“这么小,哪里就能看出剑眉星目来了?娘还说长得像公子呢。”沈如锦温和地看着儿子,孩子扁了扁嘴,似乎是饿了,一下哇哇大哭起来。立刻有两个乳娘进来,把孩子带出去喂养了。
沈安庭和沈安序不便在沈如锦房中呆太久,出去喝茶。等只剩沈如锦和若澄两个,若澄问道:“姐夫呢?他不是在府中?”
沈如锦的笑容有些僵硬:“大概在忙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恰好宁儿来求见,沈如锦身边的丫鬟不大乐意。沈如锦低斥道:“她怎么说也是姨娘,让公子和娘知道了,以为我没有容人之量,快请进来吧。”
宁儿梳了妇人的发髻,一看到沈如锦就哭诉:“夫人,夫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沈如锦和若澄这才发现她的半边脸颊肿起,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宁儿跪在床前说道:“妾在花园里面,看见公子从宁夏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她看中了妾采的花,非要抢,妾不给,她还动手打妾。夫人,您是正妻,可一定别让那女子踩到您头上去啊。”
沈如锦面色黯然,若澄听到这里觉得不对,拉着她的手臂问道:“等等,什么从军营里面带回来的女人?”
沈如锦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宁儿接着说道:“公子在宁夏中卫的时候,恰好遇到鞑靼的军队刁难一个姑娘,将她救下。那姑娘是宁夏中卫指挥使的小女儿,跟着公子回来就做了侧室,最近很是得宠,妾跟夫人都受了不少的气。洗三的那天,她还故意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让公子过来呢。”
若澄觉得徐孟舟有些过分了,这女人一个两个地收进房里还不够,也不顾堂姐刚给她生了个大胖小子,就纵容别的女子如此欺凌。可她是个外人,又不好插手管平国公府的私事,只能看着沈如锦,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告诉大哥和二哥,路是我自己选的,别叫他们跟着担心了。”沈如锦按着若澄的手背说道。她当初一心只想高嫁,不想再过从前的穷日子。以为徐孟舟是个良人。刚在一起的时候,徐孟舟的确很好,她还以为他跟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都不一样,没想到成亲才一年多,就原形毕露了。
但沈如锦个性要强,不会轻易认输。她知道这种事既然无法避免,只要把正妻的位置坐稳,以后来日方长。无论是谁,也无法越过她去。徐孟舟这次有功,徐邝已经准备上书请封他为世子。她现在有儿子傍身,等她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还怕收拾不了那个野丫头?她只不过忍着一时之气罢了。
若澄从沈如锦的屋中出来,看到隔壁房间的门口站着两个面生的丫鬟,里面隐隐有孩子的哭声。若澄径自走了进去,刚刚将孩子抱走的两个乳娘跪在地上,欲言又止,孩子在一个女人的怀里一直啼哭。那女人似乎不耐烦,用手捂住他的嘴道:“烦死了,我不过抱抱你,别哭了!”
若澄走过去,一把将孩子从那女人的手里抢过来,交给两个乳母,皱眉道:“你做什么?没见孩子正哭吗?他这么小,你用手捂他,不怕将他捂出问题来?”
