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次被皇上当朝质问之后又跟着李钰一路南下,尤其是经过安逸州之后,他每天都在深刻的反思,同时也苦苦的研究经济之道,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加上李钰的点拨以及杨时昀花满楼等人的帮助,不能说他已经脱胎换骨,但至少不再是那个满脑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酸腐言官和迂腐书生。
而且,他现在再看见秦淮这样的书生,不但觉得可笑,还觉得可悲。
云启指的那个茶摊就在不远处,大家几步走过去选了一张大桌子落座。随行的关山拿了一锭银子丢给茶摊的老板:“来一壶最好的茶。另外,我爷把这里包了,不相干的都请出去吧。”
老板接了银子,麻溜儿的办事儿,原本就没几个人喝茶的小茶摊上没多会儿就空了。
一壶清茶外加两样简单的茶点,花满楼拿了茶壶给在座的几个人挨个儿的斟茶。
韩胄敲了敲桌子朝着秦淮拱了拱手,说道:“敝姓韩,京城人氏。敢问高姓?”
“敝姓秦,嘉兴琴家,秦淮。”秦淮傲慢的拱了拱手。
“嘉兴琴家?”韩胄转头看了一眼李钰,“很大的家族吗?”
“祖上做过正三品督察使,不过有句老话说富贵不过三代,秦家到秦公子这一代,已然有些没落了。对吧,秦公子?”李钰笑眯眯的往秦淮的胸口上插刀子。
秦淮的曾祖父做过大云朝的三品官,后来到他祖父的时候,只做到了从五品。他的父亲碌碌无为,到了秦淮这里,虽然有些才华,也读了不少的书,但却因为没有经济头脑,家境每况愈下,祖产已经变卖了十之*,可以说曾经赫赫有名的嘉兴秦家如今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李钰的话秦淮尽管听着十分的不舒服,但那是事实,他无从反驳,只得冷哼一声,说道:“区区又生不逢时,只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早就没有那份追逐功名利禄的心思了。”
“哦!如此说来,秦公子也算是咯!”韩胄端着茶盏喝了半口茶,缓缓地说道。
说到这个,秦淮立刻有了底气,下巴一抬,高傲的说道:“我秦家藏书一万六千余卷,说‘书香盈门’却是一点都不为过。”
“啊!书香盈门之家。”韩胄点了点头,又笑问:“敢问秦公子家里这一万六千余卷藏书,可读懂了几何?”
“子集经史,虽不能说倒背如流,但却是字字斟酌,句句精讲。”秦淮冷冷的看着韩胄,“却不知韩兄想要与谋辩论哪一本,哪一篇,哪一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韩胄摇着脑袋缓缓地背诵出这一段之后,忽然睁开眼睛目光犀利的看着秦淮,问道:“不知秦公子对这一段,有何独到见解?”
秦淮冷笑一声,朗声道:“这段文章的精髓乃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个连黄口小儿都晓得。所谓格物,是为欲念。圣人之意,是告诫世人控*,减贪念,以保持心清神明,以明辨是非曲直。正念分明而后则接人待物力求‘真诚’,努力断恶修善,久而久之修养自成,智慧可通。唯有如此,方可齐家。一家之事虽然繁琐,却好比一国,唯有理好家务,方能理好一方一国之务,方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
韩胄拊掌点头:“秦公子之解,简洁明了,一语中的。看来这段文字果然是从黄口小儿时便已熟读通晓。只是在下还想请问一句秦公子:尔身修正呼?尓家可齐呼?”
秦淮闻言自然恼羞成怒,只是韩胄不等他发火便继续发问:“公子刚才说,控*,减贪念,以保心清神明。可在下看公子,虽然不屑蝇头小利,却只知道沽名钓誉。你不屑在这大街上行走,不屑与小商小贩为伍,孰可知,若非这些人,我等读书人皆无法立足于世?”
“你胡说!”秦淮被问的紫涨了脸,却不知从何辩驳。
韩胄却不疾不徐的喝了一口茶,冷笑着问下去:“敢问秦公子你身上的衣衫可出自绣娘之手?你腰间的环佩可出自工匠之手?你绾发之簪,你行路之靴,就连你日日捧着的书卷,若没有工匠印刷装订,又如何能流传到你得手里?你敢说,你家一万六千余册藏书都是先人亲笔?即便是亲笔书写,敢问布帛从何而来?笔墨从何而出?身为读书人,你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都是因为有了这些你不屑与之为伍的商贩工匠,才得以保证。你的一言一行却处处诋毁他们,视他们为低贱,殊不知这种行径却更为低贱!”
