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南疆。”十五笑着道。

“南疆?”小东西眨了眨眼睛,“我们明天要去南疆吗?”

十五眼睛微微酸涩,轻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就在这里看看吧…”

“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阿初回头,看到屋子里没有沐色,好奇的问,“没有看到爹爹呢。”

“那是舅舅。”十五又小声提醒,“他在隔壁休息呢。”

“那为什么,我叫那个爹爹,你不说他是舅舅呢。”小莲初认真的看着十五,憋了憋小嘴,“为什么,那个爹爹没有来?那个爹爹不是要陪我们去看昆仑吗?”

“阿初!”

十五沉声,脸色刷白。

莲初眼中泪水滚动,瞬间明白娘生气了。

“你忘记了,这是大洲?大洲,不属于我们。”

莲初垂下头,卷长如蝴蝶斑的睫毛上缀着泪珠儿,委屈的低声嘟嚷,“我只是想爹爹了。”

十五抱紧阿初,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指着烟花中的明月道,“阿初,你看那月亮啊。娘给你唱一首歌好吗?这是阿初爹爹以前唱过的。”

女巫的猫

临近过年,独孤镇热闹非凡,烟花不陨,到处都是炮竹和喧闹声。

为了避免安静,莲绛特意选了靠江的房间,可没想到,江边竟然涌了一大群人在放烟火。

这一日,他都在一个梦!梦里,他制作的人偶,就要成功了。

奈何烟花绚丽,他再也无法入睡。

立在窗户,看着热闹的江面,他微微蹙眉。

信中提到的是:七星异动,三镜破碎,大乱。

七星,指的是大洲天罡七星。

而三镜,分别指的是:昆仑冰湖!南疆圣湖,西岐大明宫镜湖。

像镜子一样的湖水,在地理位置成三角,将大洲天下护在其中。大洲有任何变动,湖中都会出现镜像,但是,几千年来,三湖安静。

即便是三年前,角丽姬企图吞并大洲,但是,没有感受危险的三湖没有任何异象。

然,大洲明明安定,三镜却有了异动!

这种异动是在警示:危机!

西岐那边,怕也有动静了吧。

守护三镜,是西岐,南疆存在的意义,亦是他生下来的责任。

只是过去几千年,大洲安宁,这个责任说起来只是一种形式,并没有禁锢任何人。

可现在,有了镜像,这责任就像无形的枷锁,瞬间的形势感迫压而来。

他虽放荡不羁,虽然任我妄为,却也知道,护住大洲,是西岐和南疆传承几年前,几百代的责任。

因为责任和传承,他们才有着普通人所不具有的灵力和天赋异禀。

信,不是月重宫传来,而是来自西岐,光明圣殿。

笔迹,出自他父亲,颜绯色。

十几年前,他们离开回楼,游历大洲,从此了无音讯。

可,昨日,却收到父亲的亲笔信函。信中警示他速度赶回南疆圣湖。

看样子,三境异动,已惊动了父亲,而父亲,已经回到了西岐。

那个,二十多年前,父亲说,从不踏足的地方!

想到父亲催促他回南疆,莲绛扬唇,笑得有些没落:原来,这么多年来,父亲和母亲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抬头,明月如玉,清清朗朗,银色的光辉,如一层薄雪覆盖了整个孤独镇。

莲绛打开那个红色的瓶子,沉默片刻,倒出三粒药丸。

他凝着药丸,一口吞下。

将窗户推开些,任由江面上的冷风吹进来,全恰在此时,喧嚣的烟花鞭炮和欢呼中,却传来一阵几不可闻的歌声。

那声音很轻,如水波涟漪,轻轻扬扬。

他之所以在这嘈杂的声音里听到,是因为他对曲子的旋律很熟悉。

“夜色茫茫

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

恍如梦

重寻梦境

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

心已愁

请明月

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朦朦

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

光不明伴我独坐

请明月带我问候。”

莲绛靠在窗前,静静的听着女子唱完最后一句,怔怔得半天反应不过来。

待烟火响起,他方才从一阵剧痛中惊醒,而自己的手,已不知何时成落在胸口上,用力的揪着身前的衣服。

“呵呵…”他自嘲,看着红色的瓶子。

大冥宫每月总会进宫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手里这个便是西域五十散,据说能缓解头疼,放松神经,甚至能治愈使命。

五十散里,有着大量的曼陀铃和罂粟,是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毒药。

“总是药性发作了。”

若不是要药性发作,怎么会在沧澜江附近听到她声音。

临走时,暗人捎来消息:那女子直接连夜奔扑昆仑。

也对,她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北冥圣物!既然东西拿到,这大洲还有她什么好逗留的!

