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儿心念暗转,面上露出亲切的笑容,软言道:“桃姐姐,我怎么敢和你抢?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救绯哥哥,但以你千年修行必定是可以扭转乾坤的。”
桃千杀不吃这套,但口气稍好了点:“我虽有近千年的道行,不过也没有能耐令绯尧一夕间恢复人形。”
“不如这样,在桃姐姐你想出妙法之前,先由我试试。”伍儿接着她的话,道,“你我二人各试四十九天,谁若成功了,便是胜者,绯哥哥就属于胜者,而且输的那个人以后都要听赢的人吩咐,如何?桃姐姐你敢和我打这个赌吗?”
“小丫头,你脑子倒是转得很快。”桃千杀轻轻哼了哼,“要比试也可以,但不能在这鬼地方,你随我回千桃山,那里聚集着天地灵气,最宜修行。”
“但是…”伍儿迟疑了一下,如实道,“我在这里还有事未了,暂时不能离开。”
“不就是打伤了一个凡人姑娘么?”桃千杀宽袖一挥,毫不在意地道,“我去替你治好她,你跟我走。”
“不是治好与否的问题。”伍儿与桃千杀接触了几次,隐约知道她不谙人情世故,不守礼教拘束,头疼道,“我连累无辜的人,不可以一走了之,不负责任。”
桃千杀眉头微微皱起,生了怒气,不耐道:“好,那我索性杀了那人,人死如灯灭,你也不用负责任了。”
伍儿急忙喝止,桃千杀却是个急脾气,桃光如丝飞散,倏忽间消失。伍儿恼恨跺脚,绯哥哥不是说精怪不喜杀生吗?这个桃千杀简直是个蛮不讲理的妖女!
心中焦急,伍儿顾不得自己正在坐牢,隐了身形悄然越狱,没有惊动任何狱吏。
皇宫地广,伍儿只认得龙鹫宫,便朝那方向飞去。她穿门入了大殿,脚步一缓,站到了角落里。
金雕玉砌的华贵正殿,年轻皇帝坐于高台之上,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下方,跪着几名朝臣,激昂陈词。
“皇上!那女子蓄意伤人,若不严惩,如何给司徒将军一个公道,如何服众?”
“皇上,司徒小姐伤得极重,咽喉几乎被人割断,下手之人残忍狠毒,如此恶行实在令人发指,请皇上三思!”
“皇上,兹事体大,这一年来各藩王蠢蠢欲动意有所图,此时决不能让各藩王有机可趁。”
朝臣的谏言句句在理,丝丝入扣,伍儿听着都觉得自己罪该万死。只见皇帝高坐,抬手轻轻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开口道:“众卿家言之有理,那个女子虽是朕少时学艺的同门,但伤人之罪确凿,手段凶残,朕自是不应徇私。”
众臣听他这么说,不禁大喜。皇上坚持己见了两日,总算想清楚了,不能为一个祸水而乱了朝纲。
皇帝接着道:“司徒将军的千金重伤在咽喉,据太医诊断,只怕大半年无法说话,朕已决定,派遣一名太医常驻司徒将军府,以便就近医治。至于立后大典,就延迟到一年之后。”
众臣面色微变,正要劝谏,又听皇帝提高音量,不怒而威,“伤人重犯,不可姑息,传朕旨意,明日午门斩首,以儆效尤!”
“皇上圣明!”
一片附和声,带着欣喜宽慰之意。伍儿看那些大臣老怀安慰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叹气。尘珀哥哥终究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将她斩首示众。明日就行刑…她的时间不够,该怎么办呢?
伍儿悄悄地离开大殿,皇帝忽然抬头,望向殿门。今日阳光十分明媚,金晃晃地照耀一地,殿前白玉阶上并没有人影,是他的错觉吧?伍儿正被关在天牢,纵使她修仙三年,应也只学会了五行之道的皮毛,尚无能力飞天遁地。
皇帝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心。这时伍儿已经远去,飞往司徒将军府。听尘珀哥哥刚才的话,司徒静应该在她自己家里休养,不晓得桃千杀是否已杀去了。
镇国大将军的府邸,帝都百姓皆知,伍儿随便找了个人问路,再次隐身前往。
府中司徒大小姐的闺房,清雅无华,简朴而清幽。一个小尼姑站立床榻前,颦眉望着床上沉睡的人。
“咽喉已断,却仍可存活,怪哉。”桃千杀自语,“此女命格尊贵,注定要嫁入皇家,登位为后。我若杀了她,破坏人界循环,只怕会招惹祸端。”
伍儿好不容易找到司徒静的房间,恰好听见桃千杀喃喃自语,心中大石落下,安心不少。
桃千杀伸手搭了搭司徒静的脉,眉心皱得更紧,薄怒转头,目含厉色射向房外。
“桃姐姐,你先出来,我们别吵醒了司徒小姐。”伍儿在外轻声召唤。
桃千杀闪身出来,怒道:“是你救的司徒静?”
