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就在五月初十,颜大爷特告了假,与大夫人来扬州港“挥泪送别”颜老太太一行人。

纵使如此不舍,无奈留恋处,兰舟催发急。执手相看泪眼后,还是你上你的大船,我坐我的大轿去了。

由于没想到会在扬州滞留那么长时间,从燕京出发时众人都没有带夏天穿的单衣,颜大夫人慷慨的掏出私房钱给这一行人做了好几套衣衫,连仆人都是三套,更别提颜老太太成箱的新衣了,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若单论财富,大房舍我其谁。

走了十来天的水路,官船顺利抵达通州港,依旧是颜九爷亲自来接,久别重逢,九夫人眼里的炙热似乎能将九爷融化了,宁康第一个冲出去抱着九爷的腿又哭又笑的,琪莲规规矩矩给父亲行了礼,无限艳羡的看着弟弟在父亲膝下撒娇。

看着女儿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颜九爷有些动容,他默然拍了拍琪莲的肩膀,然后给颜老太太行了跪拜大礼。

沈氏站在颜老太太后面,借口擦汗,抹去了眼眶即将滴落的泪水。

众人弃舟登车入京城,照例是颜老太太和素儿坐一车;九夫人带着儿女一车;睡莲和玫儿坐一车。

刘妈妈和采菱早就侯在车内了,看眉眼甚是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玫儿极有眼色,知道这对仆人有话要说,玫儿便眉头一皱,用帕子捂住口鼻,抱歉的看着睡莲,说道:“我有些晕车,怕走到半道上呕吐,脏了车子,不知外头还没有空的马车,我还是单独坐吧。”

刘妈妈忙道:“有的有的,出门前大管事说如今暑气大了,多备了几驾马车,怕挤着主子中暑气。”

玫儿笑了笑,捂着胸口下车,去了另一架马车。

睡莲心中有数,问道:“是不是容嬷嬷和窦嬷嬷为了田庄和铺子的事又吵起来了?”

采菱和刘妈妈对望一眼,齐齐说道:“是,也不是。”

刘妈妈说:“是这样的,此事也由铺子而起…。”

睡莲母亲魏氏的陪嫁极其丰厚,当时魏氏还在南京待字闺中的时候,朝廷迁都燕京已成定局,官员也好商户也罢,纷纷在燕京买田置地。

那时候魏老爷子还在,他眼光卓越,下手快,在燕京城郊置买下两个几百亩地的大田庄,燕京城内也有八间铺面,两处房产。

所以当魏氏出嫁时,除了南京的田地铺面,燕京的一个大田庄和四处铺子也成了她的陪嫁。

这燕京城四处铺面中,有两个在富贵商户云集的东城,还有两个在权贵世家云集的西城,四个铺子都是租出去收租金,打理起来也简单。

而这其中最好的铺子、也是租金最高的铺面,就在燕京西城最繁华的西四牌楼,正好阜成门大街和西四牌楼南街交叉口!

说起来这个地方没有人不知道的,因为燕京城斩首、凌迟等酷刑几乎都是在西四牌楼这块风水宝地执行!每到那时,西四牌楼挤得是人山人海。

而这种地方在风水上恰好是主财的,所以这个铺面可谓是黄金地段的黄金铺面,说日进斗金一点也不夸张——单是租金就是一年一千三百两啊!

这个铺子是租给一家老字号绸缎铺,十几年来,交租及时,从不拖欠,是个好租户。

可就在今春二月末,一滴雨没下一个夜晚,阜成门大街上一家客栈起火了!那晚恰好刮起了西风!火势席卷而下,几乎整条街都遭了秧!

绸缎铺在阜成门大街最东边,损失算小的,货物钱财都抢出来了,人也没事,但三层的铺子烧塌了一半,需要重新翻修。

睡莲说:“律法上不是说谁家不慎起火,便要他家陪吗?既如此,找那家客栈老板陪便是。”

刘妈妈低声道:“那天火大风急,客栈一家活活烧死在里头,连命都没有了,那里有钱赔。”

大夏天的,睡莲打了个寒噤,叹了口气,道:“那就从账上支银子修理吧,人家绸缎铺还等着开业呢。两个嬷嬷都是明理的,难道她们至今都不肯支银子?”