那女人没见过若澄,以为她是府里的哪房夫人,上下打量她:“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其中一个乳母说道:“这位是晋王妃,夫人的妹妹,今日刚好到府上来拜访。奴婢刚才就说小公子饿了,不肯人抱。小公子还这么小,骨头都没长好,不能那么用力地抱他。”
那女人似乎没想到若澄竟然是个王妃,只看着乳母说道:“我让你说话了吗?你话怎么这么多?来人啊,掌嘴。”
站在屋外的丫鬟立刻进来,要打那个乳母。乳母吓得立刻躲到了若澄的后面:“王妃救救奴婢,奴婢没有说错话啊。”
林文怡仗着自己在徐孟舟跟前得宠,平国公夫人也有意打压沈如锦,所以平日都纵着她,纵得她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她在宁夏长大,成日混在军营里面,也没什么尊卑的观念,只知道看不顺眼的事情就动手。因此也没把若澄放在眼里。
沈安庭,沈安序还有沈如锦,听到这个房里的争执声,全都过来查看。沈如锦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脸红扑扑的,一直在啼哭,询问之后,知道林文怡竟敢动她的孩子,一怒之下,给了林文怡一巴掌。
林文怡被她打傻了,手指着沈如锦说道:“好,你们仗着人多势众,都给我等着!”说完就跑了出去。
沈安庭皱眉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如此无礼?当我们沈家是好欺负的吗?我去找徐孟舟说理。”
沈如锦哄着孩子,没有说话。沈安序询问若澄有没有伤到,要跟沈安庭一起去。他们今日人在这里,这个妾还敢如此放肆,真不敢想象若他们不在这里,会是一番什么光景。
若澄觉得此事不能这么放过,跟两个哥哥一起去了徐孟舟的书房。林文怡已经来找徐孟舟哭诉,哭得梨花带雨,看到两个大舅子和小姨子一道过来,面上不悦:“三位这是…?”
沈安庭坐下说道:“你的家事,我们本来不应该插手。但外甥也是你的儿子吧?你可知你这位妾室刚才去外甥房中,险些弄伤了他,还要对晋王妃下手。若我和二弟没有及时赶到,你们平国公府纵容一个妾室伤害孩子,伤害亲王妃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你脸上也无光吧?”
徐孟舟看了若澄一眼,回头问林文怡:“怡儿,可有此事?”
“当然没有。我刚才不过是想抱一抱小公子,这些人进来,一幅兴师问罪的模样,好像我要对小公子不利,这位王妃先要打我呢。”她抱着徐孟舟的手臂说道。
若澄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不与你多说,屋中有两位乳娘作证。谁是谁非,叫她们过来一问便知。我们也无意与你为难,只是这小公子是平国公府的嫡长孙。出了事情,别说是我们,就是平国公夫妇都不会善了。”
林文怡被若澄唬到,一时有些心虚。她知道平国公夫人每日都要去看小公子,她刚才一时没注意,真要将小公子弄出个好歹来,恐怕她在府中也待不下去了。她的态度软下来,主动向徐孟舟赔礼撒娇。徐孟舟太了解她的性格,觉得她就算做了什么,也是无心的,就代为向三个人赔了不是,还下了逐客令。
沈安序和沈安庭当然不肯走,觉得如此太便宜那个妾室了。可这到底是人家府邸,他们赖着不走,传出去也不像话,又怕这样对沈如锦不好。最后还是跟若澄一起从平国公府离开了。
等出了府,沈安序对两人说道:“这宁夏中卫的指挥使,掌八万兵马。徐孟舟是看在他的份上,才对这个妾室格外纵容。我看啊,小锦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沈安庭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方便老往平国公府跑。若澄,你以后还是多来看看你姐姐吧。”
若澄点头答应,心中却有几分难受。她日后若是要跟数不清的女人争丈夫,她宁愿不做晋王妃,也不要孩子。等回到王府,她看到台阶前拴着一匹马,愣了一下。这不是呼和鲁送的蒙古马吗?朱翊深骑着去战场了。
是他回来了?
若澄反应过来,匆匆忙忙地上了台阶,直接向留园跑去。她能感受到留园与往日不同了,直接冲进了西次间。朱翊深正在换衣服,只觉得背后一阵风,还来不及转身,已经被人用力抱住了腰身。
他勾起嘴角,握住她的小手:“我以为你去平国公府,没这么快回来。你姐姐的孩子可爱么?”
