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默在镇抚司的签押房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皇帝派人来诏他入宫议事,翰林院早有人带着上官大人的官袍官帽前来服侍等候,上官默起身后梳洗更衣,如往常一样进宫去。

皇上找上官默议事,上官默问一答十,有理有据且一丝不苟。

李钰出宫时听说上官默在紫宸殿,便顿住脚步朝着紫宸殿看了一眼,想了想,又从摘下身上的一个绣兰花的荷包交给紫宸宫门口的一个护卫,并吩咐:“等会儿上官大人出来把这个交给他。”

护卫自然不敢多言,双手接过东西,躬身称是。

李钰又看了一眼紫宸殿的殿门,方转身离去。

她昨晚已经跟皇上说过了,这几天要带人离京往奉县,查看沈著制造的那匹新农具。

李闯也知道她在宫里闷得久了想要出去散心,且如果自己不答应,她也有许多种办法偷偷地跑,所以也懒得阻拦了,索性叫派人传了口谕给花满楼,无论如何保证公主的安全也罢了。

紫宸宫里,皇上和上官默先说了今年科考的事情,又讨论了一番朝中六部的现况,之后又从户部出发,说到了现如今大周朝最有实力的两大钱庄。

“一个是以江南以江宁王家为首的金汇钱庄,另一个就是晋地商人联合的恒德钱庄。这两大钱庄控制着大江南北七成以上的货币流动,若他们有什么动静,可以说大周江山瞬间就可以天翻地覆。”皇上说完之后,沉声叹息。

天承帝是商人出身,对钱庄的生意内里极其重要性自然十分的精通。上官默也知道皇上跟他说这件事并没有询问意见的意思,只不过是感慨一下罢了,至于如何解决,只怕他心中早有计较。

果然,皇上感慨完毕后,方问:“谨言哪,你说若是以户部的名义开设大周钱庄,应该选谁来负责这件事情呢?”

“若说人选,倒是有一个人极为合适。只怕陛下舍不得。”上官默淡然回道。

“哦?是谁?”皇帝颇有兴趣的问。

“大公主。”上官默回道。

“钰儿?”皇帝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后,叹道:“钰儿善诡思,也有些小手段。只是钱庄的事情非同小可啊!”

上官默拱手回道:“公主最拿手的便是不按常理出牌。陛下要开大周钱庄,若是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来,只怕十年也没办法跟金汇和恒德两家相比。而时间,是我们最缺的东西。通州码头扩修在即,江北的经济将会迅速地复苏,如果我们没有一个有实力的钱庄,大部分好处只怕要被这两家给先后分走了。至于陛下的忧虑…陛下是担心朝中有人说闲话?”

皇上轻轻的叹了口气,没否认也没承认。

“其实臣倒是有一个办法。”上官默淡然一笑,说道:“陛下若把此事交给韩大人,则韩大人必定会向公主讨主意。其实这事儿也就*不离十了。”

“韩胄会听钰儿的话?”皇上有些意外,在他的心目中,韩胄是茅屎坑边上的一块砖,真的是又臭又硬。这样的一个人居然肯听李钰的话?

上官默轻笑道:“东陵一行,公主让韩胄大开眼界。韩大人今非昔比,陛下若是不信,可诏他一问。”

“不必了,朕信得过你。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把这件事情交给韩胄试试。先让他拟个章程奏上来吧。”皇帝说完,又苦笑道:“户部现如今也不过是朝陈孝耘党羽时的那点家当了!”

“至少还能应付一阵子,等通州码头的扩修工程一开始,日子就好过了。”上官默说道。

“你这话说的,通州码头的那个工程既然给了樱井和梁建朝,我们岂有再插手的道理?”皇帝无奈的摇头。

上官默轻笑:“陛下忘了,工程虽然给他们做,但监理权还在工部。樱井他们需要向工部交一定的质量保证金以及监理费。”

“什么保证金?那八十万石粮食不就是保证金吗?”皇帝茫然的问。

“那只是投标保证金。”上官默笑道,“钰说了,后面的质量保证金以及监理费,还有劳务费等,全部由工部监管。当然,劳务费这一项是为了保证咱们的工匠能够拿到足够的工钱。”

皇帝怔了怔,继而笑了起来:“这个钰儿!真是…真是朕的好女儿啊!”