“你…”秦淮的脸色由紫涨转为苍白,喉间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扼住,呼吸不顺,指着韩胄的手也颤颤发抖。
“在下区区不才,虽然不能给妻子儿女锦衣玉食,但好歹也凭借自己的本事在养活他们!而像杨公子你呢?你可知家中老母日餐几饭?可知她足有几寸?你可知家中日进几升米?日出几两银?你可知盐从何来?米从何出?可知米价因何涨?可银价因何跌?汝等自诩读书人知天下事,实际上连自己身上的一针一线值几何都不知,若非凭借祖业,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何言修身?何言齐家?而公子刚刚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云,云家国天下?!可笑哉?可悲矣!”
韩胄长篇大论骂完了,便拿起茶盏来大口的喝茶。
李钰则早就忍的肚子疼了,若不是想着这个叫秦淮的家伙以后还有点用处,她都要拍着桌子大笑骂得好骂的妙了!
杨时昀也觉得特别解气,一边给韩胄添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已经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的秦淮,问道:“秦公子你不舒服呀?是不是这小茶摊的茶入不得秦公子你的口,喝了会肚子痛啊?”
云启看了一眼早就没有战斗力的秦淮,又朝着韩胄拱了拱手,笑道:“韩公语锋如刀,真是让我们长了见识。刚听韩公所言,应该对这些苍生民计十分的清楚?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不敢当。”韩胄忙朝着云启拱了拱手,平静的说道:“不怕诸位笑话,在下之前也跟秦公子一般无二,觉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觉得只要有圣人之书藏于陋室,纵然吃糠咽菜也是无上清华。”
“噢?那韩公因何有如此大的彻悟呢?”云启微笑着问。
“是因为在下由北往南一路走来,先看见北方百姓们吃糠咽菜饥肠辘辘,怨声载道。又看见东陵百姓安乐富足,连这商贩云集的琉璃巷子的一家茶摊上都能喝得到当年的雨前龙井,南北之差,贫富之差,不得不叫人深思啊!”
杨时昀缓缓地点了点头,叹道:“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话黄口小儿都会说,都会解,可真正能做到修身齐家的,并不多。若人人都能修正其自身,齐整其家业,不论大家小家,必能安乐和谐,天下何愁不平?”
云启别有深意的看了李钰一眼,又问:“那么,以二位之见,现如今的天下将如何平定呢?”
韩胄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说到:“关于此事,在下虽百思而不得其解,还想请教在座的诸位,可有高见?”
一直不说话,默默反劲儿的秦淮终于找到了机会,轻哼一声,说道:“刚才你们也说到了,北方的百姓们吃糠咽菜饥肠辘辘,而南方的百姓安乐富足。依在下愚见,若想天下平定,百姓安居,势必要开设科举,广纳贤才,重建内阁,效仿大云文清二帝,贤臣主政,天子垂拱而治,必能重现太平盛世。”
此言一出,众人各怀心思,皆默然不语。
气氛一下子僵了,花满楼扭头看看左右,轻笑道:“事关国家政局,这样说似乎太草率了吧?”
李钰轻笑着看了云启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们不过是几个闲人凑在一起谈天论地而已,说说何妨?”
云启则轻叹道:“南浔兄的意思是只要大周皇帝效仿文清二帝,便能再现盛世。其实这个想法也不错,只是不知道现在的读书人可还有当初的风骨和胸怀?而且,如今天下局势,南北差异如此之大,北方战乱不平,山河是否能完整无缺都未可知,科举,内阁,垂拱而治等都有些可望而不可即。”
李钰看着云启,默默地腹诽:怪不得会对我千防万算,原来你的心里还存着另立天下的意思。
秦淮也跟着附和,点头叹道:“是啊!如今虽有江南水师北上抗胡,但说白了也不过是大周皇帝向江南借兵而已。等胡汝打完了,说不定那些子弟兵自然还要回来,到时候南北可以说是两清喽。也不知道大周天子究竟要怎么打算——说实话,就算他明年开了科考,也不知道江南六省的读书人有多少会去应试。”
见众人皆沉默,秦淮又补了一句:“唉!说白了,现在江南六省和江北四省之间也不过是没打起来罢了,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政,俨如两国。”
李钰抬头看向云启,云启也微笑着看他。
其实他们两个都明白,韩胄和秦淮的辩驳便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或许秦淮的言辞不能代表云启的观点,但韩胄此时却是真正的代表了李钰。
他们两个就‘家国天下’这样的话题展开辩论,表面上是韩胄赢了秦淮,把秦淮问的无话可说。
实际上是云启借助秦淮的言辞向李钰提出了根本的矛盾:江南江北宛如两国,大周天子将如何君临天下?
