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

“啊!”

左脚一崴,半个身子悬在空中,敦煌帝拽住对方的手臂,生平第一次觉得心底发毛:“我们都会死的,护驾,护驾!”

“你放手,放手,朕若是掉下去,你也活不成!”

侍卫们蜂涌而至,手上举着弯刀直扑上前。

墨北一咬牙,用了最后一份力。

“啊!”

悬崖处传来一阵一阵凄惨的叫声,越来越小,小到厮杀中的耶律千枭愣了神,他凝着眸,空洞的瞳孔里流出一滴冰寒,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疯狂的嘶吼出声:“不,墨北,墨北,墨北!”

整个世界一片的血红,模糊而不真切。什么战争,呼喊都听不到了,只有不远处的观火台上,少了那道清冷的身影。

“王上,你没事吧?”青龙砍掉一个企图偷袭的敌军,死命的将他来起:“王上,王上!”

哐当!

一声巨响,耶律千枭两膝着地,脚下的青石一寸寸的碎裂,染着鲜血发出哀鸣的嚎啕。

青龙站在他的身后,挡去飞旋而至的毛箭:“王上,你别这样,墨姑娘她,她,她定会没事的!”骗自己还是骗王上,那个悬崖深达万丈,怎么可能会没事。

耶律千枭双眸赤红,缓缓的弯弓站起,慢慢踱步走向观火台,如刀的侧颜闪过锥心的漠然。

“青龙,放手,我要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不是本王,不是朕,是单单一个我字。

青龙怎么敢放手,他拽着自己主子,边哭边叫:“王上,你不要这样,凰都就要攻下了,等安定下来,再派人去找墨姑娘。”

“不,你们找不到她的,放开,我要去…”剑柄重重地打在耶律千枭的头上,他两眼一黑,晕倒在了青龙身上。

轰隆隆!

一声撕天的闪电劈开乌云,城门砰然倒塌,杀伐声冲破了耳膜,像是山洪暴发的逆水流一般,轰然而起。

眼望西北,天边的云彩一片火红,好似燃烧了一场大火,哗啦啦的风吹到了墙头的旗幡,猎猎的狂风呼啸而过,火红的蔷薇花狰狞的泼洒在白底蓝边的旗帜上,像是滚烫的血,炽烈的流淌在呼啸的北风之中。大地苍茫,彤云如血,昂旗弥漫,在苍莽无垠的漫漫草海,在郁郁葱葱的莽莽丛林,在孤高耸立的巍峨雪峰,在一望无际的碧血黄沙,到处都是战士的马刀和嗜血的嘶吼。而这一切,终究会掩埋在厚厚的历史长流中,再也无人问津。

敦煌一百年五十一年九月,枭军攻城,是为乱始。

帝王耶律率众苦战,坠崖而亡。

次日,城破,金戈铁马止步于此。

天下一统,回归太平。

皇宫,浮华殿,明黄璀璨的龙椅上端坐一个男子,清瘦的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漫不经心,毒辣入肺:“还没有找到?”

“是,微,微臣搜遍了整个山谷,未曾见到墨姑娘尸首。”朝下的官员双腿微微发颤,结结巴巴好不容易吐出一段话。

男子一笑,风轻云淡的抿抿薄唇:“那就再杀一万俘兵,再找不到,就拿城中百姓下手。人嘛,凰都多的是。”

百官一僵,冷汗淋漓的垂下头,吓的不敢再说一句话。

自从城破那日起,一向温润待民的耶律千枭性情大变,他变得少言寡语,变得更加冷血,变得暴虐好杀!整整三天,一万又一万的杀。

弄的人心惶惶,哀怨四起。

可是耶律千枭却丝毫不在意,笑痕从未离开过薄唇,只是那笑太寂寞,寂寞的让人心疼。

青龙伺候在左右,多少次,抬头,欲言,却被蓝眸的死寂哽了喉。

男子从龙椅上慵懒的站起,邪佞的俯视君臣,他可以让天下人匍匐在他的脚下,他的刀锋可以征服每一寸不臣服于他的土地,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竭尽全力毁灭一切他不喜欢的东西,包括仇恨。

可那有什么用,墨北已经不在了。

有一根无形的刺,一下一下扎在心间,鲜血肆溢,痛不欲生。

耶律千枭眯下眼,想要哭,却只发现了嘴角上扬的弧度。

“枭,以后你不愿意做的事,我都会替你做。”

“也包括哭?”

