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喝止了赵青,“你退下,越说越没分寸了。”
薛嘉禾却转头道,“机会不是不能给。”
容决呼吸都停了一停。
“但我若是给了你机会,以后谁来给我后悔的机会呢?”薛嘉禾平静地道,“我对摄政王殿下,实在是没有飞蛾扑火那等觉悟。说我害怕也罢,若谨小慎微是畏惧不前的表现,那我便畏惧不前好了,这并非难以启齿之事。”
“……”容决吸了口气,他一掌按在了桌上,弯腰盯着薛嘉禾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赵青的屁话你都给我忘了。谁让你扑火了?谁又会让你后悔了?”
“薛嘉禾你等着——哪怕久放不衰的昙花,我都能给你送到面前来!”他恶狠狠地扔下了这句台词,掉头就走。
第97章
赵白和阿月互相用尽了浑身解数从对方嘴里套话期间,薛嘉禾翘首期盼着汴京返回传书,而容决也神神秘秘地忙碌着搜寻什么。
——当然是他放大话要送到薛嘉禾面前久放不衰昙花。
这等强人所难要求,哪怕是容决权势滔天,也没那么简单就能轻易达成。
而在解决昙花这个难题之前,他更为意想不到麻烦提前来了——十日过去,薛嘉禾仍未收到幼帝回信。
因着那日争吵后两人颇有些不欢而散意思,薛嘉禾也没主动去麻烦容决,只每日照例问一遍赵青有没有收到信,日日得到都是规规矩矩“尚未”这一个答案。
可信寄出之前,容决是确确实实许诺她,十日之内,必能收到汴京回信。
先前在孙大嫂口中听到流言仍犹在耳,薛嘉禾担心幼帝真染恙,越是拖延时间,她越是提心吊胆,怕容决先前信誓旦旦保证里掺了水分。
——或许,幼帝真生病了?连写封回信力气都没有?
第十三日仍旧从赵青口中得到了同一个“尚未”回答时,薛嘉禾忍不住再度确认地问道,“陛下真平安无事?”
“夫人放心,不仅陛下龙体安康,先前那谣言广为传播背后之人也已经有了线索,应当很快就能将其揪出捉捕归案。”赵青详尽地道,“若是夫人真不放心陛下,不如……这便启程回汴京去亲自看一看如何?”
薛嘉禾听前半句时还勉强受到了安抚,听完后半句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青和赵白虽然长得相似,说话时也都是木着一张脸,但这两人性格却差得很多。
赵白话不多,赵青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而且显然和容决同一条心得很,哪怕容决不在,赵青也会明里暗里地试图当个红娘。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再等一等吧,汴京不是说去就去,我快不得,路上恐怕要走十几日才能到。”她摇着头道,“不过信寄出也有十三四日功夫,快马加鞭话,人都够来回一趟了……信鸽会不会是迷路了?”
“您多虑了,信鸽受过严格训练,绝不会走丢。”赵青立刻替信鸽正名,“或许是陛下政务繁忙,一时没抽出时间给夫人看信和回信,这样一来二去耽搁了几日也是说得过去。”
这句话听着就有点给幼帝上眼药意思了,惹得薛嘉禾偏头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小心眼都是跟谁学?
“或者,夫人也可以去问王爷,”赵青话还没说完,“想必王爷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了好了,”薛嘉禾无奈道,“容决又不是集市里卖不出去隔夜菜,你别吆喝了。”
赵白至少还做得隐晦点,赵青简直就是三句话不离容决,听得薛嘉禾都有点头疼。
堂堂摄政王,不要面子吗?
赵青顿了顿,看样子还想再开口长篇大论一番,但嘴才刚张开就又合了起来,他警觉抬眼看向院墙外,低声道,“她又来了。”
不必明说,薛嘉禾也了然这个“她”指是谁,甚至还有点庆幸不用再继续听赵青继续高谈阔论下去了。她抿了一口茶,在见到阿月娇小身形从院外走进来时露出了个和善笑容,“找赵白话,他不在此处。”
阿月红了红脸,小声道,“我不是来找赵白,是……想和贾夫人说说话。”
薛嘉禾扬眉。
事实上这也不是这十几日间阿月第一次来她院中了,只不过前几次都是以赵白为借口,几乎没碰上过容决。
越在旁看着,薛嘉禾越觉得敌国探子这差事不好当,阿月来来回回这么多次,竟总共就碰着容决两回,这可叫她怎么施展美人计?
今日阿月换了个说法,难道是想走她路子搭上容决?
