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面前,你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简直就是找死。”那女人恨声道。

她手下的力气竟是大的出奇,戚夫人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去,正在翻白眼的时候,那女人却又突然松手,扔麻袋一样将她丢在了地上。

戚夫人捂着脖子大声的咳嗽,咳的泪花四溅,满脸都涨的通红。

戚夫人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心中迷雾重重,却是在那一瞬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一个画面。

那一日正是她作为新嫁娘入荣王府的日子,欢欢喜喜的穿了喜服去堂上拜别父母,跪地起身的瞬间目光不经意的从盖头底下扫了一眼旁边观礼的宾客群,也恰是那一瞥,叫她邂逅了这一辈子都难以或忘的一张脸。

那个人,是乔装之后的皇后苏氏!

当时她站在人群之后,就是用了今日这般怨毒而阴狠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她。

明明只是虚无缥缈的一眼注视,可是那一天那女人的目光却是如有实质,哪怕是隔着盖头也叫她觉得如芒在背,整个过程中都极不自在。

惯常她见到的皇后苏溪都是温婉娴静的,那一天那女人给人的感觉确实十分怪异,不过当时权贵圈子里关于纪千赫和苏溪的传言已经不少,那个时候她年轻气盛,倒是为了那女人嫉恨交加的眼神颇为得意了一阵子。

事隔二十几年,再次邂逅了这样的眸光。

戚夫人如遭雷击,血管里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一般,突然不可思议的尖锐的喊了出来:“你是苏氏!你是苏溪!”

她没有用问句,虽然也觉得这样的猜测荒唐,可是这一眼之间脚底的视线却是叫她笃定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判断。

是那个女人!是她!就是她!

如果是她的话,也就刚好可以解释了她为什么要算计纪千赫的儿女了。

可是这个女人不是和王爷情比金坚?她怎么会下的了这样的狠手,要将王爷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更何况,她不是死了吗?已经十多年了,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戚夫人的思绪烦乱,目光越发凌乱的四处飘荡,完全找不到落点。

苏溪没有否认她的指证,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戚夫人自己浑浑噩噩的愣了半晌,最后缓过神来才是忍不住道,“是你设计害死了腾儿?是你设计害死我的儿子!”

她扑过去,原是想要扯住苏溪的衣物和她厮打,却奈何那女人横过来的一眼太过狠辣,竟是叫戚夫人的动作冻结在了半空,再不敢靠近一步。

“我说过,怪就只怪你自己,平白无故的要往纪千赫的身上靠。”苏溪道,眉目之间一片冷厉,“是啊,是我设计叫你生的那个孽种去杀了那个叫做长安的西域刀客,然后再诱使易氏出手杀了那个孽种,这样一来,纪千赫就势必出手对付宋灏和那个小贱人了。可惜啊——”

她说着,就是无限惋惜的看了口气,然后再次垂眸看瘫坐在地上的戚夫人道,“你没用,你生的那个孽种也没有用,哪怕是死了,竟然也没能策动他替你们出头。”

后面她的声音突然就弱了下来,带了一种惘然若失的失落难道,“我原以为她只是对我无情,这样看来,他这分明就是冷血无情。”

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对所有人,除了——

苏溪喃喃低语,说着就是目色一厉,眼底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

他不是无情,他对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和这戚氏之所以会沦落至此,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戚夫人正在失魂落魄的时候,苏溪的后面一句话她是没听到的。

苏溪自己想到生平恨事,突然霍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段白绫扔戚夫人脸上,道:“我今天不想动你,识趣的你就自己了断了吧!”

戚夫人被那花白的布料刺花了眼,烫了一样忙是往后退去,颤声道,“你做什么?”

“难道我的话说是还不够明白?”苏溪冷笑,说话间眉宇间就突然攀爬上些许顽虐的讽刺道,“我觉得相对而言,我对你已经够宽纵的了,还是——你觉得穆兰琪那小贱人的死法更痛快?你想要步她的后尘?”

