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听了,知道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心下顿时一阵绝望,呜呜哭泣不语。

孔四爷默默坐在妻子身边,他们结发夫妻,感情一直都很好,见妻子哭湿了一沓手帕都没有停止之势,孔四爷内心一痛,劝慰道:

“好了好了,别哭了,想开点。子龙这孩子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我们两家经常往来,那孩子虽说不喜读书,但人品模样是好的,顺平侯夫人是你的手帕交,将来定不会为难十娘这个儿媳妇。就是公侯勋贵家族复杂,咱们十娘太单纯了,这不是还有她外祖家相帮嘛,从现在起,你好好教导十娘当家理事的本事,得空送十娘回外祖家跟着岳母大人多学习着,还怕将来应付不了么?”

张莹委委屈屈的点点头,可眼泪还是收不住,垂泪坐到天明,可怜天下父母心。

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此时此刻正襟危坐在孔家厅堂的睡莲深刻体会到了这个道理,她坐在当年出嫁时给自己当全福夫人——衍圣公世子夫人的左下首,对面右下手坐着的正是笑容勉强、面色略显僵硬的手帕交张莹。

在媒人登门之前,双方家长要先见一见,互相试探,展望一下“美好”未来。

作为好朋友,睡莲最明白平日张莹对宝贝女儿多么宠爱,此刻就有多么不舍。睡莲心里弱弱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家十娘,十娘这孩子很好,可是我家子龙也不错啊…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想,嘴里却不能这么说,低头娶媳妇,睡莲端起茶杯沾了沾唇,笑道:“去年我得了几根上好象牙,叫匠人们开凿雕琢出大盒套小盒的首饰匣子,我心想着,我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这等精巧细致的首饰匣子了,不如留给年轻的小姑娘们,今日登门拜访,就把这个首饰匣子送给贵府十娘吧。”

张莹心里到底意难平,暗自腹诽道:别说是个象牙首饰匣子,就是王母娘娘给的宝贝,我也不想要,你留给你家长女星河得了。

张莹不答腔,衍圣公世子夫人瞥了她一眼,笑道:“既然顺平侯夫人肯割爱,那我们家十娘就不客气了,来人,叫十小姐拜见顺平侯夫人。”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身量修长、眼神清亮的孔十娘进来了,她穿着杏子红缂丝褙子、郁金裙,梳着双髻,发髻上缠紫水晶串成的发带,光洁的下巴带着娇憨可爱的婴儿肥,她没有戴耳环——睡莲很清楚,因为十娘压根儿没有打过耳洞,张莹太疼她了,舍不得动女儿一根毫毛。

待孔十娘见礼完毕,睡莲亲手递上那个用剔红匣子装起来的象牙首饰盒。孔十娘微微有些诧异,顺平侯夫人和母亲来往甚密,经常送给自己一些好玩的小礼物,可今日气氛太过庄重严肃了,而且礼物如此贵重,我要不要接呢?

孔十娘看了看母亲张莹,张莹微微颔首,头颅似乎有千金重,这对她而言真的很艰难。

孔十娘亲手接过匣子,说道:“多谢顺平侯夫人。”

睡莲心里有种把人家宝贝闺女拐跑的负罪感,她竭尽所能伪装自然的笑了笑。

言罢,孔十娘在母亲的暗示下,抱着匣子告辞。接下来基本都是衍圣公世子夫人和睡莲说些客套话,张莹坐在原地度日如年,她很明白,待会招待睡莲用完午宴,接下来两家就要坐在一起密谈何时派媒人交换庚帖定亲等事宜了。

就在谈话即将接近尾声时,国公府两个管事妈妈进来了,眼神满是焦急。衍圣公世子夫人在和顺平侯夫人说话,张莹就借故出去,问出了什么事。

管事妈妈说道:“四爷和顺平侯的话说到半道上,宫里头来人,急招顺平侯进宫了。”

这——?

众人吃着茶点等顺平侯回来开午宴,左等右等,别说是午宴,快要到晚宴了都不见顺平侯人影!

