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他手下动作迟疑的一晃,宋灏的目光一凝,就在那剑尖距离他胸口寸许的瞬间突然侧身一让。

易明峰的功夫底子很好,他并不是图去硬接他这一招,闪身避让的同时,却突然足尖点地,远远的向着旁边纵起。

宋灏的性子冷傲,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这样的人,桀骜不驯,哪里会是个临阵脱逃的性子?

易明峰一剑击空,更是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的措手不及,落地的同时,愕然转身——

却发现宋灏飞窜而去背影竟是突然以一股惊人的爆发力直扑入远处明乐所在的方向。

彼时明乐和他的两拨人马正在激战,因为宋灏开始并没有突入战圈的迹象,这会儿早已经撤了防备,这会儿冷不丁的见到他纵入战圈,再想要防备已然是迟了许多,所有人都只觉得一股黑色旋风从身侧骤然吹过,还在错乱之中,宋灏已经突入战圈最中心的位置,一手揽过明乐纤细的腰肢,将她的身子整个儿带到怀里护住。

“还好吧?”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的同时,宋灏略显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明乐也是始料未及,下意识的抬头,刚好迎上他俯视下来的眸光。

他的眸子黑亮,却是那种最浓郁的色泽,从来都让人一眼看不到边际。

此时他俯视她的眸光,也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中还是蕴含着让人心惊的震慑力,仿佛两团深黑色的风暴,可以瞬间将人的神智吸附进去。

这个男人的这一面,完全与她柳乡赌场见他第一面时候的情况完全相同。

明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虽然明知道这一次宋灏不是对她,还是从脚底板直接升起一股寒气直逼天灵盖。

宋灏见她睫毛略一扑闪,眼底神色突然莫名软了一软,但那个瞬间极其短暂恍如一场错觉般,下一刻他已经反手一掌劈飞一个意图从背后偷袭他的刺客。

他这一掌,毫不容情,那刺客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接飞出去七八丈远,不偏不倚刚好摔在易明峰的脚边,噗的一口鲜血喷在了易明峰的鞋尖上。

易明峰眉峰一敛,下意识的后撤小半步,冷然抬头朝宋灏的方向看去。

宋灏揽着明乐的腰肢,透过层层人群与他凛然对视,唇角若有似无牵起一个冰冷的笑容,字字清晰道,“这一局你还没有资格和我开赌,今天只单纯是你们武安侯府的家务事,咱们一码归一码,你确定要在这里把自己所有筹码都压上吗?”

“武安侯府的家务事?”易明峰冷笑,说着便是目色一寒,冷声道,“殷王殿下你未免太过自大了,当真以为我是那么好糊弄的?”

宋灏却不理会他言辞之间的讽刺之意,淡然的垂眸看了明乐一眼。

那一眼,目光深沉,似乎包含了眸中深意在里头。

明乐的心跳突然慢了一拍,下意识的用力攥住他的袖子,意有所指的摇了摇头。

第050章 对决

说不上是苦涩还是恐慌。

明乐只觉得喉头发涩,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宋灏近在咫尺的面孔,意有所指的摇了摇头。

“怕吗?”宋灏却像是未曾领会她的心意,只在她头顶低声问道。

说完,却不等明乐回答,已经再度凛冽了眸光抬头看向易明峰道,“如果你有把握,不妨试试看能否真的留下本王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足尖点地,带着明乐纵身而起。

明乐心下一惊,虽然不很赞成他这样冒险的做法,但她素来分的清楚形势,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只就一咬牙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宋灏提了内力,连续几个起伏向芦苇荡的外围奔去。

明乐帮不上忙,被他携着离开的同时只来得及于百忙之中回头观望身后的情况——

因为变故突然,后面自然引起不小的骚动,而在所有人当中,易明峰明显已经洞悉一切,只在宋灏纵起的瞬间已经提步追来。

为了掩护宋灏,柳扬等人立刻动手,全力拦截意图追随易明峰的杀手们。

宋灏这一次出现,身边带着的死士不过五六名,再加上明乐的影卫,整合起来也不过十余人。

虽然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但是因为事关重大,易明峰选拔出来的杀手也都极为难缠,再者寡不敌众,见到易明峰孤身去追宋灏,立刻记有几名杀手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柳扬等人生怕宋灏会有个闪失,也就不敢恋战,匆忙去追。