穆兰琪的具体死因一直成谜,但是当时情状的惨烈戚夫人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闻言她就是浑身一抖,瑟瑟的艰难发声道:“你——是你——”

苏溪冷然的一勾唇角,算是默认。

戚夫人的额上冷汗滚滚而下,哪怕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此时也还是忍不住道,“就因为她对王爷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你——你——你当真就是这么的容不下人?”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疯了!

别说纪千赫和她根本就没有明面上的关系,就算她当初嫁的不是老皇帝,而真是做了荣王妃,依着纪千赫的身份,三妻四妾都少不了,这个女人竟然霸道狠辣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苏溪冷冷的看着她,只就重复道,“难不成你还真想要我动手吗?”

戚夫人的面色惨白,已然失去了底气。

可是要她自裁?她也还是没有这份胆气和勇气的!

见她迟疑,苏溪终于是耐性耗尽,直接走过去将那白绫捡了,揪着戚夫人起身就往她脖子上绕去。

戚夫人惊慌失措,拼命的挣扎,竟然发现这苏溪的力道的确是大的出奇,竟是叫她丝毫也撼动不了。

“不——不要!”眼见着脖子被绕道颜色惨白的白绫里头,戚夫人已经方寸大乱。

苏溪拽了她就抬脚勾过旁边一把椅子。

“不要!”戚夫人尖声尖叫,缩着身子想要避开那椅子,这一刻终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涕泪横流的抱着那女人的腿道,“别杀我,我跟你说实话,我跟王爷没有关系。你不是奇怪王爷为什么不肯替腾儿出头讨公道的吗?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其实这些年王爷心里装着的就只有你,他从来就没碰过我,腾儿——腾儿也不是——”

这样的事情她肯于承认已经十分艰难,再要明着说出口,就更是难堪。

苏溪一愣,突然明了——

还是因着那个女人!纪千赫你果真是着了她的魔了。

戚夫人原以为说出实情就能从这个疯子手底下讨得一线生机,却不想火上浇油,愣是叫那女人又把心中怨气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那你也得死,这个荣王侧妃的位置你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苏溪道,强行将她逼到了椅子上,甩手就把白绫挂到了梁上。

戚夫人求生无门,整张脸上已经被泪水花成一片,语无伦次的大声道,“你放过我吧——”

话音未落,脚下已经一个悬空。

她的未能出口的声音就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突然窒息的感觉叫她心里一片慌乱,双手使劲扒着脖子上的白绫,脚下胡乱的蹬了一阵就再没了动静。

人前显贵半生的荣王侧妃,这一刻衣衫不整挂在梁上,犹且双目圆瞪心有不甘,可哪怕是再不甘,也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这一生飞扬跋扈的荣光。

苏溪一直站在下面仰头看着,眼底神色十分平静,仿佛看到的不过是一只蝼蚁的生死。

最后直到戚夫人彻底咽气之后她才是缓缓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来,喃喃道:“既然我得不到,你们就连想都不可以!”

言罢这才缓缓的舒了口气,把屋子里碰乱的东西归位。

推门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已经缓和了不少,夜里的风却有些微凉,她又回头看了眼身后房梁上荡着的女人,笑了笑——

纪千赫,这一切还没有完呢!

没想到纪浩腾不是你是儿子,倒是叫我白费事了,可是么——

那个叫长安的刀客死了,那么——

唇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她便是扶起披风上的帽子,依旧是遮了大半张脸,然后举步走进了雨幕当中。

苏彤带着侍卫回来别院,先去和庄随远通了气儿。

本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的一个差事,就只粗略的谈了经过,最后苏彤随口提了一句她离开时候那种怪异的感觉。

庄随远闻言,却是心头猛地一紧,越过她就大步往外走,“遭了,可能要出事!”

苏彤快步跟上,两人策马疾行赶到荣王府,刚刚进了内院就听得里面赵妈妈惨烈的一声嚎哭:“娘娘!不好——不好了,娘娘悬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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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必弑父杀亲?何必!

