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镇长摸着胡子想了会儿,思忖自己府中下人确实加起来也打不过几个装备精良御林军,于是一挥手,道,“你亲自跑一趟,给王参将送个信,就说有人在镇中作乱,请他带人来平乱。”
管家一愣,“可那几人有御林军腰牌,若是对王参将表明了身份……”
“这个王参将欠着我们周家恩情,不敢不还。”周镇长得意道,“你提我堂叔名字,他听了就知道该怎么办。小小御林军,说他们腰牌是假,这天高皇帝远也没人替他们做主!”
管家连拍马屁,“老爷英明!小这就出发!”他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似道,“老爷,那狗蛋跑了,还剩着要上交一个人……?”
周镇长又皱起了眉,想了半晌后一拍脑瓜,“这不是刚来了这几个身强力壮吗?将他们打晕捆起来交差就是了,比那狗蛋看着像样得多,岂不正好?”
“老爷英明,老爷英明!”
管家离开四井镇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容决属下发现,分了两人暗中跟上管家后便不再多理——正好,直接将背后撑腰一一带过来,也免得查来查去。
两日功夫,足够赵家兄弟带人在镇上问访过大多数四井镇百姓了。
镇中近两年来突然不见年轻人数量相当之多,镇子才变得如今这般冷清,曾经似乎还是个处处能听见吆喝热闹地方。
而这些年轻人都是丢得不明不白,有是像客栈掌柜儿子那样留个字条边一走了之,也有像林家少年那样说要去参军报效国家便没了音信,也有一些像是狗蛋这样,只是离开四井镇去办事,便一去不回。
光是这两天赵家兄弟收集到,人数便超过了两只手。
而四井镇,只是大庆疆土上一点也不起眼镇子罢了,若不是回汴京时正好经过,薛嘉禾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个镇子存在。
这样小得不能再小镇中,却足足有十三人下落不明,还都是青壮年。
“我已派人去了南池军营,很快便该有消息了。”容决道,“若真是参了军,名字便会在名册中找得到。若不是,那就是被送去了别地方。”
薛嘉禾抱着小宝轻轻叹气,“真是吓人。要是有人这么偷我孩子,我肯定是要拼命。”
“拼命交给我来就行。”容决立刻摇头,“这次查明后,必定下令根绝类似事再次发生。”
别说一个周家,周家背后也得连根拔起,指不定是满门抄斩命。
“会不会和南蛮有关系?”这念头萦绕在薛嘉禾脑中数日,挥之不去,“他们既然已经和什么在大庆地位不低人有所勾结,那双方合作恐怕远远不止一两件事。十几年功夫,不知道他们暗中害了多少人。”
“有这个可能。”容决先是应了,而后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不必想太多,事情若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说好到四井镇游山玩水,偏偏遇上了这种事,还因为牵扯颇深而一时无法脱身,容决颇有些苦恼。
——他原本是想带薛嘉禾好好四处玩一玩、散散心。
薛嘉禾除了陕南便只去过汴京,前次赶回陕南时怕被发现,定是匆匆忙忙赶路,大庆这么大国土,她却没怎么好好欣赏过。
于是等到饭后得空时,容决找出地图盯着看了许久,照着回汴京路程一路想过去,道,“等离开四井镇,前面也有个风景不错地方,我行军时曾从那里路过一次,枫叶比汴京红得早几个月。”
说到枫叶,薛嘉禾就想起了在汴京时那场秋狩和烧了漫山遍野红枫。
她那时相当舍不得那一趟出门,如今却轻松许多,不再那么耿耿于怀,而是一扬眉揶揄道,“枫叶去年才看过,今年不感兴趣了,想看些新鲜。”
说罢,薛嘉禾果然见到容决眉心微微皱起,垂眸重新思考,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片刻,容决又想到了新目标,“再北一些,有晚开牡丹,每年这时候应当正是看花时节。”
薛嘉禾有意难为他,“比御……比我弟弟府中花园里还要争妍斗艳吗?”
容决:“……”各地最好花都是要当作贡品送去汴京,先后两任皇帝都不介意将御花园送给薛嘉禾玩耍,这倒真没得比。
“二位贵人是要游山玩水话,我倒是有个推荐。”客栈掌柜正过来收拾桌子,听见这话便插嘴道,“往东北走个三四日功夫,有处瀑布,满月时就像是月亮从山顶上融化了流下来似,若是运气好能见到萤火虫出现,那可是神仙见了也要称赞美景!”