他身上是刚沐浴过后的香胰子的味道,若澄贪婪地闻着,从他离开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她每日都盼着他回来。可他回来了,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翊深转过身子,将她抱进怀里:“我都听李怀恩说了。这半年辛苦你了。”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谈不上辛苦。你回来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府里什么准备都没有。用过午膳了吗?”若澄抬头看他,只觉得他更瘦了一些,但棱角更刚毅挺阔了。战场果然是个能让男人迅速成长的地方。
“我回来换身衣服,还得进宫一趟。晚上再跟你细说。”朱翊深亲了亲她的额头,放开她。她好像又长高了,只是身上还是没什么肉,抱起来就像一团骨头。眉眼已经完全脱去稚气,显露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想一想她很快就要十五岁了,但他陪伴她的时间却很少。
若澄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等你回来用晚膳。”
朱翊深点头,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说道:“我带了一只烤全羊回来,交给厨房了。你若肚子饿,可以先吃一些。保证跟你平日吃的不一样。”
塞外的全羊肉质丰美,京中可不容易吃到。若澄点头应好,肚子里的馋虫立刻闹了起来。
朱翊深走到府外,萧祐跟上来,小声说道:“王爷,皇上果然一直派了人在军中监视您。他着急将您从开平卫调回来,除了不让您掌握军权,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属下觉得还是应该去东宫告诉太子一声。”
若说从前朱翊深不知道端和帝究竟是什么心态,可他看了父皇留在头盔里的字条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端和帝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遗诏的存在,生怕父皇留过要他登基的遗诏,因此一直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免除后患。可是上次一道天雷,端和帝以为是天谴,彻底吓破了胆子。他的胆子在立假遗诏的时候,已经都用光了。
朱翊深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怎么应对皇帝,因此对萧祐说道:“我自有对策,不必再把太子卷进来。”
他知道新的太子妃是苏见微,心中也没有特别的感觉。上辈子苏见微嫁给他为妻,本来就是利益交换,这辈子嫁给朱正熙也不过是这样。后宫那几个女人已经各有归宿,与他再无瓜葛。他这辈子,只要守着一个女人就好。
第80章
端和帝在仁寿宫召见朱翊深, 在朱翊深到来以前, 他刚换了龙袍, 束好头发。刘德喜对端和帝说:“好久没看到皇上这么精神了。”
端和帝看了他一眼,刘德喜立刻低头不语。
最近皇帝吃丹药吃得性情大变,喜怒无常。那些道士变着花样地索要太医院珍贵的药材, 弄到宫中上下怨声载道。昨日皇后和徐宁妃到仁寿宫又来仁寿宫劝皇帝,却被皇帝怒斥了一番赶走, 不仅如此, 皇帝还要皇后继续为他充盈后宫。
苏皇后不听他所言,他便在宫女里面找女人。
刘德喜看到皇帝眼睛底下的两团青影,也不知是纵欲过度还是服用丹药所致。他近来临御女子, 倒是比从前勤快了很多,而且只要处子。她们被临幸过一次之后, 有的被赏给那些道士, 有些不堪其辱自尽。端和帝怕将事情闹大,惊动言官, 索性就将那些女人都软禁在仁寿宫里。大白天的, 都能听到凄厉的叫声。
朱翊深进了仁寿宫的前殿, 看到宝座上的端和帝,大吃了一惊。不过是大半年不见, 皇帝的精神面膜已经与他刚从皇陵回京时大不相同, 整个人仿佛陷在一片灰蒙之中, 连眼神也黯淡无光。
可纵然如此, 皇帝也没有消除对他的防备。他一回京, 就找他进宫来问话。
朱翊深跪在地上,端和帝说道:“九弟这次在开平卫立了大功,按理来说应当赏。可我听说有几个瓦剌人终日混在你身边,给你出谋划策,此事你如何解释?若是重要军情被他们窃取了,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朱翊深早有准备,说道:“瓦剌的王子和公主是前来协助臣弟的。若没有他们的帮忙,鞑靼的可汗也不会更换主将,鞑靼也不会撤兵。他们虽然在军中,但是重要的东西都是臣弟贴身保管,他们接触不到。”
他这番说辞在回来的路上早就已经想好了。他可以不用呼和鲁那些人,但瓦剌若不参与这场战事,想必在后方也不会安分。与其打发他们回去,倒不如让他们一道参与,阿古拉知道战况,也不会贸然行动。