庄随远和苏彤互相对望一样,快步走了进去。

彼时那后院之中已经乱成一团,赵妈妈招呼了几个婆子帮忙把戚夫人放下来,也是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是如何处理。

院子里外的奴才们则是炸成一锅粥,主心骨没了,有人哀嚎有人乱窜,端的是半分规矩也没有。

庄随远的面色阴沉,一路走过去。

这府上的下人对他都惧怕的紧,连忙敛了声音,往旁边退开让路:“庄先生,苏姑姑!”

两人都是沉着脸没吭声。

赵妈妈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看到苏彤去而复返代为意外,再见到冷面神一样的庄随远,就顿时连哭也不敢,跪着往旁边挪开。

横竖人也死了,庄随远也没忌讳这里是戚夫人的卧房,当即就跨进门去,

苏彤也跟过去,借着灯光,目光敏锐的将戚夫人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说戚夫人是自戕而亡,庄随远和苏彤想都没有想过,且不说这个女人有没有这份胆气,只就一个一辈子谋算着荣华富贵的女人,如今哪怕是不想活安了也该是把自己修饰妥当了再上路。

可是此刻的戚夫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脸上妆容都花成一片。

哪个女人会这么惨兮兮的去悬梁?

不过这话庄随远和苏彤却是没提,苏彤的目光敏锐,最后落在戚夫人的颈边一顿就抬手把她的脑袋往旁边拨了一下,碎发拂去,赫然发现她下颚处贴近耳根出一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还有一个女人手指掐出来的拇指印。

庄随远见了,脸色一下子就沉到了海底一般。

苏彤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快步进了里间,快速将这屋子搜了一遍。

诚然,是全无所获。

苏彤冲着庄随远隐晦的摇了摇头,两人就又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赵妈妈见状却是急了,也顾不上害怕,连忙追出去,拦着道:“庄先生,娘娘想不开,已经去了,您看这——”

庄随远的目光冰冷,横过去一眼,讽刺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让王爷出面替她操办后事不成?”

别说现在戚夫人和纪千赫是这种关系,哪怕就是之前,赵妈妈也不敢打纪千赫的主意。

“不不不,奴婢不敢。”赵妈妈连连摆手,一脸的为难道,“可是眼下这府里也没个人主事——”

纪千赫虽然是弃了戚夫人,可没有正式休弃,这戚夫人就还算是荣王府的人。

横竖都已经是这么多年了,庄随远也不想在这时候再把事情抖开了,让人作为谈资。

可戚夫人的事他却是怎么都不会管的,只就冷冷道:“该怎么办你照规矩做就是了。”

言罢就一刻也不多留,和苏彤两个相继离开。

出了门,苏彤就神色凝重的看向庄随远道,“是她来过?”

“八成是了!”庄随远道,隐晦的吐出一口气,“这个女人怎么就这样的阴魂不散?这样四处生事也不是办法,偏生的王爷就是不上心。王爷不下命令,我也不好私自行事,可真要这样下去,指不定后头还要出什么事呢。”

“她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苏彤的眉头皱的死紧,对于纪千赫的事,她知道是不如庄随远详细,也不敢胡乱打听。

“不知道。”庄随远也是一筹莫展,“表面上看她像是因为嫉恨而杀了戚夫人和她生的那个野种,可是如果就只为着这个,她也没必要等到这么多年以后再动手了。但是十有八九,大邺的摄政王夫妇是会在她的黑名单上头的。至于其他的——”

庄随远说着就是兀自摇头,“我还得要再查查。”

这一次纪浩腾的事他总觉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总觉得背后当是还有一条更加隐秘的线牵引着,可若是真要说起来,又完全无迹可寻。

不过戚夫人的事两人却是没给太多关注,只就就眼不见为净,回了别院。

事情庄随远还是对纪千赫提了一句,却也是如他事先预料到的一样,纪千赫只是听听就算了。

庄随远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试着开口道,“王爷,那苏氏——您是真的不打算过问了吗?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暗中下黑手,属下总觉得她的目的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别是还在谋划着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吧?”

纪千赫摩挲着手里棋子,半晌无语。

若在往常,庄随远既然看到了他的态度就会知难而退,可是这一次的事情却是太过特殊,犹豫了一下,庄随远还是再度开口,“王爷,您真就准备这样放任她吗?”