一时间芦苇荡里人头攒动,数十条人影起伏飞纵,于茂密的之也间激起狂风巨浪一般的架势。

不过瞬间,之前刀光血影的野地当中就只剩下陈成那一行被彭修暗中派遣过来的护卫。

“头儿,这事儿好像有点不对!”见到宋灏和易明峰等人相继离开,一个侍卫不安道。

今天易明峰会在这个地方对明乐下手,本来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宋灏既然插手,即使心里不甘,易明峰也一定会时刻而起,可偏偏事与愿违,他竟是直接把矛头直指宋灏,难道——

难道是想连宋灏也一次性的解决掉吗?

宋灏是当朝亲王,先帝唯一的嫡子,姜太后的亲生儿子,统领御林军又手握重兵——

易明峰的这个举动近乎是不顾一切的疯狂。

可他却不该是这样自绝后路的人啊!

陈成心头巨震,愕然怔愣半晌,突然想起易明峰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手脚一凉,眼睛不可思议的瞪得老大道:“难道——殷王摆的只是一道空城计?他根本就没有带人来?”

怪不得易明峰的态度会突然转变,这也就很好的解释了他行为前后出现诧异的原因。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怎么会?”护卫们也颇多诧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也去!”陈成稍稍稳定了情绪,提步就追。

方才他们和易明峰合作围攻明乐的事情已成事实,已经完全没有了撇清的可能,既然发现了漏洞,总那就不妨加以利用,总好过等到宋灏和明乐脱困之后再反过来对他们实施报复。

在有机可乘的情况下,人的勇气总要更大一些。

护卫们相视一眼,就各自坚定了信念,跟着陈成追过去。

宋灏携着明乐一路飞纵,直至出了那片芦苇荡。

他自幼就在南疆军中历练,又因为那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故而自虐一般的对自己严苛要求,所以无论文才武略哪怕是拳脚功夫都比同辈中人要精进很多。

只不过因为携着明乐一起,受了很多束缚,再加上易明峰的身手也不差,竟是在后面死咬不放。

眼见着宋灏出了芦苇荡,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易明峰的目光敏锐的四下一瞥,刚好看到几个身着衙役服侍的官差从远处的羊肠小道上往这边寻来。

该是押解易明真的人循着线索找过来了。

易明峰的目色一沉,完全不加考虑的立刻一提内力,将自己的体力发挥到极致于半空中连着两个翻转落地,直接挡在前路上将宋灏阻住。

听闻空气中衫划过的猎猎之声,宋灏已经警觉的刹住动作,身形一侧,将他从前路上刺来的一剑避开。

冷厉的剑锋贴着明乐的头顶斜擦而过,夹杂着宋灏鬓边垂落的墨发给削掉了一缕,冷风一带,就在眼前的空气里隐没了踪迹。

宋灏下意识的抬手护住明乐的头顶,同时眼中爆发出凛冽的杀意霍的抬头对上易明峰的视线。

“殷王,你果然是好胆量。”易明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但是很难得,脸上表情竟是钦佩多余讽刺的对宋灏说道,“就带了这区区几名护卫,你就敢站出来与我公然挑衅,我差一点就真的让你浑水摸鱼给糊弄过去了。”

刚开始他也未曾想到这一点,后来突然恍悟——

京中孝宗对宋灏一向诸多戒备,他能在瞒天过海的离京连夜奔赴这里已属不易,再想要掩人耳目调动大批人马过来助阵,其难度可谓相当之大。

易明乐本来就是秘密出京,就算只是为了不暴露她的行迹,宋灏也一定要慎之又慎,所以——

为保万全,他是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的。

“本王何须对你挑衅?易明峰,你也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了。”宋灏冷然的一勾唇角,那弧度却未曾构成一个笑容展现出来,“今天你要强行留我下来,大可以试试看,但若要说是站在本王对面——你?”

宋灏说着,漠然摇头,然后一字一顿的继续道,“还不配!”