伍儿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脸怒容。
“可恶!”桃千杀大怒,一身杀气腾起,“你是天界之人,为何插手我与绯尧之间的事?你用血救绯尧,难道是想助他成仙?”
“什么天界之人?”伍儿听得一知半解,疑道,“就算我想绯哥哥修仙,这不好吗?又不是害他。”
“他成仙了,我怎么办?”桃千杀突然出手,朝她系腰的香囊探手而去。
伍儿旋身退避三尺,闭气躲在一旁。只要她不出声,桃千杀未必能看透她的隐身术。
“好高深的仙术!”桃千杀冷嘲一声,“原来你一直隐藏实力!六界传言,你已经魂飞魄散,没想到我桃千杀有幸再见。虽然我不敌于你,但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我迟早会夺回绯尧!”
冷煞的气息倏然消散,桃千杀忿忿离去。
伍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地想着,什么六界传言,什么不敌于她?桃千杀近千年的道行,恐怕如今只有两魄的大魔头都不是她的对手,她怎么忽然妄自菲薄了?
不过,好歹避过一劫,伍儿在原地发怔了会儿,忽闻有人叹了一口气。
她扭头望去,长长的回廊那端站着一个人,容貌温润,身形瘦削,弱不禁风似的倚靠廊柱,口中神神叨叨地说着:“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那个桃衣尼姑眨眼间就不见了。”
“秦大哥?”伍儿欢欣,跑了过去,唤道,“秦大哥,你怎么在将军府?”
“咦?谁在说话?”秦书生左顾右盼,害怕地缩了缩肩膀,紧张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生长年行善积德,各路神仙保佑,莫叫恶鬼缠我之身!”
伍儿一拍他肩头,他惊得跳起来,面如土色,似乎吓得不轻。
“秦大哥,是我。”伍儿现出身形,笑着看他。
秦书生猛拍胸脯,顺着气道:“伍儿姑娘,你怎么走路无声,可把小生吓的!”
伍儿也不拆穿他,再次问道:“秦大哥,你为何在将军府?”
“将军府的一名小厮是我的朋友,我来探望他。”秦书生说谎不打草稿,反问道,“伍儿姑娘,你为何在此?听说你和将军千金争风吃醋,一时重手伤了她,正被锁在皇宫天牢。”
“秦大哥消息真灵通。”伍儿笑道,“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皇帝下了旨,要将你处斩,莫非你心中不忿,前来刺杀情敌?”秦书生胡乱猜测,哎呀惊呼,“伍儿姑娘,万万不可啊,圣旨难违,你抗旨逃狱罪加一等!”
他说得颠三倒四,伍儿琢磨着他的话,抬眸疑问道:“秦大哥,你是叫我回天牢?”
秦书生理所当然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逃了,便成为通缉犯,一生背负罪名苟且偷生。”
“那我这就回去。”伍儿猜想,他必定估算出什么,而且她本就没有一走了之的打算。
“孺子可教。”秦书生唰地打开折扇,满意地颔首,“咱们做人一定要俯仰无愧于天地,你去吧,好好上断头台,小生会为伍儿姑娘你诵经祷告的。”
好好上断头台…
伍儿想了片刻,揣测不出这句话里的深意,习惯性地致谢:“我知道了,谢谢秦大哥。”
“客气客气。”秦书生谦逊地摆摆手,摇着纸扇转身就走。回廊曲折,他走得悠闲潇洒,脚下步伐平平无奇,却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伍儿这一趟出狱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回到天牢石囚就像不曾离开过,无人发觉。
“明天就要被砍头了。”她坐在石墙的角落,自言自语,“我还不能死,怎么办才好?”
