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分府单过了,皇后膝下寂寞,有个孩子陪着也挺好,这是皇后的初衷,不过渐渐的,皇后发觉九公主很讨皇帝喜欢,便待九公主越发上心了。
俞婉记得第一次在凤栖宫见到九公主时,九公子正脸红地躲在嬷嬷身后,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偷瞄她。
她冲九公主笑。
九公主也冲她笑。
那之后,九公主便很喜欢粘着她了。
只要有她在的时候,九公主就一定要拉着她的手。
印象中,九公主是一个害羞的孩子,话不多,但笑容很纯净,是个精灵一般可爱的姑娘。
可这一次再见九公主,说不上来为什么,俞婉总感觉她的笑容没以前那么开心了,她的眼神甚至都时不时有些呆滞。
俞婉与小铁蛋一年不见,还能保持亲密无间的关系,因为他们是一起长大的血亲,他们曾相依为命,陪伴着彼此走过最艰难、也最无助的日子,他们之间的感情并不会随随便便消逝,和九公主却不同了。
总共也没见过太多次,当时多少的喜欢,都被一年的时光冲淡了。
“九公主,这是你婉姐姐,还记得吗?”皇后拉着九公主的手,温柔地说。
九公主愣愣地看向俞婉,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激动,却转瞬即逝,快到俞婉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九公主垂下眸子。
皇宫尴尬一笑:“这孩子,怎么还认起生来了?你那会儿可喜欢你婉姐姐了,总是跟在你婉姐姐身后,像条小尾巴。”
一旁的嬷嬷道:“九公主大病初愈,怕是还累着,奴婢带她回房歇息吧。”
“也好。”皇后慈爱地说。
“九公主病了吗?”韩静姝问。
皇后笑道:“前几日着了凉,喝了几副药,已经没有大碍了,倒是本宫听说你中了毒,怎么样?可都大好了?”
韩静姝欠了欠身:“我没事了,多谢母后挂念。”
提到这件事,皇后的笑容淡了淡:“什么人竟敢夜闯太子府,祸害当朝太子府,真是不知所谓!贼人可抓住了?”
“太子还在调查。”韩静姝道。
这时,嬷嬷已经牵着九公主的手站了起来,九公主冲皇后福了福,又在嬷嬷的带领下冲俞婉与韩静姝福了福,随后便往偏殿去了。
皇后点头道:“太子是个有分寸的,他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的。”
这话就耐人寻味了,可以夸人聪明,可以夸人勤奋,可有分寸是什么?在捉拿凶手这件事情上需要什么分寸?惩奸除恶,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么?
俞婉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只默默喝着专程泡给她的玫瑰茶。
小铁蛋与三小蛋在觐见了皇后之后便去外头玩耍了。
皇后问俞婉要不要多派几个人看着,俞婉直言不必,派了也没用,谁看得住那几个小混世魔王?
不过她也提前警告过他们了,不许给她惹出祸事来。
三小蛋特别乖地点了头。
皇后还不知韩静姝怀孕的消息,这是韩静姝的意思,等三个月胎儿坐稳了再昭告天下也不迟。
皇后于是只关心了俞婉的怀孕情况,问了俞婉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害没害喜云云。
俞婉一一回答,她在回答时,韩静姝听得很认真。
毕竟自己也怀孕了,多取些经总是没错的。
三人正谈着话,那名送九公主回寝殿的嬷嬷来了,在皇后面前小声禀报了什么,皇后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嬷嬷退下。
皇后笑着对俞婉与韩静姝道:“九公主不肯吃药,本宫去哄哄她,你们先坐会儿。”
二人齐声应是。
皇后离开后,韩静姝坐到了俞婉身边,给俞婉倒了一杯花茶,小声道:“皇后找你,怕是有朝堂上的事要和你商议,你一会儿警醒一点,别被绕进去了。”
韩静姝这是在…干嘛呢?
自己与皇后是同一阵营的人,韩静姝却劝自己警醒皇后,有这么挑拨离间的么?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还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我不是在害你。”韩静姝说。
皇后虽不在了,可殿堂里还有不少下人与宫人,韩静姝的音量很低,恰巧够她自己与俞婉听到。
俞婉摸了摸下巴:“你不是在害我,难道是在帮我?”