睡莲心道不好,若平常急召入宫,断不会等这么长时间,而且至今丈夫连个消息都没有,定是朝廷出了大事,丈夫是武将,莫非边关烽火又起?

张莹是勋贵世家出身,在闺中时,她也见过父亲和兄弟这样被急召入宫,回来时基本是要出征打仗了,如此一来——张莹和睡莲对视一眼。

睡莲起身歉意告辞,约定改日再和丈夫一起上门拜访。

张莹将睡莲送到二门,几次欲言又止。睡莲转身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我也是有子女的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们两家议亲之事,你知我知。”

战场刀剑无眼,有些话太残酷,还是别说出来吧。

睡莲回到宁园,闷闷坐等丈夫回来,子麒和子麟在屋子里童年不知愁滋味追玩打闹,倒是星河仿佛瞧出了什么,默默陪着睡莲吃饭,饭后牵着子麒子麟去外面玩儿去了。

结果许三郎不仅一整夜未归,连续三天也是如此,只是派了亲兵回来说他很好,莫要挂念。

没有说明原因,那么应该是很紧急秘密的行动了,又过了几日,从西南传来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交趾郡叛乱,交趾布政使兼按察使黄大人被杀,镇守西南的沐国公和交趾指挥使吕毅联军讨伐,因轻敌冒进,结果全军覆没,吕毅战死,沐国公侥幸逃出。至此,交趾郡大乱!

交趾郡就是以前的北越国,在汉朝和宋朝之间都是华夏版图的一个郡,古称交趾郡,在唐朝末年成为附属国。十几年前北越国丞相胡氏谋朝纂位,杀了陈氏国王,谎称陈氏将王位传给他,上表大燕国,请求当时的承平帝下旨册封胡氏为新国王。

胡氏的谎言被戳穿后,承平帝大怒,派当时还是顺平伯的许三郎去西南讨伐胡氏,一年后大胜,攻破北越国全境,将胡氏父子活捉到燕京处决。因为那时北越国皇族正统皇族陈氏已经被胡氏灭族,当地人上了“万民表”请求将北越国纳入大燕国版图,恢复了宋朝时期交趾郡的叫法。

可大燕国在交趾郡建立政权没多久,以前陈氏旁支的皇族跳出来号召“复国伟业”,交趾郡老百姓反对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但是对陈氏皇族还是很有感情的,那位类似类似三国时期“刘皇叔”的陈姓皇族后人在交趾郡一呼百应,很快形成了气候,对立足未稳的交趾布政司政权形成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强烈的冲击,交趾郡终于承受不住冲击,请求镇守西南的沐国公帮忙镇压,却没想联军全军覆没,交趾郡失守!

密报传到燕京,泰正帝急招曾经在西南战场大获全胜的顺平侯入宫商议对策,并连夜调兵遣将,预备粮草,在最短的时间朝着交趾郡进发,以防叛军一发不可收拾,侵扰大燕国云南等地。

连续半个多月,顺平侯都没有回家,五月初七那天终于回到宁园,却是带着子龙子凤两个儿子向家人告别的,队伍即将开拨千里之外的交趾。

“你——你莫要怪我心狠,两个儿子将来都是要上战场的,我现在不对他们狠,将来敌人会对他们更狠。”许三郎说道。

书房里,两口子紧紧相拥,睡莲的脸贴在许三郎冰冷的盔甲上,“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家里的,我等你带着儿子们凯旋归来。”

房门外,童年不知愁滋味的子麒和子麟围着穿着崭新银白色盔甲子龙子凤团团转,“哥哥的盔甲好漂亮啊,我也要我也要!”