“嗯。”

他突然转过背脊,背影如巍峨的苍松,挺拔孤傲,却又坚强的好似能撑开天地。

“枭,我喜欢你。”

恍惚间,似乎又到了那个晚上,他说出亲手弑父的话,她在夜里悲伤压抑的哭,一遍遍的轻唤着他的名字。

枭,枭,枭,枭…

排山倒海的回忆呼啸着涌上来,那个人的轻笑,那个人的撒娇,那个人揉着眼爱困的模样,那个人吃到鱼肉时微微褶眉的厌恶,那个人哼着小曲替他洗发的笑颜,那个人躺在他身下柔情如水的羞红。

已经不在了,统统都不在了。

“墨北。”

两个字,那么清晰的蔓延上他的心,他的肺,他的喉管,他的嘴角,带着利刃,划破了口腔。

明明知道,越想念就会越难熬。

可是尽管这样,那个声音还是在胸腔里一遍一遍的横冲直撞:“墨北,墨北,墨北。”

没有人可以体会,没有人能够明白,只有他,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才明白,墨北与他而言有多重要。

书友上传 我没赢,我输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枭军在悬崖下搜索了五日,只有一具四肢不全的男尸,却不见墨北身影。

凰都被一层层乌云压住,深秋后的宫殿,怎么看都有几分寂寥。

咯吱。

知暖宫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金黄的龙靴踩上坠了一地的落叶,槐花树上停着几只麻雀,不复初夏时的灿烂繁华。

耶律千枭顺着树干坐下,掌心是一只折好的纸鹤,叠的很别致,却染了血。

“殿下,给!麻雀!”

“等日后有条件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水煮鱼。”

那时,她挑着火堆,嘿嘿一笑,说不出的温暖。

也是这株槐树,也是这座宫殿,可人却不在了。

“王上。”青龙小心翼翼的开口,沙了嗓子有些低:“地牢里有一个宫女,许是认识墨姑娘,非要见您一面。”

僵硬的指尖一动,耶律千枭拂袖立起,刘海下的蓝眸沉了又沉,重重的吐出一个宣字。

小环说不出见新王的感觉,明明俊美如仙,却全身散发着一股煞气,吓的她双腿不住发抖,连礼数都忘的一干二净。

耶律千枭眯下鹰瞳,语调微颤:“你认识墨北?”

“是,是!”小环噗通一下跪到在地,双手呈上一枚玉戒:“这是墨姑娘的物什,她托我一定要交给王上!”

熟悉的紫光刺痛了耶律千枭的双目,他深深吸口气,喉间涩的难受。

小环见他没说话,心头一惊,急匆匆的说:“墨姑娘还吩咐奴婢带几句话给您。”

“什么话?”喉咙像是被炽火点燃,烧的沙疼。

小环垂下头,字字相告:““她说她手上染的血太多,造孽无数,早晚都要离开。”

“她说她心太小,装不了天下百姓,外民苍生,她这样做只是希望王上能快乐。”

“她说不喜欢王上杀人的模样,耶律千枭的手还是拿笔作画时好看。”

“她说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不要告诉南瓜,那样她会哭。”

“她说,她一生孤寂,能遇到王上是她最大的幸福。”

“她说,让王上忘了她。”

说着说着,泪便流下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觉得心揪。

她记得以前便问过墨姑娘,这个人真的有那么好,好到她做到如此这一步?

再牢狱时,她又问了一遍。

只不过,听到之后,捏着玉戒呆了好久。

“小环,如果你遇到一个人,使你知道珍惜生命和自己以及周围一切的理由,能让你即便败过也不气馁,不退缩,不回头。哪怕转过三百六十度以后,他还守在你身后。”

“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对他好?”

