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这三天都睡在东轩阁,每晚都要了水。”杨嬷嬷大叫不好,说:“夫人啊,您得防着莫氏,千万不要掉以轻心!莫氏虽然没有资格分咱们颜府一针一线——但是她的三个孩子毕竟是咱们姑爷亲生的。”
“将来老太太一蹬腿去了,咱们和大房、七房、九房分家。即使分得了大头,可若是姑爷怜惜莫氏,说不定将来要把咱们分得的产业分给莫氏一半去!”
杨氏顿时明白过来:当初自己想着赶走莫氏,那么将来分家就只有大房、五房、七房和九房四房人家。
大房和九房都是庶出、七房一个寡妇当家都不足为惧,自己这房是原配嫡出,占了大份。
可若是自己辛辛苦苦争了家产,却被莫氏又分出一部分去,那么自己所得的,很可能还不如七房!
这样算来,自己处心积虑除掉了莫氏,最大的受益者不是自己,而是七房的柳氏了!
73、看光阴易过摧人老,听扫雪煮茶话家常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杨氏将莫氏逼出颜府议事厅,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七房。
柳氏狡猾如狐,头上又有颜老太太罩着,杨氏一时对付不得,况且杨氏更担心的是将来分出的偌大家业要被莫氏一房分一杯羹,心里颇为恼火,当晚几乎被折腾的彻夜不曾合眼。
可次日起床洗漱梳妆时,杨嬷嬷将梳头的丫鬟翠钿赶了出去,自己拿起玉梳一下一下的给杨氏通头,低声道:“夫人,奴婢得了消息,原来老爷这几天虽然都宿在东轩阁,晚上还要了水,可是伺候的并不是莫氏。”
“你说什么?”杨氏将杨嬷嬷的手往下一按,瞪着浮肿的眼皮问:“难道说,莫氏她甘心为人作嫁衣,给别人邀宠?!”
“莫氏偷偷给姑爷备下了年轻漂亮的女人做通房,这几天姑爷都是睡在东轩阁西偏院的通房丫鬟处,晚上的热水也是送到西偏院。” 杨嬷嬷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说:“莫氏过两年就是快四十的人了,又是生过三个孩子的女人,而且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福,那里能像以前在教坊司轻盈能做掌上舞的时候?”
“奴婢说句粗鄙的话,莫氏平时穿衣打扮甚为得体,看不出什么老态来,可若是——可若是洗了脂粉、脱去衣裳,恐怕那身子已经不不堪入眼了。”
杨氏放开杨嬷嬷的手,却将梳妆台上铜镜抓过来细照,从西洋运来的水银玻璃镜面残酷的将杨氏憔悴的颜色一览无余的摆在自己面前:
杨氏其实才不到三十岁,可镜中的女人看起来起码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白绸桃红滚边的中衣,越发映衬得她面色黯淡无光,上眼皮浮肿、下面则是阴魂不散的黑眼圈和眼袋,嘴唇干燥,因经常着急上火,导致白色唇皮暴起——这样的嘴唇,只有饥不择食的男人才会吻上去吧…。
杨氏越看越伤心,才八年多,活生生就从鲜活明丽的少女变成了磨成了衰老的怨妇!
补药天天喝着,月事也逐渐规律起来,胭脂水粉也都是用京城最好的,可这些药物和脂粉都掩盖不住内心的落寞与荒凉。
蓦 ,杨氏突然觉得自己和莫氏心意相通起来:强颜欢笑着,将自己的丈夫引荐给年轻女人,再亲眼看看他们携手步入欢床——这对于曾经最受宠爱的莫氏来说,决定走出这一步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承认自己年华老去、承认自己从此最多只能得到丈夫的“敬”而不是“爱”、承认自己若想要将丈夫留在院子里,却要借着漂亮通房的吸引力!
原来丈夫将那个镯子送给莫氏,是对莫氏引荐美女的补偿!
当莫氏戴上那个翡翠镯子时,她会是怎样复杂的心情!可她必须要时常戴在腕上,因为对于外人来说,这个所谓祖传的镯子是丈夫对她的承认!
当别人夸那个镯子成色好,五爷真会疼惜妻子时,莫氏做出满足幸福的表情,内心却是在滴血吧!