“你说——”纪千赫思忖着终是缓慢的开口,他的目光沉的很深,叫人完全看不透情绪,“她的下一个目标会是什么?”

之前挑拨的王爷和荆王互相残杀,这会儿又除了纪浩腾和戚夫人,那么接下来——

庄随远苦笑:“如果不是直接冲着王爷来,那么就当是冲着大邺的摄政王夫妇去的。”

那苏溪既然连戚夫人母子都不能容,更何况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那我们还急什么?”纪千赫莞尔,将手中摩挲了良久的棋子落下。

庄随远得了答复,却还是没动。

若说是以往他还有些拿不准纪千赫对宋灏二人的心思,可是经过这几次三番的事情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纪千赫漫不经心的又落了几次子,果不其然后头就再次开口道,“叫人盯着那边,那个小子不会坐以待毙,如果不出本王所料的话,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荆王府方面,那两个孩子想要迫她现身的念头都比本王来的强烈。既然他们有心,就叫他们去做好了,本王何必插手去讨这个没趣。”

纪浩禹对那女人有心结,宋灏则是死敌。虽然两个人都能沉得住气,但是无可否认,他们想要逼迫苏溪现身的意愿必当十分之强烈。

“是,属下会安排下去。”庄随远道,心里权衡再三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王爷,荆王荣登大宝已经是大势所趋,这段时间他按兵不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小子也是精明着呢,说是在等那女人给他一个交代再行动,只是他用以迷惑本王的幌子。他和之前的太子还有肃王都不同,他要得天下,就要尽数都在掌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要是有本王在的一日,他就不会安心。”

纪浩禹学的是帝王心术,而且这一路走来多少艰辛不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是万也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有半分的迟疑和退让了。

纪千赫掌权,于他而言,就是一块当之无愧的绊脚石。

庄随远的心中一冷,也终究不过无奈的一声叹息,不过他在面上却没有叫自己的情绪外露,只对纪千赫道,“那王爷准备怎么应对?”

“不必管他,等着看他的动作就好,如果他真能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本王掌握在手的这块肥肉,那也是他的本事,算起来倒是大兴皇室的福气。”纪千赫淡淡说道。

对于纪浩禹是否与他成敌的事情他似乎也看的很淡,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心和算计而有半分的心痛或者沮丧。

但是无可否认,这些年间他对纪浩禹也算了大的心血栽培了。

看着他这般无所谓的模样,庄随远却是心中酸涩,突然就觉得眼眶发热。

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最近这段时间他才似乎开始有些明白了纪千赫的想——

既然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又迟早都要埋入黄土的话,又何妨给自己的儿子做一次垫脚石?

这些年他与纪浩禹的关系只维持在表面,实则并不亲厚也没有亲情可言,世人都是觉得他冷酷无情,哪怕之前庄随远也都这样以为,也是最近才慢慢看的通透——

当初他的阴沟翻船被苏溪算计到了,纪浩禹的存在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中间隔着这个女人,再想要他放下身段去对纪浩禹殷勤那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那女人也是算计的到位,竟然不惜用了假死的一招让纪浩禹和他势不两立。既然已经注定了这样敌对的立场,他对纪浩禹的无情与纪浩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最起码真要走到最后的一步短兵相接——

因为没有所谓的亲情而言,就算纪浩禹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必因此而挣扎内疚。

所以真要说起来——

纪千赫对纪浩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这个男人冷硬强势惯了,不屑于也不愿意去表达,而就是甘愿选择了这样一条孤家寡人的路,一个人,以一种普天之下唯我独尊的姿态,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他这一路走来的荣光世人共见,他身上彪炳一世的赫赫战功也将永留史册成为不朽的传奇,可就是这一条看似光辉璀璨花团锦簇的人生大道,又有谁能看到他背影之处留下的凄凉。

