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统共就知道容决身边这么一个得力下属的名字,她想容决的心腹属下理当是知道她身份的,想在这儿绕个弯子却出师不利,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可还有和赵白一样,是王爷近身下属的人在?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我就是,”赵青当仁不让,“夫人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我自会转告王爷。”
陈夫人连连摇头,“不行,我要亲口对王爷说才行。”
若不如此,她没自信容决会好好听她的请求。
赵青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一脸冷静,“夫人是哪位,便想要直接见王爷?”
陈夫人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得伸手将自己的兜帽扯下一半,她抬眼直视赵青,道,“阁下难道不觉得我有些面善?”
赵青心中呵了一声,脸上仍旧铁面无私,“夫人莫不是走错门了?”
见到赵青油盐不进,陈夫人有些急了,她不甘地往院内看了一眼,不切实际地寄希望于容决能正好于这时突然出现,她便能叫住对方了。
就在陈夫人脑中不断转着别的主意时,嘹亮的吆喝声传到了她耳中,“酒糟鸡,给您送到嘞!”
赵青朝酒楼小二一招手,等他过来便提了食盒,另一手伸入怀中去掏钱。
陈夫人脑中灵光一闪,矮身直接从赵青的胳膊底下钻了进去,拔足就往院中跑。
赵青两手都忙着,要拦只能用脚,又怕真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绊出个好歹来,晦气地呸了一声,也不看手里拿的是多少钱便胡乱塞给小二,自己转身去追。
陈夫人哪里能是赵青的对手,刚刚跑到垂花门便被赵青赶上。
可这事情就是这么巧,陈夫人跑了这十几步的距离,便见到了正往外走的容决,她喜出望外地唤道,“王爷!”
一手提着个沉甸甸食盒的赵青晚了十几步,功亏一篑:“……”
容决眉间还带着未散的冷厉,一看便是刚处理完事务抽身的模样,视线扫到赵青身上时,叫后者打了个寒颤,低头认错,“属下知罪。”
容决瞪了赵青一眼,“趁热先把吃的送过去。”
赵青大喜过望,脚底抹油就溜。
容决这才看向气喘吁吁的陈夫人,眉眼冷淡,“陈夫人,何事?”
原本还有些喜悦的陈夫人心中顿时一紧。
这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容决。
第123章
陈夫人稍稍冷静了两分下来,深吸了口气,便坚定地朝容决跪了下去。
没想到她来这一遭的容决怔了怔,动作飞快地侧开了一步,没让陈夫人跪个正着。
“我知我对阿禾的所作所为相当过分,也不奢望谁的原谅,但错都是我一人的,陈家无论如何不该被牵扯其中,若王爷真要替阿禾找回公道,那便只报复在我一人身上便好,还请王爷……放过陈家。”
容决顿足仔细想了想自己究竟对陈家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显然没有。
“陈夫人,起来再说。”
陈夫人摇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她的兜帽早在刚才疾跑的过程中掉落,瘦削不少的面容显露了出来,“还请王爷放过陈家吧,这是我厚着脸皮求您的最后一回,自此之后,您即便再见到我,也请尽管将我当成个陌路人来对待便是。”
容决定睛看了她一会儿,“我确实欠你和远哥。”
陈夫人心中稍微松了两分,“那王爷便高抬贵手一回。”
“我不知谁人让你来找我,但陈家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何要动陈家?”容决慢慢道,“还是在陈夫人眼前,我不明是非、也分不清青红皂白?”
陈夫人愕然地抬了头,她下意识地答道,“是周家的夫人……她骗我?!”
容决并不打算替她解答,只冷淡道,“陈夫人现在可以起来了?”
