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缓缓抽出悬在腰间的呈风节,转身冷冷问道:“姑娘,今日为何当众出手伤我门下弟子?”

和锋真人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拦在七叶与我之间,他看了我身后的柳依依一眼,却语气深沉地向我问道:“石野,这位姑娘为何突然伤人?有什么原由能当众说出来的就说出来!”他不问柳依依却问我,想必也是听见了周围的议论,怕问出什么姑娘家难以启齿的不堪之事。

我还没说话,柳依依可不管那么多,大声道:“那个宝杖,他欺负果果!”

和锋:“他欺负过你?”

和锋没听太清,将“欺负果果”听成了“欺负过我”。旁边有不少人也同样听错了,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柳依依一摇头,又道:“不是我,是果果!”

和锋这次听清了,愣了一下道:“果果是谁?”他最近一直在正一三山中忙着准备大会,对芜城中其他的事情不太清楚。

“果果就是我!”

场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女童声音。丹霞夫妇已经带着三个孩子挤进人群,张先生也站在旁边,他们听见我在海南派这边闹事,就猜到我是为什么,把孩子们都找来了。果果听见有人问她的名字,立刻举着小手回答。

紫英冲果果招手道:“果果,你到阿姨这边来,不要怕,石野叔叔帮你找坏人算账!”

果果小跑到场中,紫英伸手把她护在膝前。众人低头看见了果果,不由自主都发出了一身赞叹——好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有不少眼力好的修行人已经看出来这个娃娃不是人类,甚至是六道众生之外的草木之精。更有高人认出她是仙人不留果的花精,以和锋的眼力自然也能看出她的端倪。

和锋真人又愣了一愣,显然在他的观念里想不明白我们闹了这么大动静,不惜砸了海南派的场子彻底得罪绝顶高手七叶,就是为了这个非人类的小花精?他下意识的又问果果:“你是谁?”

“我就是果果!”

果果先后说的两句话连起来十分有趣,不少围观者都笑了。然而众人的笑声未止,半空中就象打了一声惊雷,一声震耳的钟鸣回音久久不绝。众人大惊之下寻声望去,只见忘情公子站在远处的高坡之上,左手提七情钟,右手倒持黑如意一脸怒色。七心掩着耳朵闪避一旁。

风君子倒转黑如意的手柄敲响七情钟,惊动了所有人。他见大家都抬头看自己,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哪门那派的狂徒,敢欺忘情宫外的仙童!”

风君子说过只敲锣不唱戏,现在终于忍不住蹦出来又敲锣又唱戏了。他这一句话改变了问题的性质!修行人虽然心性超脱,但在人世间修行也不能完全免俗,尤其是讲究师道与出身的。野地里的妖精就是不入流的妖精,但如果出身忘情宫那就不是一般小妖精,而叫仙童!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就算是禽兽草木那也是有主之物,不可以擅动的。

和锋闻言也不禁动容,远远向风君子拱手道:“请问风前辈,这小花精与忘情宫是什么关系?”

风君子:“果果是仙人不留果,还有那小子阿游是守护仙果的灵兽。他们得天地造化灵气修成人形,果果在我门下为护法仙童。我带他们到世间结缘,轩辕派丹霞夫妇喜欢,要收留在轩辕派修行。我也答应了,准备在正一三山会后就让他们随丹霞夫妇去轩辕派,这几天暂时交给石野与柳依依照顾。…果果这孩子乖巧可爱、与人无伤,什么人会欺负她?”

和锋问我:“是这样的吗?”

“是的,正如风前辈所言。”我和丹霞夫妇齐声答道。风君子刚才那番话仔细琢磨起来句句都靠谱。他说的是“忘情宫外”不是“忘情宫中”,而他的“门下”指的是柳依依。就算丹霞夫妇觉得有什么不对,此时也不会否认大概的事实。

风君子见我们点头,越发来了精神,用黑如意遥指着我喝道:“石野!我见你与柳依依二人一个朴实一个善良,将孩子交给你们照顾几天,还特意叮嘱要看好了,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让人欺负上门了?…你今天要是不交代清楚,回头我拆了你的绿雪茗间!”说完他又坐了下来,看那意思还是继续看戏。

风君子训斥我与守正真人训和锋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旁人不清楚我是他的传人而已,他训完之后也是放手让我自己去处理。有“前辈”牵扯进来,已做旁观者的守正也不得不说了一句:“和锋,一定要小心问明此事。上次众门派听信传闻骚扰忘情宫已是不该,今天如果这位小仙童在正一三山会上受了委屈,那更是我等的不是了。”

我赶紧解释道:“守正前辈误会了,此事不是发生在三山会上,而是十日前的芜城闹市中。当时我不在场,但轩辕派丹霞伉俪与芜城张荣道师兄亲眼所见。…和锋师兄,你可以问问他们三人都发生了什么事?”

七叶已经悄悄地收起呈风节。张先生迈步走到场中向众人施礼,然后向和锋讲述了那日在凤凰桥头所见的事端。修行界大派高人得罪一个混迹人世的小妖精,又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此事如果没人出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我与风君子的想法就是把小事闹大,越大越好,让七叶下不了台。现在闹的足够大了!

折腾了这么久,说到正事也不复杂,一盏茶的功夫也就讲清楚了。张先生最后道:“那日如果不是我们三人恰好路过,这三个孩子定将受海南派的高人欺负,这位仙童果果恐怕将遭不测。”

和锋问旁边一言不发的七叶:“海南掌门,你如何解释?”