睡莲心里有数,无论容嬷嬷和窦嬷嬷怎么争,在她不在场的情况,也不会做出伤害利益的事情,否则她们一个失去颜老太太的信任,一个失去颜五爷的托付。

采菱急忙说道:“可不是呢,容嬷嬷和窦嬷嬷都说这是天灾人祸,避不过的,就和五爷商议着支银子重新翻修。可是那绸缎铺老板吓得嚷嚷着说要退租金不干了,一家人回浙江老家享福去。”

睡莲冷着脸道:“退租金也有退租金的规矩,按照契约上来就是,我记得契约上写的是若租户退租,必须提前三个月打招呼,我们也好找下家,若是交了一年租金后中途退租,那租金我们只能退一半给他们。”

退租就退租吧,那么好的铺子,多的是人抢着要租呢!

“可是——。”采菱怯怯的看着睡莲,低声道:“可是铺子这个月月初刚修好,就有好几拨人找上了咱们,说是要租下西四牌楼的铺子,背后的来头都不小,有安顺伯府、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泰宁侯府、还有五夫人亲自找了窦嬷嬷和崔嬷嬷,为她的娘家亲戚襄阳侯府说项,说襄阳侯府夫人看上了那间铺面,想租来做茶庄生意。”

睡莲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一共四家人,每一家来头都不小,而且似乎没有单纯租铺子这么简单呢…?

不对!睡莲眼神一定,问道:“那个西四牌楼的铺子,五夫人她们是如何知晓主家是我?”

嫁妆是极私密的事情,杨氏这么会知道这个?

刘妈妈说道:“本来都不知道的,后来铺面烧了,官府要重新登记造册——不止咱们这一家,阜成门一条街铺面的真/主子都在京城传开了。”

马车直接到了燕京北城什刹海颜府的内仪式门,此时车厢里的冰盆早已融化,睡莲扶着采菱的手下马车,添饭撑着一把绘着蝴蝶的油纸伞给睡莲遮住夏日阳光。

睡莲仰首透过油纸伞看着京城碧蓝的天空,暗道:胸中藏着一把火,这种日子不好过啊!一回来就面临着如此头痛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那句“胸中藏着一把火,这种日子不好过”出自郭天王神曲《对你爱不完》。

各位亲爱的读者,兰舟对乃们爱爱爱不完~~~~~

抱歉更晚了,兰舟生病了,脑子反应慢,码字速度更是奇慢,不过总算更新,咳咳,去躺倒装死去也~~~~~~~~~保持日更真不容易,所有日更的作者都是天使~~~~~~~~~~~~~~~~~

所以兰舟也是天使,咳咳,体重有些超标的天使,自打码字后,腰围越来越粗了。

图1是睡莲透过油纸伞看天,好美美。

图2是睡莲在西四牌楼的黄金铺子,地段放在现代北京,也绝对是黄金地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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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受人之托怡莲传话,和乐轩七美招凉图 ...

睡莲怎么也没想到,回家后第一个来听涛阁拜访自己的竟然是七姐姐怡莲!

睡莲琢磨着,四姐姐青莲怎么没来呢?五城兵马司赵指挥使府上要租她的铺子,背后是张夫人在背后捣鬼吧?

张夫人是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赵大人的嫡女,和杨氏一样,也是因先前定亲的人家早死,不得已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张大人做填房继室,以苛待继女致死而“名扬天下”。

张夫人至今一无所出,膝下一子是先张夫人所出,还有一妾侍所出的庶女。张大公子在去年童子试一鸣惊人,考了第一名案首,人称“张案首”。

说起来,青莲和这位张案首的婚事历经波折。

张案首因有这位极品继母在,婚配上颇为艰难,其父张大人与颜五爷和姚大人都是同窗,而且是同年,关系都比较好。

张大人颇有自知之明,不敢向姚大人开口要他的宝贝女儿姚知芳做媳妇,退而求其次向颜五爷求取兼祧一房莫氏所出的品莲。

不料莫氏和品莲都极力反对,颜五爷在颜老太太的提点下换了庶女青莲,张大人心想青莲虽然是庶出,但比品莲那个不尴不尬的嫡出也不差多少,便欣然答应,定下儿女亲事。

今年青莲春天及笄,本来最初的计划是等颜老太太一行人回来后好好办一办,准备及笄礼之后青莲与九江知府张大人的嫡长子定亲事宜。

可是后来因颜老太太病倒滞留扬州,而江西九江府那边的人已经到了燕京,连男媒女媒都寻好,预备着上门提亲。颜五爷想着不能再等了,就叫杨氏如期办理青莲的及笄礼,并请了重新出山的窦嬷嬷“协助”。

有窦嬷嬷坐镇,青莲的及笄礼比起品莲差很远,但也过得去,之后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进行得还算顺利,目前到了请期关键的阶段,即商定迎亲的时间。

睡莲私心想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家租铺子是假,张夫人赵氏不满颜家为继子撑腰,指使娘家找茬是真!