子龙揉搓着两个小胖墩头顶的软发,沉默不语。

星河扯了扯子凤的衣袖,低声道:“你要的东西我都塞进你的衣箱了,整整一大捆白绢手帕,你省着点用。”

吱呀!房门开了,看见父亲肃然的表情,连子麒和子麟都停止了吵闹,乖乖的站在一旁。

许三郎扫了五个子女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星河身上,说道:“你也是大姑娘了,好好照顾弟弟们,多陪陪你母亲说话解闷。”

“是,父亲。”星河心有所动,长这么大,父亲第一次对她委以重任。

许三郎蹲□捏了捏双胞胎儿子的肥脸颊,板着脸道:“好好听你们母亲和姐姐的话,若我回来听说你们淘气——哼哼,等着挨板子吧。”

睡莲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子龙和子凤,子凤这身盔甲明显大了些,他还不到十岁,这已经是最小号的盔甲吧。

睡莲一手一个拉着儿子们的手,叮嘱道:“娘给你们准备的各种应急的药丸、跌打伤药等等都装在白铜匣子里,西南蚊虫多,里头还有驱赶蚊虫的药水,记得经常涂抹,袜子内衣记得换洗…”

末了,又在子凤耳边悄声道:“娘给准备了两捆手帕,足足有几百条,都藏在行军被褥里,千万别给你爹瞧见了…”

一行人送到了二门外,睡莲站在垂花门,看着子龙和子凤跟着许三郎后面走着,突然,子龙猛地转身,跪下来对睡莲磕了三个响头,大声叫道“娘!”

然后子凤也跪在大哥身边磕头叫娘,睡莲再也忍不住了,冲过抱着儿子们泪如雨下。

子凤暗道:大哥,你害死我了,方才书房外那么干净你不跪,非要在这个地方跪?很脏的你知不知道?还有,娘,您的眼泪鼻涕都流到我颈脖里了啊喂!咦,我脸上热热的东西是什么?哦,原来是我自己

247、两家结亲横生枝节,烽火再起父子上阵 ...

的泪水和鼻涕,娘啊,我现在就开始想你了肿么办,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战争,将男孩变成男人。

此文写到现在,每个读者心中对角色都有了自己的理解,大家意见相左很正常,只是舟希望大家发表评论时,千万不要人身攻击,同为书友,大家有话慢慢讲。

图为睡莲送给孔十娘的象牙雕盒子。

李爵禄象牙镂雕套盒,清乾隆二十八年,高2.3cm,长5.3cm,宽4.2cm。

盒长方形,盖面镂雕十字锦纹,中心雕饰勾连云纹,盒体及盖立壁四面亦镂雕十字锦纹。盒内收贮18个大小不等、形制各异的小盒,皆镂空作各式花纹,纹饰繁复致密,盒面却薄如蝉翼,可见作者技艺之精湛。小盒内或作牙链系花果、动物,或贮微型瓜果、花篮等,各种物件计约数十个,形制虽小却栩栩如生。大盒外底中央竖向阴刻单行楷书填黑款:“乾隆癸未季春小臣李爵禄恭制”。乾隆癸未季春即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三月。

李爵禄于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秋进入内廷当差,历时十余载。其作品流传甚少,留有名款的只此一件,弥足珍贵。

248

248、 用兵之法攻心为上,育人之法因人而异 ...

时隔十几年,讨伐大军再次开拨西南,所有人都以为,胜利是迟早的事情,在普通人眼里,交趾郡不就是西南边陲小地方么?说不定我天朝大军还没到云南,交趾叛军闻得我军军威,就吓得缴械投降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由于地理位置的优势,加上对外贸易没有大燕国管的那么严格,交趾港口军火贸易很发达,这个经济文化远远落后于大燕国的小国王拥有西洋最先进的火枪和火炮!

大燕国负责管理各类武器制造的工部是最清楚不过的——十几年前许三郎得胜回朝时,秘密从交趾带来了许多缴获的新式火枪和火炮,工部将这些新式的武器拆卸绘图,重新铸造组装各种山寨版本,然后再经过反复的试验和改良,制造出一批准度更高,爆破力更强的火枪和火炮。如今大燕国王牌部队神机营使用的大多都是这种山寨改良品种火器(此段用明史,明成祖朱棣时代的火