韩静姝道:“随你怎么说,总之,一会儿皇后说什么,你都别着急答应。”
俞婉眯了眯眼看着她:“韩小姐,你这么为我考虑,会让我怀疑你别有动机的,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韩静姝刚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刚喝了一口呢,就被俞婉刺激得噗的一声…喷出来了。
“你…”韩静姝让俞婉噎得脸都红了。
俞婉瞪圆了眸子:“你看你,脸红了,真的看上我了呀!”
韩静姝的银牙都险些咬碎了,这、这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像是一个摄政王妃该说的话?
“我没有!”韩静姝低叱。
俞婉眉梢一挑:“那你就是在报答我?”
“嗯。”韩静姝下意识地承认了,承认完,意识到自己被俞婉套话了。
她身子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俞婉,似乎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察觉的,又似乎是不理解对方怎么想出这么不要脸的套话方式的。
就在此时,俞婉忽然大叫:“哎呀!我听见我儿子哭了!他该不会是在你们凤栖宫出什么事了吧?”
宫人们吓得脸色大变,王妃您好好说话,什么叫在我们凤栖宫出事了,传出去,我们可是没法子向陛下和摄政王交代的?
宫人们这会子哪儿还顾得上伺候俞婉与韩静姝,全部一溜儿地跑了出去,去找不知野到哪里去了的小黑蛋们了。
宫人走了,嚷嚷着我儿子哭了的俞婉却优哉游哉地喝起花茶了。
韩静姝于是明白,宫人们也被这丫头给忽悠了。
其实俞婉的演技很辣眼睛,至少韩静姝是这么觉得的,可她身上就是有一股王霸之气与自信——我儿子没哭?要打个赌吗?输了满门抄斩的那种哦!
宫人们敢赌才怪了。
偌大的殿堂只剩下俞婉二人,俞婉开门见山道:“好了韩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知道你的蛊毒是谁解的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韩静姝出于多重考虑,其实并不大想与俞婉捅破这层窗户纸,可见识了俞婉的机敏,她觉得就算自己不捅破,俞婉也会想尽法子把它给撕破。
韩静姝平静地说道:“是,我知道了,我那两日虽状态昏迷,但我脑子是清醒的,我听见你和崔大夫的谈话了。”
“你都听到了多少?”俞婉问。
“都听到了。”韩静姝道,“你叫崔大夫老崔头,好像还有第三个人,不过那个人,我就不知道是谁了。”
韩静姝没有追问第三个人是谁的意思,问了想必俞婉也不会告诉她。
俞婉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自己和小蛊蛊说过话,韩静姝以为自己是在一个人说话,看来,韩静姝并不清楚小蛊蛊的身份,只听出了自己与老崔头的关系,以及自己要杀了凶手为她解蛊。
小蛊蛊这张底牌没暴露就好,必要时刻,暴露小秘密,保全大秘密,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俞婉喝了一口茶,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管第三个人是谁,你既然听了这么多,想必猜到我和老崔头关系匪浅了?”
“嗯。”韩静姝点头。
俞婉又道:“老崔头和太子什么关系,你可知道?”
韩静姝倒是没藏着掖着,如实道:“我知道,崔神医曾是宫廷御医,为许贤妃所用,后来,他辞去了太医之位,去外头闲云野鹤了,不过以许贤妃的为人,如果不是彻底拿捏住了这个人,是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的。”
俞婉轻声一叹:“你倒是很了解你婆婆啊。没错,他原先是太子的人,但如今,他是我们的人,你要是想去向太子告密,便去告吧。”
俞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韩静姝是不会去向燕怀璟告这个状的。
她如果想告,早在醒来便已经告了。
她先是在凤栖宫外向自己道谢,随后又提醒自己堤防皇后,她分明是想报答自己的救命之恩的。
将来她们会不会反目成仇不好说,可至少眼下,俞婉确定韩静姝不会坑害自己。
这么看来,韩静姝说的是真的,皇后是的的确确打算套路自己了。
殿外传来脚步声,是皇后回来了!