他的这些想法都得到朱正熙的同意。但想必是军中的那个探子,将他的情况告诉给端和帝知道。
端和帝看着年富力强的朱翊深,面色越发阴沉。他近来沉迷于求长生不老,每每服用丹药之后,立刻有回春之感,但只要不服用,便精神萎靡,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他现在别的事都不想管,唯一想要做的,便是除掉朱翊深。
他身为皇帝,想杀个人就这么难吗?等到朱翊深羽翼再丰,他根本就动不了他了。皇帝眼中杀机乍现,朱翊深能感觉得到。他的手在袖中收紧,他上辈子没有得到的答案,这辈子已经得到了。若他跟端和帝之间,注定是你死我亡的关系,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个时候,刘德喜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刻意忽视大殿之内刀光剑影的气氛,在端和帝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真有此事?”端和帝皱眉问道。
“千真万确,昭妃娘娘在宫里等您呢。据说那位道长很难请到,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出宫去了。”刘德喜小声道。
端和帝看了朱翊深一眼,挥手道:“行了,朕改日再与九弟叙旧,你先出宫去吧。”
朱翊深松了口气,额头上落下一滴汗,砸在地上,告退出去。
他径自出宫,走得飞快。到了上马车的地方,一个宫女迅速走过来,左右看了看,塞了一个东西到朱翊深的手中,然后匆匆走开了。朱翊深装作若无其事地上了马车,这才打开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名。
“回府。”他靠在马车壁上,吩咐道。想起刚才端和帝的目光,还是心有余悸。若是刘德喜没有及时赶到,恐怕他今日也无法全身而退了。他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朱正熙,但他跟端和帝之间,势必要做个了断。帝王家永远没有真正的感情,只有权势。
马车回到王府,朱翊深回去换了身衣服。李怀恩说,王府里的人都被那只烤全羊的香味吸引了,这会儿都在厨房里看着厨娘处理羊肉。中午的时候,王妃还罕见地吃了两碗饭。
朱翊深原本复杂的心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略微放松了一些,负手到厨房去。
还没靠近厨房,就闻到一股撒着孜然的肉香味。
厨房的门口围了不少人,厨娘正把羊肉片成一块块的,放在火上烤。若澄挽着袖子,在旁边撒香料。油从肉上滋滋地溜下来,烤得金黄的肉色散发着浓烈的香味,站在门外的人都垂涎三尺。
若澄中午只吃了肉风干的肉,觉得滋味并不算上佳。她在书上看到过,亦力把里人把羊肉放在一根串上,置于火上烤,再撒上特殊的香料,十分美味。她就撺掇厨娘试了试,没想到这肉的香味太过诱人,把府里的下人都吸引过来了。
她只准备了十几串,这么多人也不够分,就又让厨娘做了一批分给众人。
“这是王爷带回来的羊肉,一人只能吃一串,吃过的就不能再拿了。还要给王爷留一些。”这是难得的美味,她也不想独享。就朱翊深和她的饭量,恐怕这只羊吃臭了,也吃不完。她把羊肉从火上拿下来,一个个地分给下人,等看到人群之后的朱翊深,一下愣住了,双手下意识地往后一背。
朱翊深早就将一切尽收眼底。
众人正巴巴地看着她的肉串,见她忽然停下来,疑惑不解。等李怀恩说了句:“王爷来了!”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王爷平日可不到厨房来。朱翊深看着若尘围裙上的油渍,微微眯了眯眼睛。堂堂一个王妃,居然跟下人混在厨房里分肉。他回来的时候,看她还觉得长大些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孩子气。
“把东西放下,跟我回去。”朱翊深说道。
若澄乖乖地把没分完的羊肉放下,被朱翊深拉出了厨房。
众人看见王妃被王爷带走了,王爷的脸色并不好看,也顾不上吃羊肉了,立刻做鸟兽散。
朱翊深送若澄回北院,告诉碧云和素云给她洗手换衣服。素云和碧云以为她是出去看书了,没想到她弄得一身油污回来,还被王爷抓了个正着。等若澄清洗干净出来,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朱翊深的面前:“你没生气吧?我只是觉得那牛肉难得,便告诉厨娘一个书上的法子,他们都没见过。做出来味道真的不错,你也应该尝一尝。”
朱翊深坐在暖炕上,看着她明媚光洁的小脸,怎样都无法生气,只是拉她在身旁坐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做厨子的天赋?”