“掌柜亲眼见过?”薛嘉禾好奇道。
“只见过那么一次,”掌柜笑道,“还是我年轻时候事情了,不过那景色可是一生都叫人忘不了!夫人若是想看美景话,那定然是去那‘月中天’瀑布一览了。”
薛嘉禾听着颇觉有趣,在脑中记了下来,又笑着谢过掌柜。
容决看她感兴趣,便在地图上也大致留了个记号。
——他自己对瀑布倒是没什么特殊喜好。
掌柜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要走时突又笑道,“关于这瀑布还有个逸闻,说是若能在满月之日见到萤火虫绕着瀑布出现,男女之间便能恩爱至白头偕老——不过两位贵客都有了孩子,这佳话听听也就算了,只当是给美景锦上添个花。”
这类似传闻,薛嘉禾也听过不少。
大抵无论什么地方,哪怕编也要编出这么个能许愿地方来,才能叫人心向往之、慕名拜访。
比起白头偕老,薛嘉禾倒是对那“月亮从山顶流下来”场景有些想象不出来,“容决,若是不太远话……”她一扭头便正好对上容决比平日更亮双眸,沉默片刻,不由得迟疑道,“……你这么想去?”
看着怎么反倒比她更想去?
容决轻咳了一声,“或许能看见萤火虫。”
“唔,”薛嘉禾又忍不住有些想作弄他,“不去话倒不会知道能不能看见,但去了却没看见话……那岂不是个坏兆头?”
第116章
“见不到话,传闻就是假。”容决冷酷道。
虽说是宁可信其有,那容决也只信对他有利东西。
见得到萤火虫,那白头偕老彩头就不错;见不到萤火虫……那绝对就是骗人去看瀑布噱头。
这截然翻脸态度叫薛嘉禾笑了半晌,她倒也不是这种迷信人,便和容决拍定等四井镇事了便算着满月时间去看那“月中天”。
到了四井镇第五天,早饭时分,赵白从客栈外进门,朝容决行了个礼道,“人来了。”
容决正将剥好咸鸭蛋中蛋黄拨到薛嘉禾碗里,眼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过去几日薛嘉禾听了容决话,放心地将四井镇事情交给容决去办,并没有多过问,这会儿只听赵白三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边将蛋黄戳碎便道,“谁来了?”
“救兵。”容决道。
薛嘉禾讶然,“我们又不需要……”
她话说完一半,反应了过来——想必是发现不对劲周镇长所搬来对付他们救兵。
薛嘉禾眨眨眼睛,又看了容决一眼。
容决同她对上视线,秉公执法地道,“不行,一天只能吃两个。”
——大抵是不用担心什么周镇长。
薛嘉禾想着,低头慢悠悠地喝起粥来,才两口功夫,便看见一个圆滚滚身影沿着河岸边上窄路靠近客栈,一转头进到了客栈里头。
跨进门胖子扬声笑道,“赵大人留了这么久,看来是被四井镇风景迷住了?”
正在吃早饭赵青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周镇长,将还没吃完半个酒糟馒头放到了桌上,“周镇长。”
周镇长有备而来,身后带着十数家丁,颇有些趾高气昂地捻着自己小胡子道,“赵大人,这做人太贪心可不好。这拿人手短,既然得了我好处,就该办事向着我些才是呀。”
他说着,视线在厅内慢悠悠地扫了一遍,经过薛嘉禾时停了下来,险些将眼睛黏在了她身上。
——四井镇小地方,能出个清秀美人便很男,哪里有机会见得国色天香?
周镇长顿时脚都走不动路了,他死死盯着薛嘉禾,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心中忍不住畅想起来:等他将这群御林军愣头青摆平,这个不知道是谁家亲眷大美人可不就是他拿捏在手里随意亵玩了?
察觉到周镇长眼神,绿盈面色一冷,几枚银针翻转手腕之间已经扣在了指间,“两只眼睛不想要了?”
若不是眼看周镇长靠山还没来,怕动草惊蛇,她早将这胖子色眯眯一双招子给戳瞎了。
周镇长艰难地移开视线看了看绿盈,心中一喜,心道这也是个另有风姿小美人。
他边惊叹自己艳福不浅,边摆出了大方笑容,“几位大人想是离开汴京办差御林军,那这位夫人应当就是在座哪位妻子吧?这可奇怪了,没听说过御林军公差在身,还能带着亲眷一同游山玩水,传到上头去可不好听。”
薛嘉禾早一手落在容决手腕上,阻止了他动作,这会儿听着周镇长话,她也只是玩味地笑了笑,“周镇长这是要同御林军过不去?”
