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棘正带着三个小崽子在对面的水果摊上吃西瓜。三个小崽子斯斯文文的围坐在一张简陋的矮桌周围,身后堆了一大堆西瓜,他们吃的正开心。
田棘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李钰从窗口往外看,就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忙从身上摸出几个大钱丢给摊主,催促云越三人:“别只顾着自己吃了,咱们也给姐姐送一个大的去!”
“好!我去挑一个!”元宝高声应道。
“我也去!”
“还有我!”
…
收拾完了仇老怪的烂事儿,天色已经不早了。
李钰从揽波楼里出来,微微虚起眼睛迎着夕阳看着金色的夕阳笼罩的东陵古城,因为经济繁荣,东陵城的地价房价甚至比京都城都高,尤其是这条街是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所以屋宇楼房都修建的更加拥挤,楼层也高。
栉次鳞比的楼宇一幢幢的排下去,楼宇的空隙里投射出夕阳金色的光芒,空中尘埃飞舞身边人声喧哗,步行其中,真的很有繁华大都市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那个时代的华夏魔都啊!
她虽然从小被带去国外长大,但脑子里仅存的儿时记忆去都跟这个城市有关。穿越再生,又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对这个繁华纷杂的城市有着异样而深厚的感情。
李钰无奈的笑了笑,经过大云朝二百多年的统治,现在这片土地这个民族已经处于工商资本快速发展的阶段,封建农庄制度即将被工业化被淘汰,将来的路该怎么走,着实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如果自己的便宜老爹没当这个便宜皇上,李钰完全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就算是胡汝或者回鹘等那些游牧民族真的打了过来,灭了这*的大云,李钰也自问可以活的很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带着家人乘船去南洋,或者直接去西方国家。去西方,她更是如鱼得水。
可现在不同了。
她爹成了皇帝,她成了公主。
一份沉重的历史使命感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每每想起此事,就寝食难安。
就眼下的形势,华夏正是四分五裂:
李闯在北方称帝,联合冀州,豫州,南直隶等中原几大州府建立了一个巍巍可及的大周。
而清江以南,江宁,东陵以及海宁等几大府衙各自为政,他们以江南几大富豪家族为基础凑成了自己的一个团体,不会轻易接受李闯的统治,更不会把在川蜀登基的禄王放在眼里。
还有一个跟回鹘作战的宁侯卫长卿。卫侯爷不会降服于李闯,更不会屈于禄王的摆布。江南几大家族跟他的关系倒是不错,可毕竟只是商团而非大云政权。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及东陵王云启。
这个人,表面上病弱可欺,实则能退能进,多智如妖。最关键的是李钰跟他接触这么久了,依然没能弄清楚他的真正实力。
若是江南几大家族为他所控制,再联合宁侯卫长卿的势力,不管是大周王朝还是禄王的后云王朝,都只能是昙花一现。
云启啊云启!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李钰一边缓缓地走着一边暗暗地琢磨,完全没看见迎面走来的两个美貌男子。
“哎?怎么公主殿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点精神都没有了?”一声邪魅的调笑打断了李钰的思绪。
抬头对上那双风流斜飞的凤眸,李钰不禁莞尔一笑:“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这儿正琢磨着是不是去王府拜会一下东陵王呢,就在这儿遇到了,好巧。”
“哈哈,是么?看来我们出来的还真是时候哦?”云少棠扭脸笑问云启。
云启却淡淡的说道:“七哥,你不是还有要紧的事儿吗?赶紧的去办吧。”
云少棠回头看了一眼关山,挑了挑眉梢,笑道:“得,这就嫌咱们碍眼了。”
李钰轻笑道:“知道碍眼还不赶紧的走?非得等着人家撵你?”
“行行,走,爷这就走。”云少棠邪气的笑着,“爷不耽误二位的好事!爷我忙着呢。”
李钰满不在乎的笑看着云少棠朝着云启挤眉弄眼的笑过之后离开,方转身对赶着马车的田棘说道:“你先送他们三个家去。我跟东陵王说几句话。”
“…”田棘快哭了,若是让韩小爷知道此事,还不得把自己的抽死?
