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两个草箩筐里的药草,沈婠很快就整理分类完毕。

沈婠只觉肩膀有些酸痛,便伸手捏了捏肩膀,霜雪马上说道:“大姑娘可是累了?让奴婢来。”霜雪伸出手替沈婠揉着双肩,沈婠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霜雪姐姐,你这双手真是巧得很呀。”

霜雪笑道:“大姑娘别夸奴婢了。”

半晌,想起还在正厅里的裴明泽,沈婠说道:“等会我们便与先生告辞,想来先生与王爷下棋,今日也无法考察我的棋艺了。我们早些回府,刚好还可以陪祖父用午饭。霜雪姐姐,你现在去看看容先生是否还在和王爷下棋。”

霜雪刚应了一声,便有人敲了敲门。

“沈姑娘。”

霜雪去开了门,览古进了来,说道:“沈姑娘,容大夫有急诊。”

沈婠道:“先生有急诊,我也不便打扰,这就…”回府二字还未说出口,览古便已是道:“容大夫说让王爷来考察沈姑娘的棋艺,如今王爷正在等着沈姑娘。”

沈婠强颜欢笑地道:“是…是吗?”

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果真姓裴的一家都是她的克星。

览古笑道:“是的,沈姑娘这边请,”微微一顿,“对了,还请霜雪姑娘去灶房里做些糕点吃食,王爷有些饿了。”

门一关,正厅里就只有沈婠和裴明泽两人。裴明泽坐在棋盘前,上边还摆着之前容铭与他所下的棋局,他拈了颗白子,对沈婠微微一笑,道:“你来了。”

沈婠极是不喜被人看透的感觉,每次见到裴明泽,她总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她咧开一个笑容,“还请王爷手下留情。”

“还是黑子?”裴明泽问。

沈婠也不扭捏,直接道:“是。”

裴明泽眼里浮起笑意,说道:“小姑娘就是直接点才可爱。”

沈婠说:“王爷也只比婠婠大九岁。”

“是么?我有时会觉得我已是二十有九。”裴明泽落下一白子。

沈婠紧跟裴明泽的步伐,也道:“王爷既然觉得自己二十有九,难道就不觉得难为一个小姑娘很无趣吗?”

裴明泽微微挑眉,“我有时觉得你像是双十年华。”

沈婠笑了声,“方才还说婠婠是小姑娘,如今又说婠婠像是双十年华的姑娘。王爷岂不是自相矛盾?”

裴明泽微怔,随后大笑道:“你倒是口齿伶俐得很,竟是将我绕了进去。”

“多谢王爷夸奖。”

裴明泽也不下棋了,睁眼看着她,缓缓地道:“你不是很怕我么?”

沈婠说道:“婠婠认为,越是怕就越是要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裴明泽琢磨着这四字,哈哈一笑,只道:“你这性子真不像沈州。”他又道:“你如今可还会怕我?”

沈婠老实地道:“怕。”

“你怕我什么?”

沈婠说:“王爷像是一阵风,捉摸不透,且还有些古怪。”说到这里,沈婠有些渴,她伸手去摸茶杯,却不料裴明泽也伸出手来去落下一白子。

刚刚好的,两个人的手轻轻地碰了下。

沈婠倏地缩了回来。

裴明泽一直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猛然大变,红疙瘩迅速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一粒一粒的,一张俊俏的脸瞬间就变得惨不忍睹。

看到此般巨变,沈婠先是张大了嘴巴,而后猝不及防地笑出声来。

沈婠深吸一口气,很辛苦地才忍住了笑容,心里仍然大笑不止,总觉得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让你平日里总在装模作样,明明自己也是老气横秋的,偏偏还来说她老气横秋。

沈婠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明泽黑了张脸。

44晋江独发

屋里一片寂静。

容铭回来时,映入眼底的就是一副这样的场景。沈婠坐在角落里,离裴明泽远远的,一脸心虚的模样,还时不时抬眼瞅瞅裴明泽,而后又迅速垂首,肩膀微微地有些抖。

而向来脸上都是温和神色的裴明泽,很难得的出现了黑脸。

瞅着裴明泽脸上的红疙瘩,无需沈婠解释,容铭也知发生了何事,他轻咳一声,道:“王爷,我去给你开个药方。婠婠,你且跟我过来。”

沈婠连忙站起,跟着容铭走了出去。

一离开正厅,容铭就和沈婠说道:“你不必担心,王爷不会责怪你的。说起来,你怎么会无端端地碰到王爷?”