陈夫人犹豫片刻,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显得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自己染灰的裙摆,张了张嘴,“……那我先前说的话……”
在容决这儿的最后一点恩情脸面,她刚才急着都一口气抛了出去,结果却都是浪费了。
“这次回去之后,陈夫人最好便闭门不出。”容决道,“陈大人只要好好做事,自有论功行赏那一日。”
这也算十分明了的提点了。
陈夫人虽然仍有些不甘心,但上次试图与容决讨价还价的教训仍历历在目,她不敢再贸然挑战容决的底线,咬咬嘴唇,低声道了谢。
“我欠你和远哥恩情,”容决又重复了先前的话,但这次还有下半句,“可薛嘉禾不欠你了。”
陈夫人呼吸一滞,闷不吭声受了这一句批判。
“所以此后,陈夫人便当同她一刀两断便好。”容决又道,“无论发生什么,是好是坏,自有我护着。怨恨也好怀念也罢,都同陈夫人无关。”
陈夫人苦笑起来,她低声道,“我决定同老爷走的那一日,就早已下定这个决心了。”
容决看了她一会儿,直白地戳破了她的谎言,“你从未真正释怀。”
陈夫人张口便要否认,容决却比她更快。
“——被你抛下、在你心中或许早就死了的她如今过得比你更好,这件事令你寝食难安,想要将现状‘修正’过来,不是吗?”容决语气冷淡,字句却锋锐得咄咄逼人,“在汴京时你同她见的那一面,也是想要控制她为你所用,哪怕对着我……”
他停了下来,没将更为伤人的后半句说完。
陈夫人对薛嘉禾、对容决,如今都是利用的心思,叫容决想来便有些心寒,又更憎恨罪魁祸首的薛钊。
“……我知道了。”陈夫人垂下了脸,“大庆的长公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此后绝不会不自量力。”
容决又看了她一眼,心中十分复杂。
他偶尔甚至觉得容远如今见不到这一幕也好。
可若是容远不死,或许也就没有如今的一切了。没有陈夫人,也没有薛嘉禾。
眼看容决没有多说话的意思,陈夫人动动脚尖,心中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提另一件自己在意的事情。
她那日从周夫人口中打探到许多容决相关的事情,其中自然也包括容决身边正带着一个貌美女子的事情。
陈夫人十分想亲口问问容决,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别的喜欢的女人,便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薛嘉禾了。
可陈夫人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提问的冲动从何而来,当面问容决又显得十分失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从容决口中得到的是什么答案。
是阿禾又一次要被人抛下了?还是她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容决的宠爱?抑或是内心深处愧疚感驱使而生的些微担忧之情?
眼见着容决动身迈步就要从她身边绕过去,陈夫人几度张口却都没能把话说出来,只听见他冷淡地道了一句送客,便有一名侍卫神出鬼没地闪身到了她身边。
陈夫人怅然若失,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跨过垂花门随着侍卫向外走去,不自觉地侧脸往容决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她的眼睛惊愕地瞪大了。
迎面从院子另一个方向而来的侍女正和容决碰上说话,而陈夫人清清楚楚记得这个侍女的面孔。
这明明是薛嘉禾的贴身侍女,绝不可能去服侍容决身边别的女人!
“原来……”陈夫人脚下踉跄一下,她喃喃自语地道,“你比我命好啊。”
侍卫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夫人小心。”
周夫人偷溜出来这一趟跟丢了魂似的,睡下后第二日便生了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走不动路,换了三个大夫都看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得开了清火安神的方子将就着吃。
原本正翘首期盼着陈夫人一趟试探有些作为的周夫人听闻此事,稍作思忖便往陈府递了拜帖,美名其曰是探病。
陈夫人原是不打算接的,可一想到自己这一趟自取其辱都是周夫人暗中造作的,又接了下来。
等周夫人带着周九姑娘到陈府时,被陈夫人的模样吓了一跳——才区区几日不见,向来重视自己外表的陈夫人居然面色暗淡、双眼无神,好似真的大病了一场似的。
“坐吧。”陈夫人哑声说罢,便用那双幽幽的浑浊眸子一直盯着周家母女不再作声。
周夫人有些毛骨悚然,她轻咳了一声给自己壮胆,而后堆笑道,“陈夫人怎的突然病了?大夫怎么说?”