在这普天之下,唯一可以被他放在对等的位置来看的就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哪怕是孝宗,他都未曾被他视为值得一决高下的敌人,如果不是因为明乐,他根本就不会介入和易明峰这种人的私斗之中。

宋灏的态度冷傲狂肆,自有那么一种盛气凌人又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感觉。

易明峰相对也是个极度骄傲的人,这样被人蔑视的态度必然不会好受。

“怎样都好!”不过他却是未动声色,迎着宋灏的目光,不愠不火的继续道:“不过有一句话王爷还是说错了,因为这一局,看来我是真的押对宝了,现在是不是该换做我问,殷王殿下您现在又当如何打算?”

他说着,也不等宋灏回答,就意有所指的斜睨了他怀里的明乐一眼,一字一顿道,“你应该是不准备舍弃这个丫头自己一个人走的,想必多说无益了是吗?”

如果宋灏有拿自己的安危出来权衡过,那么他也就不会一意孤行走到现在这一步。

虽然从一开始,他对明乐的态度表现的很模糊,差一点就混淆了易明峰的判断,但是现在一切明了——

盛京传来的传闻非虚,殷王宋灏对易明乐的确非同一般,今日宁肯孤身犯险,也要带她走!

这个发现,让易明峰心里喜忧掺半,一则抓住了宋灏的弱点,二来——

宋灏对明乐这样的态度着实让人觉得可怕。

宋灏莞尔,唇角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所以呢?你有把握留下我?”

说话间,他一直环在明乐腰际的右手突然收紧,用力拥抱了一下,然后不等明乐反应就自主的撤了回来,扣向自己的腰带。

易明峰一直全神戒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察觉他手下动作,心里立刻明白三分,不由分手举剑就刺。

彼时宋灏的手指刚刚触到自己的腰带,见他袭来,飘身而退的同时先是暗中一掌将明乐远远的推离身边。

易明峰一剑刺空,立刻手腕翻转,换了个方向直取明乐。

明乐正被宋灏推了个踉跄,脚下步子未稳就先听闻身后紧促而至的风声。

在易明峰手下,完全没有她侥幸对抗的机会。

明乐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当机立断的直接不再试图稳定身形,而是将计就计的往地上一扑。

听闻易明峰的剑锋从脑后划过,明乐身子落地,就势往右侧一滚。

而易明峰也未曾想到她会如此机变,再次失手之后,身形骤然一顿,待要再出手时,身后宋灏的手里已经多出一柄薄如蝉翼的软件,银色的剑花翻转向他袭来。

易明峰心神一敛,立刻回身横剑阻拦。

两剑相抵,刺啦啦刺耳的碰撞声中激起一片细碎的火花。

易明峰被宋灏的内力震退半步,脚下步子一收,立刻提了内力迎上,下一刻却是后腰一阵刺痛。

易明峰眉心一跳,手下突然就泻了力气。

宋灏亦是皱眉,没有想到明乐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

明乐却未在意两个男人的反应,下手的时候稳准狠,收手的时候也干净利落,一把拔出插入易明峰后腰簪子,趁着他分神的空当一抬手以尖锐的簪子抵住易明峰的喉头。

宋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手下动作却不懈怠,一步上前,反手一捏易明峰的手腕下了他手中长剑。

茶具宋灏眼中那一瞬间黯淡而矛盾的色彩,明乐只就视而不见,左手握着发簪挟制易明峰的同时另一手已经一把夺下宋灏手中软剑,反手递送还给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坚定的对他略一点头,宋灏的目光沉了沉,却未曾开口,而是顺从的把软剑接过去,重新在腰带里藏好。

三个人缠斗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并不太长,此刻尘埃落定,芦苇荡里的其他人也都相继赶来,同时远处的小道上一群衙役也听到打斗声或许寻来。

见到易明峰竟然被明乐制住,所有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的不知作何反应。

影卫和柳扬等人迅速聚拢过来,护在了明乐和宋灏身后。

“这是——”一个负责押解易明真北上的衙役用力的甩甩头,半梦半醒道,“殷——殷王殿下?”