韩静姝忙拿起自己喝了一半的杯子,回到了俞婉对面的椅子上。
“哎!金子!”俞婉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无声地冲她比划。
韩静姝不解地皱起眉头,用嘴型问:“什么?”
“金子!”俞婉伸出一根食指,无声地说,“一万两!不接受口头感激!”
“什么?”韩静姝一头雾水。
皇后进来了。
俞婉要绝望了。
她的金子啊,咋就这么难要呢!
皇后进殿时,发现宫女们都不在,不由地问:“都去哪里了?”
俞婉面不改色地说道:“她们好像听到大宝和两个弟弟在哭,去找人了。”
皇后神色稍霁,转头对韩静姝道:“你难得入宫一趟,也去贤妃那边坐坐吧,她怪挂念你的。”
俞婉咬唇望向韩静姝。
卡机嘛——
留下来嘛!
给完我金子再走啊!
“是。”韩静姝恭敬地冲皇后行了一礼,施施然地离开了。
俞婉感觉灵魂都被抽空了,有气无力地瘫在座椅上,不用猜也知道,韩静姝探望完许贤妃便会直接回府了,自己的一万两金子…又双叒叕要不到了!
韩静姝这一趟,简直像是给了俞婉希望,又将希望统统变成了绝望,俞婉心情糟透了,没功夫打理皇后了。
“阿婉呐…”皇后笑了笑,终于开始向俞婉切入正题。
韩静姝说的没错,皇后这口气,一听就是要套路自己,而俞婉绝不是个会向套路妥协的人,既然结局已经注定,那就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了。
俞婉站起身道:“皇后娘娘,我累了,今日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探望您。”
她说这话时,难得装模作样地托了一下自己肚子,一副“我快生了、真的耗不起了、赶紧放我回去、否则我分分钟临盆给你看”的架势!
皇后却是有些懵,方才你站起身来的动作比没怀孕的还轻松,怎么一句话的功夫就好像肚子重了几十斤似的?
虽说…按照俞婉的月份,现在的状况才是正常的,问题是俞婉打进凤栖宫就没正常过啊,那健步如飞的样子,知道的说她怀孕了,不知道的还当她只是往衣服里塞了个枕头呢!
皇后眼下顾不上整理脑子里的困惑,她也站起了身来,定定地看向俞婉,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宫已经命御膳房备了酒席,中午就在这里凤栖宫用膳吧。”
她笑容和煦,眉眼温柔,可那语气分明是不容拒绝的。
这是在拿皇后的身份压她了?
一年不见,皇后飘了啊,她大概是忘记当初是谁把她从冷宫里拉出来的了。
“皇后…方才说什么?”俞婉淡笑着看向皇后。
就在这一刻,俞婉的气场也变了。
她也笑着,却散发出了比皇后更强势霸道的气场。
皇后的心口震了震,她明白自己不该拿身份压人,可她是皇后,她又凭什么不能拿身份压人!
皇后正色道:“本宫说,你留下来,陪本宫用膳!”
“若是我不留呢?”俞婉淡淡地说道。
皇后捏了捏手指:“阿婉,你应该明白,本宫很喜欢你…”
俞婉打断她的话:“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但不是每一个人请我吃饭,我都必须得答应。”
皇后的眸光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本宫是皇后!”
俞婉毫不示弱道:“我是摄政王妃!”
一句摄政王妃,把皇后噎得彻底说不出话了,当初燕怀璟还只是以皇子的身份暂代监国之权,且同时她能垂帘听政时,她在朝堂上都干不过燕怀璟,如今皇帝册封燕九朝为摄政王,不仅夺了燕怀璟的监国之权,也取消了她垂帘听政的职务,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与燕怀璟两个加起来,也干不过一个燕九朝!