再则,他已经丢了话:若她二十天之内不消失在大洲,必不会手下留情!

“娘,明月千里寄相思是什么意思呢?”

稚儿的软糯的声音传来,莲绛欲合上窗户的手顿时怔住,忙探出身子寻那声音看去。

云来客栈所属独孤门下。

那独孤镇主生性风流,性格恣意,是一个很会发现商机且把握商机的人。

客栈因为靠江,为了兴隆生意,将二楼设为贵宾客房。临江这边,几乎都有单独的小阳台,以便夏日凉凉坐在阳台上,感受徐徐江风,看明月照江。

而此时,那个小阳台的竹椅上坐着一个全身穿着黑色袍子的人,那人看不清面容,可她怀里却坐着一个孩子。

黑袍下,一直如玉素手伸出来,轻轻的抚摸着孩子的卷发,“就是说,明月都会将我们的思念带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孩子似懂非懂,“那个人,是爹爹吗?”

女子沉默,没有再说话。

恰此时,孩子扭了扭头,漂亮的眼睛四下一看,竟然一下看到了窗前的莲绛。

莲绛怔住,听孩子远远的朝自己扬起胖乎乎的手,“娘亲,我看到爹爹了。”

莲绛胸口一暖,忍不住也朝那孩子伸出手,却听到女子冷厉的声音道,

“阿初,和你说多少次,不要乱喊!”

莲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女子起身,进入了房间。

周围除了漫天的烟花,什么都没有。

莲绛试图伸手去抓,却只感受到缕缕凉风,心中亦跟着空荡荡枳。

他握紧手里的五十散,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快步走向那个房间,立在了暗处。

恰好看到门打开,小莲初飞奔而去,却被女子一下拉住。

“阿初,你去哪里?”女子穿着宽大的袍子,带着黑色的风帽,除了一双清丽绝世的眼睛,其他全都被黑纱遮住睁。

“娘亲,我要去看爹爹。”

孩子眼中满是期盼。

十五以为阿初说的沐色,道,“沐色受伤了,他这会儿正在休息,我们明天再去看他好吗?”

“我说是莲绛!”

初次相见时,莲初就知道莲绛的名字,当时它被莲绛扔到水桶里各种审讯。

结果它惊奇的发现,那个美得颠倒众生的爹爹不但和它长得有点点像,连名字也好像。后面知道,自己大大名叫卫莲初,它心中还难过了好一阵子。

听到莲绛两个字,十五藏在面纱下的脸,瞬间苍白,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要去找爹爹。”

说着又要挣脱十五的手,往外跑。

十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将孩子反过来放在膝盖上,一巴掌对着它屁股甩了下去。

立在暗处的莲绛心顿时跟着一抽。

“你为什么不听话?”

十五颤声呵斥。

莲初哪里挨过打,顿时委屈的哇哇哭出声。

“我只想想去看爹爹!为什么不要我去!”

离开大冥宫那天,爹爹说了,无论它和娘亲到哪里,他都会陪着。

刚刚明明在窗户边看到了爹爹!

阿初的哭声,像刀刃落在十五心口。

莲初继承了莲绛那份执拗和固执,坚持的东西,如何都不会改变。

无论她怎样教导,似乎在孩子心中,莲绛已经是它爹爹。

想到这里,十五突然觉得好难过。她自己对不起阿初。

她被诅咒,无法和相爱之人相守相伴,可是,她还夺掉孩子知道自己父亲的权利,阻止她们相认。

可她没有办法。

她怕孩子知道真相,会留在大洲。

而莲绛知道真相,会跟着前往北冥!

秋叶一澈,和舒池为北冥半血统,可依然无法进入北冥。

“不好提他了,好吗?”

十五抱着阿初,半跪在门口,无奈的道。

“为什么?”阿初泪眼朦胧的看着十五,“是娘你不喜欢爹爹吗?是娘,你不要爹爹了吗?”

面对阿初认真而坚持的眼神,十五只得道,“阿初,我们是北冥人。但是,他的大洲人。”

“嗯?”