“呵呵…!”杨氏突然将镜子往地下一摔,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涌出来了。
水银玻璃镜落地后碎裂成几十个尖锐的镜片,每一个小镜片都有杨氏疲惫、衰老、扭曲的面庞!
都说岁月无情、其实人比岁月更无情!
看着杨氏又哭又笑,杨嬷嬷心疼的厉害,可是她无计可施,却必须硬着心肠劝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是再难过,也要先把姑爷抢到咱们这一房啊!”
“奴婢托大说句话,您嫁入颜府八年,从来没有姑爷预备过通房伺候,那时您年轻能干,还给姑爷生了一对儿女,有没有通房都不太打紧。可看如今的形势,咱们这一房也不得不学着莫氏那样,找个颜色好、还听话的人预备着。”
“依奴婢看,府里家生子奴婢就不要考虑了——个个都有后台,怕到时候得了宠,爬到您头上来。不如干脆去外头寻个绝色的、或像现在宋姨娘那样写纳妾文书,聘为良妾、或买进来,开了脸先从通房做起。总之,先把姑爷的心拴在咱们这一房再说,以后那些贱婢要打要骂,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杨氏愣愣的看着地上碎裂的镜子映出的影像,无力的摆摆手:“按照你说的安排去吧。”
杨嬷嬷告退,叫丫鬟翠钿进来打扫碎镜子,然后去外院找了她丈夫杨大管事细细说了在外头寻美人的事情。
杨大管事道:“唉,早就该预备着了,咱们夫人吃亏就在太要强上,如今又比莫氏晚了一步,恐怕即使寻个绝色的,也很难把五爷的心再拉回来。”
杨嬷嬷感叹:“可不是呢,我想劝又不敢劝,只希望夫人吃了这次亏后,得了教训,从此改了那执拗的性子。”
“此事非同小可,还是给济南修书一封,告诉杨大太太咱们府里的事情。”杨大管事无比担忧道:“上次因为冻伤九小姐的事,杨大太太把咱们从济南陪房过来的人好一顿骂,若这次咱们又知情不报,一旦生出了什么事端,恐怕到时候连济南的老太太都饶不了咱们了。”
杨嬷嬷也点头说:“我这就找儿子写信,今天连夜送出去,日夜兼程的,顶多两天就到了济南。”
松鹤堂,颜老太太刚歇了午觉起来,样子还是有些乏,容嬷嬷见老太太精神不好,就决定说几句新鲜话,给老太太提提神。
容嬷嬷端了一盘切成月牙状的北疆蜜瓜来,说:“老太太,您可知道,东轩阁里,住了个神秘的美人,五爷这几天天天宿在那呢。”
颜老太太淡淡道:“早就知道了,迟早的事,莫氏是个识时务的,知道自己颜色已衰,就寻了个年轻貌美、懂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来,相貌和莫氏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听说以前也是千金小姐,因父亲犯了事,全家发卖为官奴,莫氏花了大价钱买了来,□了一个月,还教了她歌舞,前几天偷偷开了脸做通房,这会子,估计泰正院那边也得了消息。”
容嬷嬷笑道:“府里风吹草动,那里能瞒得了您呢。”
“佑哥儿未娶、素儿未嫁,我那里能闲下来做痴翁。”颜老太太吃了一弯蜜瓜,“嗯,这个味道不错,留一半给素儿下了学回来吃。”
“早预备了。”容嬷嬷回道。
“九丫头那里也预备了?”颜老太太问。
容嬷嬷笑道:“您忘了?今日是姚府三公子成婚的日子,莫氏带着三小姐、九夫人带着九小姐和十一小姐送贺礼去了,估计参加完晚宴才能回来呢。”
“哟,瞧我这记性,睡个午觉起来就忘了。”颜老太太道。
今日是西城丰城胡同姚府新上任的鸿胪寺少卿姚大人的长子姚知仁大婚之日,本来应该是颜五爷和当家主母杨氏和兼祧一房的莫氏一起带着各房的贺礼去喝喜酒的,可是今日一早泰正院管事妈妈杨嬷嬷来说杨氏病了,不能去。
姚府和颜府素来交好,颜五爷更是和姚大人是同窗好友,颜五爷独自一人喝喜酒终究不妥,而莫氏又不能代表颜府,所以要另派女眷同去。
七夫人是个寡妇,要避着喜事,当然不能去,所以只能由九夫人作为颜府女眷代表去姚府庆贺了。
颜老太太又觉得一个庶子媳妇不够显示颜府的诚意,于是命脚伤刚刚好的九小姐睡莲同行——睡莲毕竟是规规矩矩的嫡子所出嫡长女,已经十周岁的女孩子也能代表五房。
杨氏知道后,暗恨颜老太太偏心——怎么不叫慧莲去?难道慧莲不是五房嫡出的小姐?