“你们是负责押解易氏前往北疆的衙役?”明乐凤目一挑,已经当机立断的先行开口打断他的话。

“正是!”那衙役咝咝的抽了两口冷气,看着眼前的状况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指着明乐等人结巴道,“不过这里——你们——”

虽然他不认得明乐,但不管是宋灏还是易明峰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这两人素无交集,眼前这景象也过诡异些了。

“易氏死了!”明乐开门见山的直接道。

“什么?”在押解途中出了这样的差错,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众衙役不由的勃然变色,骇然道,“这怎么可能?”

易明峰额角青筋暴起,喉头抖动,刚要说什么,明乐已经察觉他的意图,手腕稍稍往前一送。

尖锐的簪子刺破皮肤,伤口微小,却立时涌出一丝鲜血。

这个丫头下手狠辣,绝不容情,易明峰几乎可以断定,此时只要他敢贸然开口,那么下一刻必定见血封喉。

易明峰的面色铁青,眼神阴郁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明乐心冷笑一声,这才不徐不缓的把目光往往四下里扫过陈成那些人,道,“这个问题,确乎还是要问一问易世子和平阳侯府的这些护卫们了?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易明真失踪看守她的衙役们大清早起来送饭时候发现的,所有人都只以为是她趁着雨夜逃走。

这会儿见到易明峰和平阳侯府的人出现,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行程了一个定式。

深吸一口气,易明峰强压着心头怒火,一个字一个字用最平静的语气从牙缝间挤出来,“真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吗?你不要命,难道也不给殷王留一线余地?”

宋灏袒护明乐的意图十分明显,现在就看易明乐对他的态度如何了。

孝宗随手都都在等着抓宋灏的小辫子,今天这里的事一经抖开,易明峰虽然难以自圆其说,但宋灏所要受到的冲击也必然不小。

易明峰这话隐含的警告意味十分鲜明。

明乐面沉如水冷冷的看着他,沉默片刻,却是突然失声笑了出来,道,“易氏是我叫人溺毙的,又与殷王殿下何干?”

第051章 成敌

明乐此言,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所有人都于瞬间戒备起来,虎视眈眈的望着她,尤其是那一众衙役,几乎是做好随时出手拿下她的准备。

易明峰的眉心拧成了疙瘩,虽然心里做了最坏了打断,一时间却还是没能跟上明乐的节奏。

明乐却是瞬间变脸,无所畏惧的惨然一笑,突然就话锋一转仰头对易明峰道,“我也是为了不想看三哥哥你做错事,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三哥哥是朝廷钦犯,与其让你因为一时冲动而抗旨劫囚,进而让我们整个武安侯府背上不忠不义忤逆君上的罪名,妹妹我宁可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如果三哥哥还是一定要因为四姐姐的事情而怀恨,那么便在此处了结了我,一命抵一命,由我给四姐姐偿命好了。这样说到底就只是我们武安侯府一门的家务事,不会真损了三哥哥你和整个武安侯府的名声。”

一番话,明乐一口气倒豆子似的抖出来,言辞恳切表情真挚,从头到尾没给任何人反应或者插嘴的机会。

所有人都听的一愣一愣,尤其是易明峰和陈成等人,到最后整张脸都扭曲变形,脸上表情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这个丫头,当面说谎的功夫居然这般炉火纯青,只从表情和语气上看,能不被她直接骗过的人实属有限。

明明是她因为私怨而蓄谋杀了易明真,现在却是捕捉痕迹的重点调开,就这么把一顶大逆不道的帽子扣在了易明峰和平阳侯府身上?

而最可气的是,她口中说辞虽然大义凛然,说着愿意任凭易明峰处置,手下握着那簪子的动作却是四平八稳,没有一丝一毫让步的打算!

“义阳公主,你这是要恶人先告状吗?”陈成瞠目结舌,怔愣中不由的上前一步,哭笑不得的怒声道,“什么抗旨劫囚?我们几时有过劫囚的打算了?方才你是如何叫人把少夫人在水塘里溺毙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现在还挟持易世子,当真是以为这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吗?”

“义阳公主?”衙役们更是愕然,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少女脸上冰冷的表情。

怪不得殷王殿下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因为义阳公主吗?可如果对方是义阳公主的话,那么她此时可武安侯世子之间又是个什么状况?