怕是不太行,薛嘉禾自己这几日都是绕着容决走,有种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尴尬。她摆了摆手道,“坐吧。”
阿月低声应了,小跑上来坐到了薛嘉禾对面,战战兢兢地只坐了半个屁股,“谢谢夫人。”
“这有什么好谢。”薛嘉禾给她倒了水,道,“和赵白怎么样了?想起来从前事情了吗?”
阿月眼睛一亮,高兴地道,“是!模模糊糊地记起了一些,我从前似乎就是住在这里附近,因而逃出南蛮时候或许才误打误撞顺着从前记忆又走了回来。”
“那就太好了,”薛嘉禾赞叹,“赵白呢?你们从前应当也是互相认识人吧?”
阿月嗯了一声,有些娇羞地低了头,“但我还没记得太清楚,赵白说让我不必着急,慢慢等着就是了,记忆总归会回来。”
赵青抽了抽嘴角,想不出这温柔话是出自自家兄长之口。给王爷当挡箭牌真是件苦差事,还好没摊到他头上。
薛嘉禾却当阿月和赵白闹剧当场戏看,因而听阿月这么说,也只是扬了扬眉,笑道,“是不必急,我看你伤才刚刚养好,正要入夏,多注意身体。”
“谢谢贾夫人关心,”阿月感激道,“还要谢谢贾夫人之前从镇上给我带药,喝了之后感觉比从前更不容易生病了呢。”
“方子不是刘桥准备吗?还是谢他吧。”想到那个显然被阿月迷得神魂颠倒年轻人,薛嘉禾多问了一句,“你借住在他家里还方便吗?”
阿月脸色稍稍变了变,像是有些难言之隐似,“我确实想过些日子便尽快搬出去住,但受了刘大哥一家人太多照顾,不太方便开口……”
薛嘉禾任她满面为难,笑盈盈喝着自己茶假装听不懂。
用别人当了跳板,利用完了就想过河拆桥,世界上哪有这么容易事情?
更何况这楚楚可怜隐隐求助眼神,难不成是想请她伸出援手?男人容易栽在美人计上,女人可不一样。
薛嘉禾摸了摸自己脸,心道如今她应当比阿月更漂亮才是啊。
薛嘉禾不接话,阿月自然也不好直接开口,但她也没有要离开意思,坐在薛嘉禾院中硬是东拉西扯了一阵子,直到房中传来婴儿哭声,她视线才移了过去,喃喃道,“我从前……似乎有个弟弟,他也经常哭。”
“……是吗?”薛嘉禾起身动作一顿,“巧得很,我也有两个弟弟。”
“贾夫人,我能不能看看您孩子?”阿月乞求道,“我听孙大嫂说,您孩子都聪明又漂亮,和别人家孩子不一样。”
薛嘉禾站直了身体,她轻轻拂过裙摆,普普通通动作看着却自有一股怡然洒脱,“这恐怕不太方便,我家两个孩子怕生。”她说完,不等待阿月回答便吩咐道,“赵青,劳烦你带阿月去找找赵白吧。”
赵青应了声是,两步横过去便挡住了阿月注视薛嘉禾背影视线方向,面无表情伸手一引,“阿月姑娘,我哥在就办事,我领你过去。”
阿月有些不情愿地站了起来,随着赵青走到了院门口,又突地停下,在身上摸了一阵,惊慌道,“呀!我将甲片落在贾夫人院中了。”
赵青轻而易举地伸手抓住想往院子里跑阿月,另一手扶住佩剑,“放心,我看过,你没落下东西。”
阿月挣了一下,发觉不是赵青对手,干笑了两声便撤了力道,“那大概是掉在别地方了。”
赵青强行将阿月送走,想到她最后念念不舍似乎忘记了什么神情,那显然是打了算盘但主意落空表现,便回头告诉了薛嘉禾。
“对我?”薛嘉禾皱了皱眉,“她不好好盯着容决,倒来给我找事。”
虽说她也知道阿月大约是围魏救赵,不过因着延迟几日没收到回信,薛嘉禾心情也多少有点糟糕,便不自觉迁怒给了容决。
察觉到自己迁怒同时,薛嘉禾很快冷静下来,她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才又道,“盯着她一点,若是我和她单独相处,怕是打不过。”
“夫人放心,有我在。”绿盈立刻道,“再说,赵白不是跟她打得火热,叫她没空来打扰夫人就行了。”
赵青清了清嗓子,略有些刻意地打断对话,“家兄也是身不由己,并非自己乐意才去和那个阿月打交道。”
绿盈冷漠视线横过来了一下,“那个阿月将主意打到夫人身上就是罪该万死。”
“我一人倒也罢了,”薛嘉禾皱眉道,“我听她走之前话,似乎对大宝小宝有些在意。”
“这就更死不足惜了!”绿盈一惊,“这人不能再留了,得尽快将她赶出去。”
薛嘉禾想了又想,始终觉得哪里不对,“我看阿月和赵白说话是情况所迫,但和容决比起来,她是不是对我兴趣反倒更大一些?难道我先前想不对,她不是冲着容决来?”