朝政大权彻底落入了燕九朝的手中,而随之而来的,俞婉也成为了真正的无冕之后。
皇后不是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她起先是客客气气的,是俞婉压根儿不给她面子,才把她给激怒了。
若在刚出冷宫那会儿,她不会这么没有分寸,可这一年她过得太好、太顺风顺水、太呼风唤雨,乃至于她渐渐有些得意忘形。
俞婉淡淡地看向皇后:“皇后,人可以不感恩,但不可以没有自知之明,好自为之。”
俞婉这话说得有些重了,若她只单纯地是自己的皇伯母,俞婉绝不会这般无礼,可她分明是个不知感激的白眼狼啊,当初他们是怎么把她从冷宫里拉出来的,她只怕全都忘了。
他们之间只有交易,别企图拿皇后的身份压她,更别趁燕九朝不在套路她,既然动了算计她的心思,那就做好被她打脸的准备。
皇后咬牙:“你如此以下犯上…传出去不怕天下人唾骂吗?”
俞婉冷冷一笑:“皇后对以下犯上怕不是有什么误解,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后,有什么资格说我以下犯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朝堂上出了一桩贪污案,牵扯甚广,皇后的堂弟也被牵连其中,这桩案子当初她还在垂帘听政时就给压下了,眼下不知哪个不要命的又给捅出来,捅到燕九朝的手里了。
皇后相信燕九朝不是傻子,不会轻易动了马家人,毕竟,她与燕九朝是一个阵营的,她母家的势力就是燕九朝的势力,动她的堂弟,不是变相剪了燕九朝自己的羽翼吗?
可燕九朝这人行事怪异,她担心自己的堂弟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把燕九朝给得罪了,于是想着先与俞婉通个气,让俞婉给燕九朝吹点耳旁风,对马家人网开一面。
贪污了一点银子,大不了还上便是!本来是小事不是么?可怎么到最后…演变成双方决裂的场面了?
都是这丫头把她给气的!
芝麻大点儿的事,硬生生闹得险些无法挽回了!
皇后的理智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她决定挽救一下彼此的关系。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滚的怒火,挤出一副僵硬的笑容:“阿婉,你年纪轻,火气大,我不和你计较了,说穿了没大事,一家人,红个脸,过了也就过了。”
俞婉笑了:“皇后这话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而皇后你大人大量不和我计较,当真是母仪天下呀。”
“阿婉!”皇后嗔了她一眼,忍住火气走上前,拉住俞婉的手,就要最后来一波冰释前嫌,却不料,秦公公慌慌张张了走了进来。
“娘娘!”秦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怎么了?”皇后沉声问。
秦公公看看俞婉,又看看皇后,痛哭流涕道:“马大人…马大人被腰斩了!”
马大人,皇后的堂弟,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当初为了给堂弟谋到这个职位,皇后没少走后门,还将前任户部侍郎强行调任了。
本以为马家自此能靠着这层关系,一步步崛起,结果才几个月的功夫,马侍郎被燕九朝腰斩了?!
皇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腰斩!
竟然是腰斩!
腰斩的可怕之处在于被行刑的人,并不会立刻死去,受刑者被齐腰斩断后,要在地上痛苦打滚半个时辰才死!
那是怎样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而也因为腰斩之刑太残忍,早已被先帝给废黜了,她堂弟究竟做了什么,竟让燕九朝下此狠手!
俞婉相信燕九朝,燕九朝看似不正经,然而他在大是大非前从不儿戏,能让他处以腰斩极刑之人,必是做了穷凶极恶之事!
第036章 九哥之怒!(一更)
金銮殿,大臣们一个个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而在距离龙椅一步之遥的摄政王专座上,燕九朝面色平静,仿佛刚刚下达了腰斩命令的人并不是自己。
大臣们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倒不是说他们怕燕九朝把朝堂上所有人都一并腰斩了,而是他们实在没预料到这个不务正业、赶鸭子上架的摄政王,会真的开始过问他们的朝堂,且一过问,就给了他们一道雷霆之击。
大臣们暗暗嘀咕,成天花式夸赞您已经不够满足您的需求了么?您要怎么吓我们?
不过,嘀咕归嘀咕,却没一个大臣在燕九朝对马侍郎下达腰斩之令时出言阻止,不是他们不想,也不是他们不敢,是他们没来得及。
太快了!