她自幼重情,凡是对她好的人,她就一心为对方着想,所以并不怨恨诸葛珀的决定。对于生死也无太大执念,只是现在有心愿未了,再加上无尘珠尚未离体,她不能让自己送死。看来只好在断头台上隐身逃命,到时众目癸癸,大家认定她是妖怪,自行逃去,就不会牵连尘珀哥哥。
她想定主意,便就安下心来,当夜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烈阳当空,秋老虎毒辣,晒得人脸红如醉酒。士兵们一圈一圈将刑台围起,十多名重臣旁观,无数目光投向半丈高的石台,青石刑台之上少女白衣飘然,受押跪地,面向前方不远处的高台主位。皇帝面色无波,冷淡至极,帝袍裹身,显得高贵而无情。
天气甚热,众人额上冒着薄汗,惟有皇帝清凉无感,他掩在宽袖中的手紧紧握起,隐藏一丝丝的紧张心情。
“时辰到——”
主判官扬声喝道,转头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没有阻止的迹象,便继续高声道,“行刑!”
刑台青石映出冷冷的光,伍儿一直低头看着,这时缓缓抬起脸来,遥遥对上皇帝的眼光。
“尘珀哥哥,当年我错手害死你父亲,今日你下旨砍我头,今后可否算是恩怨两清?”她嘴唇动着,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却没有发出声音。
皇帝看清她的唇型,猛然扭开脸,不再相望。伍儿,你忍忍,很快就过去了!
刽子手高举大刀,刀锋经阳光照射,瘆人的寒光一闪一闪,刺痛人的眼睛。伍儿不由绷紧了神经,她该走了,非逃不可!
刀落破风,寒芒骤降,众人忍不住闭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伍儿正要从刀口逃走,突听“玎”一声响,一颗小石子破空而来,力道极强,刽子手臂膀发麻,大刀掉下,摔在青石台上,铛铛有声。
众人连忙睁眼,但只看到一阵黑风刮过,再定睛细看,刑台上的少女早已没了踪影。
“有人劫刑场了——”
皆都失神中,有人忽然发出尖锐的惊叫,众人回过神来,匆忙搜捕,乱成一锅粥。只有皇帝端坐原位,面不改色,波澜不起。没人知道,他心底思绪剧烈翻涌,无比苦涩。
谁?是谁救走了伍儿?
他煞费苦心,连日筹谋,就连婚期都借词押后一年,现在她逃走了?
他命心腹在刑台下挖掘密道,藏着一个替身死囚,这一切都派不上用场了。她不会知道他为她做的事,只会以为他狠心绝情,判她死刑。
烈阳照在身上,皇帝却感觉不到一分暖意,心中一片凉寒。他一个人唱了一场独角戏,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感受不到,这多么滑稽,他多么可笑!
而伍儿正被人拽着,那人原是抱着她的腰,半途改成拽着她的手臂,强硬地带她到了一座大宅。
“你疯了!”一落地,那人松开手,冷斥道,“居然任人宰割?”
“你才疯了,竟然劫法场救我。”伍儿毫不领情,退离他远远的。
“你不是说吞食了无尘珠,不能死?”那人冷眼扫她,质问道,“你已吐出无尘珠?”
伍儿侧眸看他,心中深感奇怪,前几日大魔头放过她,今日还来相救,他转性了?
她眼中写着清晰的疑问,墨隼自然看得明白,冷冷哼了声,却未言语。想杀她已不止是一次,出手救她也不是第一次,如此反反复复,并不是他的性格。这个女孩,一再破他的例。
“如果我被砍头,你不是正好可以剖开我的肚子找无尘珠?”伍儿问出疑惑。
“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中。”他淡淡回答,狂妄而无理。
“那你今天杀不杀我?不杀我就走了。”伍儿一点也不感激他的救命之恩,若非他心狠手辣残害司徒静,她也不会落到上断头台的下场。
墨隼不响,似默许她离开。
伍儿刚刚动了身子,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皱眉不语。
“你改变主意了?”伍儿深觉他反复无常,心思难测,“想杀我?”
墨隼沉默了一阵子,眼神一深再深,暗光流曳,犹如夜幕深沉。他把亭兮从黑蛮带回来,再折回皇宫找伍儿,是想让两人对质,但这个做法似乎有些荒唐,亭兮并无可疑,如此对待她有失尊重。
两人僵持在花厅里,动作揪扯,气氛古怪。
一抹白影踏出内堂,见到两人拉锯的姿态,惊讶道:“小墨,伍儿师妹,你们怎么了?”
墨隼收回手,平淡回道:“无事。”
女子白衣如月华皎洁,少女白裙如泉水清澈,二人对看一眼,相互致意。女子走向伍儿,牵住她的手,柔声道:“听闻你出了点意外,小墨可是去刑场救你了?”