“我生下来就讨厌腥味,却为了一个馒头和人打的头破血流。”

“我曾经发过誓,等以后有钱了,只偷东西不杀人。”

“可比起看他深陷仇恨,倒不如我手染血红。”

“其实,你不懂的。”

“耶律千枭,比谁都好。”

曾经她或许不知道,可看到眼前如神般的君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身子顺着树干缓缓下滑,单手撑额,墨发垂肩,发出低沉沙哑的哽噎。

她终于明白了,他爱墨姑娘,就如同墨姑娘爱她。

已到尽头,覆水难收。

青龙背过身,不敢再看一眼槐花树下的男子,刺骨的狂风从宫外呼啸而来。

耶律千枭抬起泛红的瞳,他的背脊仍旧挺拔,浑身上下充满了帝王的威仪,像是黑暗世界的天神。他的目光锐利而悠远,越过无数乌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纵然瘦弱却永远坚强的身影。

“她跟在朕身边,无名无份。”

“却将什么都给了朕。”

“可她不会回来的,你不明白…你们都不会明白…她不会回来了…你们都不知道…”

“就连我也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墨北,墨北。”

除了你。

我从来没有那麽竭尽穷力追求过一样东西,可是到最後还是得不到。

我是不介意等待,还总是玩些手段。

可是有的时候又会有点害怕。

害怕你会和南瓜走。

害怕我终究不是你心间的人。

害怕你不进我布下的局。

害怕那么多,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荡过。

原来,我要的不是报仇雪恨,不是将你困在我身边,更不是皇宫里的这把龙椅。

我只要你在,不管是多远。

只要我能找到就够了。

可是,你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说丢下我就丢下我呢?

我想听你对我说话。

说什麽都好。

想听你唱曲,想看你的笑,想掐着你的脖子,说要杀了你。

“墨北!”猎猎北风中,耶律千枭眼眶发红,嘶心裂肺的发出一声哀吼,震的胸膛闷闷生疼。

他深深的缓慢的呼吸,好似将那些东西一点点的咽下去一样。

终于,他立起身来,瞳眸坚定,眼锋如刀,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永远如钢铁般坚强勇韧,不会被任何磨难打倒。

他踱步走出知暖宫,越走越快,步伐坚定,背脊挺拨,他的手很有力,紧紧的攥着手心的断掌纹,耳边浮出一句。

“我陪你。”

“枭,我陪你。”

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看,心底钢铁般的防线被人硬生生的撕裂了一块。

可他深知,他软弱不得,无能不得。

他是敦煌的新王,在这座以良心和鲜血白骨堆积而成的江山上,他没有回头的资格。

她不在了。

他还在。

他答应给她一个家,答应给她一个后位,答应给她一个没有孤儿的天下。

要做到,多痛也要做到。

又是几日过去,悬崖处依旧没有消息,倒是敌军太子被擒了回来,就连久不露面的雨妃也回到了宫中。

高高的大殿上,依旧人心惶惶,无人敢言。

只不过年轻的帝王,却比前些日温润了许多。

城中的屠杀令,已然停止,甚至开始修养民生,开设学府,调理军务。

众臣摸不透帝王的心思,只得默默做事,嫌少犯错。

耶律斯彻被擒那日,空荡的殿堂里只留着两个人,一上一下,一坐一立,相隔数米。

“耶律千枭,你为何不杀我?”

龙椅上的男子一笑:“她曾经为了你在雨中跪了三日,朕答应过她留你一条性命,否则你早就千疮百孔,丧命街头了。”

“况且,朕如今才明白。”

“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还要难受。”

“你说是么?”

“前朝太子爷。”

他是故意,他绝对是故意的,他只不过想让他记住灭门之苦,还要让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你…”耶律斯彻全身簌簌发抖,已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殿外日落月升,银钩洒下霜白,沿着玉阶,阶阶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