机会难得,九夫人当然不放过任何一个把乖巧懂事的宝贝女儿琪莲推向京城名门闺秀交际圈的机会,于是乐颠颠的回去把琪莲从学堂叫回来,给她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
睡莲想到马上要见到阔别大半年的好友姚知芳,其兴奋程度不亚于九夫人,为了不失礼,睡莲换上了杏子红卷草纹缂丝妆花缎交领褙子,金灿灿的郁金裙。
添菜难得见睡莲如此高兴,心知小姐十分重视姚府的婚礼,于是拿着梳篦问道:“小姐要梳个什么头呢?其实小姐的头发厚、还顺滑油亮,梳个牡丹头最好看了,而且还喜庆。”
“梳一对双髻即可。”睡莲道:“钗环什么的一概不要,用钉着各色碧玺和松绿石的缎带把发髻缠紧。”
添菜有些犹豫,心直口快的石绿笑道:“我们小姐和姚大人千金在成都时就是关系极好的手帕交,今日去了姚府,那位千金小姐必定是要拉着咱们小姐蹴鞠、骑马、射箭玩儿的。你把发髻梳得紧些,没得蹴鞠时散了头发,失了礼数…。”
朱砂轻轻扯了一下石绿的胳膊,石绿自知自己话多了,赶紧闭嘴。
添菜照着做了,几乎将双髻像裹粽子似的扎的严严实实。
睡莲满意的摸了摸有些紧绷的头皮,暗想:即使京城突然刮起十级台风,也休想吹散这对发髻!
燕京西城,权贵云集,姚府就在黄金地段咸宜坊丰城胡同,和武定侯府是邻居。
已故的姚老太爷和颜老太爷一样,都曾经是内阁大学士,死后被追封太傅,所以姚府也称为太傅府。
姚老太爷只有两个嫡子,都是原配姚老太太所出,长子读书不济,只是个秀才,醉心于火器制作与研究,目前在工部军器所当一个从九品的副使。
次子和颜五爷是同窗好友,颜五爷中探花郎时,姚二爷入了二甲,进士及第。
姚二爷做了十几年的外放官,去年冬天回京述职时,姚二夫人以三十八岁“高龄”怀了第四胎,姚二爷就放弃了继续外放的想法,托了关系在鸿胪寺谋了个从五品右少卿的官职。
长子大婚,姚二夫人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居然健步如飞似的在女宾中应酬,吓得姚老太太忙命姚大夫人带着两个孙儿媳妇将姚二夫人替换下场。
姚知芳跟着母亲应酬了大半日,脸都笑僵了,也就乘机以回去伺候母亲的名义,偷偷拉着睡莲避到后花园竹林深处说体己话去了。
竹林深处的小溪边,铺着厚重的大红猩猩毡毯,摆放着炕几、坐垫等物,姚知芳脱去了华丽的礼服,拆下钗环,换上男装道袍,将一头青丝盘在头顶,用男式的网巾罩住。
这便是目前燕京贵族女子最流行的打扮了,通常在骑马或者蹴鞠时这样装扮,穿上宽大舒适的道袍,头戴网巾,有的还在网巾上簪花或者插一支金钗,英气中带着娇俏。
姚知芳和睡莲对坐在炕几上,两人握着手唧唧咕咕说着话,直到口干舌燥。
趁着姚知芳烹茶的功夫,睡莲从荷包里取出一方帕子来,说:“这是素儿表姐托我带给你的,你也知道,她身上还有两年的孝,不能来喝喜酒。”
姚知芳接过帕子,看也没看,直接塞进衣袖,然后给睡莲倒茶,说:“这是去年我扫了竹叶上的雪,放在缸里头,封实了埋在竹根底下,今天刚挖出一缸来,你尝尝味道。”
睡莲抿了半口,皱着眉头道:“酸,酸的紧呐。”
“是么?”知芳也跟着尝了尝,觉得清甜中带着一股淡雅的竹香,那里酸了?