器改良确实源于这场战争)。

正因如此,泰正帝收到交趾郡全线失守的消息后会如临大敌,立刻宣顺平侯入宫商议平叛事宜,并且连夜调配军队,筹集军粮,以最快的速度行军西南镇压交趾叛军。

一个月后,顺平侯率领的二十万军队到达交趾,却并没有立刻开战,而是先驻扎部队,安抚因战乱而四处流浪的流民,并且严惩在当地横征暴敛,残害百姓的大燕国官员。

顺平侯这一做法引起了朝廷一些官员的质疑,甚至有户部官员弹劾西南大军元帅顺平侯贪生怕死,贻误战机,拉长作战时间,意图贪墨军费。

起初,泰正帝没有理会这些弹劾的折子,因为顺平侯临行前和他讨论过作战的具体细节:先采用“攻心”战术,安抚交趾百姓,然后拉出几个出了名的贪官污吏游街示众一番,以缓解民怨,十几年前这些官员从中原派驻在交趾郡,犹如一群吸血鬼发现了新大陆,巧立名目的税费多如牛毛,民不聊生,直接导致刚刚落入“大燕怀抱”的交趾百姓立刻对朝廷了仇视情绪——想当年,杀国王,谋朝篡位的胡氏父子也没你们大燕国官员暴烈贪婪啊!

于是乎,以前陈氏皇族的所谓后人振臂一呼,交趾百姓纷纷响应,这才是交趾之乱失控的真正原因,因为这次叛乱的根源来源于百姓的呼声,而非某个类似胡氏野心家的倒行逆施。

凡战,必须要师出有名,十几年前顺平侯一年内速胜的关键就是顺应人心,当年顺平侯到达北越国后,首先是广发檄文,声称此来是助陈氏复国,为惨死的公主报仇雪恨,告诫安南百姓不要“助逆”。此外,顺平侯大军过处,皆纪律严明,与民秋毫无犯,更没收胡家父子的“逆产”分发当地贫民,越南士民无不“纳款以降”。

所以顺平侯决定故技重施,首先采用“攻心”的方法安抚民心,从根源处平息事端,然后制造舆论,质疑叛军首领陈季扩正统陈氏皇族的身份,骂他是冒名顶替、鱼目混珠的阴险小人,随即重拳出击,解决掉叛军,以维护我大燕国政权的权威性。

此法软硬兼施,还能把我军的伤亡减少到最低,泰正帝欣然应允,所以看到官员弹劾顺平侯贪生怕死,贻误战机的折子便留中不发,无视了之。

可有一句话,叫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弹劾顺平侯的折子如雪片般飞向泰正帝的案头,连民间都开始议论西南战事,在普通民众看来,打败交趾叛军,应该就像六年前镇压河南流民起义军似的,捏死蚂蚁般容易,为何大军迟迟不动手呢?里面肯定有猫腻!

这一日早朝,阶下群臣又开始讨论西南战事,居然有御史撸起袖子死谏,说顺平侯贪生怕死,此等人渣,应当立刻换将,并下旨立斩于沙场,以儆效尤云云。

这些沽名钓誉只知道打口水仗的狗屁御史!你们知道什么是战争么?!

泰正帝气得脸都白了,他是跟随父亲承平帝亲征西北的,深知临阵换将是大忌,临阵斩立下大功的将领更是大忌中的大忌,更何况他对顺平侯“先礼后兵”的战法十分认同,一味打硬战不是不可以,而是这样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军费、伤亡官兵的抚恤金这都是庞大的开支,而作为一个守成的皇帝,泰正帝的钱袋子向来都捂得很紧,顺平侯的主意能够为国库省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个计谋无法和这些御史们明说,深知内情、猜出八\九不离十的官场大佬们又担心躺着也中枪,个个讳言莫深,保持沉默,泰正帝一个人应付御史乌鸦嘴叨叨,着实烦恼之极,盼着顺平侯赶紧完成安抚工作,用一场胜利为自己正名。

其实燕京犹如在炭火上烤的绝非泰正帝一人,积水潭宁园所有人都在为男主人悬心着。外头各种流言蜚语不断,睡莲却并没有像某些人估计的那样紧闭门户,一家子战战兢兢过日子,而是面色如常,例行公事在婆家和娘家串亲戚、带着女儿星河出入各种贵妇闺秀交际场合,谈笑风生,瞧不出半点紧张情绪。

就连才十岁的星河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有同龄的女孩儿忍不住讽刺道:“听闻西南战事吃紧,你难道不担心你父亲的安慰么?”