七叶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尽量不动声色道:“海南弟子于闹市中不慎得罪了这位小花精,诸位上门说一声我自会处置,石野前辈不必将事情在正一三山会上闹的这么大吧?…而且宝杖罪不致死,这位柳姑娘为何一上来就出手伤人性命?”

柳依依哼了一声道:“我才没想杀他呢!就是想帮哥哥和果果打他的脸。”

紫英道:“不是七叶掌门所说的不慎吧?分明就是心存歹意故意下手!…他又没死,和锋真人问宝杖本人就是了。”

旁边丹霞夫人也斥道:“我也想问问这歹人,为什么在街市中用迷仙散对付我八岁的儿子,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三个女人一说话立刻封住了七叶想反咬的嘴。和锋听见“迷仙散”三个字神色一变,追问了一句:“确实是迷仙散吗?”

外面的丹霞生答道:“确实是迷仙散,我亲自验过,张师兄也在一旁。当时海南门人想带走果果,另外两个男孩不依,他们就施用了迷仙散。”

众人的议论声纷纷又起。迷仙散既是一种炼制的迷药也是一种简单的法术,使用时以法力将一种五色无味的药力逼出,迷惑他人心志神识,并非是挥手散药。修行人用它主要在被普通人误会围攻的场合,既不能当众以道法伤人又要安全脱身而去。使用迷仙散对弟子的修为要求不高,能御物者即可。

迷仙散这种炼药用药之术并不常见。一来因为使用它当时方便但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影响后果;二来它非常接近淫贼、偷盗的手段,弟子品行不端一旦乱用不堪设想;三来真正有修为的高人有的是别的神通,用不着这个。所以一般正规修行门派根本不会传授弟子,象正一门这样以出家人为主的门派还明令禁止弟子炼制与使用迷仙散。迷仙散在修行界虽未公开禁用,但也是公认的下三滥手段。堂堂海南派弟子在芜城闹市中用迷仙散对付三个孩子,实在是太不入流了!

众人议论当然不会说什么好话,许多人甚至在为柳依依刚才出手伤人叫好。七叶的脸渐渐成了猪肝色,他不等和锋问话,转身朝跪在地上的宝杖厉喝道:“宝杖,你不要装死!究竟怎么回事从实招来!…跪好了,谁叫你起来的?”

跪在地上的宝杖此时已经缓过一点阳气来,听七叶叫他的名字挣扎着想站起身,又被七叶一声厉喝按回到地上。他答话时牙关打战口齿也不是很利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身上冷:“禀、禀脏门,那天我、我对脏前辈介死国了!”

张先生好气又好笑道:“你叫你们家脏门,我可不敢当你的脏前辈,你怎么死的我可不清楚!…七叶,就不能叫个口齿利索会说话的弟子来问吗?当时还有另外三名海南弟子在场,叫他们问话也是一样的。”

和锋一声冷喝:“七叶,把有关的门下都叫出来,现在不是护短的时候!”

没等七叶开口,终南派弟子中又走出三个人,与宝杖并排跪下,纷纷开口道:“掌门与前辈恕罪”、“那天我们只是无心之过”、“弟子知道错了!”…

七叶:“一个一个说话!郝祝祥,你先说,那天宝杖对张先生怎么解释的?”

那名叫郝祝祥的弟子答道:“宝杖师叔那日要带走这名仙童,被前辈阻止。他对张前辈解释——看见这几个小妖精在闹市中乱走,恐怕一不心惹出事端,所以想将她带到僻静处告诫一番。后来看见三位前辈出面,我们觉得没有必要多事,就告辞了。——当时情况就是这样,不信你问张前辈。”

这郝祝祥显然是个口齿伶俐、反应机敏之人,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难怪七叶点名要他回答。郝祝祥话音刚落,丹霞夫人沉声问道:“这是哪家的道理!我儿子也是妖精吗?”丹霞生在一旁劝阻:“夫人少安毋躁,和锋真人自会明辨是非。”

和锋不理会旁人,只问张先生:“张师弟,当时是这样的吗?”

张先生:“宝杖见我们出现,知事不可为,嘴上的确是这么说的。”

和锋又问郝祝祥:“你们认识丹紫成吗?就是这个孩子。”

郝祝祥:“不认识。”

和锋:“他是人还是妖精?”

郝祝祥:“是人。”

和锋:“他不仅是人,而且还是个孩子,你们也能看出来他于修行一道尚未入门。…我再问你,你们动手拿人时,有没有问过这三个孩子的姓名来历?说实话!”

郝祝祥一哆嗦:“没有,当时考虑不周忘了问。”

和锋:“这用不着考虑,如果是你家孩子你就不会这么想。…你们问都不问来历就想迷倒这两个小子,带走这位仙童是不是?”

郝祝祥:“情况是这样,不过我们也是好心,并未伤人…”

和锋:“这位仙童谁都能看出来于人有益而无伤,在人群中根本无害。你们真要是好心劝戒,也应该对这个小蛇妖说话才是。”和锋指了指场边的阿游。阿游冲着他们一吐舌头,这小子的舌尖很细,尖端还有一个细小的分岔。他虽然化为人形但修行未足,这下谁都看出他是个蛇妖了。

郝祝祥:“这,这我没想那么多,当时是宝杖师叔的主意。”

和锋语气一肃:“郝祝祥,我等修行悟道之人问答之间不该如此闪烁吞吐!我如此问你,也是尊重同道之意。在场的前辈高人有莫大神通,就算你不尽言也有办法知道察知当日的实情。但此等神通,按律不能轻易使用,否则就是对海南派不敬…七叶掌门,你说是不是?”

七叶一直没说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此时恨恨地说了一句:“我的脸面都让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弟子丢光了!…有什么话还不快说清楚,难道还要和锋真人一句一句问吗?”