这个男人,骄傲一生,哪怕只是人前显赫,他也不会叫任何人看到他身后的荒凉和无奈。

哪怕是庄随远觉得惋惜,可是他的决定从来就无人能够左右,也只能看着罢了。

叹一口,庄随远终是无话可说的走了出去。

当天戚夫人染病暴毙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同时夹带着的还有荣王世子的死讯,具体原因赵妈妈是不敢往外宣扬的,只说是世子意外坠马亡故,戚夫人悲痛欲绝也染病跟着去了。

因为事出突然,得了这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不可置信。

不是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吗?这两母子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去了?可是在打听过后确定消息属实,荣王府正在紧罗密布的筹备葬礼的时候,显贵人家不提,只就城中大半数的百姓都是背地里欢天喜地——

荣王世子,总算是恶有恶报了。

而这一次荣王府的丧事也着实受了不小的周折,几次几乎办不下去。

以前所有人惧怕戚夫人,那也是看着纪千赫的面子,如今戚夫人大丧纪千赫连问一句都没有,那些奴才们见风使舵,哪里是赵妈妈能弹压的住的。

戚夫人的这一场后事办的十分不顺心,最后只是照着章程草草了事。

本来城中勋贵之家还都在观望,因为戚夫人跋扈,在贵妇人们中间的人缘本就不好,现在纪千赫不肯过问她的事,最后上门吊唁的都没几个人,算下来也是凄凉寒碜的很。

而在戚夫人的整个葬礼期间,荆王府和驿馆方面却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的动作,并且双方之间自从长安出事当日的会面之后,这段时间也再无往来。

“这场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停?”雪雁撑着伞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把怀里揣着的纸包打开,将糕点摆在碟子里给明乐送过去,“小厨房刚做的栗子糕,奴婢尝着味道不错,就给王妃带了几块过来。”

明乐笑了笑,拈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然后便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阿灏呢?一直都在书房吗?怎么一上午也没见到人。”

“嗯,王爷一直在书房呢。”雪雁点头,主仆两人正说着话呢,抬头却见柳扬背着药箱快步从外面进来。

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梁旭都一直是昏迷不醒。

明乐的心神一敛,连忙站起来,拧眉道,“怎么了?可是梁旭的状况不好?”

“不是,梁旭还是老样子在恢复。”柳扬道,神色之间却是一派凝重之色道,“王妃,方才属下去给梁旭换药出来的时候,长平去找我,要跟我拿一些药。”

“什么?”最近这段时间,听到长平的名字明乐也是异常紧张,“她找你拿什么药?”

“蒙汗药,说是最好给她一些强力的迷药。”柳扬道,“属下推脱说是没带在身上,晚些时候拿给她,不过看着她的面色不善,怕是——”

这些天长平一直按兵不动,这会儿怕是终于失去耐性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明乐心中略一思忖,就提了裙子往外走,“我过去看看她。”

“外面还下着雨,王妃当心!”雪雁连忙撑了伞跟上。

两个人行色匆匆去到长平住的院子的时候,果然就见长平正在整理包裹。

雪雁见状,立刻就慌乱了起来,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夺了她手里的东西道,“长平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平一愣,回头见到明乐从外面走出来,便是凄涩一笑,垂了眼睛没吭声。

雪雁心急如焚的看着她,长平的性子她很清楚,她越是不说话就越是说明她心里有事,而且还是不可能轻易化解的那一种。

“雪雁你先出去,我和长平单独说两句话。”明乐冷静说道,对雪雁使了个眼色。

雪雁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见长平这般模样终究也是无奈,只能一跺脚先行出门在外面的回廊上等着。

屋子里只就剩下主仆两个,明乐走过去,也不再避讳,只就握了长平的手直言不讳道,“你要去找他?”

长平紧抿着唇角没有马上抬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道,“王妃是要劝我吗?”