眼前的情况越发的复杂起来,一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明乐却仍是镇定自若的看着易明峰,字字清晰道,“三哥哥,凡事都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平阳侯府的人意图为自己开脱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也懒得与他们强辩,可我们是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堂兄妹,您倒是说说看,如果只是无缘无故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对四姐姐下这样的狠手?”

易明澜的事,就是这一切的症结所在。

但是明乐确信,易明峰不会把这其中缘由抖出来,因为弑妹杀子这两桩丑事一旦抖出来,无论是武安侯府还是平阳侯府都会被弹劾开罪,即使最后各找门路可以息事宁人,也将颜面扫地声名狼藉。

这样的代价,他与彭修都不会轻易去试。

“是啊,你为什么要对你四姐下这样的狠手?”深吸一口气,易明峰脸上表情完全僵硬而无一丝裂痕冷冷的回望眼前少女明艳的脸庞。

他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这个一直以来都不起眼的小丫头逼迫这样的境地来。

“三哥哥,我知道你和四姐姐兄妹情深,不忍他颠沛流离遭受苦楚,可四姐姐有违妇德又罪大恶极,这一次流放的罪名是陛下钦定,并不是我不顾姐妹情谊,而是——”明乐皱着眉头,将一个苦口婆心规劝兄长回头是岸的少女形象演绎的淋漓尽致。

她说着,便是痛心疾首的略一停顿,然后继续道,“四姐姐做错了事,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三哥哥还是想想祖母和武安侯府吧,咱们易氏一门的荣辱都系在三哥哥你的身上,妹妹我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你就这样因为感情用事而走错了路。”

易明峰感情用事,意图抗旨劫囚,而她易明乐则是痛心疾首大义灭亲?

这样的说辞端出来,果然头头是道,发人深省。

很显然,因为她和宋灏的行踪已经主动暴露,所以现在她不再试图鱼死网破,就是为了退一步,好想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解释她和宋灏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了!

易明峰虽然不甘于被她牵着鼻子走,但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反而不能再硬碰硬——

毕竟他和宋灏双方面,都需要因为自己的行踪而对孝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易明乐的说辞,对他和彭修很不利!

“所谓抗旨劫囚一说,我想乐儿你刚刚也是误会了,我不过是听闻四妹正要被押解北疆,又刚好皇上交代我的差事办妥了,就赶过来给她送行罢了。”心里怒意翻滚,易明峰却是怒极反笑。

“是吗?”不等明乐说话,宋灏已经款步上前,弯身捡起易明峰落在地上的长剑,手指轻轻一弹那剑身,漠然道,“带着全面装备好的几十名杀手的阵容,并且那么好巧不巧的又和平阳侯府的人赶在一处,就为了千里迢迢过来给令妹送行?易世子,你这当真是好大的排场啊!”

如果只说是为了赶来见易明真一面,易明峰带来的这个阵容,的确是过了。

“是啊,出门在外,总要小心为上。”易明峰缓缓侧目看向宋灏,目光落在他手中长剑上一凝,随后便是心平气和的再开口,“所以这也就难怪乐儿会误认为微臣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起事劫囚的了。”

易明乐要给他强安一个抗旨劫囚的罪名,他也万不会坐以待毙。

几个衙役在一旁听着,对着整个事情的大概轮廓终于逐渐整理出一个模糊的概念,这才有人如释重负的走上前来打圆场道,“原来是个误会!”

“是啊!”易明峰立刻点头,唇边扯出一个笑容对宋灏表示了善意。

宋灏嘴角微微一勾,脸上表情莫名,却是不置可否。

衙役们心里想着息事宁人的同时再看明乐手里握着的发簪,就神情尴尬的试着道,“既然只是个误会,殿下,您看您这——是不是——”

“哦!”明乐莞尔,脸上并未曾因为“误杀”人犯而显露出任何遗憾的表情,反而神态自然的扬眉一笑,撤手收了发簪掩到袖子里,然后才会易明峰道,“刚才是我太过紧张,冒犯三哥你了。等到时候回了京城,还得请三哥哥同我一起到陛下面前去把这件事澄清!”