和锋看了七叶一眼,居然施了一礼:“如此,多谢七叶掌门的胸襟通达了!”

我正不解其意,就听和锋接下来的话声变了——变得低沉隐约有滚雷之威。听着虽不响亮却有耳膜嗡鸣感,就觉得灵台一阵恍动,我的感觉尚且如此,那几个被和锋问话的人感受可想而知。和锋问道:“面对不伤己之人,在闹市中施用迷仙散;面对师门同道尊长,掩饰恶行言多不实;面对前辈门下仙童,起歹心出手劫掠。你们知道都犯了什么戒律吗?宝杖为主,你等三人是胁从,但若在这个场合还要掩恶者,与宝杖同罪!”

那三人此刻几乎是抢着同时回答:“宝杖说那孩子是仙人不留果花精,百年难遇的大补之物!正好拿下送给新掌门炼药,我们也好多学几手高深道法,可傲视同门。”

七叶断喝一声:“混帐东西!竟然背着我如此妄为。你们今日就滚出正一三山,回琼崖绝谷中自封神通面壁三年!…和锋师伯,我如此处置是否合适?”

和锋:“海南掌门既然已经下令,也就如此了。他们三人只是胁从,这么惩罚算相当。宝杖是首恶,且触犯的不是哪一派的门规,而是天下修行人的共戒,当重惩!否则难以向风前辈与丹霞伉俪以及天下同道交代。”

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的感慨!这件事看上去本来可大可小,阿游与果果原是没有背景和依靠的、山野通灵的蛇妖花精,如果不是恰巧被柳依依领了回来还真难知遭遇如何?如果海南派抓果果在闹市中无人阻止,又如果此事没有修行高人为她出头,那么果果现在的下场就难测了。宝杖也不会受到处罚,甚至会在七叶那里得到好处。

市俗间的法律很难管得了这群人,所以红尘内外必须有界限。在修行界内部,也必须共定严规。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就是人人要有守护法度的自觉责任与自省意识!

什么是对错、是非、善恶?什么是为与不为?高僧法海曾经对我讲过——知对而行就是善,知错仍为就是恶。这句话看似简单实则高深。因为他不是在讲对错的标准而是在讲心性!每一个完整的人格自我,都有自己所认知的对错,可能标准是不一样的,但在每一种标准体系下都可以去谈心性的善恶。比如两军交战,奋勇杀敌者是英雄。叛国投敌者是败类,不论是那一方,虽然双方的立场完全相对。

行而下之,如何知对错?这是万年以来的一个永恒拷问!这种拷问入手时异常简单——不愿意别人对自己做的事,就不该对别人做,尤其是拥有超人的力量之后。这就是“已之不欲,勿施于人”,能够自觉地进行这种拷问,那就是在修磨心性。那么修行悟道,“道”又在何处?穿凿之后才能体会!

再行而下之,如何去穿凿?那就是落于实地的“修行”了!对于普通人有这么一种情况——为恶利己只要不被揪出来就做,可能被揪出来就不做。比如自古官场,被查出来的都是万人唾弃的贪官污吏,没查出来的都是人人逢迎的显要尊贵,天壤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修行就是要去掉这一线之隔,做回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做给别人去看。

一切回溯而上,做回本心只是一个出发点,然后才能真正去拷问对错,修磨心性,感悟天道——其路修远兮!

我也是个修行人,所行可能暗合于此,但对此还没有自觉地证悟。今天闹事之前风君子曾提到天下修行人对我的评语,而我当时想到“心中一个石野,世上一个石野,那个才是石野?”失神之间风君子说“婴儿”的心境快到了,却又没有解释。现在我恍然有所悟——所谓婴儿的象征不就是从自发孕育走向自觉存在吗?

领悟这一点过程很复杂,但时间也就是一转念,那边和锋真人还在处置宝杖。七叶问和锋:“请问师伯,该如何处置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

和锋面无表情道:“依戒,共诛之!但念在其行并未得逞,可留其性命。…废其修为,逐出门墙。”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和锋罚得太重了!

宝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说话却变清楚了:“掌门,我一时鬼迷心窍,现在真地知错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吧!”他不求和锋却求七叶,原因无他,七叶开宗未久正在聚集人气之时,如果当众护不住弟子让宝杖受此重罚,恐怕以后海南派声威大损。

七叶的脸色很难看,不得不向和锋施礼道:“宝杖当领重罚,可修行之罚也是劝救机缘,可否再给他留一线机会?”

和锋的表情就象在等七叶说这句话,点头道:“你要替他说项,总得有说项的缘由。”

七叶:“宝杖所行虽恶,但劫掠未遂。况且他不知这位仙童的来历,所谓不知者不罪,以常理观其行,是在人世间偶遇仙草花精起了贪占之心。似乎罪不致此。”

七叶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不是这么多修行高人出头,尤其是忘情公子给果果认家门,那么她就是成精的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和锋没有答话却问我:“石师弟,今日是你率先问罪,你认为七叶掌门的话如何?”

和锋问我也是给双方找台阶,如果我一松口这事也就好了结。可我在刚才的一番思索中还没回过味来,直接说道:“七叶掌门所言其错有二。其一不是宝杖不知,而是不问,不问又如何能知?其二果果虽然出身草木,但已得灵性修成人形,就是人间自主之生灵,宝杖不是简单地贪占物用。”

“对呀!小真人所言极是。和尚没出家之前也是吃过肉的,但出了家就是和尚,和尚就不吃肉了!人吃肉、和尚不吃肉、可和尚也吃过肉、和尚是什么人?这个问题我三十年前才突然顿悟!…人入空门为僧,草木成精为生。和尚自己不愿意你不能逼他还俗吃肉,果果自己不答应你不能逼她再为草木炼药。…石野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有禅机,有禅机!”