“跟着娘娘只学了一些家常菜的做法,有些时日太久忘记了。最近在看菜谱学一些别的菜式。”若澄老实说道,“你进宫还顺利吧?”
朱翊深当然不会把政事告诉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略过,而后说道:“所以大概是不会有任何赏赐了吧。我听萧祐说,你今日去平国公府看你的侄儿,很快就出来了,可是在平国公府遇到什么事?”
根据萧祐所说,当时若澄和沈安庭两兄弟,像是被人请出来的。他这个晋王再不济,还是能把妻子护住的。
若澄就把今日在平国公府遇到的事情,全都告诉朱翊深,还替沈如锦鸣不平道:“姐姐刚生了孩子,徐孟舟宠幸一个刁蛮的女子就算了,那女子差点伤了鸿儿。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以后,姐姐能不能应付。我过几日,还想去平国公府上一趟。若是徐孟舟欺人太甚,还是让姐姐回沈家好了,省得不开心。”
朱翊深下意识地说道:“放心,你姐姐没那么弱。”
若澄不解地望着他,他自觉说漏了嘴,清咳一声:“我的意思是,你姐姐十分聪明。她既然选择了徐孟舟,又生下嫡子,在平国公府的地位应该很牢固,不用替她担心。”沈如锦可不是一只只会叫的猫儿,她前生在后宫都过得风生水起,几乎没人可以分走她的风采。平国公府这样的小地方,还困不住她。
倒是徐邝这几年的确大不如前,端和帝似乎对他的许多行为颇为不满,反而更倚重温嘉。徐邝便想通过联络这些地方上的势力,来彰显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不减当年,也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所以那个妾室蹦跶不了多久。
若澄跟朱翊深说了很多他离京以后发生的事情,在说到遗诏的时候,她内心很是犹豫。那一切不过是她道听途说,她手中还没有证据,不应该乱了他的心神。她也有些自私,本能地不想他去沾染皇位。她不喜欢紫禁城,更不喜欢紫禁城里面的女人。
中秋的时候,她进宫赴宴,看到宫里的女人,觉得她们过得并不好。紫禁城的城墙太高,想看城外的风景,还得找高处眺望。可纵然那样也只能远远看着,像朱正熙一样。她觉得朱正熙这个太子也当得不快乐,所以不想让朱翊深也到那座城里去。
朱翊深看出她的眼神透着几分沉重。他以为是徐孟舟纳妾的事情影响了她的心情,便对她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一直都作数。”
若澄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他。
“你不是为了徐孟舟纳了几房妾室的事情难受?我与他不同,今生就守着你一人。所以不用为那些将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担心。”朱翊深低声道。
若澄吃吃地笑,她才不是为了这种事情伤神呢,但听到他这样说,还是觉得很高兴。她靠在朱翊深的怀里说道:“我以前觉得,只要呆在你身边就可以。但上次看到你救了苏见微,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大概有点小气,没办法跟别人分享你。对了,苏见微要做太子妃了,你知道吗?”