“是。”伍儿略微僵硬,心中有一股不自在的感觉。
“小墨,谢谢你。”女子转眸望向墨隼,弯唇微笑。
墨隼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他出手劫囚,并非因为亭兮的请求,纯粹是他还不想伍儿死。
“伍儿师妹,我在黑蛮住不惯,所以小墨带我回这里,不如你留下陪我暂住几天,可好?”女子拉着伍儿的手,亲切温柔。
伍儿看看大魔头,他的脸色讳莫如深,分辨不出情绪。再看亭兮师姐,她面容苍白,难掩病态,大概是上次风寒未愈。这场面实在有几分微妙,一个是魔头,一个是曾经的神女,中间夹着她这个身份不明的人。
“你留下。”墨隼忽然出声,没头没尾地道,“我摧毁七彩神器,汲取了其中神力,你且留下。”
伍儿还在思考他此话背后的含义,却见亭兮师姐脸更白了一分,受了震惊一般松了手,倒退一步。
“师姐?”伍儿狐疑唤道。
女子不看她,定定望着墨隼,伤心轻语:“小墨,你怀疑我…”
伍儿脑中灵光一闪,蓦然通透。当初七彩神光可摄人心神,令人宛若身陷幻境,大魔头是打算用这股力量测试她们之间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亭兮?
“真金不怕火炼,亭兮,你可是害怕?”墨隼语气温和,话锋倒有几许犀利。
“我不是怕。”女子摇头,唇畔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我经历轮回转世,或许是因为未曾喝过孟婆汤,才记住前世种种,但除此之外,其他能力一概消散。”
“我知道你仙力全无。”墨隼神色淡然,留着余地,没有说后半句话。
伍儿在心里默默接下去:既是知道,当然不会因为测出仙力问题而怀疑,你还担心什么?
女子掩袖轻咳了几声,病容更甚,浅浅道:“你要试便是试吧,你我之间当年就无全心信任,遑论现在。七彩神器的神力与你的魔功本是相斥,你若强行动用,只怕损耗元气。”
“无妨。”她说的是事实,墨隼却因此更坚定心意。当年亭兮何等果决风范,一旦做了决定就勇往直前,绝不后悔,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如今外柔仍在,内刚似乎已无存。难道是因为遭逢劫难,变了心性?
伍儿旁听,不发表意见。她倒不介意一试,也好解除心中囤积的困惑。
女子咳嗽渐渐厉害,虚汗满额,软弱无力地坐到椅子上,扶手支着脸庞,微颤欲厥。
“亭兮?”墨隼大步走近,一探她的额头,温度滚烫,确是发了高热。
“就在这里试吧。”女子勉强仰起脸,弱声道。
“不急于一时,等你身子大好再说。”墨隼抱起她,举步间回头对伍儿冷冷道,“你不必趁机逃,我要追你不费吹灰之力。”
伍儿悻悻,跟上他们。就等试过之后,她再设法逃走,她也不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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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嫁祸她人
白衣女子被抱回卧房,静躺在床上,病弱之态愈显出脱俗绝色。她灵眸半掩,欲睡未睡,呼吸声略浊,不知是高烧之故还是思虑过重。
墨隼坐在床沿,握着她的手腕,皱了皱眉峰,低沉道:“你现今是凡胎,承受不住我的魔气。”忽一转头,毫不客气地命令道,“伍儿,你过来,用霁月仙法替亭兮治疗。”
伍儿慢吞吞地走过去,不满他恶劣的口吻,不过仍扶起亭兮,以独门疗伤法为她灌气。手贴她背心,注气其内,伍儿突然一诧,惊异道:“亭兮师姐,你体内虚空无物,竟不能接收我的内息!”
女子将近昏迷,无力答话。半梦半醒之间,她脑海中回荡一段谈话。那是她还在冥界时,鬼皇琅琊对她的提醒。
她在冥界生活十六年,并非鬼魂,而是有实体的凡人,可她并无前十六年的记忆,仿如一个智障痴儿。不久之前,她灵识顿开,远古记忆潮水般涌入脑中,惊心动魄。
一日,鬼皇琅琊对她说:“亭兮,当你踏出冥界之后,切记一件事。你与神器无缘,万不可接近,否则后果难料,你好自为之。”
这便是她不愿接受七彩神器神力试探的原因。隐隐中,她预感那结果必然对自己不利,甚至有可能无法承受。再深一层分析,她如今身无长物,无亲无故,只剩小墨一人可依靠,假若后果就是失去他,那她宁可让他心存怀疑也不去尝试!