睡莲笑道:“我是说啊,大半年不见,你居然学会了这种文人的酸气,还扫雪煮茶呢。”
“就你贫嘴!”姚知芳咯咯笑着,就要拧睡莲的鼻子,睡莲那里让她得逞,偏到一边躲开了。
两人疯闹了一会,姚知芳突然叹了口气,说:“自打回了京城,我就没有这么笑过了。”
“唉,颜如玉也这么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睡莲劝慰道:“人长大了,自然会有烦恼,你想开些。”
姚知芳猛地摇了摇头,像是要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忘掉似的,笑道:“我给你说个特别好玩的事情,我父亲不是当鸿胪寺右少卿吗?前些日子,他接待一个从高丽国来的使团…。”
鸿胪寺是主管外交和礼仪的衙门,姚少卿上个月接待高丽国来使,那个使团里有八个美女,要敬献给皇上,可不知怎地,高丽国大使在宴会上得罪了最受宠的康贵嫔,皇上为了安抚美人,就没有接受这八个美女入宫,还转手把这八个美女分别赐给了鸿胪寺。
鸿胪寺卿得了四个,鸿胪寺左少卿得了两个,姚右少卿也得了两。
“你是不知道,那两个高丽女人连汉话都讲得结结巴巴,但是却懂得邀宠。”姚知芳说:“那个叫韩燕姬邀我父亲去吃晚饭,说是不远千里从家乡带来的最好的食物。我父亲那里敢碰番邦女子,但因为是皇上所赐,所以给了面子去赴宴了。”
“最好的食物?”睡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楚是什么,问道:“难道是人参炖东珠?”
“那东西也能当饭吃?”姚知芳优雅的翻了个白眼,道:“那韩燕姬布置了整整一桌子泡菜!齁得我父亲喝了一晚上的茶水!”
74、谈笑间蓓蕾变残花,爆冷门两黑马齐奔 ...
睡莲乐得咯咯直笑,姚知芳也笑靥如花,道:“从此以后,我父亲再也不敢去赴宴啦,那韩燕姬次日早上给我母亲晨昏定省,突然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个小鞭子,还卷起自己的裤腿,把小腿全露出来!”
“她恳求我母亲,说,‘请您鞭打我的小腿!教训我的糊涂吧!’,我母亲那里理会,罚她禁足了三个月。谁知她禁足也不安分,拿起鞭子把自己的小腿打得血肉模糊,还托丫鬟把带着血肉的鞭子呈给我母亲,表示她已经自我惩罚,请求我母亲原谅!”
“我母亲怀着身孕呐,那里见能这种血污的东西?那丫鬟把鞭子扔了,唉,真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偏偏又是皇上赐的贵妾,除了禁足,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那另一个高丽美女呢?”睡莲问。
姚知芳摊手道:“另一个自打进了府,就天天念佛,足不出户。说起来也可怜,听说在高丽国两人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如今花一样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凋谢了。”
睡莲一时投趣,也跟着八卦起来,说:“高丽国每次来使团,都会献美女,这已经成了惯例,咱们太祖爷的时候,太祖爷派了宫里头的太监黄俨、监臣海寿去高丽国赐礼物。黄太监传太祖爷的口谕,说‘去年你这里敬献的女子,胖的胖、麻的麻、矮的矮、都不甚好。只看你们国王敬心重的份上,朕封妃的封妃,封美人的封美人,封昭容的封昭容,都封了也。如今若有寻下的女子,多便两个,少则一个,送将过来便是。’。”(出自朝鲜史书《李朝实录》)
噗!姚知芳笑得花枝乱颤,趴在炕几上道:“你莫要浑说,那高丽国是咱们的附属小国,是臣子,高丽国国王若真的把那胖的、麻的、矮的当做美女敬献给太祖爷,便是欺君之罪了。”
睡莲揶揄一笑,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高丽国的审美与我们不同呢?觉得那些胖麻矮的是美女。”
姚知芳乐得锤桌道:“你又瞎说,纵使唐朝杨贵妃是个胖子,终究是颜色极好,还能做霓裳羽衣舞,又麻又矮的如何使得?再说了,我瞧着那韩燕姬面目清秀,肤色白皙,长得还凑合。”