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没有公然插口的,这时能高声来这么一大段的,也就是九林禅院的老天真法澄了。法澄和尚的话是在附和我,然而听上去就象在起哄一样,有人都笑了。和锋知道法澄的脾气与修行,也没有介意,反而转头问道:“依大师之意,该如何处置宝杖?才能既严明戒律,又不失慈悲心怀呢?”

法澄一摇新剃的光头,指着远处道:“你问我没用,问石小真人也没用,要问就问山坡上敲钟的那个前辈小子。”

法澄一语点破了关键的人物,和锋也立刻明白了,他向山坡上的风君子朗声道:“请问风小前辈,是否可以给宝杖留一线机会,也算不破坏善结大会的本意?”

风君子终于站起身来,将七情钟交给七心,一路走了下来,人群分开一线,将他让到场中。他盯了七叶好几眼,终于指着宝杖对和锋说:“我就为这个海南派的同道求情罢,不必废去修为逐出门墙,‘封禁’十年也就够了!”

第155回 极目高绝处,飞箝引亢龙

所谓“封禁”十年,指的是十年之内不得出山在门中思过,不仅不能学习更高深的道法,连一身的法力神通也要被封印不能使用。这对于修行人来说,就相当于俗世间的十年有期徒刑。风君子开口为宝杖求情,说出来的惩罚也够重的!但相比废去修为逐出师门来说要轻多了,相当于无期改判有期十年。

七叶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此时也不得不顺着这个台阶下了,尽管这个台阶非常陡。他语气恭谦却面色深沉的对风君子拱手道:“多谢风前辈为海南不肖弟子求情!…宝杖,还不赶紧跪谢风前辈!”

那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手足酸软的宝杖趴在地上不住叩首:“多谢风前辈留情。”

风君子一摆手:“不必谢我,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如何处置还要听和锋真人决断。”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和锋还能怎么决断?只有点头道:“封禁十年之罚也算恰当,七叶掌门,你就这么办吧。…这四名弟子即日离开正一三山回海南受罚。泽东,送这四位道友出山。”

和锋说完了就办,当时就叫弟子送宝杖等四人离开正一三山,连明天的机缘大会都不让参加。七叶只能眼看着却没有办法阻止,泽东带着两名道童护送宝杖等四名海南弟子离开了此地。这几个人走了,其他人却没散,因为事情没完。

七叶道:“海南门人该处罚的都已经处罚了,七叶管教无方实在惭愧!但此事尚未完全了结,石真人虽在理,其行也有故意滋事之嫌。善结大会被扰乱,与石真人选择的方式不当也有关系。海南弟子的错自然在他们自己,但和锋师伯也要给石真人的行为一个说法吧?”

和锋没答话。风君子喝了一声:“慢着!我还有话说。”

和锋:“风小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风君子:“现在还轮不到石野。七叶说的对,此事未了!我刚才只为宝杖求情,可没有为七叶求情。”

七叶:“风前辈在说我吗?”

风君子问了一句:“七叶,这次你带了几位门人来正一三山会?”

七叶:“海南派虽然人数众多,却也不敢在天下高人前觊越,除我之外只带了十名弟子。”

风君子:“十名弟子来正一三山,一定是你精挑细选的,是海南门中的精英翘楚吧?可是一下子就被罚了六个。你这个掌门面子上也不好看吧?…倘若只有一、两人偶尔有过,还可以说是个人的私责,你门下弟子过半数行止不端,你这个掌门就没有什么说法吗?”

和锋在一旁神色有点惊讶但没有说话。没想到风君子求情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直接向七叶发难!这一番话说地咄咄逼人,但同时又入情入理,他人不好说什么,只能看着七叶。七叶的脸上已经不是怒色或愧色,眼神发出了寒光,他仍然尽量平静的答道:“风前辈教训的是,七叶确实有教导无方之责,回山之后也要自领受罚,或者就在此地让和锋真人罚我。”

和锋这才劝道:“七叶立派未久,门下弟子又多玄冥旧人。抱椿老人行止不端自取身灭之祸,他门下弟子由歧入正也需要好好醒悟的时间,责任不能全归于七叶掌门。…风前辈的指责虽有道理,但海南一派情况特殊不能一概而论。”

旁观者也觉得和锋的话不失宽厚而风君子过于得理不饶人了。有人议论道:“因为这么一件事,罚了海南这么多弟子,连掌门都跟着受累。…怎么有这么多人和七叶过不去?”旁人答道:“这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七叶最近锋芒太盛难免树大招风,有人看着眼热就要找他的麻烦。”还有人添油加醋道:“也怪海南门下弟子倒霉,惹谁不好惹了忘情宫门下的仙童。那姓风的小太岁是好惹的吗?当初在忘情宫外他出手教训了多少个人?”

风君子也听见了这些议论,微微一笑对和锋道:“我想你误会了,我对七叶掌门说这番话,不是问责,而是问道!”

七叶一怔:“风前辈问道与我?七叶不敢当!请问风前辈所问何道?”

风君子:“我听说当初你离开终南派的时候曾受劫难,是石野救了你,可你后来与石野之间传出来的却是相互争风的消息。我当初第一眼见你就知道你是天资超绝之人,一时动心曾想收你为徒,而你当面拒绝了我,今日我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你的海南派难堪。…我所好奇的是,你七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遭受种种挫折风波,是非暂且不提,你的修为却不断精进向上,到今日成为一代宗师。就这一点,也足以让天下人去请教了!”