睡莲将怡莲请到书房,暗想这位向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七姐姐来做什么?

出乎意外的是,怡莲并没有拐弯抹角,她直接道明了来意:“我来见妹妹,是应了四姐姐的请求,她说她实在没脸见你,本来是她的缘故,却让九妹妹你四处为难了。”

既然怡莲开门见山,睡莲也没有必要装傻充愣了,她摊了摊手,无奈说道:“如今四家求西四牌楼的铺子,无论我应了那一家,都必定得罪其他三家,赵指挥使那家搅合进来,不过是想敲打四姐姐,四姐姐还没过门那张夫人便给一记下马威。说起来,我们都是颜家的女儿,没得闹得姐妹不合,让外人瞧笑话的道理。”

怡莲轻轻点头道:“九妹妹说的极是,是我们两个做姐姐的心量狭窄了,担心妹妹会因此而生气。”

唉,如果生气就能解决问题,我用得着如此头疼吗?赵总指挥使府上的目的很明显了,无非是想给四姐姐青莲添添堵,将来嫁到张家,张夫人好拿捏她。

可是其他三家安顺伯府、泰宁侯府、襄阳侯府争着要租铺子的目的是什么?这三家都是百年勋贵世家,家底厚的很呢,那里缺一个铺面,而且非要租自己的铺子?!

在没有弄清这个问题之前,做出任何决定都是鲁莽的。

睡莲吃着红簇簇的樱桃,第一次没有尝到酸甜的滋味,舌尖像碰到白开水似的寡淡无味。

怡莲不负青莲重托,把话带到,也得到了理想的答案,本欲告辞,见愁眉不展,便说道:“我要去四妹妹那里瞧瞧去,她及笄之后,也不上学了,整日在和乐轩绣嫁妆,九妹妹可要一道去?”

睡莲真心不愿去,说一些假话粉饰太平,累心累身,不过——睡莲突然一想,横竖现在四家乱搅和,一团乱麻似的,一时半会解不开,不如干脆搅的更乱些,看看能不能逼出背后指使人来?

就是可惜了那个铺子,空一天,就少一天的租金呢。睡莲站起笑道:“我陪七姐姐一道去——四姐姐害羞躲在院子里不出来,她的及笄礼物我还没送到呢。”

下午的阳光不依不饶的炙烤着大地,睡莲和怡莲在前面走着,小丫鬟紧跟其后举着油纸伞遮阳,不一会便大汗淋漓。

隔着和乐轩的院门,睡莲听到琵琶声时不时的响起,不成曲调,却别有一番风情。

感觉脑门一热,睡莲往后一瞥,见举着纸伞的添衣怔在原地不动,没有跟着自己的脚步,所以阳光晒到自己的额头。

只是那么一瞬,添衣的胳膊往前一送,油纸伞又遮拦住了阳光。

石绿见添衣当差心不在焉,便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以示警告。

添衣和添炭这两个去年秋天买进来的丫鬟已经开始慢慢学习当差了,不过依旧没有品级,每月领两百钱。

怡莲的大丫鬟湘月叩门,开门的婆子将她们一行人引到了和乐轩一颗百年合欢树下。

但见合欢树树荫下有一张竹制罗汉床,罗汉床四周用青纱帷帐围住防蚊虫。

四小姐青莲藕荷色素缎褙子,坐在罗汉床上绣一副鸳鸯戏水图。

五小姐玫儿抱着紫檀五弦琵琶信手弹新曲,颇有一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原来刚才听到的曲子是她所奏。

王素儿则坐在案几之后分茶,清风徐来,闻到茶香阵阵,丝毫感觉不到此时是烈日炎炎的夏天。

好一副美人招凉图!