“既然是你决定了要做的事,我当然知道,我要劝是无论如何也劝不住的。”明乐道,微微叹了口气。

长平听她这样一副似是妥协了的语气不禁讶然,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却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

犹豫再三才声音涩涩的开口道,“王妃我——”

“我就知道这件事你是不可能放下的,可是前几天你也一直都还稳得住的。而且你也明知道,王爷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场殊死较量,这个时候,你又何必急着去做一件力所不及的事情?”明乐道,目光恳切的看着她,“长平,我不是觉得你要替长安手刃仇人的做法有错,可是那个人——”

明乐的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早在很久以前长平就没有存过认父的心思,更何况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如今“父亲”二字才是真的已经被从她的意识里全然抹去了。

深吸一口气,明乐才又重新整肃了精神道,“即使你不承认,但终究你们之间也还是有着那样一重血脉的牵连在那里,来日他与王爷之间的交锋你不插手也就是了,真要你自己动手?就算你不在乎,也该想想长安,他这一生执着都在寻找守护的东西,他当是万也不想看到你去走这样的一条路的。”

弑父的罪名天理不容,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都会被侍卫十恶不赦。

不是明乐有多仁慈,她只是不想让长平一个弱女子去背负这些。

长平听了长安的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滚了出来。

她扬起脸,素来温和淡然的女子眼底竟然也有熊熊燃烧的怒火迸射而出。

“王妃,我不瞒你说,这样的话这些天里我也已经劝了我自己说了数次了,我告诉自己,哪怕我不在乎,也要为着大哥去隐忍一些,可是如今,我真的等不下去了,我是真的觉得我大哥的这一生太不值得。”长平道,泪眼婆娑用力握着明乐手,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一个动作把她自己心里所有的无助不安和愤怒统统传递给明乐知道,“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大哥的死只是个意外,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兄妹的存在,所有才会无意识的纵容了这些。可是现在我才觉得他不是的,他本身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我和我大哥我姑且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是他不知情,可是他对纪浩腾居然也是那般,死了都不闻不问。王妃,这样的一个人,我真的是为我大哥觉得不值,他为了这样一个人牵肠挂肚十几年,跋山涉水的找寻,结果呢?说是一路过来找死的也不为过。大哥他若是因为别的事情殒命,我也还都更容易接受一些,可是现在——每每想到大哥死去时候的凄凉和挣扎,我就好难受。王妃,曾经一度你也曾看着自己的至亲死在面前,那种感觉你懂的,我不能原谅他,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他的。虽然我相信等到时机成熟,您和王爷也一样能替我大哥报仇,可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亲自动手杀了他,只有这样才能替我大哥讨回公道。”

纪浩腾的身世,庄随远不会散出来,所以哪怕是明乐和宋灏也都没能得到这一重的信息。

此时明乐的心里也是五味陈杂,她也是不知道该是如今去平静纪千赫这个人。

眼见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在面前死去,他真的就可以那样的无动于衷吗?

长平伏在明乐的肩头,哭的几乎虚软。

明乐只能轻轻的拍着她的脊背安抚,但是话到嘴边,又着实觉得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去安慰,因为说到底,那也算是长平的家务事,真要计较起来,她是没有资格去劝阻长平的任何的一个决定的。

“长平!”斟酌半天,明乐才扳过长平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这件事,其实是苏皇后在背后算计做了手脚,荣王的处理方式虽是叫人心寒,可是真正将长安闭上绝路的人毕竟不是他。你冷静下来再忍一忍不好么?纪浩禹那里朝廷方便逼迫的紧,他很快就要按耐不住了,到时候就是绝佳的机会。”

在大兴这里,纪千赫又是那样的身份,她和宋灏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对付他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蓄势而发,等一个契机。

而纪浩禹,就是关键。

“我知道着整个事件都是被人暗中操控,可说到底还是和那人之间脱不开关系不是吗?”长平怒道,现在却是半分的劝诫也听不见去的。

哪怕背后作祟的人是苏溪,如果不是纪千赫这根导火索,那女人又怎么会顶上长安?

“长平!”明乐加重了语气又再唤了一遍她的名字,可长平却是不肯再多言,只就挡开她的手,抹了把眼泪道,“王妃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今天的这一步我一定要走。我的心性你是知道的,就算你今天能拦得住我,来日方长我也一定会做。”

“我也知道多说无益。”明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长平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便要跪地请辞,“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