李钰看田棘哭丧个脸不应声,蹙眉瞪了他一眼:敢不听话,活腻味了?
田棘心一横,欠身答应了一声赶着马车走了。在被韩小爷抽鞭子和被公主关小黑屋之间,他毅然的选择了前者。
云启转身看了看周围的茶馆酒肆,觉得没一处称心的地方,因问李钰:“是在附近坐一坐,还是去我府上?”
李钰笑道:“旧日曾闻东陵王府华贵精致,可我在东陵呆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机会进去逛逛,过不久我就要走了,临走之前总要去看看才能死心。”
“你就请吧。”云启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钰看了一眼跟在云启身后的那辆马车,笑了笑提起裙裾上了车。云启随后跟进去,二人分别在花梨木雕花长几两侧坐稳,马车方调转方向朝东陵王府而去。
两个人本就不陌生,李钰又不是那种拘谨的性子。坐下来之后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车里的布置,并随手掀开手边汝窑斗彩小香炉的盖子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好东西。”便又盖上。
云启看着她东翻西看的样子,破天荒的没生气,只是笑了笑。
长几上摆着一盘没下完的棋,看上去应是刚才云启和云少棠二人没下完的。李钰觉得无聊,便低头看了一会儿棋局,一时觉得有点意思,便顺手拿了一颗黑子落下去。
云启有些意外的看了李钰一眼,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棋局,方轻笑着问:“你确定要在这里落子?”
“怎么,不好吗?”李钰疑惑的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这一子落下去,指定要救活这边的六七颗棋子呢,应该算是不错的一步棋了。
云启笑了笑,手指捏起一颗白子在她那颗黑子旁边落下去。
李钰顿时有点傻眼,因为这一下不但她以为盘活的那几颗棋子没救了,连带旁边的那一大片都陷入了包围之中。
一招被敌制!怎么能这么丢人?
于是公主殿下毫不犹豫的伸手把自己落下的那颗棋子收了回来,并笑嘻嘻的说道:“不好意思,悔棋。”
云启大度的笑了笑,把自己刚才落下的那颗棋子捡了起来,示意她重新考虑落子的位置。
李钰一边挠着头发一边盯着棋盘,深思熟虑了良久,终于在另一处落子,这样即便可以丢了刚才那几颗棋子,却能保住这一大片,而且如果云启去吃那几颗子,自己就可以在这边对他形成包围之势。
她棋子落下后,云启依然是淡淡一笑,手中的那颗白子却在她对面的方向落子。
李钰皱起眉头看了半天,都没看明白他这一子落在这里究竟有何用处,于是决定不管他,又挨着自己刚才的那一子落子,把这一片和刚才那几颗即将被吃掉的棋子连起来。
小部队跟主力部队汇合,如此便可大有作为。李钰得意的想。
云启再笑,看着李钰,半晌方问:“还改么?”
李钰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又低头审视了一会儿棋局,摇头道:“不改了。”
“确定不改了?”云启再问。
“嗯!不改了。”李钰笃定的点头。
云启手中白子在李钰跟前‘啪’的一声落下,轻声叹道:“你输了。”
“啊?”李钰皱眉看着棋局,不解的问:“你莫不是诈我吧?我哪儿就输了?”
云启轻笑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往这里落子?”
李钰看了看他指的位置刚好是自己要落子的地方,因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你也只有这里能落子了。”云启轻声叹道,“可就算你这颗棋子落下了,也于事无补。”
李钰不服气的把棋子拍在那一目上:“我倒是要领教一下了。”
云启抬头看着她微微的笑,明净的瞳眸里映着一张倔强而娇媚的容颜。眼看着面前的丫头又要催促,云启手指捏着一颗棋子,头都不低,眼睛依然盯着李钰,落子。
然后,云启饶有兴致的看着李钰脸上的生动变化:从自信到惊讶,然后憋屈和不服…然而——轮到他惊讶了!
李钰的脸一时三变,最后直接耍了无赖,伸手把棋盘上的棋子呼啦拨了一地,一张小脸气的通红,生气的哼道:“不来了!你欺负人!”