见怡莲、睡莲来了,青莲忙收了针,请两位妹妹来青纱帐竹制罗汉床上坐下。

罗汉床三个人坐下刚好,五个人就有点挤了,青莲命人撤掉庞大的绣架,空出地方来。

睡莲瞧着绣架之上的两只鸳鸯极其鲜活,形态缠绵,再看青莲脸上挥之不去的羞态,和她脖子上挂着定亲的翠镂荷花玉佩,暗想纵使张夫人从中作梗,青莲对这桩婚事大体还是满意的吧。

五个小姐按照长幼顺序坐定,王素儿分好了茶,一一递过去,睡莲接过,装着没看到素儿眼里的歉意:难道这位表姐是在抱歉没叫她一起来么?

不过这也不能怪王素儿,估计她也是知道了自己的铺面四家争的局面吧,怕叫自己来了,青莲面上不好看。

此时青莲见睡莲是和怡莲一起来的,便明白睡莲没有因张夫人的挑拨而生气,心下一块石头落

地,对着怡莲感激一瞥。

怡莲云淡风轻的品茶,嘴唇带着浅浅的笑,说道:“琵琶乃塞外传进来的乐器,方才听五姐姐弹琵琶,果然雅致,不知弹的是什么曲子?”

玫儿笑道:“不成曲调,只是信手弹而已,图个新鲜。”

睡莲暗暗佩服玫儿,此女传闻也是歌姬之女,却率性坦然,毫不掩饰自己的对琵琶的喜爱。

因为琵琶是外来的乐器,广传于民间乡野酒肆之中,往往被君子所不齿,君子好风雅的古琴,品

莲也喜欢琵琶,但是却整日抱着古琴不放,为的就是古琴高士的名声。

睡莲递给青莲一对金镶宝石蝶恋花簪子,说:“因我来迟了,错过了四姐姐的及笄礼,这对簪子是妹妹的一片心意,姐姐莫要嫌弃。”

青莲接了簪子,正要道谢,只闻得后面传来一个女声,半开玩笑半认真说道:“九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四姐姐怎么可能嫌弃呢?若真看不上眼,九姐姐也会有更好的送来,谁不知道九姐姐如今是个大财主,田庄铺子都在手里头,单是西四牌楼那个铺子,一年几千两的租金呢。”

青莲一回头,道:“十妹妹和十一妹妹来了。”

慧莲拉着琪莲的手,琪莲脸上有些小委屈,看来是她是被慧莲强行拖来的。

慧莲明显是来“砸场子”的,好在在座的五位都有些“修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慧莲刚才的话似的。

青莲招呼两个妹妹坐上罗汉床,为了再挪出一块空地,玫儿将紫檀五弦琵琶抱在怀里,青莲也命丫鬟将分茶那套繁琐的茶具收起来,给众人每人上一碗盖碗茶。

就这样,七个小美人坐在盖着青纱帐上的罗汉床上,只是方才闲适慵懒的气氛随着清风烟消云散,一股火药味缓缓升起。

睡莲揭开茶碗,正是她习惯喝的红茶,在用眼角余光瞧去,几乎每个人碗里里的茶色都不同,看来是青莲用了心的,这位已经定亲的姐姐,开始为以后做准备了,张夫人这个未来婆婆,很不好对付啊。

估摸着慧莲说的那句酸溜溜的话,一来刺激青莲和自己比嫁妆;二来是打听自己到底倾向将铺子租给那家吧,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与慧莲交好,那也是杨氏娘家的本宗。

其实若襄阳侯府单纯是想租铺子,睡莲可以点头的,毕竟也要给继母杨氏的面子。

可是襄阳侯夫人秦氏是盐商之女,“盐二代”,她根本不缺钱、也不缺铺子,听刘妈妈打听的消息,单是西四牌楼南街上,至少有三间铺子是襄阳侯夫人的嫁妆本钱,她为何要一定租下自己的铺子呢?

在没有弄清答案之前,睡莲宁可将铺面空着,也不贸然往外租,小心使得万年船。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这幅场面,各位亲爱的读者可曾想起了那章吃鲥鱼挑鱼刺“年夜饭险成鸿门宴,华年居慈母严训女”?

呵呵,七个女人唱大戏啦。今天写的有点少,咳咳, 兰舟头晕的厉害,可以少写,但不能断更。

图1是明朝《美人招凉图》, 横:76.2cm 纵:58.7cm 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兰舟这一章七美图就是按照这个图的布景写的,请大家自动将图中穿着透视装薄纱的胖美人替换成睡莲等七个小美女。

图2是此图的放大美人版本。。。这个美人体重有点超标貌似,我以为只有唐朝以肥为美,但是木有想到明朝也把这样的叫做美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古人的审美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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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听弦琴而知其雅意,十面埋伏睡莲突围 ...