睡莲道:“可能是太祖爷只是找借口不想要高丽国美女,所以最后说‘多则两个,少则一个,寻了送来便是’。”
“嗯,应该是这个理。”姚知芳压低声音道:“我母亲说,恐怕这次也是皇上不想要那八个美女,借口高丽使者得罪了康贵嫔,就将她们赐给了鸿胪寺三位大人,唉,父亲也真是倒霉,刚上任便摊上这棘手的事…。”
姚知芳一边抱怨着,一边开始挥着扇子烧第二壶“窖藏雪水”。
睡莲瞧着红泥小炉上金光灿灿的纯金雾霰纹壶,这是扶桑国匠人的作品,心想若你老子不是鸿胪寺右少卿,你那能随随便便拿金壶煮水呢。
刚才说的太祖爷关于高丽国美女的评价,是七婶娘柳氏闲时当做笑话讲给睡莲听的,睡莲心想:高丽使者诚惶诚恐的,那里敢惹康贵嫔不快?恐怕是康贵嫔得了皇上的授意,故意向高丽使者找茬,然后闹大了,让皇上有借口把那八个美女拒之宫外。
唉,后宫嫔妃都只是皇上的棋子,康贵嫔得宠如斯,也要冒着被人议论骄纵的危险,为皇上分忧。许久没见颜如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想来她明年及笄,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唉,嫁谁都好,可千万别跟着公主和亲,否则高丽美女的现在,便是颜如玉的将来…。
睡莲正想着出神,姚知芳已经煮沸了第二壶窖藏雪水,倾斜倒在竹筒杯子里。
“喂,想什么呢?”姚知芳伸出双手正欲往睡莲嘴角两边一扯。谁知睡莲的皮肤一触即滑,姚知芳的手居然溜到两旁,扑了个空!
姚知芳道:“你这小蹄子,脸上都抹了什么?皮肤比我那三个月的小侄儿还滑溜?”
睡莲笑闹道:“你若三天不洗脸,肯定比我还滑呢。”
于是两个人又笑闹成一团,末了,姚知芳缓缓收了笑容,木着脸,欲言又止的瞧着睡莲,突然说:
“你还是老样子,虽然一肚子心眼,但是为人却没有变。可如今你和素儿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都由你们老太太教养着,朝夕相处,你难道就没有发现,素儿她变了吗?”
睡莲一愣,道:“我、你、如玉姐姐、素儿表姐到了京城之后都在变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姚知芳摇头道:“比如如玉,她变得心有城府,我现在根本琢磨不透她了;你呢,从小就是个小大人,肠子里的弯弯绕绕现在恐怕只多不少;可是素儿却不同,她和我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朋友,个性内向秉性柔弱,不会玩心眼,受了委屈也忍着,乖乖顺顺的,就像小时候我养的小白兔。”
“可现在素儿她城府已深,对人也不说实话了,那次英国公荷花宴上,你七婶娘带她同去,我也受了英国公十小姐张莹的邀请去了,本来朋友许久不见,应该像现在我和你一样有许多话要说。”
“可无论我如何真心对她,她总是轻轻避开,尽说些客套话,和京城那些虚情假意的豪门闺秀没什么两样了。”
看着姚知芳落寞的眼神,睡莲突然明白了为何刚才将王素儿精心刺绣的帕子递过去时,姚知芳看也没看就撩在一旁不理会。
姚知芳打小就重情重义,有一种侠骨柔肠的肝胆,和她母亲姚二夫人个性相似,喜欢和爽直的人打交道。
所以在成都的时候,虽然那时的颜如玉逞强好胜,经常无故找睡莲的麻烦,姚知芳在护着睡莲的同时,也依旧和颜如玉相处的很好,两人即使闹了什么小别扭,也会很快重归于好。
正因如此,姚知芳在英国公府与王素儿重逢,觉得素儿虚与委蛇,敷衍自己。
“你莫要误会素儿表姐,她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她现在养在祖母膝前,不会像在成都时被王家豺狼亲戚欺负,可是——。”睡莲有些为难,对姚知芳这个外人袒露家事毕竟不妥,可若是不说清楚,两人的误会就大了,再说知芳人虽爽朗,但是行事说话极有分寸,不会讲自己的话乱传出去。
想到这里,睡莲干脆敞开心扉,道:“我一个正儿八经的颜府嫡子嫡出的小姐,每行一步路,每说一句话尚要斟酌再三,何况她一个外姓的表小姐?”