房中另外两人自是不知她的心思,墨隼沉着面容,拽住伍儿的手,冷淡道:“你与我一起去找大夫。”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我在这里陪亭兮师姐。”伍儿甩手,却被他捏得更紧。
“留你在这里再次挟持亭兮?”墨隼冷冷一笑,强行拉她出房间。
伍儿没辙,不情不愿地随他去街外请大夫。
大夫诊断过后,道是风邪入侵,煎服几日汤药就能痊愈,并无大碍。伍儿于是又被迫在大魔头的监视下,生火煎药,弄得灰头土脸。
亭兮服过药后昏沉沉入睡,墨隼守在床边,也要伍儿寸步不离留在房中,似乎心意已决,要等亭兮康复一试究竟。
亭兮大病三日,卧榻不起,伍儿每每都趁煎药熬粥的时候避过大魔头的视线,为黑冰石滴血。总算相安无事度过三天,到了第四日,亭兮病情大好,已能下床如常走动。
这日傍晚,亭兮说想出房走走,散散病气。墨隼陪她到庭园里散步,伍儿跟在后面犹如贴身丫鬟。
“小墨,我想与伍儿师妹说说话。”行至碎月桥边,亭兮止住脚步,微微含笑,道,“我离开霁月山百年,不知那里现今是何模样。”
碎月桥已毁,只余两截断裂的拱石兀立,底下河水潺潺,波光倒映夕阳,潋滟生辉。
伍儿上前,答话道:“师姐,师父一直严守幻云林,近年来极少下山走动。”
亭兮疑问:“为何要严守幻云林?”
“师姐有所不知。”伍儿瞟了墨隼一眼,回道,“大魔头的魂魄被锁在镇魔鼎,镇魔鼎便在幻云林深处,师父已守了百年。”
“原来如此。”亭兮细微挪动步伐,站到河岸边,面对着墨隼,而让伍儿背对着他,再问道,“那你如何遇见师父,被师父收入门下?”
“因缘际会,说来话长。”伍儿想了想,倒也有些不解,“当初我在太白山,师父忽然出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墨隼听到这里,冷不防插话:“因为你身上带有煞气,霁宸想必是有所察觉,才下山找寻。”
现在想来,倘若伍儿与当年他渡予亭兮的一脉魔气有关,霁宸有可能是因为察觉那股天生戾气,才罕见地出现在太白山。而他自己先前未曾察觉,一来是因为伍儿身上戴有神器,掩盖了异气,再则他元神未复,功力大不如前。
一番深思,墨隼的神色愈发深沉。
伍儿听见他的话,却故意视他如透明,只对亭兮道:“师姐,师父十分记挂你,你和我一起回霁月山吧。你这样跟着大魔头,早晚要与师父正面敌对。”
亭兮轻轻摇头,惆怅叹道:“我情根深种,无颜再见师父,今生只想避世,不想再理会外界纷扰。”
她说话之时,不动声色地牵住伍儿的手,脚下一滑,手顺势一扯,人往后仰去,突听“噗通”一声,水花激荡,她坠入河里。
“师姐!”伍儿惊喊,伸手去拉,只碰触到她一角袖边。
一连串动作发生在眨眼间,以墨隼的角度看去,便是伍儿猝然推了亭兮一把。她落进水里,极快地挣扎浮起,挣扎时一头磕在岸沿的尖石上,额头即刻破了个大洞,鲜血流淌,水面慢慢飘起一丝一丝的红色。
墨隼狠力挥开伍儿,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将她救了上来。
“师姐!你怎么样?”伍儿虽觉她举动奇怪,未及细思,只关切地迎上去。
“滚开!”墨隼铁青着一张俊脸,眼光如锐刀,狠狠剜她。
伍儿一怔,他已抱着亭兮一闪不见。
断桥寒水,映着夕阳残血,宛如一幅笔触苍凉的画卷。伍儿此时已大悟,方才他们三人距离很近,大魔头因此没有太警戒,何况又是闲谈中,气氛融洽,谁会料到变故突生。而她被亭兮师姐倏然一扯,倾身错步,再要去拉已经晚了一瞬,反倒令她的姿态更像是推人下水。
过滤一遍细节,伍儿心中不禁发寒。亭兮师姐设下圈套,陷害她!这就是名动六界的神女?若说聪慧无双,不如说是心机甚深。
伍儿心里有气,并不愿此刻逃离。她身形一动,飞纵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