在慧莲的搅和下,和乐轩美人招凉图成了“美人装聋作哑图”。

慧莲说:“九姐姐手里的产业还真丰厚呢,西四牌楼的铺子足足有四家求,妹妹我羡慕的了不得,四姐姐觉得呢?”

虽然婚期还没定下,但是杨氏已经在颜五爷的督促、窦嬷嬷的监督、颜老太太时不时的敲打下开始着手准备青莲的嫁妆了,按照六十四抬嫁妆,三千压箱银子的标准,但是田地和铺子还有待商榷。所以杨氏每天割肉似的抠出银子来张罗,暗里不少怨言被慧莲听了去。

慧莲心疼母亲,不免对青莲不满,频频言语间挤兑青莲,现在睡莲的嫁妆产业露出一片端倪,慧莲便借此刺激青莲。

谁知青莲眉头都没皱一下,拿着一枚紫葡萄剥着皮,还细细的用银牙签挑出葡萄籽,放在珐琅月季花瓷盘里,供几位妹妹享用,她不紧不慢道:“我这些日子都在做绣活,倒是没注意道这些,不过今日听十妹妹说起,我倒是很替九妹妹心疼的,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学着料理庶务了。”

哼,假惺惺!我就不信你们心里不嫉妒!慧莲不甘心的看了看众人:

睡莲拿着银果叉吃青莲剥好挑出籽的葡萄果肉,还不怕甜的蘸了蜂蜜;琪莲也照着睡莲的吃法吃葡萄,看那喜笑颜开的小模样,似乎觉得这个甜死人的吃法很不错。

王素儿垂下眼眸专心数着茶杯里的茶叶;玫儿抱着琵琶继续随性弹曲;怡莲姿态怡然的看着随着清风飘摇的纱帐出神,思绪似乎已经神游到千里之外了。

见到这个情形,慧莲顿生一股无力感,从小到大,她似乎就没有融入过家里的姐妹圈子,几个姐姐也好,唯一的堂妹琪莲也罢,个个对她避退三舍,冷漠至极。

以前四姐姐青莲还着力讨好她和弟弟宁嗣,可去年八月颜姨娘死在井里头,青莲对她也只剩下面子情和敷衍了。

大夏天的,慧莲心生一股冷意,明年她就满十岁,按照颜府的规矩,她就要离开母亲的泰正院,搬来芙蕖苑单独住在这里,左邻右舍都是这幅嘴脸,她真心觉得很孤单。

想到这里,慧莲也懒得挑衅睡莲了,她无精打采喝着茶,瞥了吃葡萄的琪莲一眼:原本打算把这个唯一的堂妹培养成为小跟班,以后搬来芙蕖苑不至于孤掌难鸣,可如今琪莲成了睡莲的小尾巴,总爱跟着她,还学着她的举动。

慧莲蓦地一怔:其实何止琪莲,连刚来的五姐姐玫儿也对睡莲比自己好!也不知睡莲是用什么法子把人笼络了进去,明明我和她都是五房嫡出的小姐,凭什么人们都巴结她…!

五位小姐默默对坐约半个时辰,几乎都不说话,只闻得玫儿调琴试音的声音。

最后慧莲熬不出了,第一个站出来告辞,还想拉琪莲一起走,琪莲却看着玫儿手里的琵琶,抱歉道:“恕妹妹不能和十姐姐一道回了,妹妹还想听五姐姐弹琵琶。”

慧莲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慧莲一走,玫儿戴着玳瑁护甲的右手蓦地一拨,如玉石迸裂般响彻云霄,就像说书先生一记惊堂木似的,众人的心跳也为之齐齐响动。

玫儿抱着琵琶继续弹,正是一首武曲《十面埋伏》,乐声急如骤雨,汉军将至,十面埋伏,霸王被水决战,声动天地,屋瓦若飞坠。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兵戈相见。垓下被困,虞姬拔剑起舞,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香消玉殒,霸王乌江自刎…。

没有比睡莲更能体会十面埋伏之意了,霸王好歹好知道围困他的是刘邦,而睡莲对敌手的真实状况都不清楚。

睡莲看着玫儿手里的琵琶,暗叹看似柔弱优美的乐器,也能弹出金石铿锵之声。

其实事无绝对,还是看弹琵琶的人心境如何,若消沉迷惘,弹出来的便是靡靡之音;若斗志昂然,即使遭遇绝境也要积极求生,便能弹出铿锵之声!