上官默轻笑低头。心里默默地想着若是韩胄这两天追到奉县去找李钰,李钰会是个什么脸色?

私会个情郎也被人追上来…这真是叫人恨得压根儿痒啊!

李钰和云启一起离开你帝都城的第三天,两个人躲在一泓山泉旁边凑在一起扒开一个时辰之前被埋在火炭里的叫花鸡时,花满楼匆匆寻来,大煞风景的回了一句话:“公主,韩胄找来了。”

“韩胄?”鼻子上抹了一道黑灰的李钰猛然抬头,诧异的问:“户部的衙门失火了?国库粮仓被烧了?”

“你就不能盼点好事儿?”云启拿了帕子伸手擦她鼻子上的灰。

李钰一把抓过云启的帕子来在脸上抹了两把,皱眉问花满楼:“不是…能有什么大事儿啊让他跑到这里来?”

“属下哪里知道,他在奉县衙门里等着呢,公主见是不见?”

“都追到这里来了,我能不见吗?”李钰挫败的坐在草地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那,我让他在衙门里等着还是…”

“让他等着吧,我晚上回去。”李钰说完把帕子丢给云启,又继续拿了匕首哗啦差不多已经灭了的火炭。

“好吧。”花满楼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他能追到这里来,肯定是挺要紧的事情,耽搁到晚上,会不会不妥?”云启蹙眉问。

“管他呢!天塌下来也由父皇顶着,我们好不容易幽个会,容易么?”李钰哼了一声,继续去扒拉火堆的灰烬。

“韩胄就是上次跟你去东陵的那个人吧?他现在是户部的主官?”

“户部左侍郎…唔,快说香不香?香不香?”李钰把一个泥巴团从炭火里拔出来滚到一旁的草地上,转身找了块石头轻轻地砸开泥巴,顿时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飘散开来。

“嗯,这味道是挺特别的。”云启满意的点头。

“二狗子说这个叶子叫五香叶,炖鸡肉的时候放上,会又香又嫩。”李钰拨开一层层被鸡油烫熟的叶子,露出里面香软的鸡肉。

“真的好香啊!”云启由衷的感叹。

李钰拿帕子擦干净匕首,把一只鸡腿割下来递到云启嘴边:“快尝尝我的手艺。”

云启也不伸手,只在李钰的手里咬了一口,然后连连点头:“好吃!”

“好吃吧?”李钰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也‘啊呜’咬了一口。酥软的鸡肉带着一点点焦糊的香味,除了因为没有腌制而略觉的淡之外,还是蛮美味的。

云启吃完又抓过李钰的手来啃了一口肉,赞道:“真的很好吃啊,想不到你还有这手艺。”

李钰得意的笑:“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以后让你慢慢领教。”

“嗯!那我可要好好地领教领教了!”云启索性从李钰的手里拿过匕首,把另一只鸡腿割下来啃。

“人家说,想要抓住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李钰笑嘻嘻的看着云启。

“嗯?这好像…说反了吧?咱们俩比起来,你还是惦记我的吃的比较多一些。”云启好笑的说道。

“你府里的那些美食虽然精细美味,但却少了一分拙朴。精雕细琢的东西虽然好,但天然去雕饰却另一番味道。就好比这叫花鸡,不过是盐巴和几片五香叶子,鸡肚子里再赛点野山菌,就独城一番风味。”李钰说着,拨开鸡肚子用匕首挑了一块野山菌送到云启的嘴边,“再说了,你府里的那些美味又不是你做的,你炫耀什么?”