“心病。”陈夫人一字一顿地说着,将目光聚在了周九姑娘的脸孔上,好一番打量,才笑了几声,“确实一幅好相貌。”
她的笑声古怪又透着说不出的歇斯底里,平日里冷静的周九姑娘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多谢陈夫人夸赞。”周九姑娘干巴巴地道。
“但比我年轻时还差了几分。”陈夫人像是没听见周九姑娘的话似的,接着又道,“也比不上摄政王身边的女子,我说得没错吧?”
周九姑娘面上闪过一丝怒气。
在见到薛嘉禾第一眼时,她就知道自己仅凭外貌是比不过那个女人的。
可那又如何?她身后有周家,是周家最受宠的姑娘之一,将来是必定会嫁给大人物的,跟那个出身不明、脑子又不好使的女人有什么可比较的?
青楼里多的是叫男人魂牵梦萦的姑娘,哪一个能嫁入帝王将相家里去?
“你不服气,是不是?”陈夫人扫了眼周九姑娘的面色,满怀恶意地道,“可你永远也比不过她的。”
周九姑娘并不接话,只轻轻揪了陈夫人衣袖道,“母亲,我看陈夫人胡言乱语,我们还是告辞,换大夫过来吧。”
陈夫人又抢了话道,“怎么,让我去摄政王的别院,不就是为了让我摸清那个女子的底细吗?不想知道了?”
周夫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说来听听?”
“摄政王身边的,你女儿又一辈子都比不过的,你猜猜还有谁?”陈夫人反问。
周九姑娘有些不屑,“从南边来的,最多就是个小官的女儿,难不成还能是南蛮那种地方流落来的公主?”
陈夫人幽幽地注视着她,“公主二字说对了。”
“南蛮公主?”周九姑娘都要发笑了,“南蛮被摄政王打得落花流水,他们的公主能和摄政王走到一起?陈夫人看来是病得不轻吧?”
周夫人并没有阻止周九姑娘失礼的发言,她在飞快思索南蛮公主的可能性。
“不是南蛮那种破地方的公主,”陈夫人嘶哑地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十分有趣似的,“是大庆的。”
周九姑娘和周夫人同时一愣。
见到她们的表情僵住,陈夫人开心地大笑起来,模样颇有些可怖,“哈哈哈哈——!容决身边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他从汴京跑到陕南又回汴京,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可笑你们竟还以为他会多分给你们周家一个眼神?他连我都当做是陌路人了!”
周夫人被陈夫人癫狂的模样唬得站了起来,她一手捉住女儿的手臂,警戒地道,“长公主不是在汴京?再者,若真是长公主,身边怎么还会带着两个刚落草不久的孩子?”
陈夫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孩子?他们有了孩子?”她倏地站起身往周夫人逼近,“而且还是两个孩子?他们长什么样?”
周夫人吓得连连护着周九姑娘往后退去,口中飞快答道,“好似一男一女,据说是姐弟同胞的龙凤胎!”
听得姐弟同胞四个字,陈夫人的动作僵住了,她胡乱地自言自语了几句,而后突然弯腰呕了一口黑红的鲜血出来,整个人顿时委顿下去倒在了地上。
周夫人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带人往外跑去,心有余悸地骂道,“我看她得的就是失心疯!”
周九姑娘却闷不吭声,她不断回想着那日在别院中和薛嘉禾的谈话,一遍遍地反复问自己:难道那真是绥靖长公主?
第124章
陈夫人咯血又病重不起这事,薛嘉禾还是从容决口中听说的。
他说得一笔带过,却有些忐忑地拿眼角余光观察着薛嘉禾的表情。
薛嘉禾虽然嘴上说那对她而言只是“陈夫人”,可万一她心中仍然有所介怀或眷恋……
薛嘉禾怔了怔,偏头看了容决一眼,“怎么就病了?”