风君子当众说出了两件少有人知的往事,一是我救过七叶,二是他曾想收七叶为徒却碰了一鼻子灰。乍听此言周围又是一片议论纷纷,七叶的神色也十分尴尬,但到后来听风君子夸他为一代宗师时,他的表情已经缓和下来,轻描淡写的答道:“世间事缤纷难料,缘法错踪,虽千言万语难尽。我辈修行人只问本心、勤修精进、索悟道之途。”

风君子也点头:“话说的很漂亮啊,你的口才也是很不错的!…今天我能看出来,你心里不服,对不对?”

七叶终于淡淡一笑:“在天下同道面前,和锋真人公正而断,七叶没什么不服。”

风君子摇头,一指果果说道:“如果换一种情况呢?这个娃娃与我没有关系,就是仙果花精,你门下弟子采而用之,你不会这么罚他吧?再换一种情况呢,不是在正一三山会天下高人云集的场合,没有石野、丹霞夫妇出面,你的弟子也不会有如此下场!你说是也不是?…你是不是认为强可凌弱才如此自强不息?以至于有今日成就?”

七叶:“世事怎能有这些如果?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自有因果在其中。有些事不可妄设,风前辈也是当世高人难道还要问我?”

风君子:“我的辈份虽然在你之上,可年纪没你大。况且以你今日之修为境界,应该足以为天下人印证。我希望彼此有一个开口直言的机会,不问此事的对错,只谈事理的本身,看你我是否能谈出什么可供印证的道途。”

七叶:“善结大会已被我等扰乱,你我还要耽误大家多少时间?”

这时场外又有一人说话:“七叶掌门,你误会了风师弟的意思,他是要在两日后的演法大会上与你论道。这个提议老僧也很赞成!”说话的是广教寺的葛举吉赞活佛。在今天这个场合说到众人身份除了守正就是以他为尊了,他与风君子和守正也是本此三山会上仅有的三位前辈。

七叶的反应也很机灵,闻言眼神一亮面露一丝喜色,不再是刚才目射寒光样子。他很谦虚的回身向活佛施了一礼:“七叶辈份低微,一点末微修行也不敢与当世高人争锋。海南派弟子不端被同道所笑,我身为掌门怎能在演法大会那种场合贻笑天下呢?”

这时候守正真人也说话了:“七叶,你今年在宗门大会上夺得第一,又在忘情宫外大展神威,不久前又扶正玄冥立海南一派。这一辈修行弟子你是当仁不让的表率之人。天下后辈对你都很佩服,你当然有在演法大会上论道的资格。我觉得风师弟的想法非常好!”

七叶的眼中微微露出得意之色,还是很谦虚的说道:“既然三位前辈都开口了。七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希望能为天下同道抛砖引玉。”

我知道七叶为什么高兴,能在演法大会上出场的都是公认的修行界领袖人物。以七叶今日的威望成就得到这种机会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在两可之间。不料风君子一转念间当众给了七叶这种机会,等于送出了一顶大大的高帽子,而且在场的守正真人与葛举吉赞活佛当即就点头了,这个面子可不小!相比之下刚才处罚了六名海南派弟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我估计再多处罚六个七叶都不会在乎了。

风君子玩来玩去,玩的还是《鬼谷子》中的“飞箝之术”。先当众对海南派做一番打压,紧接着反弹而上又将七叶捧到最高处。当某人站在最高处,有很多东西将再也无法掩饰,不得不露出所有的锋芒,锋芒之下的缺陷也会暴露出来,反倒更容易被钳制。当然与七叶这种高人玩这个,要么你躲在他身边的暗处,要么你本身就比他高明。风君子这么做,等于把自己也推到了不可闪避之处,不过以他的性情我并不意外,忘情宫外的所为以足已证明他的行事风格。

而对于七叶来说,恐怕不会相信风君子是出于一片好心,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弥补不了的过节。他应该能想到风君子会以论道与斗法的机会探他的底细、挫他的锐气甚至扫他的颜面。但以他的性情以及今日的成就,明知如此也不会错过这个威震天下的机会。我感觉他在浮生谷中胜了法海夺走呈风节之后,就有放眼天下唯我独尊的胸臆,不会再避让手持黑如意的风君子。若此次能够一战成功,今后他将平步天下。

守正与活佛都没有异议,在场的其他人当然不会否决风君子提议。风君子见七叶接受了,也笑着说:“如果不按修行辈份论,我们两个其实年纪都不大,之所以找上你在演法大会上一起出场,也想添一点热闹的气氛。守正与佛爷等前辈年纪大威望高,如果演法也只能点到为止,点化一下诸位后辈而已。我们就不同了,可倚小卖小,来一场真正的斗法,也算一出压轴好戏。”

七叶:“风前辈不是要与我论道吗?怎么又提起斗法?”