燕九朝一声令下,他身边儿的那名叫影十三的高手便将人拖出去,一剑拦腰斩断!
他们还在消化腰斩的意思好伐!!!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位马侍郎究竟该不该被处以极刑?
这次的事还得从几个月前的沧州水患说起,沧州位于大周西南部,土质肥沃、良田极多,大周朝各地不少粮食都是产自沧州。
今年夏季,沧州遭遇水患,堤坝决堤,淹了数百顷的良田村落,灾民流离失所,沧州损失惨重,朝廷第一时间发放了赈灾款。
俗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赈灾这种事历朝历代都绝不干净,只是看到底有多不干净,只贪个一半都要被说是良心好官了,这一回,负责赈灾款的官僚却有些过分了。
因又要安顿在民又要维修河堤,此次的事工部也有参与,但主要还是户部。
马大人作为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又是皇后堂弟,几乎是没多少悬念地负责起了赈济灾民的事情,马大人亲自前往沧州,百姓们一听京城的大官竟然亲自莅临了灾区,还当是个多么为国为民的好人,结果就是沧州官府彻底**了,赈灾的银子几乎全被中饱私囊了。
百姓吃掺着沙子的菜叶粥都不算稀罕事儿了,更过分的是沧州官府竟公然强抢民女,供那位马大人享乐。
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还是官吗?
被祸害的姑娘不止一个,大家起先敢怒不敢言,之后也不知是谁壮着胆子跳出来,要上沧州府衙讨个说法,结果当晚人就出事了,这要说不是遭了官府的打压,谁信呢?
那男子的家人也是横的,既然沧州官府告不到,他们便告到京城去,可人才走到半路便被拦下来了。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去沧州的又不止有户部的人,也有工部的几位官员,那些官员里倒是有清廉正直的,回京后将此事委婉地奏报了朝廷。
之所以委婉奏报,是因为马大人是皇后的堂弟,他们正直不假,但也先得保住自己的命啊。
其实这件事,燕怀璟也多多少少是知情的,那位清廉正直的官员回京后没明说马大人中饱私囊、鱼肉百姓,只道沧州的灾情仍在延续,让朝廷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燕怀璟最初的想法,与燕九朝差不多,严惩所有涉案人员,尤其那位马侍郎,坚决不能姑息,然而却有府中幕僚为他出了主意——
祸事已经酿成,就算杀了所有人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把这件事推给皇后,既卖皇后一个人情,也拿捏住皇后的一个把柄,当然,皇后必须好生补偿那些被伤害的姑娘,也必须尽快补齐赈灾的银子。
他虽有些排斥,但权衡利弊之后还是照幕僚的办法做了。
他很明白,父皇将皇后与他推上朝堂就是为了让二人分庭抗礼,他若真借着这件事把皇后的羽翼全剪了,皇后是倒台了,可父皇心里未必舒坦。
说到底,他忌惮的不是皇后,是父皇。
皇后究竟是怎么与马大人说的,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沧州的确收到了一笔赈灾款,与朝廷拨下去的虽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的确解了一点燃眉之急,至于被马侍郎祸害过的少女家中,据说也得到了巨大的补偿。
燕怀璟每每在朝堂上见到马侍郎都很想一剑劈了他,可他始终有所顾忌。
他没胆子做的事,却被燕九朝给做了…
老实说,他都不清楚燕九朝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燕九朝上朝的那些尿性他早听说了,每日不是显摆自己就是显摆自己,让文武百官排着队地拍他马屁,拍不出来便要降职,怕得好还能升职。
这是什么?妥妥的昏君!国之蛀虫!
他会关心老百姓的安危吗?他会在意江山的稳固吗?他甚至都不会去过问民情好么?
所以还是那句话,他是如何知情的?谁这么不怕死,在一堆人都拍他马屁的同时,递给他一道沧州灾情的折子?
燕怀璟哪里会猜到,根本没人给燕九朝递折子,是燕九朝自己听说的!