星河笑道:“我的父亲是盖世大英雄,他在伪帝之乱时单枪匹马去敌营说服敌将投诚;他的勇气和智慧足以赢得最后的胜利,所以皇上才会封我父亲为主帅征战西南啊,怎么了?难道你觉得皇上的眼光错了不成?”

从小到大,睡莲时常就教导星河,家门荣誉是父亲拿命换来的,女子虽不能像男人那样上阵杀敌,但是也有维护家门荣誉的责任,即使遭遇挫折,也要有泰山濒于前而色不改的世家女子气度。

谁敢说皇上出错?想抄家灭族不成?那女孩立刻讪讪笑道:“皇上圣明,顺平侯定会凯旋。”

星河也不穷追猛打,谦和笑一笑道:“承蒙吉言了。”

回家的马车上,星河对睡莲说了今日之事,“…女儿担心太过鲁莽了,还请母亲指点。”

此时正值盛夏七月,马车门窗紧闭,里头冰盆散发着丝丝寒气。

睡莲喝着放着冰沙的绿豆汤,眉头微微一蹙,虽然外头各种负面消息满天飞,但目前在贵妇圈中,还无人敢当面对自己这样直言询问,能在这里头混的贵妇们都不傻,风水轮流转,宁园不可能这么快就倒,更何况目前都是没谱的事,做人要留的三分余地,以后才好见面的。

可是星河不同,无论自己多么高调的宠爱她,视为己出,可是庶出就是庶出,别人不敢明着踩自己,但是借着小孩子童言无忌的嘴巴,还是可以踩一踩这个庶女取乐的。

睡莲笃定的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勇敢的站出来维护你父亲的名誉和家门荣誉,又不失礼节,我很是欣慰。今后的这些日子,外头流言蜚语会愈演愈烈的,少不得有些人乘机想踩我们,还有阴险小人啊,即使踩不到我们,也要想办法恶心一下我们。”

“你越是生气着急上火呢,她们就越开心,小人难躲,也难缠,不用和她们太较真,若遇到太难缠的,你就告诉我,有我给你撑腰。”

星河心里有底了,颔首道:“是,母亲。”

星河和几个“神兽”名字的兄弟们有两大不同,第一,她是女性,第二,兄弟们叫睡莲“娘”,而星河打记事起就叫“母亲”。这是雪姨娘教的,意在提醒星河知进退。

雪姨娘很清楚,无论睡莲多么善待星河,也不可能做到像对四个儿子那样无微不至,小孩子的心其实很敏感的,她能够觉察到其中的不同,教导星河叫睡莲“母亲”,就是希望当星河感觉到细微的不同时,心里不至于有太多落差感。因为这种落差一旦失控,就会引起嫉妒、怨恨、自卑等等消极的情绪。

为了养好这个“亲生”女儿,雪姨娘很是费了一番心血的。

回到宁园,星河将今日的经历和雪姨娘说了,已经四十多岁的雪姨娘风华依旧,这六年来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静室和丁姨娘念佛吃斋。

雪姨娘叹道:“人心险恶啊!都是十岁左右的大姑娘了,那里是什么童言无忌?这些年你父亲风头大盛,多少人眼红着呢,她们分明就是想借此机会打我们顺平侯府的脸面,你就按照夫人的话,无论外头多么大的压力,都要挺直了腰杆。”

入夜,睡莲书房。

“禀夫人,永定伯府那边暂无大的动静。”雪姨娘说道。

睡莲随意的翻看着账本,淡淡道:“继续盯着,一刻都不得放松,眼下战势不明,那边不敢妄动,等着隔岸观火,伺机而动呢,大哥大嫂这种人不会真的死心。”

“是,夫人。”雪姨娘顿了顿,说道:“还有一事,伯府二夫人病重,瘦的只剩一把枯骨,恐怕挺不过今年了。”

王素儿挺不住了?睡莲心里早有所料——以前王素儿不碰肉食和油脂,现在她的厌食症到了喝清汤米粥都会反射性呕吐的地步了,五月初五端午节睡莲一家人去永定伯府祭祖吃饭,王素儿因病在卧房修养,睡莲碍于情面去瞧她,顿时愣在原地:

一床轻薄的蚕茧薄被裹着一个会呼吸的骷髅!最可怕的还是骷髅凄厉怨毒的眼神!那眼神宛如毒蛇吐信般缠向睡莲,令人不寒而

作者有话要说:厌食症的死亡率很高,在20%和30%之间,王素儿能够逃过此劫呢?