“君子远庖厨。”云启张嘴咬下匕首尖上的那块野山菌,理直气壮的嚼着。

“切!”李钰给了云启一个大白眼,丢下匕首起身去山泉旁边蹲下身去洗手。

云启坐在草地上看着她的背影把手里的鸡腿啃完,也起身过去洗手。

咕咕的泉水清澈见底,云启掬水洗脸,李钰侧着脸看他,不由得感慨:“你说你一个男人,长得这么细腻干嘛呢?”

“细腻?”云启抹完了脸,转头看她。

李钰伸出手去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轻笑:“皮肤真好。”

“放心,我的胃已经被你抓住了,所以不会嫌弃你的。”云启湿漉漉的手指也蹭了一下李钰的脸。

“哎呦呦!我好荣幸啊!”李钰朝着云启挤了挤鼻子。

“再做这副怪样子,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云启抬手捏她的鼻子。

“啊呜!”李钰猛地张嘴去咬他的手指。

他却不躲,乖乖的让她咬住。

李钰本来是想着吓唬吓唬他,觉得他肯定会躲,所以也没怎么用力。熟料一口竟然咬住,她便下意识的吸吮了一下。

“呃…”云启顿觉一道电流从指间迅速蔓延开来,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李钰却咬住他的手指得意的笑。云启此时全部的知觉都汇聚在指间,全部用来感受她唇间的柔润,一股邪火从小腹之处熊熊燃起,把所有的理智都化成了灰,随风飘散。

他猛地伸出另一只手扳过她的肩膀直接把她摁在地上,欺身上去把她压住,墨色的瞳眸深深地锁住她,似是有一团火在烈烈燃烧。

李钰一时被这团火烧得有些发晕,傻傻的眨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样。

云启的手指从她的嘴里拿出来,用力的捻了一下,她的唇立刻变得樱红。

他迅速低头,狠狠地吻住。

这次完全不同以往,这次他简直就是野火燎原,是惊涛骇浪,是暴风骤雨,总之就是摧毁一切的激情澎湃。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咄咄逼人的掠夺,似乎想要吸出她的心才甘心。

终于有了一丝间隙,李钰下意识的调出大脑里备份的理智,低笑着问了一句:“你是想要野合吗?不过,就是有点冷啊!”

他顿时愣住,然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长叹一声伏在她的身上,滚烫的脸颊紧贴在她的耳边,闷声笑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你都这样了,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李钰轻笑。

云启缓了口气慢慢的起身,才发现她的衣襟已经被自己胡乱撕扯开来,早就是春光乍泄。

李钰看着他炽热的目光,也不急着整理衣襟,只是笑问:“看够了没?”

云启的目光陡然撇开,然后伸手胡乱的拢了她的衣襟,哑声斥道:“你还真是不怕?”

李钰轻笑:“怕什么,我巴不得生米煮成熟饭呢。”

云启忽然扯过自己的披风丢在她身上,迅速的站起身来逃也似的离开。

看着他慌乱的脚步,李钰抱着他的披风轻笑:“还真是不经逗啊!”

山林深处,幽林碧草之间,茅檐草舍,篱笆竹墙。月华如水浸润着大地万物,合抱粗的柳树下云启一袭白衫随风清扬,清瘦修长的背影甚至比月华更加清华出尘。

长策踏着月色匆匆而至,在云启的身后站定,躬身道:“王爷,韩胄来寻公主,是为了大周钱庄的事儿。”

“大周钱庄?皇上要设立皇室钱庄?”云启微微惊讶,然片刻后又觉得此事理所当然。以李闯的才能,现在才想到此事未免晚了点,不过先前北方战事吃紧,怕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的,不过公主说,不应该叫钱庄。应该叫皇家银行。”

“皇家银行?”云启轻笑点头,忍不住赞道,“真真是好名字。”

“王爷。”长策蹙了蹙眉头,欠身说道:“我们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而且属下以为,王爷的行踪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还请王爷造作决定。”

“是啊!此地不宜久留了。”云启轻轻地叹了口气。

“王爷…今天在溪水旁,您为何…”长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云启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今天在溪水旁,为何半途而废。