沈婠很是心虚。

她说道:“我…我想要喝茶,不小心碰到了王爷的手指头。”她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蓄意的,虽然她有过这个念头,也想过抹他一脸手掌印,但是没想到上天真的如她所愿。

沈婠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方才见裴明泽的脸色极是隐忍,拳头也微微握起,想来是难受得紧。沈婠问道:“那些红疙瘩什么时候才会消去?”

容铭说道:“一两个时辰左右。”

沈婠稍微松了口气,幸好时间不长。

“不过,”容铭又道:“那些红疙瘩奇痒无比,王爷这两个时辰有得熬了。”

沈婠脸色微变,表情也有些苦巴巴的。容铭见状,说道:“王爷的忍耐力非比寻常,虽是奇痒,但王爷还是能承受得住的。你若是担心的话,下回记住不要碰到王爷便是了。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王爷也不会与你计较什么。你大可放心。”

沈婠问:“王爷这怪癖可以治好么?”

容铭叹了声,“我试了许多法子,也不曾成功。”

沈婠好奇地问:“王爷这怪癖是何时开始有的?”

容铭说道:“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只依稀听王爷提过,说是很小的时候就有了。”

沈婠一脸唏嘘,心想真是可惜,这么好的容貌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娶妻生子了。

容铭煎好了药,亲自端了进去。

览古在厅里侍候着裴明泽,见到沈婠进来,龇牙咧嘴地看了沈婠一眼。沈婠躲在容铭身后,露出怯怯的神色来。容铭说道:“婠婠也不是故意的。”

沈婠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裴明泽此刻是浑身又痒又痛,仿佛有无数虫蚁在他身上又啃又咬似的,只不过瞧了瞧沈婠的模样,他又云淡风轻地对览古说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不是什么大事。”

沈婠心底愈发愧疚,看着裴明泽一脸隐忍的样子,她小声地道:“王爷,是我不好,对不住。”

裴明泽瞅了沈婠一眼。

容铭道:“王爷,喝药吧,等凉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一碗堪比黄连的苦药,裴明泽面不改色地喝下。容铭问道:“估摸着再多一个时辰,红疙瘩就能消掉了。在此期间,王爷还是暂时留在我这里,以便有什么突发状况。”

裴明泽颔首。

沈婠问:“王爷,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裴明泽凝望着她,良久,他问:“会弹琴么?”

沈婠是会的,只是她这个岁数还不曾习乐理,沈婠左思右想了一会,还是咬牙道:“不会。”

裴明泽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

“那给我念书吧。”

沈婠道:“好,王爷要听什么?”

裴明泽说:“容铭这儿有什么,你便念什么。”

沈婠看了眼裴明泽手边的书册,想到之前进来时便是见到裴明泽在翻看此书,她刚想走过去,但又急急地止住步伐。

裴明泽说道:“览古,把书拿给沈姑娘。”

览古应了声,递给沈婠时,瞪大了双眼,里面的警惕之色不言而喻。沈婠嘿嘿一笑,自个儿搬了张坐墩,离裴渊远远的。

她坐定后,开始翻开手里的书册。

是一本史记。

沈婠清清嗓子,缓缓念起。

女童的声音软糯而柔和,仿若深山里涓流不息的小河,山风飘拂,枝叶沙沙作响,伴随着河水低吟的清凉迎面吹来。身上的痒痛稍微有了缓解,裴明泽安静地看着沈婠。

她读得很认真,也很入迷,一双乌漆亮黑的眸子似是星辰般在熠熠生辉。她定是不知,她此时的神色压根就不想一个十岁的姑娘。

裴明泽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真是个奇怪的小姑娘。

沈婠并未注意到裴明泽的神色,她起初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可后来却是越读越沉迷。上一世姑娘家该念的书都念了,唯独没有看过史书。那时的她对这些压根提不起兴趣来,只想着要相夫教子。