赵青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想明白该怎么解释,薛嘉禾便自己推论了下去。
“……她是在到长明村之后猜到了我身份?还是她在来长明村之前,便知道我是谁?”
赵青没说话,他警戒地上前一步护在薛嘉禾身前,低声道,“夫人,有一队人靠近过来了。”
薛嘉禾不得不暂时打断思绪,她等了片刻才听见零碎脚步声,接着从院门口率先出现,竟是一张温文尔雅熟面孔。
她惊讶地扬起了眉,“蓝东亭?”
眉眼温润帝师朝她笑开,“殿下别来无恙。”
第98章
尽管全然没想到蓝东亭会带人来长明村,薛嘉禾还是起身迎接了他,“不用叫我殿下。”
蓝东亭扬了扬手中信件,他含笑道,“但我这封信可是要给陛下亲姐姐才行。”
“耽搁了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让你亲自跑一趟?”薛嘉禾失笑,她上前接过了信,珍惜地抚过封口,忐忑不安心终于安宁下来。
“来长明村自然是看望殿下,顺便替陛下跑个腿罢了。”蓝东亭专心地观察过薛嘉禾面色,轻轻叹气,“离开汴京后,你似乎比从前开怀许多。”
“这是我从小长大地方呀。”薛嘉禾笑着道,“自然觉得身心舒畅了——你说跑腿,是指送信,还是别什么?”
“送信更为重要。”蓝东亭伸手示意薛嘉禾和他一起往里走去,边说道,“陛下担忧信中说得不够清楚,我便主动请缨走上一遭,希望殿下从我口中听到叙述,能更放心一些。”
两人在桌边坐下后,蓝东亭自然而然地倒水,绿盈压根没有插手余地。
薛嘉禾接了蓝东亭递来茶水,焐在掌心里想了想,还是直白地道,“和容决没关系?”
蓝东亭笑得和善,“朝政之事何须殿下费心,稍后得了空我便去寻容决。”
这话就是默认意思了。
薛嘉禾扬了扬眉,把蓝东亭来意猜得八九不离十,见他神情始终十分冷静,知道事情并不紧迫急切,也不再追问,只随意地和蓝东亭话起了家常。
这期间,护卫模样人频繁进出着薛嘉禾院子,将一箱又一箱东西搬了进来,看看个个都沉得很。
不说箱子里装是什么,只看那箱子用木材本身便已经十分昂贵了。
“你带着这些从汴京一路跑来了长明村,还上了山路?”薛嘉禾好笑道,“总不能都是吃和衣裳?”
“我母亲不知道殿下在陕南过得如何,听说我要来陕南,便让我带了许多东西来。”蓝东亭将蓝夫人抬了出来,“殿下或许不信,这还是我极力劝阻和精简后了。”
听见蓝夫人名字,薛嘉禾确实没了办法。
她走之前和蓝东亭尚来得及见上一面,蓝家其他人却都没告别。虽然托蓝东亭转达了歉意,受了蓝夫人许多关爱和照顾薛嘉禾还是有些愧疚。
蓝东亭这么一说,本来存了拒绝心思薛嘉禾也不好再推脱,她撇了撇嘴道,“你肯定是早就想好这说辞了。”
“毕竟和我比起来,殿下还更像我母亲亲女儿一些。”蓝东亭半是揶揄地道。
他说得模棱两可、话里有话,薛嘉禾抬眼看了看面前深不可测帝师,手指在尚未拆封信函上反复摩挲了一回合,才道,“你来陕南,会停留几日?”