四个儿子还小,许三郎肩负着家族的荣誉和兴衰,不过没关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么,呵呵。

图为得了厌食症去世的法国知名女模特、演员伊莎贝尔;卡罗,时年28岁。伊莎贝尔身高165体重却只有30公斤,瘦到皮包骨的她甚至想过将体重减到27公斤。

大家莫要为了减肥而苛待自己,盲目减肥会导致死亡的,其实有点肉肉也蛮好,(*^__^*) 嘻嘻…,舟最喜欢听到这种话了。

249旧梦依稀往事迷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盛夏,倾盆大雨。

王素儿在电闪雷鸣中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脸就像一张皮蒙在骷髅上,唯有眼睛是唯一的亮点,朦胧中,看见已然鸡皮鹤发的崔妈妈伏在床头浅睡。

“妈妈,妈妈。”王素儿轻声叫道。

崔妈妈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立刻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惊喜道:“夫人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王素儿缓缓摇头,崔妈妈眼睛一黯,已经连水都不想喝了么?

“妈妈,我想喝点米汤。”王素儿说道。

“啊!我这就给你倒一碗来!”崔妈妈乐不可支的站起来,不料站的太猛了,她这个年纪承受不住,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跌坐在榻上。

崔妈妈抱着床柱,笑道:“你瞧,妈妈老了,不中用了。”

王素儿从薄被里伸出枯枝般的手,如棉絮般的力道拍了拍崔妈妈的手,说道:“妈妈莫要着急,这种事交给丫鬟们办就是了。”

“那怎么行呢?她们煮出来的米汤不是太稀就是太稠,小姐那里喝得下去哦。”崔妈妈慢慢站起来,去隔间的红泥小炉倒了一碗米汤喂给素儿。

身体依旧抵触着任何食物,温热的米汤从喉咙到胃部,就像吃着穿肠毒药似的痉挛做呕,王素儿咬紧牙关,竭力将一勺勺米汤喝进去。

一碗米汤终于见了底,崔妈妈搁在碗勺,搂着王素儿,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素儿还是婴儿时期,她抱着小小的素儿拍奶嗝似的。

“妈妈,早上的时候,我恍惚听到茗儿守在床前哭泣?”王素儿问道。茗儿就是她的继女,现在已经是正在说亲的大姑娘了。

崔妈妈一怔,而后继续给素儿顺气拍背,说道:“她见你瘦成这样,心里疼的慌,就哭了。”

王素儿缓缓摇头,纤细的颈脖似乎很难支撑起头颅,“妈妈莫要哄我了,我那时半梦半醒的,也听到一二,茗儿哭诉说伯夫人在给她张罗亲事,那个人肯出彩礼钱,又不计较女方嫁妆,但是好酒滥赌,原配是被他生生打死的。”

崔妈妈听了,自知瞒不过去,只得劝慰道:“夫人莫要担心,这等腌臜人家,二爷定瞧不上的,茗儿好歹是伯府嫡女呢。”

二房一家人还没分出去,所以茗儿的婚嫁开支需要从伯府公中支出,可是永定伯府的钱袋子早就被掐断了,寅吃卯粮的,永定伯夫人那里舍得花银子给茗儿筹嫁妆?许二夫人王素儿眼瞅着要活活饿死了,永定伯夫人打算找户人家胡乱把茗儿打发出门,免得茗儿要守孝三年在伯府白吃白喝的,将来又要替她操心婚事。

王素儿说道:“若是以前,二爷肯定不会听大嫂的,可是他前年被参丢了官职,四处使钱谋起复,手里那些银子也快见底了,那里顾得上给茗儿另筹备嫁妆呢?少不得看伯府脸色行事。所以大嫂说那人肯出彩礼,又不在乎女方嫁妆,二爷肯定就有八分准了,如若不然,茗儿也不会哭成那个样子。”

“妈妈,我和他夫妻这些年了,他的习性我还不了解?面上假仁假义,内心其实龌蹉不堪,为了仕途,二爷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来的呢?”