“…”云启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样的人,下棋赢不了就这样?三岁小孩子也不能吧。
李钰一手挥完了棋子,便转身靠在案几上生闷气。
真是太气人了!明明他早就看到了这一步,却偏生跟耍猴一样这样那样,最后还是一招迎了自己。这是在显摆他智商高吗?!不就是下个破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云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了好大会儿的功夫才理清现在的事实——李钰生气了,而且气的不轻。原因很简单,就是下棋输给了自己。
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个疯丫头怎么还会这么幼稚,下个棋输了都能气成这样。平日里看她疯疯颠颠,什么事情都不走心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因为一局棋而生气的人。
可她偏偏就生气了!
云启想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由一开始的低而轻到爽朗清润,引得外边赶车的车夫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我们家王爷还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呢。
“笑什么笑!”李钰生气的捡起一粒棋子朝着云启丢过去。
云启侧身躲过,然后长臂舒展靠在身后的车壁上,依然笑的开心,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好笑的问:“请问,你几岁了?”
李钰冷冷的横了他一眼,老娘几岁关你屁事!
云启看够了炸毛的小狮子,轻笑着摇头坐直了身体,也不管到处都是的棋子,一抬手把棋盘上剩下的棋子都抹下了案几,任凭它们七零八落滚到车厢各处跟之前的兄弟姐妹们混在一起,又转身从壁橱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桶放在案几上。
木桶里有半桶冰块,冰块中间埋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酒壶。
云启把两只高脚酒杯放好,拎出酒壶倒酒,然后把其中一杯酒递过去,笑道:“喏,这杯酒算是我给你赔罪。”
李钰转头一看,精致的雕花水晶杯里是殷红的液体,再轻轻地嗅了嗅,艾玛,极品红酒啊!
“啧,这酒难得。”李钰转怒为喜,接过了酒杯,轻轻地晃了晃,看着红酒在杯壁上的壁挂,真心赞叹。
云启看她这么容易就高兴了,又忍不住笑,这丫头不耍流氓的时候,还挺可爱的,跟三岁的小孩子一样,怪不得云越那小兔崽子那么喜欢她。物以类聚么。
上等的红酒,醒得恰到好处。入口冰凉甘醇,单宁在舌尖辗转的感觉,是极品的享受。
云启看她靠在车壁上,微微仰着脸,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因沾了酒,特别的红艳动人,尤其是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因为这个姿势而完全暴露出来,轻轻吞咽的动作更是撩人。
云启的心头便像是被丝绸拂过,凉凉的,痒痒的,很舒服又很难耐。需要强大的意志压制着自己才能安静的坐在这里。
李钰酒量不错,又遇到自己喜欢的酒,水晶杯里的三分之一杯没多会儿功夫就被她喝完了。然后素臂一伸眼睛都不争一下,毫不客气的吩咐云启:“倒酒。”
云启也不跟她计较,又给她了半杯。
李钰浅尝了一小口,满意的赞叹:“真是好酒,多少年没喝到这么正宗的酒了。”大云朝的酿酒师虽然也很厉害,但却不是全能,白酒黄酒果酒米酒都能酿,就是搞不出这么地道的红酒。
“多少年?”云启好笑的问,“难道你出娘胎就喝酒了?”