朱翊深抬手摸着她的头,不在意地说道:“每个人都要选择自己走的路,我上次救苏见微,只是路过顺便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答应你,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他记得他娶苏见微的时候,苏见微对他说的话是,以后一定会好好服侍他,与所有姐妹和睦相处。
他无法假设,若是苏见微当时说了跟若澄一样的话,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他,他会如何回答。他那个时候于情爱一事真的很冷淡,也不会真的去在乎一个女人的想法。若他能搞清楚女人的想法,大概也不会让这个丫头上辈子嫁给叶明修了。
若澄知道他是个重诺的人。当年因为答应了先皇要守江山,所以知道国家有难,义无反顾地出征。就算在战场出生入死,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他也不在意。
用过晚膳,两个人早早地躺在床上。大概是小别胜新婚,若澄心里也是很想他的,所以极力配合。成亲以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朱翊深就去了开平卫。在军营里面,将士们为了排解沙场寂寞,有时候也召军妓或者去附近的村子里找姑娘,但朱翊深一次都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到了若澄的身上,他便有种终于可以放开手脚的感觉。
若澄记不清他要了多少次,最后一次看窗外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她好像听到鸡鸣,身体实在太困乏,也顾不上他还在进出,便趴在枕头上睡了过去。朱翊深知道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从她身体里出来,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平复下来。
他在军营的时候,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抱着她的场景。每回从梦中醒来,总会觉得口干舌燥,定要冲凉水。故而今夜终于得偿所愿,有些失控。他其实也是故意让她累极,然后睡沉,好趁这个无人的时候,出去一趟。
白日街上行人太多,夜晚街上总会有些锦衣卫盯着。而这个黎明前夕,恰无人注意。
第81章
朱翊深又看了若澄一眼, 确定她睡熟了, 将她放躺好。她太柔弱了,仿佛是一棵小草,他只要稍加摧折, 她就承受不了。他所筹谋之事,还是别让她知道。她一直养在深宫内院, 母亲虽然让她做自己喜欢之事, 但后宫那些权谋算计全都没有教她。她只怕承担不了这些,到时候反而白白担心。
他既然娶了她,许了她, 就不会丢她一个人在世上。
朱翊深独自去净室简单擦拭了一下,换了身干净的便服,走出北院。这个时候院子里已经有三两个下人在洒扫, 秋日的凌晨有些寒冷, 他裹紧身上的斗篷,抄小路出府。
萧祐昨夜当值,一夜未睡,正在与府兵交代接班的事情, 看见朱翊深这么早从府里出来,连忙走过去问道:“王爷要去哪里?”
朱翊深道:“你跟我去一趟柳树胡同。不要别人跟着。”
萧祐点头, 立刻叫人去牵了一辆马车来, 自己驾车, 驶向柳树胡同。柳树胡同是城南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连萧祐都没有来过,更别提朱翊深了。
此时还早,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巷口卖早点的摊子,摊主正在出摊。朱翊深要萧祐将马车停在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吩咐他在原地等候,自己前往柳树胡同。
他按照字条上所留的信息,在一道破旧的木门前敲了五下,给他赛纸条的那个宫女前来开门,喜出望外:“您果然来了。”她压低声音,看了看周围,侧身让朱翊深进去。这是个普通民居的四合院,朱翊深走进主屋,看见一个盖着风帽的女子坐在那里。而那个宫女在身后关上了门,将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给挡住了。
他面色不变地坐下来:“找妃娘娘约我在此处见面,有何要事?”
那女子仿佛愣了一下,摘下风帽,正是温昭妃。她望着朱翊深,目光有几分寻味:“你怎知道是我?”
“若我没有几分确定,又怎么敢来?娘娘身边的宫女我见过一次,有些印象。”朱翊深淡淡说道。他将猫给温嘉的时候,温嘉身边就跟着那个宫女,想必是昭妃从娘家带进宫的,很是信任,平常也不怎么露面,他也只见过一次。
昭妃点了点头:“既然你猜出是我,可知道我叫你来的用意?”
朱翊深摇头。他只是觉得温昭妃私自见他,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则一个宫妃怎么会见亲王?温昭妃不蠢,后宫里大凡蠢女人都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尤其是端和帝的后宫,美人如云,温昭妃能在皇帝沉迷炼丹之后,还有本事怀上龙种,应该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昭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仿佛下决心一样:“昨日皇上召你进宫,是动了杀机的。若不是我当时以一个道士将他叫到宫里来,他恐怕会叫人拿下你。此次王爷能安全躲过,下一次呢?”