幸好!李钰微笑着想,幸好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开国公主,幸好我多少了结一些兴亡史,幸好我在这个乱世看到了希望,幸好我也有一定的能力去左右大周天子的想法。
“我想了一下,其实刚才秦公子的说法,无非是希望大周天子能够给天下读书人一个显露才华的机会,也就是说,读书人想要的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局面,是也不是?”
君与士大夫共天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仅仅韩胄秦淮杨时昀等人,连云启都愕然了。他完全没想到李钰会如此直接的说出这句话。
“只是,我觉得,仅仅是‘君与士大夫’似乎还不够啊!”李钰轻声笑道。
这还不够?!
云启直直的瞪着李钰,等着她后面的惊人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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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摊牌
李钰含笑看着面前的众人,目光从云启的脸上开始逐次扫过,最后又落到云启的脸上,她已然明媚的笑着缓缓地说道:“我觉得,既然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就应该是君主与士农工商共有的天下。”
君主与士农工商,共天下!
虽然云启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李钰的话给震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首先缓过神来得是秦淮,因为他不知道李钰的身份,所以一下子笑了:“兄台,你可真敢想啊!从古至今,我就没听说过郡主与士农工商共天下的!那样的话,朝堂岂不要乱成一锅粥么?”
李钰笑了笑,指了指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问秦淮:“你看这条巷子,各种生意,各种人,人来人往,有谁撞到谁了吗?”
秦淮砖头看了一眼大街,又迷茫的问李钰:“这有什么关系?”
李钰笑道:“你看天地万物,芸芸众生,何止千万物种,不也在这天地之间和谐的生长么?只要大家都遵循一定的秩序,该在天上飞的就在天上飞,该在水里游的就在水里游。就像这街上的人,摆地摊的不要挡着店铺的门口,开店铺的也不要仗势欺人,行人走中间,店铺小摊在两边,如此这条街道便又热闹喧哗,又井然有序,大家有钱一起赚,何乐而不为?”
“可是,这条街上之所以秩序井然是因为有衙门的人在维持秩序,谁要闹事就会被人捉进大牢。世人多贪婪,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贪,公卿大臣也有公卿大臣的私心。”云启捏着茶盏,一脸肃然看着李钰,缓声叹道:“然市井小民好约束,公卿大臣一旦有异心,小则党派之争,大则宫变政变,到时候又要血流千里,民不聊生。士农工商鱼龙混杂,朝堂之争必定纷乱,公主又如何维持朝堂秩序呢?”
“律法。”李钰轻笑道,“君主和士农工商组成的内阁共同立宪一部至高无上的律法。上从郡主,下至平民,皆以律法为准则。君主和内阁在律法的约束下治理国家,如此定能井然有序。”
“内阁不还是士大夫组成的么?大运朝的内阁自大云景隆皇帝在位期间靖海侯萧霖入主内阁之后,世袭侯爵便再也不准入内阁,内阁七位阁老皆出自科举而非世家。连首辅都不例外。”秦淮提醒道。
李钰点头:“秦公子说的不错。大云朝的内阁,是由从六部天官里推选,朝中所有文臣公卿除了世袭之外,无不出自科举。也就是说,内阁的阁老们都是读书人,都是士大夫的代表。但是,士大夫不能代表天下人。虽然农商之家亦出读书人,但这些人却也是从小按着儒家之书死读,只受一家学说之熏陶,于工,于商,于法,皆不专长。而且,诸位也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各家所长尽在各家之域,仅靠读书是完全不够的。所以,大周朝的内阁,必定要由士农工商各个领域里德高望重之人一起组成。”
“哈哈!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我不过是白丁之身,这些话也就是在这里说说,到了清江以北你再敢这般放肆直言,恐怕就要被大周皇帝的鹰犬给抓去,关到镇抚司十八般大刑伺候了!”秦淮叹息摇头,显然他觉得李钰这番言论不过是他们几个闲人无聊之时的一些不找边际的辩论而已。
对于秦淮的质疑,李钰笑了笑对此没有过多的解释。
然而云启,韩胄以及杨时昀和花满楼一个个却都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之中。
茶香淡淡之中大家沉默了许久,久到李钰靠在藤椅上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云启忽然开口,低低的叹了一声:“你真是疯了!”