“…”李钰立刻闭嘴,心想里暗骂了一句脏话,差点说了不该说的。
云启看她不说话,极为难得的安静,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各自靠着一边车壁,中间隔着一张案几,默默无语的喝酒。
李钰因为终于喝到了对口味的酒,一时没注意,喝了一杯又一杯,等马车在东陵王府停下的时候,酒壶酒杯都已经空了。
一壶酒,云启只喝了两口,其他的都进了李钰的肚子。
因为从一开始喝酒她就闭着眼睛,云启也说不准她是不是喝多了。马车停下后,他低声唤了一句:“下车了。”
“唔…别吵。”李钰咕哝了一声,侧转了身子慢慢地从车壁上滑下去,抱着一个靠枕继续睡。
“…”云启无奈的蹙起了眉尖。
车夫已经掀开了车帘,恭敬地低着头,说道:“王爷,请下车。”
车帘掀开时,一阵清风吹进来,李钰在睡梦中还不忘赞了一句:“好凉快。”
这个季节,喝多了酒,闷在车里睡觉肯定热。
云启皱着眉头看着这个迷迷瞪瞪的家伙半天,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转过案几,上前去把她拉了起来,低声说道:“到了,该下车了。”
“别吵,困死了…”李钰哼哼唧唧的不配合,怀里的靠枕也不肯丢。
“听话,不然留你在车里闷死你。”云启没好气的扯过抱枕丢开,伸手探向她的后背。
这死丫头倒是乖巧,抱枕一被扯掉就自动自发的伸手搂住了自己的脖子。一阵温热馨香扑面而来,云启强忍着心头的一把邪火,目光暗了暗,扭头低声斥责车外的车夫:“让开点。”
车夫偷偷地瞄了一眼车里被弄得到处都是的黑白棋子,老腰弯的更低一些,手却吃力的往高了举——他得给他家王爷打着帘子。
云启把李钰从车里抱住来的时候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经过这么多日子的折腾,这死丫头怎么没瘦反而比之前还重了?真是属猪的!
王府的家丁看见他家的王爷居然抱了个人从马车里下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长大了嘴巴——他们家王爷这身板儿居然也能抱得动姑娘?!
为首的关山最有眼色,立刻上前去想要从云启的手里把人接过来,云启却微微侧身躲开,不悦的皱眉道:“起开。别挡道。”
“…”关山默默地退到一旁,玻璃心碎了一地。
相对于那些糙汉子们的目瞪口呆,西月真的是淡定多了。
“王爷,公主这是喝醉了?要不要醒酒汤?”西月帮着把凉榻上的玉枕方正,低声问。
云启把李钰放好,长长的吁了口气,说道:“不用了,她这个样子,醒酒汤也喂不进去了。”
“那,奴婢要给您准备兰汤么?”西月瞧瞧看了一眼云启鼻尖上细小的汗珠,轻声问。
“去吧。”云启伸手拉过一条薄毯丢在李钰的身上。丢完后又觉得不够整齐,便弯腰去整理四角。
李钰也不知做了什么梦,翻身的时候抓住了云启的手。云启一怔,往回抽了抽,居然被她死死地攥住没抽出来。
低头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的素手,手指纤长如玉,指甲没有跟别的女子一样涂丹蔻,而是干净的原色,健康的粉色,且晶莹有光泽,亦没有留长,被修剪的整整齐齐。
都说细小之处见性格,有此可见这丫头喜欢自然却不矫揉,是个真性情的。
只是…
云启微微的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捏住了李钰的手腕,双手同时用力,把手指从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因为她攥的紧,手抽出来的时候两人的肌肤用力的摩擦,云启感觉到有些微微的疼痛。竟有一种被撕开的错觉。
“王爷,兰汤已经备好。”西月悄然从后面进来,轻声催促。
“你守在这里。”云启说完,转身往后面去了。
西月含笑应着,等云启走了之后才上前去把李钰身上裹得严严密密的毯子揭开了些,只盖到胸口,又拿了帕子把她额头和鼻尖的汗珠轻轻地擦了去。
这大热的天儿又喝了酒,她家王爷竟然给捂得这么严实,公主殿下怕是要出一身痱子了!西月无奈的笑着拿过自己的纨扇来,轻轻地扇着。
韩岳听说李钰去了东陵王府是晚饭后的时候了。田棘原本不敢跟他说的,是李铎说漏了嘴。韩岳一听这话当时就拍了筷子起身往外走,把李铎给吓得一口饭没嚼就吞下去,差点噎着。
“介川哥!你干嘛去?”李铎还当自己说错了话,紧张的站了起来。
田棘无奈的叹了口气,元宝则夹了一片鸭肉给李铎,淡定的劝道:“没事儿,吃饭吧。”
韩岳牵了马纵身上去,照着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往东陵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少棠还没回来,李钰还在睡。东陵王府的晚饭很简单,云启也只是吃了半碗粥就叫人撤去了碗筷。
西月又奉上一只小巧的果盘,里面是切成丁的各色水果,西瓜,甜瓜,蜜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