风君子一笑:“先论道,后斗法!君子动口也动手,希望七叶掌门不要有所保留。虽然论道不分高下,斗法也不必分胜负,但你我也应该将各自的感悟得失献于天下同道共鉴,以共评得失!…我没有别的事了,和锋真人,你继续处罚石野吧。”

这一场闹剧到此出现了一个戏剧性的转折,变成了两日之后的演法大会上风君子与七叶的论道与斗法。从看热闹的角度就是既吵架也打架,而且是当今天下两位一等一的年轻一代高人耍给大家看。闹剧成了一场盛事!大家不可能指望在演法大会上看见守正、活佛真正的全力出手,而其他人的修为恐怕也到不了那种境界。现在风君子与七叶要以论道斗法压轴,那应该是本次正一三山会上的最高潮,值得每一个人去期待。旁观者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风君子说完了还不忘将闹剧了结,提醒和锋真人处罚我。和锋看着我皱了皱眉头苦笑着问道:“小师弟,你挑起的闹事变成了盛事,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罚你!…今日之事,虽是海南弟之过,但你的举止也过于冲动无礼了,这搅乱盛会之责还是要问的。处置你之后,我还要向守正掌门去领那护持法会不谨之责。”

和锋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得不处罚我给旁观者一个交代,同时也提醒我他自己也要受罚。我灵机一动,双膝点地,没有朝着和锋却朝着场边的守正真人拜下:“石野莽撞冲动,举止确实失措,搅乱了善结盛会,也连累和锋师兄被守正前辈责罚。我有一个请求,希望能替和锋师兄受正一门之罚,守正前辈如何责罚和锋石野不能过问,但无论和锋受何责罚都让石野代领。请守正前辈一定要答应!”

和锋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冷厉的眼神看着我也露出一丝暖意,正待开口拒绝,那边守正真人已经说话了:“石野,你这孩子知道自己累人受过,也能够主动承担,这样很好!…和锋,你也不必推辞了,就这么罚他!正一三山会后,我决定怎么罚你,都由石野代受。…好了好了,此件事毕,大家也不必再围观了。…七叶,把你海南派的善结道场收拾好吧,各位继续善结福缘。”

七叶答应一声,随手一挥呈风节。只见平地里升起无数道轻灵巧妙的激风,将洒落满地的九孔响天螺扬起,也将海南派被砸倒的桌案掀正,塌了半边的竹棚被平风卷开,那根倒下去的支柱也被一道旋风扶立。七叶再将手中的呈风节向下一落,满天飞舞的九孔响天螺又整整齐齐的落回到桌案之上。就是这么挥手之间,海南派被砸的场子已经恢复了原样,如果不是竹棚的顶篷缺了一个小角,几乎看不出刚才发生的事情。众人忍不住一阵喝彩,七叶虽面无表情但看他挺胸迈步的姿态也是不无得意。

众人终于散去,善结大会又恢复了秩序,只是大家交谈间又多了议论的话题。喝茶的喝茶,吃枣的吃枣,逛市场的逛市场。下午时候,我在茶肆中卖茶,果果和阿游帮忙。张枝将紫英和柳依依都拉出去买东西去了。风君子也跟着一起去了。几个人又买回来许多以前没见过的稀奇事物,不必多述。尤其是宇文珂珂拉着丹紫成四处找人打赌,赌的就是丹紫成的弹弓能破护器之术,赢了不少别人买来的东西。搞到最后谁都知道忘情公子前辈所卖的弹弓如此神奇,想去找时早就卖完了!

在善结大会的会场外,正一门设了一排膳棚。请大家自己去用晚饭。然而真正去吃饭的并不多,这里都是修行人,大多数人三天三夜不食不眠也没什么问题。风君子去吃了,说是想见识见识正一门的厨师手艺怎么样,然而很快就回来口中大呼没味道。张枝在一旁笑道:“这里各门各派、佛道各家的人都有,正一门为了大家的方便做的都是素斋,而且口味也是极淡。你这都想不到吗?”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已经到了天黑的时间,不知是正一三山中的天时不同还是另有什么巧妙,这里的光线虽渐渐变淡却没有完全黑暗。山谷中一直是类似于太阳落山后黄昏时那种柔和的微光。抬头恰恰能见三山轮廓。正一门在山谷西侧的法柱峰中准备了供人休息的客舍,分男女不同分别有弟子守护。然而大多数人并没有去客舍休息,仍在山谷中彻夜聊天,有的人拿出坐垫或者就在草坡上席地打坐调息。

张枝和七心没有在本门的地方休息,晚上都跑到我的茶肆来聊天。果果和阿游以及丹紫成都已经到轩辕派那边去了。九点多钟的时候,风君子拿着黑如意跟我打了声招呼,说去去就回。他正准备走却被张枝拦住了:“你先别走,我有事!”

风君子:“什么事?一晚上都不说,临走叫我。”

张枝拎出来一篮黄金枣,走到风君子面前道:“喂我吃一颗枣,否则我不放你出门。”

风君子:“不出门就不出门,夜里我就在这里呆着。”

张枝伸手又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当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偷偷溜出正一三山回家,等你爸妈都睡着了再溜回来?…今天你不是当众喂人吃枣了吗?怎么就不能喂我吃一颗?”

原来今天逛市场的时候风君子喂七心吃了一颗黄金枣,不知怎么让张枝知道了,听她的意思显然是有点吃醋了,非要风君子也喂她吃一颗。我看了七心一眼,七心侧过了头,借着光线昏暗掩饰神色的尴尬。耳边听风君子说:“小嘴张大一点,我喂你吃三颗!…”

风君子走了,张枝也告辞离开。七心和柳依依还有紫英一起坐着喝茶,我则一直在等人。和曦白天跟我打过招呼,说晚上有事找我谈。风君子前脚刚走,和曦就来了。和曦并没有坐,走进来和三个女子稽首施礼然后很客气的请我移步。

走出山谷众人聚集之地,走入一片茂盛高大的竹林,沿着一条约一人宽的幽暗山路,我随他一起上了东面的承枢峰。走过山脚下的竹林向上地势渐陡,出现了一条青石台阶,台阶前有四名身穿道袍的正一门弟子值守,见到我与和曦都施了一礼没有说话让开了道路。沿石阶盘旋而上,来到半山腰一处向空中突出的台地上,路旁有一座六角飞檐的凉亭。亭中有石桌石凳,上面已经摆好了果品茶点,却没有旁人。

这凉亭建造的位置十分巧妙,左右各有一颗高大的古松,浓密茂盛的树冠展开垂下交结在一起,恰恰将凉亭掩住犹如怀抱其间,亭前有一块石头削平一面刻着“松抱亭”。坐在亭中穿过松枝的缝隙远远可见山谷中众人所聚之处,但是在山谷中却不容易发现这里。和锋招手示意请面对面的坐下。

请我到这里来说话,显然是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扰,我问道:“师兄夜间请我来此,不是为了赏山色松景的吧?”