容决眼里周镇长已经同个死人无异,不过碍着薛嘉禾阻止没出手,只冷着脸在她开口时候翻转手掌将她手指拢住,压住了心底杀机。
“我只是个挂着区区镇长虚衔平民,怎敢和御林军诸位过不去。”周镇长假意谦虚地摆了摆手,而后挺起肚子,“但几位大人假公济私,还在我这四井镇中打秋风,若是我上报,几位也是讨不了好。”
“周镇长看来,该如何办才好呢?”薛嘉禾又问。
周镇长洋洋得意,“只要几位聪明些,将过去几日查事情给忘干净,这位夫人又能说些好听,那我……不将几位渎职上报也不是不可以。”
薛嘉禾颔首,“周镇长想听些好听话是吗?”
周镇长嘿嘿笑道,“夫人若是点头,想何时说给我听,都可以。”
绿盈沉下了脸,她上前两步挡住了薛嘉禾,冷声斥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周镇长被挡了视线,顿时面色也不好看起来,“这是四井镇!你们以为这还是汴京?就算在汴京,区区几个低级御林军也上不了台面,还真把自己当什么要被捧着供着大人了?淳安周家在汴京是什么地位,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他怒喝完,见厅中一片寂静,便以为这段话将这几人吓住了,有些自得地清了清喉咙。
“——咳,我也没打算赶尽杀绝,本就打算留一线余地,各位还是不要给脸不要脸了吧?我前几日便派人去请了在这附近营中将领,等他来了,你们可讨不了好,还不如……”
他不怀好意眼神又往薛嘉禾和绿盈身上扫了过去。
容决握着薛嘉禾白细手腕,拇指在她脉搏上慢慢揉搓抚弄,听到此处时,终于沉声点了赵白名字。
赵白应了一声便颇有些迫不及待地立起,一个闪身功夫便到了周镇长面前,一脚将对方庞大身躯照着心窝踢得倒飞了出去。
周镇长只觉得眼前一花、心口一痛,整个人便凭空飞起,吓得尖叫起来,“来人!!”
噗通一声,周镇长砸进河道里,溅起好大一团水花,将一旁镇民吓得纷纷躲避不及。
家丁们这时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他们原也是来充个威风,万万没想到对方真敢动手,赶紧分了几个去救落水周镇长,另外几个警惕地握住手中棍棒同赵白对峙。
其中一人色厉内荏地喝道,“你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吗!老爷请来王参将一到,你们马上吃不了兜着走!”
周镇长大约是身上肥膘多,在河里扑腾着居然也并不会沉下去,他呼声从外头也传了进来。
“——王参将,来得正好,快将这几个渎职又出手伤人御林军拿下问罪!”
容决早听见有一群军营中人向客栈靠近才会让赵白动手,周镇长颠倒黑白话喊出口同时,他也终于抬起脸往门外看了一眼。
那王参将正走到客栈门口,是个面色严肃中年人。
他不悦地扫了眼落汤鸡似周镇长,低喝,“还不快把人捞上来!”
周镇长在水里边扑腾边不依不饶地道,“王参将,你还愣着干什么?将这群人抓起来啊!还要我给堂叔写信才能命令你?你可别忘了,你欠着我们周家恩情!”
他说着说着,竟是直白地威胁起眼前王参将来了。
王参将不胜其烦地皱紧眉,不理会周镇长叫嚣,转头看了看客栈堂中几人,并不打算理论,抬手便道,“几位随我走一趟,别反抗是最好。”
他话一说完,身后一列亲兵便得令地上前准备拿人。
赵白抱着剑站在最前面,一步要退意思也没有,“区区地方军中一个参将,能有拿我权力?”
王参将拧着眉看他,黑漆漆面上有些不屑,“区区?御林军何时能带着女人办差?渎职这一件,难道说错了你们?我拿人便拿人,有本事就从汴京喊人来讲道理?”
赵白面无表情,“不问一句先定罪,王参将好大威风,三法司都要甘拜下风了。”
“少拿三法司唬老子。”王参将狞笑,他按住自己佩剑,下令道,“动手!”