崔妈妈肠子都悔青了,哽咽道:“都是我害了你啊!当初被花言巧语骗了,又见二爷相貌堂堂,举止斯文的,心里就想撮合你们,却没想过了这些年,才知此人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王素儿凄然一笑,淡淡道:“妈妈莫要伤心,这都是我的命,逃也逃不掉的。妈妈可还记得,我在闺中时,给您讲我经常做的一个噩梦?”

有关于王素儿的一切,崔妈妈都记得,“是不是门口停着大红花轿,你不想上花轿,求去世的颜老太太还有颜九小姐,求她们帮忙阻止,她们却无动于衷?”

“是的。”王素儿点头道:“可是我最后一次做那个噩梦,梦境却完全不同,花轿停在前面,没有人催我,也没有逼我,我却自己选择坐了上去。现在想想,这正是预示我的命运啊,其实到头来,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怨不得别人。”

崔妈妈急忙道:“夫人莫出此言!这那里是你的问题?颜家连个庶女都嫁的比你好,分明就是颜家无情无义,作践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啊!”

“往事休要再提,王素儿叹道:“从鬼门关里进出好几回,我也看开了,我嫁的不如颜家一个庶女,实因我姓王,她们姓颜。这都是命啊,无论我怎么挣扎,依旧逃脱不了命运,我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想都在表哥身上,表哥成亲,梦就碎了,我本应该放弃的,可是那天在寺庙上香,看见二爷穿戴和表哥一模一样的儒巾长袍…我贪婪的追求着表哥的影子,却迷失了方向,把自己推向无底深渊。”

崔妈妈泪如雨下,忿忿道:“都是那个杀千刀的佑——。”

“妈妈,这不怪他的。”王素儿微微阖上眼睛,干瘦的面容上回光返照般有了少女的笑容,“我们琴曲相合,诗词相答,我们从来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明白对方的意思,短短两年,却是我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了。我无数次想忘记,可每当我即将忘记的时候,我就感觉我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活过一次。”

“回忆,让我苦痛,也在提醒我曾经活过。就像妈妈喂给我的米汤,我那么恶心想要吐出来,但是为了延续生命,我依旧要全力咽下去。”

崔妈妈擦了擦泪,说道:“好,我听你的,谁也别怪谁,咱们关起门过日子,管别人过的好坏,横竖他们享受荣华富贵,也不会惦记我们死活。”

“嗯。”王素儿点点头,说道:“妈妈,茗儿走后,我又梦到了那顶吃人的花轿,可这次穿戴凤冠霞帔的不是我,而是茗儿,她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跪求我救救她,可是我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上了花轿!”

崔妈妈一愣,喃喃道:“夫人的意思是——?”

王素儿叹道:“自打我进许家门,只有茗儿是全心全意依赖着我的,都说继母难为,可无论别人怎么挑唆,她始终把我当做亲生母亲依靠着,悉心帮我照料一双儿女。”

“昔日那个外室贱妇进门时,仗着背后有儿子撑腰,居然敢对我的雅儿口出污言,骂她是个赔钱货,我那时要隐忍不好声张叫屈,是茗儿站出来维护雅儿,还愤然告诉了二爷,到底两个都是他亲生女儿,二爷发了火,从此那个贱妇不敢再打雅儿的主意。”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年相处下来,我也慢慢把茗儿当亲闺女看待了,妈妈你说,若换成是雅儿,我能瞧着亲闺女被狠心的爹和大伯母推向火坑吗?”