和曦笑道:“小师弟如果有雅兴,在此尽赏夜景也无妨,这里也是我平常的吐纳修行之地。今天请你来有一件公事还有一件私事,我们还是先说公事吧。”

和曦说的公事是关于海天谷的。谭三玄派人到正一门传江湖令,同时也给守正真人写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已将海天谷掌门信物交给石野暂摄,并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于苍梧。他希望于苍梧能尽快继承海天谷掌门之位,传位仪式就在正一三山会上举行,不必再回到天山脚下,那样既费时日也不便邀请天下同道观礼。我与于苍梧一传一受,谭三玄请正一门某位尊长出面代为主持、公证传位仪式。经过这个仪式于苍梧在天下同道面前就将是海天谷的正式掌门了。

守正真人自然不会拒绝谭三玄的请求,而且他很给面子,与参加正一三山会的几位大派掌门以及前辈高人商议,这个传位仪式就安排在演法大会上,做为演法大会的第一场。和曦真人是演法大会的主持司仪,自然也是这次传位仪式的主持司仪之人。于苍梧是海天谷弟子自然知道本门传法仪式的规矩与程序,但和曦怕我不知道,特意来叮嘱一番。

我没想到各大派掌门对这件事如此重视,居然将它安排为演法大会的第一场。白天看见七叶得到在演法大会上出场的机会忍不住的高兴与得意,而我不经意间就已经被“内定”了!我有点不知所措地说:“是不是过于隆重了?以我的修为境界恐怕不足为天下同道表率吧?”

和曦笑了:“我觉得很合适。二十年来除了七叶开宗,修行界还没有真正的掌门传位仪式邀天下观礼。之所以让你和海天谷弟子在演法大会上出场,并不是彰表其神通,而是彰表其义举。海天谷维护大漠以及修行戒律尊严不惜举全派之力,而你万里追凶早已被天下称道不已。况且你能杀得了付引舆,修行成就也不在同辈之下了。那于苍梧在年轻一辈弟子中也是个中翘楚。有此修行,又有此做为,足以为当世表率!…众位掌门与前辈商议之时,听涛山庄的宇文庄主对你是赞不绝口!”

“能手刃付引舆,实在是得谭三玄掌门与宇文树庄主先后出手相助,非我一人之力。”

和曦:“那你就更不该推辞,到时候就坦然出场。这不仅关系你一人,别忘了还有海天谷一派的颜面,以及修行界同道共守公义的象征。”

既然和曦把此事的意义说的如此重大,我出场就出场吧。大场面我也有经验,忘情宫之会最后的斗法夺器就是我仲裁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事商议已定,我又问和曦:“师兄,你刚才说还有一件私事,是什么事?我就是个开酒楼和茶室的,你该不会是来找我买酒买茶吧?”

和曦真人此时也露出了几分扭捏的神色,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认识我师兄和锋过去的弟子泽古吗?我知道他经常去你的茶馆和酒楼,你们应该认识。他姓古,现在为官家工作,是芜城一家研究所的处长。你可能不知道他过去的身份,但他应该知道你的身份。我不方便找他,你能帮我找他打听一点事情吗?…本来我应该去求我的师兄,但你也知道我师兄的脾气很是刚正,有些事不好求他。”

和曦真人提到的是我的上司古处长。古处长是为政府秘密情报与行动部门工作的,做为正一门的重要人物和曦肯定知道一点内情。他居然求我去找古处长打听点事情,而听他的意思还不知道我就是古处长的手下。难道这位真人在俗世间还有什么麻烦吗?我好奇地问:“你说的可是国防科工委320技术研究所的古处长吗?我还真认识他,不知你找他想打听什么事情?”

和曦:“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个老道士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因为我的徒弟泽仁,他现在做了齐云观的观主,我的门下弟子中属他最出息了。”

“泽仁?你要我向古处长去打听泽仁的事情吗?那我建议你还是亲自问泽仁比较好。”

和曦叹了一口气:“不是泽仁,泽仁的情况我还用问别人吗?我想打听的是另一个人,一个现在与泽仁在一起的女子。”

女子?还和道士泽仁在一起?和曦的话把我都绕糊涂了,我摸着后脑勺问:“师兄,有什么话你一次说完好不好?我怎么越听越不明白了?”

和曦:“这事说起来比较复杂,那个女子你可能听说过,她以前是付引舆的弟子,后来逃到海天谷,谭三玄命她离开大漠到正一门来避祸。她的名字叫百合…”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不再言语听和曦细说。这个百合的名字我当然知道,她现在还在安全部门的秘密通缉名单上,说起来的还是个通缉犯。她曾经与我一样参加过秘密训练营,后来还分派到了我所在秘密部门的总部,结果她是个内奸,利用神通手段偷走了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单。是付接让她这么干的,后来才有了我远赴中亚,万里追杀之事。

我没有见过百合,但看过她的资料。她今年十八岁,是个自幼父母双亡的孤儿,在“好心人”的资助与抚养下长大。在资料中她有两项特殊能力,一项是不接触身体的情况下在一定距离外能让对手昏迷,这其实对于修行人来说并不太神奇,只是一种法术而已。她还有一项特长是年轻女子特有的“媚术”,登记上写的是“心理迷惑”,我的理解就是擅长勾引男人让对方神魂颠倒。

我看过她的照片,标准照、生活照资料里都有。她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五十二公斤,看上去不高不矮,身材苗条而曲线非常起伏匀称。她长的一张典型的瓜子脸,鼻梁稍高眼窝稍深,五官看上去异常柔媚。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虽然不大却非常有神彩,有一种很迷人的光泽发出,在照片上看见就能有这种感觉!这个精灵一样的女子怎么会与泽仁搞在一起呢?