霸王败走乌江,放弃召集江东十万子弟获得东山再起的机会,说天要亡我,渡江再战又如何?霸王选择了以英雄的方式死亡,退出天下之争。

听罢玫儿一曲《十面埋伏》,睡莲心境慢慢打开了,暗想烦闷无益,还是积极面对问题,赵指挥使府、泰宁侯府、襄阳侯府、安顺伯四家无耻的欺负自己这个小女孩。她怎么着,也不能让那四家太过痛快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慧莲一走,玫儿的琵琶曲驱散了方才的沉闷气氛,六个小姐慢慢还是闲聊起来,兴起之时,睡莲她们还命丫鬟把自己的晚饭就摆在这里,一起吃饭说笑。

在座六位中,睡莲食量最大,米饭一碗不够,还要再添。玫儿笑道:“瞧着九妹妹清清瘦瘦的,这吃的饭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王素儿用帕子捂着嘴说道:“都用在长个上了呗,你瞧她比你我还小三岁,仅仅在扬州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和你我一般高了,再过个几年,那还了得。”

青莲仔细一打量,也笑道:“果然如此,我竟然没有发觉,九妹妹模样没有大变化,这个子可就比我矮一丁点了。”

睡莲但笑不语,喝着新鲜的莲子汤,目测着自己的身高,大约是一米六三左右,等到成年,恐怕要到一米七了罢。也好,到那时,起码万不得已肉搏战还能占点优势不是…。

饭罢,睡莲回听涛阁,此时阳光已经退下,不要再打伞了,石绿拿着收起的油纸伞,添衣提着空食盒跟在后面。

睡莲脚步一顿,问道:“添衣,你也会琵琶?”

添衣身子一僵,说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不会。”

睡莲看了看石绿,石绿抱着伞对添衣说道:“小姐问话,你直说便是,不要遮遮掩掩的。”

添衣低声道:“奴婢以前住在边关的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一阵子琵琶,只是技艺远远不如五小姐。”

“五姐姐那把紫檀五弦琵琶是唐朝皇家古物,音色自是不同。我书房也有一把琵琶,得空你弹一弹给我解闷儿。”睡莲把玩着手里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淡淡道:“下午的时候,你打着伞,听到琵琶声似乎若有所思顿了一下,我想着你定是会的。”

添衣放下食盒,扑通跪地道:“奴婢该死,奴婢并不是存心欺瞒小姐,只是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和五小姐相提并论。”

芙蕖苑小径上铺的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添衣这样直挺挺的跪地,想必膝盖是极疼的,可是她额头低落的汗水都润湿了青色鹅卵石,跪姿态依旧纹丝不动。

过了一盏茶时间,睡莲才说道:“你是个谨慎的,这并没有错。只是方才我问你时,并无外人在场,你应该说实话。”

添衣道:“是,奴婢以后一定分清场合,不会隐瞒小姐。”

“你最好牢牢记住这一点,我需要你们坦诚。”睡莲定定的看了添衣一眼,说道:“起来吧。”

膝盖钻心的疼,添衣挣扎着起来,身形晃了晃,差点绊倒了身边的剔红食盒。

石绿紧紧攥住油纸伞,没有去扶添衣,默默回到听涛阁,石绿这趟差算是办完了,朱砂和添饭服侍睡莲在净房洗澡。

石绿将添衣拉到自己和朱砂同住的房间里,取了药酒给添衣。

添衣谢过,拿着药酒打算回去擦膝盖的红肿和淤痕。

“慢着。”石绿拦住,关上房门,说道:“你就在这里擦,若有人闻到你身上的药酒味,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添衣一怔,立刻明白过来,忙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石绿扫了添衣的胳膊一眼。添衣咬牙,屈肘在桌角狠狠一擦!

吱!添衣青色娟衣扯开一道口子,肘部白嫩的肌肤也磨破了。

“你就说在我房里绊倒了,刚才进屋时你手肘好端端的,她们肯定是相信的,不会想到是九小姐罚你。“

石绿拿过药酒瓶子,亲自给添衣上药包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