李钰轻笑道:“我没疯,事实上我比你们谁都清醒。”
秦淮对李钰勾画的未来蓝图也颇为向往,却无奈的摇头:“你的想发不错,但这必定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你这种言论,不但会让皇上愤怒,更会让天下读书人都为之愤怒。”
“读书人有何好愤怒的?他们又不是没有官拜内阁高居一品的机会。哦,是因为他们不屑与农工商为伍么?难道天下仅仅是君与士大夫的天下?呵呵…读书人更应该明白事理。就像秦公子,这会儿不也没有生气吗?”
秦淮无奈的给了李钰一个白眼,心想难道我生气我就是不明事理之人了么?你这人小小年纪嘴却如此阴损!真不是什么好人!
从闹市回来的路上,云启就一直沉默着,不理李钰也不看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一直到晚饭后李钰说明天要搬出东陵王府,他才忽然抬头看着她,诧异的问:“为什么要搬出去?”
“不好总是打扰你。”李钰低头微笑着。
云启不自觉的伸出手去握住李钰的手,皱眉道:“没有打扰,王府里多得是院子屋子,而且,你不是喜欢西月做的饭菜么?”
“喜欢是喜欢,但总不能因为喜欢就赖着不走啊。”李钰轻笑着抽出自己的手。
“你是怎么了?”云启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
李钰轻轻摇了摇头,浅笑道:“没什么,是觉得真的不方便,可能会妨碍你的正常起居。”
云启的直觉是李钰没说实话,她心理肯定有事,但是这好像不是她行事的风格,她素来都是我行我素,怎么这会儿忽然腼腆起来了?
故意做样子给自己看?她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人。
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有事情瞒着她?
“不许走。”云启用力捏着她的手,“在东陵,哪里都没有这里方便。”
“我来东陵还是为了粮食的事情。所以,在你的王府里住久了真的会不方便。你我这般无名无分的…对吧?”李钰微笑抬头回视着云启的眼睛,“而且不瞒你说,我从京城来的那晚跟我老爹吵了一架。”
云启微微蹙眉,吵架的事情他自然知道,长策回来都跟自己完完本本的讲过了。
“我爹不许我喜欢你。”李钰轻笑道。
“…”云启抿了抿唇,明明有许多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周皇帝不许公主喜欢前朝王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身份,随时都会被扣上叛逆反贼的帽子,怎么可能去娶皇上最心爱的女儿?
“可是,我想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首先得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之后该如何决定,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所以我来了东陵并且住进了你的王府。”李钰轻轻地吐了口气,仿佛终于下定决心的样子,“现在我把话都说开了,我想我们也都该冷静一阵子了。”
云启低了低头,沉默片刻后,又道:“那也不必搬出去。”
“我住在这里,会影响你的做判断。我不要你勉强,因为爱,要心甘情愿的义无反顾,不能勉强。”李钰说着,又把手从云启的手里抽了出来,并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管你如何选择,我都要等你一个答案。你好好地想,我不着急。”
“可是…”云启还想在说什么,李钰却已经从榻上站起身来,微笑着朝他欠了欠身,道了一声‘告辞,再会’就转身走了。
“钰!”云启攥紧了手伏在小几上,低低的喊了一声。
李钰走到门口听见他叫自己,顿了顿脚步之后毅然的离开。
云启听着她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李钰出了云启的墨逸轩之后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着漫天晚霞环视着院子里的一切,然后转身疾步朝着王府的大门口跑去。
“哎?公主?”西月从屋里出来刚好看见李钰那道翠色的背影,皱眉问廊檐下侍立的丫鬟:“刚刚出去的人是公主吗?”
“是的。”丫鬟欠身回道。
“她怎么跑那么快?”西月皱了皱眉头,端着托盘进了屋里,看见云启伏在案几上,心里暗叹一声,上前劝道:“王爷?果茶煮好了。”
“嗯,放着吧。”云启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些许倦色,眼神依然冷清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西月把托盘上的一壶水果茶放在案几上,缓声问:“王爷,公主出去了?”
“你去把她的衣裳行李什么的收拾一下等会儿打发人给她送去掬宝轩。”云启坐直了身子,接过一杯果茶来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这酸酸甜甜的果茶李钰喜欢,其实并不合他的口味。
“怎么了?”西月纳闷的问,“今儿出去的时候不还好好地吗?”