第156回 神君难夺志,江山岂勾牵

泽仁怎么和百合搞在一起,这说起来就话长了。百合是付接的弟子,一直暗中替付接做事。就在她偷那份名单的前后,她发现了付接其它的手下在执行一些她以前不知道的命令。这一点我在大漠中听谭三玄说过了,就是暗中杀绝一家只留孤儿然后收养在门下。百合发现了也怀疑起自己的身世。

付接从大漠出国去中亚的机会,她脱离了付接的组织,找到了大漠中与付接对立的门派海天谷,并且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谭三玄。谭三玄掌握了付接的行踪和做恶的证据这才组织门下去围剿付接,这一幕我在吐鲁番外的交河古城恰好碰到了。在此之前,谭三玄让百合离开了大漠,到正一三山来,时间就是在我遇到谭三玄的前一天。

从大漠到江南万里路途,百合不可能像我追付接走的那么快,甚至谭三玄后来派出的传令弟子也急于赶路走在了她前面到达了正一三山。正一门接到江湖令派泽仁率一队弟子渡江北上去迎接我,走在半路听涛山庄的江湖令又传到了,付接已经被我杀了。泽仁令其它弟子先回山,他上附近的一个修行门派拜访一日第二天再回,恰恰在回正一门的路上遇到了百合。

百合出发之前,付接还没有遇到海天谷的围攻,也不知道我在尾随。他回到大漠发现百合出走。就派了两名弟子去追。这两名弟子一直追到中原一带,追上了百合,恰恰也遇到了泽仁。那天下午泽仁在公路旁的小饭店打尖休息的时候,另一张桌子上坐的就是神色惊慌的百合。泽仁看见她就知道这不是个普通人,而且遇到了什么事情,正想开口寻问又发现了另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在吃饭,然而却紧盯着百合,一身神气波动都锁定百合的方向,显然是追踪这个女子的修行人。

两个不知道来历的修行人追踪一个修行界的少女,泽仁十分奇怪,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人群之中不便动手,追踪百合的那两个人显然是在等机会。百合是顺国道公路走的,基本上都是坐长途客车,也借人群来掩护自己。可是她路途不熟,在问路换车的这个时间,被两个尾巴追上了。

百合吃完饭没有步行,而是在路边拦了一辆跑长途的大货,请求司机让她搭顺风车走。她只对司机笑了笑司机就答应了,然而另外两个人尾行一段路程也跳上了大货车的后面,企图悄悄的接近驾驶室对司机下手。这一切都被也跟在后面的泽仁发现了。

泽仁很奇怪也很愤怒,这两个人不仅追踪这个女子,而且手段很毒,很明显要用道法去伤害一个普通人也就是大货车司机。这样这辆车可能会翻了,坐在驾驶室里的百合也许有办法逃生,但那个司机凶多吉少。这两人刚想动手,就被突然出手的泽仁制服了。泽仁的修为在正一门泽字辈弟子中是数一数二的,不在泽东、泽平等人之下。如果不是付接亲自来,他的那些弟子不可能是泽仁的对手。

百合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接受过各种各样的训练,擅长追踪和反追踪,如果不是遇到修行同门也许早就把人甩掉了。她在车上能感觉到后面有人追踪,后来发现追踪的人又消失了,立刻在路边下车,准备再拦一辆车换路走。当她一人站在路边的时候,后面有个人叫她,她回头一看,有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灌木丛中,脚边还趴着两个晕过去的人。这男子虽然身着便装,但看束进衣领的长发就知道他是个道士。

泽仁行事稳重心思缜密,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没有贸然出手,当他发现跟踪百合的那两个人绝非善类之后制服了他们并没有惊动任何人,等到没有旁人的时候才现身与百合打招呼。这就是泽仁和百合的认识经过。百合开口一问才知道是泽仁救了她,而且泽仁居然是正一门的弟子。正一门也得知百合是奉谭三玄之命赶到正一三山的,于是就结伴而行。

至于那两个歹徒,不方便带在身边,泽仁得知他们是付接的手下的帮凶时,本想废去他们的修为。然而百合更干脆,泽仁一不留神百合已经将那两人杀了!

这时候两人发生了一番争论。泽仁是个出家的道士,一直在正一门中修行,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甚至没有亲眼见过别人杀人,百合这个少女当他的面突然就杀了两个人而且面不改色,他也震惊不已。百合告诉他这两人以前做的事死几次都已经足够了,人都死了而且也该死泽仁还能说什么?

泽仁没有责怪百合杀人,但是却劝说百合小小年纪不应如此,尤其是个修行人。泽仁惊诧的是百合这个女孩开杀戒如此果决毫不犹豫,虽然事出有因,但事后也不能这样心情坦然。泽仁讲了一番“悲悯”与“慎独”的道理,百合也讲了一番大漠中的“生杀”之道。这两个人的观点当然不合拍。百合不仅是付接要追杀的人,也是政府机构的通缉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留下任何线索,泽仁也不得不帮着她一起埋尸灭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