她的话犹如一根针一样刺进了朱翊深的心里。朱翊深知道端和帝想杀他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想必苏皇后,徐宁妃这些人都知道内情。可她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谁都不会说出来。
昭妃见朱翊深不说话,屋内光线昏暗,她觉得不适,便起身过去开了一扇窗。窗外的老树上有几只鸟儿正在叽叽喳喳地叫唤,昭妃说道:“这宅子是我当初偷偷买下来,准备养老的。紫禁城里的日子过得厌倦了,反倒向往宫外这简单平淡的生活,不用想着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太子妃的死,反而让我看开了许多。”
朱翊深看着女子柔美的侧影,听她说这番话,好像与另一个人重合。
“晋王,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做皇上?”昭妃看着窗外平静地问道,“若你愿做,我可以助你。”
朱翊深被她的直言不讳所震,微微眯起眼睛:“娘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昭妃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这是反伤谋乱。但皇上近来越发荒淫无度,迫害宫女,不理朝政,对朝臣的上书置若罔闻。皇后和宁妃似乎有意拥力太子早日登基,密谋让皇上退位。可这是大逆不道之事,她们不欲让我知道。毕竟我兄长现在是皇帝的宠臣。”
“娘娘早些回宫,当我今日没听到你说这些。”朱翊深忽然起身往外走,昭妃连忙追了几步,着急道:“你可是以为我在试探你?若我告诉你,我腹中的胎儿并不是皇帝的孩子,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密,你可愿意留下来?”
朱翊深转过身看着她,她低下头:“皇上沉迷于炼丹,许久不去我那处。我正值青春,按耐不住寂寞,所以…总之我不会害你。”
“为什么是我?”朱翊深站在原地不动,继续问道,但口气已经没有刚才防备。要让人信任,得付出等价的秘密。这个女人果然是个聪明人。
“因为我从别处知道,皇位是皇上抢来的。先帝根本没有留下立他为君的遗诏,甚至先帝应该没有留下任何遗诏。而你是先帝生前最中意的继承人,你甘心一直这样屈居人下吗?”昭妃郑重地说道。
这件事若是朱翊深第一次听见,应该会十分震惊。但他从头盔里面已经探得几分真相,所以听到昭妃这么说,也不觉意外。他平静地坐下来,昭妃看他的神色,怔道:“你,你早就知道了?”
朱翊深不置可否。昭妃走到他面前:“那你还等什么?太子的确仁厚,但他太容易被朝臣还有后妃左右,就算太子登基,难保有一日不知道真相。他若得知这皇位本就是他父皇抢来的,他还占了你的位置,你觉得他是会主动让出皇位,还是除掉你?”
昭妃在紫禁城数年,早就看透了帝王家的无情。的确如她所言,就算现在朱正熙仍然待他亲厚,但是翻脸也只是时间问题。若是在前世,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温昭妃,犹如叶明修要与他互相利用时一样。可他今生却有些犹豫。一来朱正熙赠过他宝剑,赠他头盔,这份情谊,他记在心里。
二来他明白父皇没有留下遗诏的苦心。父皇在临终之时,应当万分纠结,彼时他虽然是众星拱月的晋王,但是没有兵权,将皇位传给他,可能只会造成了兵灾战祸,犹如他前生夺了朱正熙的皇位时一样。再小的动乱,给国家和百姓造成的伤害,都不是小的创伤。那时京城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收那件事牵连的多达数千人,而为了镇压朝臣,每日都要有人被斩首。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至今还会入他梦中,使他不得安眠。
他其实也不怕死,但他也无法将王府上下一大群人都抛下。尤其是若澄,他已经负过她一生,不能再负她这一世。
“我不做皇帝,但我可以达到你所愿。你想在皇兄死之后,与那人出宫,而且也不愿让你兄长知道?”朱翊深问道。
昭妃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经受住皇位的诱惑,缓慢而凝重地点了点头:“如果太子登基,我以太妃的身份被困在宫中,一辈子都会失去自由。甚至可能会如你母亲一样,被要求为皇帝殉葬。你若不做皇帝,就无法救我。”
“我会达成你所愿。但我要皇兄的命。”朱翊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皇后和宁妃妇人之仁,皇兄不会那么容易退位。你在内宫行事方便,又引荐了一个道人给皇上,恰当的时机可以让皇帝暴毙,需要什么帮助尽管告诉我。你只要做得神鬼不知,新皇登基之后,我会有办法将你送出宫。只是你腹中的孩子,不能在宫里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