“她嫌住在这里不方便,所以决定搬出去了。”云启淡然说道。
“搬?搬出去了!”西月万分诧异,这在她看来完全不可能,公主那么喜欢王爷,一来东陵就住进了府里,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搬出去呢?于是她上前一步半跪在脚踏上,无奈的问:“怎么会这样呀?是不是王爷跟她闹别扭了?”
“没有。”云启轻轻地笑了笑,想到昨晚两个人的卿卿我我,想到了自己原本的谋划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打乱,想到了今天她的高谈阔论给自己带来的震惊,沉默之后他悠悠的叹了口气,忽然也觉得心头一松,轻笑道:“搬出去也好,正好大家都冷静的想一想将来。”
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或许在她来东陵的路上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去安逸州?怎么会去打周管家?怎么会一来东陵就住进王府?或许这一切都是她的计划。
而现在,她翩然离去,也是她计划里的一步吧?
嗯,这个是不是应该叫做‘欲擒故纵’?
*
“欲擒故纵?”李钰好笑的看着花满楼,不屑的摇了摇头,“本公主才懒得玩儿那一套。”
花满楼给李钰递过一杯茶,轻笑道:“可公主这样的做法真的很像啊!属下若果是东陵王,我就会这么想。”
“我只是懒得跟他捉迷藏了。我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他如果还犹豫,还不能相信我,那我也没办法了。”李钰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无奈的笑道:“他凭什么以为以他联合安逸侯就可以平定天下,把我老爹从皇位上拉下来?我真是搞不懂当时在帝都杀陈党和胡汝的时候他干嘛去了!”
“当时情况太复杂了,机会稍纵即逝。”花满楼说着,沉沉的叹了口气,又眯起眼睛看着窗户上摇曳的花影,无奈的叹道:“其实说起来,云氏皇族也算是走到了尽头,如今想想当时的情景,若非陛下及时接过传国玉玺登基称帝,说不定胡汝早就打进了帝都城,虽然不能说国破家亡,但至少江北半壁江山都将被胡汝践踏,而我们…多数也该以身殉国了。”
“所以他们现在只是不甘心?一定要折腾一场才能死心么?”李钰没好气的把杯中的茶一口喝下去,茶盏啪的一声拍在小矮几上。
“其实,我看东陵王今日的情景,似乎已经动心了。”花满楼拿了茶壶给李钰倒茶。
李钰点了点头:“嗯,他回去的路上他一只在沉思,回去后也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不过我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画满咯迟疑了片刻,方道:“其实公主说的那些话,真的是匪夷所思,属下当时也听傻了。公主,您确定一个国家可以那样治理?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谈啊!”
“是啊,这对我们来说是奇谈,可在西方,在英吉利王国,那里的女王陛下已经开始使用这种方式来治理她的国家了。这个时候,她正在跟她周围的哪些国家争地盘,就像我们跟北胡和回鹘一样。但不同的是,不管他们战胜还是战败,她的军队以及她的海盗船很快就要跨过海峡一步一步的往东侵略,或许用不了一百年,也或许更快,他们的国旗将查遍全世界,成为日不落帝国。”
“呃?”花满楼完全跟不上李钰的思路,也不怎么能听懂她的话。
“我说西洋国家你可能觉得那里太远,跟我们关系不大。那么我说一下东倭小国,这个你知道吧?那些东倭浪人现在为什么这么嚣张?在跟大云朝和平共处了尽百年之后,又开始对我边境几番滋扰?”
“他们是看着大云朝奸党把政,灾荒不断,民心不稳,所以趁火打劫。”花满楼冷声哼道。
“是啊,我弱,敌则强。大云内乱不过二十多年,倭寇都敢猖狂至此。”李钰长叹道,“纵观历史,每一个朝代的建立到兴盛,不过几十年的时间,然后由兴盛渐渐地衰败下来,最多不过一二百年。大云朝文德皇帝英明,设内阁,将皇权分散下放,选优秀的士大夫辅国,这是好事,但文德皇帝却不常有。内阁经历了景隆皇帝,清平皇帝等几代明君之后,就渐渐地成为权臣柄国的工具。”
花满楼皱着眉头问:“可是——由士农工商组成内阁,就能转变这种状况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我们这个国家在别的国家强大起来的同时也强大起来。这样我们才不会被欺辱,被践踏。”李钰迷茫的看这手里的茶盏,“所以我需要更多的人站在我身边,相信我,帮扶我,和我一道去努力,把这件事情做好。”
“公主觉得,东陵王会是一个好的帮手?”花满楼蹙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