睡莲低声将继母杨氏和婶娘莫氏的所作所为稍微透露了些,姚知芳听得小脸煞白,盯着睡莲穿着绢袜的脚,道:“居然害得你生了冻疮?还拿你的终身大事做交易,给那个京城出了名难嫁的半吊子嫡女说婆家铺路?真是蛇蝎心肠!”
“我费了好些功夫,慢慢在府里站稳了脚跟,压制住继母,让那捧高踩低之人再也不敢小瞧于我。”睡莲叹道:“表面上看,素儿表姐上面有祖母招抚,所有人都不敢在明面上怎么样,可是实际上,她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祖母疼她,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留她一份,我无所谓,可和别人可不这么想,暗地里说老太太偏心,只顾着疼外孙女——这些话谁敢传到老太太耳朵里?都拐弯抹角的全说给素儿表姐一个人听,她又是个极孝顺的,受了委屈从不在老太太跟前抱怨哭诉,全是一个人死撑。”
“还有,表姐和我们一起在内院学堂上学,她若表现的差些,那些人就讽刺她辜负了老太太的教诲,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她若表现的好些,那些人更饶不了她,说什么吃的是颜家饭、穿的是颜家衣,一个寄居的外姓人,反过来还要压着颜家小姐们一头,真是个不识好歹的白眼狼。”
“唉,总之,我们家人多事也多,素儿表姐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把自己封闭起来,少惹些事端罢了,那天英国公荷花宴,是她第一次外出,心里自然是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取笑了去,丢了府里的脸面。其实她一直很挂念你,不信的话,你瞧瞧手帕上的绣工就知道了。”
颜如玉果然抖开帕子细看,绣的是傲梅凌雪雪图,梅花在风雪中开放,顿生一股坚韧傲然之意。
“唉,大家过的都不容易,现在想想那几年在成都蹴鞠登山赏芙蓉花的时光,真是老天对我们四个女孩儿的恩赐。”姚知芳仔细将帕子叠好,小心翼翼踹到怀里。
对饮半晌,姚知芳神神秘秘的将一个剔犀云纹匣子,道:“你猜,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猜啊。”睡莲撇了撇嘴。
“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哦。”姚知芳揭开盖子,里面居然是巧克力!
“啊!你从哪里得的?!”睡莲一把将剔犀云纹匣子抱在怀里,贪婪的闻着黑褐色又苦又甜的香味。
姚知芳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就早早就央求我两个哥哥去寻啦,二哥哥从我三叔那里得的,上个月有只海船在天津海港靠岸,那艘大海船有三叔的份子,所以就寻得此物。海船来回航行了三年多,运丝绸纸张还有瓷器等物去西洋贩卖,回来又带着苏木、象牙、钟表、麝香、水银镜子等物品,听说一来一回,利润足足有百倍之多呢。”
睡莲感叹:“百倍啊,如果当初投入一万两银子,那么现在至少三百万两啰?!”
“风险也大,除了担心风浪、航向、还要准备火器防海盗呢,赚钱的多,血本无归的更多,简直是一场豪赌啊。”姚知芳倒是不以为然,“再说了,赚的钱也不见得都会装进自己腰包,交税啦,打理官员啦,那样不花钱?”
“就算一半都花出去了,还有一百五十万两是自己的啊!”睡莲啧啧称赞:“你三叔真是个人才,今年中了秀才,如今还大赚一笔。”
今年京城童子试有两个人爆冷,第一是院试第一名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张姓青年,很快就传出,这位新案首居然是去年冬天被革职的鸿胪寺少卿张大人原配的嫡子!