从南诏返回京城的路上,他们走水路,就发现今年的河面似乎比以往宽了一些,细问之下方知不久前沧州刚闹过水患。
燕九朝直接让水师打沧州河上走过,俞婉待在厢房养胎并不知情,燕九朝却是走下了河道,沿着饿殍遍野的村落走了一遭。
他在船头站了整整一夜。
回京后,他为何要去见皇帝,又为何愿意为皇帝献药?当真是伯侄情深么?要个摄政王来当当,当真是为了与燕怀璟置气么?
影六与影十三是昨日夜里搜集完了所有证据,列了一长串的名单,一个也涉案的官员也没放过。
马侍郎的罪名简直罄竹难书,尤其他们写到何家三女的年龄时,气得心口都要炸了。
影十三的剑上抹了盐。
他自己抹的。
一剑劈下去,马侍郎疼得半条命都没了。
官员们吓得脸都白了,有人下意识地就要闭上眼。
“不许闭眼。”燕九朝冷冷地说。
这是大臣们上朝上得最凄惨的一次,被迫目睹了腰斩的全过程不说,还被以知情不报的罪名罚了半年俸禄。
什么法不责众,在燕九朝这儿不存在的。
第037章 大快人心!(二更)
从金銮殿出来,燕怀璟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燕九朝做了他没能放手去做的事,他感到嫉妒;另一方面,是那马侍郎与皇后是血亲,燕九朝又与皇后是同一阵营,这不是变相剪除自己的羽翼吗?若说这事儿是别人捅到明面上,燕九朝碍于官员与百姓的施压不得已而为之倒还罢了,偏偏是他自个儿将案件翻出来的。
他就真的这么无所顾忌吗?
他不说饶恕了马侍郎,好歹在处置前与皇后提前通个气,给皇后一点面子不是吗?
他就当真二话不说把人给宰了!
不,是腰斩了!
他自己活不出来的样子,燕九朝全都活出来了!
尽管嫉妒得半死,可燕怀璟不得不承认,在马侍郎被腰斩的一霎,他在胸口堵了数月的浊气总算是吐出来了。
…太大快人心了啊!
燕九朝坐上马车时发现俞婉已经在里头等他了,俞婉笑盈盈地看着他,眸光亮若星辰。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俞婉说。
这是大实话,她出凤栖宫时他刚处置完头号罪人,可马侍郎之后还有好几个从犯,他也一一处置了,俞婉在马车上等啊等,又不希望自己睡着了,不知忍得多辛苦。
燕九朝在她身旁坐下,顿了顿,问道:“皇后叫你过来的?”
俞婉撇了撇嘴儿:“怎么就不能是我想你了,自己来接你回府的?”
燕九朝看了眼桌上吃了一半的点心,以及地上散落的几个小玩具:“大宝他们也想我了?”
忘记收拾他们的东西了!
三小蛋与小铁蛋已经先一步回府了,俞婉特地单独在这儿等他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可谁让他这么妖孽,什么都给猜出来了。
“皇后的人是犯了多大的罪?”俞婉问,皇后听到马大人被腰斩便气得晕过去了,她可没闲心留在凤栖宫照顾她,带着小铁蛋与三小蛋出来了。
燕九朝将马侍郎的事与俞婉说了,没刻意隐瞒什么,当初在船上时没告诉她,一是因为她睡着了,二,这也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不过她若是问起,他还是不会撒谎的。
“这么可恶!杀得好!”俞婉握紧小胖拳头道。
寻常女人听说了这事绝不会是这种反应,当然寻常相公见到自己妻子是这种反应,也绝不会是燕九朝接下来的反应。
燕九朝满意地摸了摸俞婉的小脑袋:“不用可惜没看到,还有个要被凌迟的,比腰斩好看,下次我带你去看。”
车内呆住的俞婉:“…”
车外呆住的影六与影十三:“…”
马侍郎一事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回府的路上,都能听见百姓在议论,有说马侍郎该死的,也有骂燕九朝是暴君的,俞婉知道自家相公的心脏没那么脆弱,不过听到他被人非议,她还是有点儿想跳下去和人理论一番。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