崔妈妈说道:“自是不能的。”

“那就是了。”王素儿道:“如今妈妈也瞧见了,伯府急着甩包袱似的把茗儿嫁出去,二爷不管不问,将来我的雅儿和贤儿也逃脱不了这个命运,说不定二爷会为了一份丰厚的彩礼和聘礼、或者所谓的仕途而胡乱给他们安排亲事,害他们一辈子,我自己苦了一辈子,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阻止三个孩子走我的老路!”

崔妈妈看见王素儿眼里久违的生命力,心中一喜,频频点头道:“好好好,为母则强,你慢慢养好身体,什么胖瘦名利得失得宠失宠的,都抵不过三个孩子的婚事要紧。”

王素儿摇头道:“茗儿是大姑娘了,她的婚事等不到我养好身子再作打算,所以从现在开始,就要细作盘算,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上那个花轿的。妈妈,我要派人去成都把父母留下的田地和房舍都卖了,换成现银,再加上我的梯己,给茗儿置办一份体面的嫁妆——。”

“这怎么可以?!”崔妈妈急道:“田地也就罢了,成都的老宅子你以前不是说多少银子都不卖的吗?那个宅子是当年老爷为迎娶夫人亲手画的图纸修建的,那是老爷夫人留给你唯一的念想啊!”

王素儿说道:“宅子不过是件死物,父母留下最大的念想,是我这根独苗、他们唯一的血脉。而我走后,念想就是这三个孩子了,如果卖掉宅子能给帮助茗儿躲避噩运,这笔交易当然值得。”

“我给茗儿置办丰厚的嫁妆,再从我的嫁妆里拿出几件绝世古董来给二爷谋官职,他不顾及父女、夫妻之情,总要看在银子的份上,给茗儿另谋门当户对的亲事。”

崔妈妈看着素儿坚定的眼神,只得应下,说道:“好,我听你的,明日就派蒹葭夫妻两个回成都卖田地和宅子。”蒹葭是从小伺候素儿的丫鬟,现在是素儿房里的管事娘子,最可信不过了。

“变卖家产之事,王家那边定会摆出长辈的款儿,乘机谋利。他们就是一群恶心的苍蝇,看见有好处就乱叮。”王素儿说道:“叫蒹葭夫妻两个把二爷身边的两个长随带上一起去成都,他们跟着二爷威风惯了,打着永定伯府的旗号,王家族长不敢拦他们的。”

“好,我这就去嘱咐蒹葭去。”崔妈妈迟疑了一会,说道:“颜家大房就在成都,要不要找他们照应一下?”

王素儿摇头道:“不用了,颜家弃我如敝履,我何必再贴上去其取其辱呢?以后无非必要,就不用多来往了,我多养点力气,看着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各自寻了一门好亲事,我就能闭眼了。”

崔妈妈哭道:“你千万别这么想!你还那么年轻,将来还要抱孙子外孙呢!”

王素儿说道:“没用的,我知道我的身体熬不到那个时候,这几年已经伤了根本。等茗儿出阁,我抱抱外孙就不错了,那里敢奢望那么多。妈妈啊,我几次心如死灰徘徊在鬼门关外,都想一脚踏进去,一了百了寻求解脱,可想到三个孩子,我又舍不得…”

千里之外,交趾郡,子夜。

子凤罩着密不透风的纱帐,热的睡不着,可是他必须睡,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他要和站在外头站岗大哥换位置。

啪啪啪!

外头频繁传来大哥打蚊子的声音,临行前母亲塞给驱蚊药水根本不管用,很奇怪,这种药水对付燕京的普通蚊子很管用,但是对于交趾郡苍蝇大的吸血蚊子而言,这种药水简直就是摆设了。

听着大哥噼里啪啦打蚊子声音,子凤觉得躺在纱帐里睡觉简直就是一种享受啊。

子凤掏出母亲给他预备的帕子擦了擦汗,若是在燕京,他是随手就扔掉的,可是在交趾——子凤小心翼翼地叠好帕子,放在陶制的硬枕下,轻轻哼唱着小时候母亲经常在睡前哄他唱的一首歌,“世上只有娘亲好,有娘亲的孩子像块宝…”

子龙在外面站岗打蚊子,听到熟悉的旋律,不禁怔了怔,一只蚊子乘机袭向他的颈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