这一世重生后,她更多的兴趣在医书上。

如今一读,沈婠只觉眼前的天地豁然开朗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感受。她甚至都忘记了裴明泽就在她的附近,也忘记了此时自己不是一个人。

她完全沉浸在书里头。

直到裴明泽咳了咳,她才抬起头来,发现裴明泽脸上的红疙瘩消了一大半时,沈婠这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她说道:“什么时辰了?”

这话一出,她又觉得不妥。

裴明泽是王爷,她这语气也随意了一些。她望了望周围,容铭早已不在,览古在门外站着,霜雪亦是在外边候着。她轻咳一声,又道:“王爷看起来似乎好了许多。”

裴明泽也不在意,他道:“已过了午时,见你念得入神便没让人打扰你。第一次看史书?”

沈婠点了下头。

裴明泽笑道:“你这话倒是真的。”

沈婠的嘴角微抽。

裴明泽说道:“与你说话挺累的,你总不爱说真话。”

许是与裴明泽相处了久的关系,沈婠此时有些几分放松,她回应道:“可王爷总能分辨出哪句是真是假,不是么?”

“老气横秋。”

沈婠道:“王爷也是。”

“你…”裴明泽顿了下,却也不说话了。他捧起茶杯慢慢地喝口茶,“读史书可有什么感悟?”

沈婠心知裴明泽说不过她才转了话题,也不揭穿,她含笑道:“颇有感悟,且有几处不懂。”

“哦?说来听听。”

沈婠道:“宋太祖的将领石守信等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辈,与宋太祖一起打天下,其汗马功劳也是不胜枚举,为何宋太祖登基后会如此防范他们几人?虽说石守信等人手掌兵权,但既奉宋太祖为帝,岂不是…”

沈婠怔住了。

她瞬间想通了。

若她为石守信,手有兵权,宋太祖又是黄袍加身称帝的,有先例在前,自然也会有后例,无关信任。

裴明泽淡淡地说道:“宋太祖为帝,自是会担心有人功高盖主。有史以来,当皇帝的都不喜欢哪个将臣会功高盖主,若是有之,皇帝信任他还好,若不信任功高盖主便是诛九族的罪。”

沈婠似是想到了什么,她露出惊愕的神色来。

“若皇帝是个多疑之人,而其朝臣中有人极得百姓爱戴,手中又握有兵权的话,那么…”沈婠看向裴明泽,“皇帝会杀了那一位朝臣?”

裴明泽道:“诚然。”

沈婠恍然大悟。

莫非若干年后威远将军府一家之所以败落,并不是威远将军有意谋反,而是太得民心,且又打了胜仗,所以才会功高盖主惹得当今圣上不喜,捏了个造反的理由便一脚踹开了威远将军?

沈婠的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了。

裴明泽的眼神深意几许,他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沈婠摇头。

“没有。”

裴明泽也不揭破,他说道:“其实想要解决功高盖主的状况也不难。”

沈婠紧张地看向他。

裴明泽说道:“好比宋高祖,他怕石守信等人权力过多,便杯酒释了兵权。他的将领对他没有威胁了,皇帝自然也睡得安心,而不会想着办法去杀害他们。又好比这茶杯,皇帝觉得它太好看了,比宫里头的还要好看上几倍,这茶杯也只能落入皇帝的手里才能安全,又或者是…”

裴明泽重重地磕了下桌角,茶杯缺了个口子。

他说道:“宫里头的杯子就没有任何威胁感了。”

沈婠深思着裴明泽的话,她总觉得裴明泽隐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方才的那一番话里也是暗藏深意,她琢磨着,然后对裴明泽说道:“多谢王爷为婠婠解疑。”

沈婠弯眉笑着,忽觉眼前的裴明泽博学多才,与他谈话如沐春风。

容铭此时走了进来,见到裴明泽脸上的红疙瘩消得七七八八了,他笑着说道:“看来也好得差不多了,王爷…”话猛地一顿,容铭的脸色忽变,“这…这…这茶杯怎么缺了道口?”