其实这件事情他也一直想不清楚。

这次北上的计划就是把她带走,带去西南,说软禁也好,说色诱也罢,总之他这次冒险来帝都城走这一趟就是想要把大周皇帝的心头宝带走。

一来是给皇帝一个警告;二来,他再也不想忍受那种摸不着看不到的抓心挠肺的痛苦。

喜欢她,就带她走。

反正二人已经肌肤相亲,这辈子他也打算只要这一个女人。

江山已经拱手让了一步,那么美人就应该先抱在怀里。

计划筹谋的也算周密,可是却一再失手。

那次在状元楼的雅间里,这次又在碧荫之下清泉之旁。

“长策。”云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回王爷,没有。”长策躬身回道。

云启轻声一叹:“那你可真是幸运。”

“王爷,韩胄提及的钱庄一事公主非常感兴趣,以属下对公主的了解,觉得她极有可能很快就回京。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决不能再随她回京了。”

“我知道,我知道…”云启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又沉默了片刻,方叹道:“那么,就动手吧。”

不要再犹豫了,动手吧。

墨色的天空中忽然滑过一颗流星,那一瞬间云启暗寂的心里忽然一亮。

她就是一颗照亮他这片暗夜的星,所以他绝不会让她在自己的生命中一划而过。

绝对没有黑化小云云的意思,大家放心哦!

第八章 较量

自从韩胄离京之后,上官默便默默算着李钰返京的日子——最快四天,最慢也只要六天,她就该回来了。

因为心底的那股不甘,所以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但又舍不得用其他的手段,只能借助皇上和韩胄两个人把她拉回来。不管她喜欢谁不喜欢谁,他总要她在身边才行。

只是,这一等足足等了七天。

七天后,慌慌张张赶回来的是韩胄一个人,而且瞧他那白里透黄的灰败脸色简直比刚死了亲弟弟那会儿还难看。

“怎么回事儿?!”上官默的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

“大人!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不,不见了!”韩胄说完这话就瘫坐在上官默的脚下,大口的喘息。

“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上官默差点一脚踹到韩胄的脑门上去。

“就是…下官带人翻遍了奉县,都,都找不到她了!前天上午下官还跟公主商议钱庄…啊,不是,是皇家银行的事情,下午的时候公主说出去透透气,然后就没回来。”

“花满楼呢?烈鹰卫都是死人?!”上官默怒问。

“他去寻找公主了,他们…也不知道公主的去向。”韩胄牵着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挫败的叹了口气。

上官默缓缓地直起了腰看着屋门口,咬牙道:“好!很好!他们竟然也不知道公主的去向!”

“不过花爷说了,他一定会把公主带回来的。”韩胄忙补了一句。

“哼!”上官默冷冷的看了一眼韩胄,瞪了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忙你的去吧。”

“是。”韩胄答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走,迟疑的问:“那陛下那里…”

“我去说。”上官默一挥袖子示意韩胄快走,因为他一肚子的怒火快要忍不住了。

韩胄被上官大人身上散发的寒潮给冻得够呛,出门后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但想一想公主就这样给丢了,他又是一阵一阵的后怕——虽然公主很强大,但到底是个女孩子家,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所以说公主殿下就不该离开帝都城!

李钰这会儿还在沉沉的睡着,云启坐在她的身边斜靠在两只摞起来的靠枕上默默地看着她。

这一看就是两天两夜。

李钰最终是被尿给憋醒的,睁开眼睛之后心思还不怎么明白,只是下意识的推开被子下床,迷迷瞪瞪的去找马桶。云启忙扶着她去了净室,她关门的时候还看了云启一眼,傻傻的笑了笑。

虽然这次的迷药用的有点多,不过也不会致人疯傻啊!云启靠在净室门口对面的壁板上,默默地想。

李钰解决完了内急问题从净室里出来,又对上云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皱着眉头上前去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奇怪的说道:“咦?居然不是梦?”

“你这是醒了呢还是没醒?”云启扶住她往回走。

“醒了吧?”李钰揉了揉眼睛看着陌生的环境,又问:“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