横竖易明真已死,他们彼此都目光长远,不会再为了这件事闹到玉石俱焚。

这是个隐晦的约定,易明峰心领神会。

“这是当然!”深深的看她一眼,易明峰继而悠然的整理好衣衫,片刻之后却是突然凉凉一笑,再度抬头迎上明乐的目光,好整以暇道:“只不过——乐儿你也殷王殿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一起出现在这个地方?难道也与愚兄一样,是因为公干路过?还是单纯的出京游玩至此?”

宋灏私自出京,绝对要比他擅离职守带来的冲击要大的多!

面对易明峰这样明显的寻衅,明乐不过一笑置之从容答道,“我来此处,与三哥哥你的目的原是相同,因为四姐姐走的匆忙,我没来得及与她道别,太后义母就特许我出京一趟,来给她送行的。殷王殿下,是陪我来的。”

易明乐到此,根本就不可能是听了姜太后的懿旨,但她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把姜太后的旗号打出来——

易明峰心跳突然慢了一拍,再次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易明乐在姜太后跟前真的能够拥有这样地位和影响力,那么这个丫头再要对付起来就更是难了。

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慢慢捏紧,易明峰的神色不觉微微一动。

这个人,较之于彭修,更善于伪装自己。

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讯号!

宋灏抿抿唇,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明乐面前,目沉如水的看向易明峰道,“既然乐儿说这是个误会,那本王就姑且如她所愿,方才芦苇荡里发生的事,我不希望还有旧事重提的机会!”

比起易明真那么一个朝廷钦犯的死活,易明峰公然刺杀当朝亲王的罪名才是最要命的。

宋灏这话,明显就是个警告的意思——

他可以守口如瓶不把这件事抖出来,但若是回头到了孝宗面前,易明峰敢有异动的话,后面的事就不好估计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森凉,一个形容冷酷,于无形之中却有无数细碎的火花迸射。

半晌,易明峰抬手捂住喉间被明乐簪子刺破的血珠往后退了几步,转而对几个衙役道,“真儿的尸身落在那边的水塘里,劳烦几位帮忙打捞上来吧。”

“是,这是小的们的分内事!”衙役们立刻讨好道,说着又试探性的接着道,“没有看护好四小姐,是小的们失职,到时候回京复命——”

人犯在半路遇害,自然就无需再继续北上,但因为易明真这个钦犯是孝宗钦点,所以又必须得要回京去做个交代。

“皇上那里,有殷王殿下在,自然不会让你们空担责任,到时候实话实说就是了!”易明峰冷然说道。

“是是是!小的们一定实话实说,知无不言!”衙役们心头的大石总算落地,忙是不迭谢恩,之后就更不敢怠慢,急匆匆的绕过那片芦苇荡去往池塘的方向给易明真收尸。

待到这几个至关重要,可以作为重要人证的局外人离开之后,几人之间刚刚缓和了些许的气氛马上又于瞬间紧张起来。

易明峰冷着脸,一语不发的看着明乐。

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扭头和宋灏交换了一下视线。

宋灏心照不宣的略一颔首,便是对柳扬等人一摆手。

与此同时,易明峰也扭头对自己的随从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一下马匹,我随后就来。”

“是,世子!”一众杀手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敢完全松懈下来,动作迅捷的撤开。

陈成等人迟疑片刻,最后满眼忧虑的又再看了明乐等三人一眼,这才狼狈的搀扶着受了伤的自己人离开。

待到清了场,易明峰也就不再掩藏自己的情绪,冷嗤一声道,“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应该可以放心来说这样的话吧?”

这话他不是对明乐,反而是越过明乐,直接与她身后站着的宋灏对视。

易明乐那个丫头,他已经完全信不着了,反而宋灏,会是让人比较放心的一个人!

宋灏的面容沉静,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但在那一袭黑袍的渲染下,全身上下总给人一种暗沉森冷的感觉。

闻言,他的视线突然下移,落在明乐草草包扎了的手臂上,好半天不置可否。

眼前的气氛仿佛整个人冻结住了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在宋灏的沉默中逐渐冷凝,并且一点一点幻化成冰。

出尔反尔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只是这一刻,连逢场作戏也不甘愿罢了。

易明峰察觉他目光的落点,眉心拧起,心里立刻又就起了很深的防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