裴明泽面不改色地说道:“它自己破的。”

“怎么可能!”

裴明泽说:“你若不信的话,大可问问沈姑娘,我喝了几口茶后忽然间就掉了道口子下来,险些就划破我的嘴唇。是吧,沈姑娘?”

裴明泽笑得如沐春风。

沈婠轻咳一声,“…好像是。”

容铭哭丧了张脸,“这茶杯可是上回宁风过来留下的,要是被他知道弄坏了他的茶杯,半间屋子的钱都不够赔呀。”

裴明泽微笑道:“不急,下回宁大夫过来时,让他也弄坏你的一个茶杯,这数也就平了。”

沈婠呵呵笑着。

她怎么就没发现这闲王也是个爱坑人的?

45晋江独发

长公主曾和沈婠说,待她习乐理后再告诉她喜欢什么曲目。这话,沈婠也不曾放在心里。但那一日与老夫人说后,老夫人却是牢牢地记在心里头。

试问京中有谁不知最能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人是长公主?

本来请夫子一事,是由夏氏操心的,即便是夏氏不给沈婠请夫子,老夫人也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是现下不一样了。

长公主等着沈婠习乐理,沈婠在长公主面前得若是弹奏得不好,那丢的可是沈府的脸面。老夫人心想,这事可不能让夏氏管,若是万一得罪了长公主,那可就不是关上宅子的事情了。

老夫人立马着手让人在京城里寻找教习乐理的夫子,甚至还一一把关,最后千金聘请了曾经名动一时的秦怀夙来教导沈婠。教习乐理的夫子有了,老夫人顺带也给沈婠请了其他夫子。

沈婠开始变得很忙。

卯时起榻,与老太爷老夫人请安,随后开始练字,直到辰时秦怀素过来教导沈婠琴艺。琴棋书画,样样都没有落下。华灯初上时,沈婠方是有歇口气的机会。

虽是辛苦,但沈婠学得很是认真。

老夫人倒也因沈婠的刻苦有了几分改观,心里觉得这孙女还是不错的。虽说有个令人厌恶的外祖母,但毕竟是自己的孙女。

这么一想,老夫人心里对沈婠也放下了不少成见,见到沈婠时,面上的笑容愈发慈祥了。

一时间,沈府里的人都晓得大姑娘如今正得宠爱,两位老祖宗都摆在心里头疼着呢,对待沈婠也是越来越不敢怠慢了。

夏氏半躺在床榻上,红胭在一旁侍候着,手里正端着一个漆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补身子的药。夏氏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碗后,又接过托盘的另一碗,面不改色地喝下。

养了大半年,夏氏的身子总算是有所好转,只不过她也没有急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如今沈婠风头火势的,夏氏不打算硬碰硬,且夏氏在休养的这大半年里,意识到了一事,她根本无需对付沈婠,再过几年沈婠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婚事仍然掌握在她这个嫡母手中。

只要嫁了出去,她一样可以眼不见为净。

以前是自己性子太傲,容不下一点沙子,再会屡次中了沈婠的圈套。她是沈府的主母,区区一个娘亲被休的女儿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来?她根本没有必要去计较。

如今最为重要的是重新取得沈州的欢心,铲除掉所有碍眼的姨娘。

于夏氏而言,沈婠可以忍,唯独青兰那贱人不能忍。

所有觊觎她夫婿的女人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