“我们不属于大洲,而他,不能去北冥。”十五小心翼翼的擦干孩子脸上的泪水,“我们是要不起。而且…”

她不是不要,她是要不起!

“而且什么…”

“没什么,方才娘冲动打了你,不如娘带你去逛街,赔不是好吗?”

“好。”小莲初这才破涕为笑,可眼神还是幽幽的看着莲绛房间所在的方向。

小莲初心里有点难过,方才爹爹明明看到自己了,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她没法对孩子说,莲绛已经对它们下了驱逐令。

孩子,爱莲绛。莲绛在它心中,是一个完美的神,她没有资格去破坏。

这或许是,她唯一能给的吧。

想到自己遮遮掩掩的样子,十五灵机一动,“阿初,等等娘。”

半个时辰之后,阿初惊讶的看着屏风走出来的少年,“咦,我娘呢?你是谁?”

十五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出来赤霞城,为了宣扬一双媚骨之手引艳妃上当时,练手做的人皮。

连流水现在的脸,也都是十五重新做的。

那日,往事蹁跹,待停下手里,手里已经多了一张深情看起来颇为呆滞的脸。

原本是想将它丢了,可流水却执意将它留了下来。

十五将阿初抱在怀里,“连自己的娘都不认识了,干脆把你丢了。”

阿初才突然想起娘会变脸,那会儿还给它做了好多脸。

“娘,我也要,我也要变脸。”

十五看着阿初的脸,“阿初这张脸最好看了,不要换,娘舍不得。”

说着,忍不住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莲初得了赞,将方才的难过和伤心抛到九霄云外。

此镇临江风大,十五唯有一张脸,没有假发遮住一头引人注目的白发,只得再次带上帽子,抱着阿初出了门。

莲绛久久立在风中,深情恍惚的盯着十五的房门,却丝毫不敢眨眼。

只怕,一眨眼,自己就醒了过来。

门再次打开,他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抱着孩子慢慢下楼,不做任何迟疑,他如鬼魅般失魂落魄的跟在后面,时刻保持着一点距离。

不敢太近,怕绕了梦,又不敢太远,怕醒了梦。

二楼转角的一扇门悄然打开,紫眸卷发的白衣少年宛如画中人,静静的靠在门上。

女巫の猫

头顶烟花炸开,绚丽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独孤镇。

到了街上,十五才知道,财大气粗,色性不该的独孤镇主三天前才纳了第七任小妾。

据说那姑娘美若天仙,将那独孤镇住迷得团团转,设宴三天宴请亲朋好友,大有要有正房平起平坐的趋势。

那小妾特别喜欢紫色蔓藤花,大冬天的,独孤镇主也命人去弄,这几日,那小妾又迷上了烟花,独孤大财主,没日没夜的放。

客栈外面,便可以看到小厮不停的从马车里搬出一桶一桶的烟花,轰轰的炸开。

小家伙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看的眼花缭乱。

“娘,烟花真好看。”

十五抱着阿初,沿着城中河走。

河岸冬日柳树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看起来,像串串红色的风信子,在风中摇曳生辉。

街道旁,玲琅满目的都是各种小摊,吃的,摆法的,玩的,一有尽有。

“娘,糖葫芦。”小家伙突然在十五怀里一蹦一蹦的,十五循着看去,瞧着一个小摊上摆着好多糖葫芦。

“阿初,喜欢吃?”十五眉心一跳。

难道说,吃糖葫芦,也遗传下来了?

“嗯。”小家伙笑得格外甜。

“公子,三文钱一串。”卖糖葫芦的商贩道。

“一串,谢谢。”十五将糖葫芦给莲初,小东西拿在手里,十分不客气的吃了起来,满嘴的都是糖。

待咬了一口,小东西被酸得抖了抖,样子十分滑稽可爱。

看的十五也不由笑了起来。

暗道:吃东西的样子倒不像莲绛。莲绛除了撒泼骂人打架,其余都斯斯文文优雅如贵公子,吃东西也和猫似的。

“老板,再给我一串。”十五又掏出三文钱,递给了老板。

“娘也喜欢吃吗?”小莲初歪着脖子,看着十五手里的糖葫芦,好奇问道。

十五拿着被包好的糖葫芦,认真道,“阿初的爹爹,也很喜欢吃。”最后又塞给阿初,“阿初,替爹爹拿好吧。”

“真好!他什么都像我!”

小莲初自豪的咬了一口糖葫芦,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光影交错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