“三五日功夫,将事情办完便回去。”蓝东亭若有所指地说,“也是不想殿下被俗事打扰。”
薛嘉禾了然,“阿月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自然。”蓝东亭颔首,“下次她再来殿下院中时,我向殿下保证,那就是最后一次您见到她了。”
他说得平平淡淡,好似处理一个别国探子就跟喝口水那么容易似。
“她究竟是冲着我来还是冲着容决来?”薛嘉禾忍不住问道,“我原先想是后者,看她今日举止后又有些不太明白了。”
“两者皆是。”蓝东亭道,“南蛮虽然是群茹毛饮血野人,但多少也得了些情报——摄政王既然是为了殿下来这处,那您和他在南蛮一些人心中就是捆在一起了。”
蓝东亭没说是,南蛮人虽然知道薛嘉禾是长公主,身边两个孩子也是容决,但他们可不知道薛嘉禾同时也是阿月想要冒充那个人。
——毕竟,薛嘉禾自己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不过殿下大可放心,不日我便会替您解忧了。”蓝东亭温言道,“我来陕南,便是为了此事。”
薛嘉禾颔首,“那你这几日住什么地方?”
“在长明村借住。”蓝东亭微微一笑,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薛嘉禾一墙之隔院子,道,“就在殿下隔壁。”
这是要和容决面对面硬杠意思了。
薛嘉禾想了想,事不关己地喝了口茶,道,“别吓着村里村民们就好。”
她不插手才好,一旦插手,容决和蓝东亭之间说不定闹得更大更不好收场。
要问为什么话,那当然是因为薛嘉禾心知肚明她此时是两个男人互相较劲源头和理由。
譬如,上午蓝东亭刚刚赶到,下午容决就火急火燎赶了回来,他没好气地硬是挤进了薛嘉禾和蓝东亭对话之间,“你来干什么?”
蓝东亭看似十分好脾气地分给容决一个空杯,给他倒了杯在壶中太久早就冷却苦茶,“当然是替殿下解决烦心事。至于具体是什么……摄政王希望我现在就说道说道?”
容决皱眉,听出蓝东亭话里藏着威胁,“出去谈。”
蓝东亭做了个请动作,“摄政王请。”
薛嘉禾注视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离开,这才拆开了手中由蓝东亭不远千里送来信件。
展信仍旧是幼帝熟悉字迹,只不过才几个月不见,字间风骨似乎便比从前硬朗成熟了些,薛嘉禾扫过开头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虽然阿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但幼帝存在和亲昵多少弥补了一些薛嘉禾对弟弟怀念之情。
幼帝信写得十分详细,真情拳拳,尤其仔细讲了传言之事,声明自己无碍话占了大半页,剩下几乎都反过来是对薛嘉禾和两个孩子关心。
幼帝是先帝最后一个孩子,他还没落草时,宫中是有另一个皇子,但出生便是病秧子,太医确诊他活不过十二岁,因而幼帝便成了先帝寄予众望最后一根独苗苗。
他刚懂事,便开始跟着先帝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皇帝,比他年纪大皇子公主们看他眼神要么疏远要么嫉妒,直到薛嘉禾入宫,幼帝才终于体会到了手足之情。
之后薛嘉禾两个孩子更是叫幼帝喜悦——他终于有了晚辈,不仅是血脉上而言,和薛嘉禾亲密关系叫幼帝异常喜爱两个尚未诞生外甥和外甥女。
可惜,还没来得及见到两个孩子,薛嘉禾就先一步离开了汴京。
幼帝牵肠挂肚这许久,第一次听说两个孩子事情,居然还是从薛嘉禾信里。当时薛嘉禾忧心幼帝病况,只将孩子一句带过,把幼帝急得抓心挠肺。
因此他在信中以舅舅身份好一番关心了两个孩子,又过分大方地赏赐了许多东西。
薛嘉禾收起信时无奈地往院子一角看去,那里看来不仅仅是蓝家礼物,还有许多是幼帝让人准备。
“既然有力气做这些,看来身体是无恙了。”薛嘉禾对绿盈道,“寻着空便将东西收起来吧。”
“是,夫人。”绿盈朝那几十箱东西咋舌,“却不知道蓝大人来陕南究竟为是什么正事了?”
绿盈虽然听了蓝东亭“顺路办事”理由,心中却是不怎么信。
蓝东亭可是幼帝身边最得力左右手,轻易不可离开汴京,跑来陕南来,不可能真是为了送信这等一只鸟就能办好事。
“许也是为了南蛮事。”薛嘉禾沉吟片刻,道,“季修远不是说,东蜀也不安分?两面都有受敌威胁,这时候陛下需要专心应付……”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恍然道,“蓝东亭是来召容决回去。”
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她脑中,便顺理成章联通了许多疑惑。
幼帝到底年幼,军权调度又尽数握在容决手中,想要御敌少不了容决共同决策,偏偏容决铁了心赖在长明村里。
指不定幼帝早就给容决发过诏书,但容决没领,这才又换了蓝东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