去年冬天京城张少卿府上因为继母虐待继女致人死亡事件而闻名遐迩,泰宁侯府六小姐陈穗就拿这件事试探过睡莲。
如今这位继子成了案首,张家继母和继子的争斗又成为京城人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而第二匹黑马,就是京城十大纨绔之首的永定侯府三老爷许承曜居然顺利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场大考,一举得了秀才的功名!
更令人吃惊的是,这位纨绔秀才得了功名没几天,又提起长枪去京卫指挥司当小军官去了!
75、永定侯府嫡庶斗法,偷不得浮生半日闲 ...
“人什么才哟。”姚知芳抽了抽嘴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我三叔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以前就是因为名声太差,总是说不到门当户对的媳妇。如今三叔中了秀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浪子回头,可喜可贺,渐渐有人开始打听他的婚事来,可是他又偏偏闹出一桩丑事,让那些人家望而却步…。”
原来徐三叔中了秀才,虽然此后又提着长枪去了军营,但也勉强算是浪子回头,有人家和开始明里或者暗里打听这位秀才军官的婚姻大事来。
二十五六岁,这个普通男人家里的孩子都能打酱油的年岁,徐三叔依旧保持着单身王老五的状态,加上他在海船里有股份的风声传出,令家有待嫁女的大嫂们为之动心:在任何年代,财物都能当做弥补缺憾的万金油。
于是许三叔一跃成为女婿最佳人选,正所谓长兄若父、长嫂如母,各色说媒的盯上了永定侯和侯夫人,夸东家女儿美、西家女儿贤惠。
正当永定侯府三夫人的人选达到第十个时,一件丑事将徐三爷好不容易建立的浪子回头形象击得粉碎!
徐三爷和永定侯夫人的远房表妹丁氏有了私情!有了私情也就罢了,两人居然还相约私奔,还被人在半路上拦截了!
好吧,拦截了也不要紧,把婚事办了,丑事也能成佳话,可这位徐三爷却改口说:“自古以来都是聘为妻,奔为妾…。”
总之,许三爷坚决不肯娶那位丁氏表妹,可怜侯夫人的表妹被坏了名声,也不能嫁给他人,只得
委委屈屈穿着一身桃红,坐着软轿从永定侯角门进了府,当夜开了脸做了姨娘!
好么,清清白白的女孩子做了姨娘够委屈了吧?不!更委屈的还在后头!
丁姨娘当晚独守空房,许三叔睡在军营。
永定侯夫人为表妹遇人不淑垂泪,第二天永定侯黑着脸亲自去军营找了弟弟回来。
许三叔人是回永定侯府了,可是他却是带着一个陌生的美人回来的!
盛装打扮的丁姨娘听着卧房男女嬉笑的声音,当即气得昏厥过去!
又是一桩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老套故事,管家敲门来报丁姨娘昏迷不醒,请三爷过去瞧瞧。
许三叔搂着美人不舍得撒手,将一把酒壶砸向房门,“滚!爷忙着呢!”
卧房男将军持枪、女将军挥剑酣战直到次日黎明方休,据茶水房的人说,那晚三叔房里断断续续要了六回水。
次日两人睡到中午午饭时方醒,三叔房里又多了位姨娘,人称雪姨娘。
这位来历不明的雪姨娘仗着许三叔的宠信,将贵妾丁姨娘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几乎在三房横着走,那丁姨娘寻死了几次,都被人救活了,如今只是苦熬日子罢了。
可许三叔的名声算是比那茅坑还臭,没有人再考虑把女儿嫁给她:正室还没进门呢,房里就有一个贵妾、一个飞扬拨扈的宠妾,谁家女儿嫁过去不是活受罪?
“唉,你说,我三叔这个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姚知芳一口气灌了半竹杯水进去,“那个丁氏我见过的,人不怎么样,一股小家子气,也不知道三叔怎么会看上她——既然喜欢人家,为何不明媒正娶,偏偏要私奔呢?把人当贵妾抬进门,却扔到一边不管,还抬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姨娘,任凭那个什么雪、什么霜的姨娘作践丁氏。”
睡莲脑子转得飞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想必是嫌我啰嗦了?”姚知芳道。
睡莲提起纯金雾霰纹壶,给姚知芳和自己都续了水,缓缓摇头道:“这件事不简单呐,知芳,我当你是好朋友,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有话就说,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姚知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