“去的大夫说是心病,难医。”容决见她神情自如,稍稍放心了些,又把前几日陈夫人乔装打扮来别院寻他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嘉禾垂眸想了片刻,道,“她既然产生那误会,肯定是有人暗中怂恿撺掇。”她停顿了一下,笃定地问,“是周家?”
容决点头,“过了两日,周夫人去陈府看望了她,走时神情惊慌,那之后陈夫人便病倒了。”
薛嘉禾拈着手里切好的梨块,道,“看来吓到周夫人的,和让陈夫人病倒的是同一件事。”
不过周家一行人离开之后便没有再来打扰她,要是能一直这么安分下去就好了。
薛嘉禾自忖自己那回给周九姑娘甩脸子多少是处于私心,暗暗告诫自己决不能再这么徇私第二次了。
只要周九姑娘不跳到她面前来,薛嘉禾倒是无所谓周家还能蹦跶多久。
“对了,陈大人不是忙着替你办事查案?”薛嘉禾又想起了一个老实人,“这会儿岂不是忙得不可开交?”
容决沉默了会儿,将自己几个月前究竟是怎么找到长明村去的事情也坦白交代了,“那日我话说得重了些,陈家夫妇在那之后便分房而睡,平日里也不再怎么见面。这次陈夫人病倒,陈府自然有钱有下人照顾她,用不着家主出面。”
薛嘉禾:“……”都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情,她也不好再翻旧账。
那时的容决多少也算死马当作活马医了,毕竟这世上知道陈夫人十几年前藏身地的人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在长明村待着不挪窝。
于是她挑着听了自己想听的,轻声道,“所谋过多,反被其累。”
若是陈富商不曾因为儿子科举的事情而上京,或者更早些,陈礼没有寻到陈夫人的踪影,那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夫人还能拥有她不惜一切换来的新家,而不必再度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容决将削果皮的匕首放到一旁,没说话。
陈夫人如今的境地多少有些她咎由自取,可毕竟是将他带大的故人,容决暗自叹气。
“送些药去吧,实在不行,你行个方便让他们去太医院走一趟。”薛嘉禾顿了顿,又道,“不过心病难医,这道理我倒是比别人更明白一些。”
她年年都要病得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当然知道心病病起来有多吓人,那是吃什么药都解不了的。
送药去陈府,也不过就是用那些药将陈夫人的底子养得好些,叫她不会在解开心结之前将自己的身体给拖垮罢了。
这跟容决想到了一块去。见薛嘉禾说得淡淡,他总算放下了心来。
陈夫人于薛嘉禾而言,终于从溃烂的旧伤变作了一道结痂的伤口。虽然痕迹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抹去,但摸上去已经不痛不痒了。
但说到心病,容决想起了另一件事——薛嘉禾一年一度大病的时候,眼看着也要到了。
容决向萧御医打听过,薛嘉禾病倒时也次次是毫无预兆,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日便起不了身,年年发作的日子只差那么一两天,比什么都准。
虽说现下薛嘉禾看着面色红润生机勃勃,容决却不敢完全放心。
今年这段危险的时候,他说什么都要守在薛嘉禾身边。
“周家的案子这几日就能起了,”容决道,“等汴京那头拿了人,这边再动手,大致五到七日,便能离开淳安了。”
他算的这时间,严格拖过了薛嘉禾历年来最晚发病的日子。
若是离开淳安时薛嘉禾健健康康的,那她的心病就是真的医好了。
否则在路上若是她突然病倒,更是棘手,不如干脆在淳安多留几日静观其变。
薛嘉禾对淳安别有风情的热情和地方小吃还没腻,她自个也没注意自己是不是快到发病的时候,容决的话被她左耳进右耳出,敷衍地点头就算听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