亲兵们立刻领命上前,赵白抽剑出鞘一人便将亲兵拦下了大半,赵青把酒糟馒头吃完后才上去帮忙,两个人便将十几名骁勇善战亲兵堵在了客栈门外,还偷偷摸摸地踢了两个到河里去。
周镇长这会儿已经被从河里捞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地淋着水跑到王参将身旁,怒斥,“你带都是什么废物?连几个御林军也打不过?”
王参将勃然大怒,“我兵有你一个软蛋指指点点份?”
周镇长被王参将狰狞脸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一步道,“干什么?你可别忘了我爹是谁!”
王参将冷冷扫了周镇长一眼,抽剑出鞘。
周镇长吓得差点没腿一软跪下去,好在王参将拔剑是往前去,他直接挑上了看着身手最厉害赵白。
赵白一点不虚,更凶悍地迎了上去。
一时间堂中刀光剑影好不热闹,薛嘉禾趁这功夫将粥喝完擦了嘴角,才笑道,“我观王参将年纪不小,身上带伤,想必是打过仗人吧?——那将军认不认得此物呢?”
王参将在交锋过程中用余光扫向薛嘉禾,见到她手中执着物件时瞳仁一缩。
——那是象征着大庆兵权虎符!
第117章
王参将当然知道这虎符该在谁的身上,可这会儿拿着它的却是个美貌女子,叫他脑子了懵了一瞬。
这眨眼失神的功夫,已经够赵白抓住破绽将王参将按到地上制住了。
“都给我住手!”王参将厉声制止了自己的手下,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薛嘉禾手中虎符,惊疑不定地质问,“你怎么会持着虎符?!”
“我还当王参将认不出来虎符了呢。”薛嘉禾含笑道,“毕竟,王参将的所作所为也叫我难以相信这是大庆将领能做出来的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王参将冷冷道,“虎符怎么可能会在一个女人手里?”
王参将的亲兵停手的功夫,赵青上前去三两下就将想要逃跑的周镇长捉回来按住了。
周镇长的手臂被拧到背后——这姿势实在过于难为他了——发出杀猪似的尖叫声,“放开我!什么虎符,大庆谁不知道虎符在什么人的手里?偷盗、伪造虎符是杀头的大罪,你可知道?脑袋不要了吗!”
薛嘉禾用指尖摩挲一下虎符,转头便将自己被容决握着的手抽了出来,代替地将虎符塞进他掌心里,无辜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我的东西了?”
“你再怎么狡辩也是没用的!”周镇长哼哼唧唧地骂道,“等我再找人来,你这不过是罪加一等!”
王参将的视线却随着薛嘉禾的动作移到了她身旁容决的身上,定定地顿了会儿后,他震惊道,“莫非是……摄政王!?”
周镇长的叫嚣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眼容决,又看向王参将,急得冒汗,“什么摄政王,摄政王那等人物怎么可能会到四井镇来,我看王参将是脑子进水了!”
王参将对周镇长的话充耳不闻,他喃喃道,“确实听闻过摄政王带人向南赶去,若是要回京也有可能经过四井镇……”他沉默半晌,直言问道,“座上可是摄政王容决?”
容决把玩着虎符,终于睁眼看向王参将,“被从西南调走才两年出头,李凌教过你的都被狗吃了?”
听见曾经上司兼恩师的名字,王参将浑身一抖,缓缓松开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剑,垂脸将额头贴在了地面上,哑声道,“末将见过王爷。”
周镇长看了个半懂不懂,只见王参将一幅放弃的模样,急得扭动起身体来,“王参将,这人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再说,他身边还带着女人孩子,怎么可能是摄政王?就算是摄政王也不敢这样给长公主难堪的!”
薛嘉禾奇得看了一眼周镇长,心道这胖子虽然别的地方脑子不好使,但怎么到了家宅这方面便脑子灵活起来,还能举一反三地想到从她的存在来反驳容决身份了。
“蠢货!”门外突然又有人怒骂道,“不得胡言乱语!”
一人穿着官服匆匆忙忙从门口进来,从周镇长身旁跨了过去,急急地喘了两口气,“下官见过……”
“季大人!”周镇长面露喜色,“您肯定能拆穿这个冒充摄政王的人!您不是刚去过汴京述职吗?总不会跟——”
他的话还没说完,这位季大人回头对着他就是一声厉喝,“闭嘴!胡言乱语什么!”
“季大人你——”周镇长表情扭曲,“你可别忘了我爹……”
季大人一巴掌扇在他油光发亮的脑袋上,痛斥,“这位……这位尊驾一看便知不是凡人,又和摄政王在一起,难道看不出她是谁?还不快给长公主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