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色的影子如虚无般从廊檐下一闪便进了屋内,连声音也带着一种虚幻的感觉:“主上。”
“前面大厅里有何动静。”云启把信放回信封的同时,也从信封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轻轻地插到铜盒子的暗锁里,轻轻转了两圈儿,把暗锁打开。
里面是两只新造的黄铜手枪。
“真漂亮。”云启白净修长的手指在枪上缓缓地滑过,“比咱们造的那些好看多了。”
“是。”竹影的目光从那两只枪上瞟过,等云启不说话了,方回道:“王慕甫有些沉不住气,他一直关注着主上的行动,然后提醒给苏听泉。苏听泉老神在在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但以属下看,最有问题的就是他。”
“嗯,那就重点查他。”云启点了点头,抓起一把手枪来拿在手里轻轻地抚摸着,最后拨了一下弹夹,眼看了一下里面的子弹,忽然抬手瞄准了旁边百宝阁上的一只天青色梅瓶,手指轻轻一动。
“砰!”的一声,梅瓶被打成碎片。
“好枪!”云启吹了一下枪口,微微的笑。
“是。”竹影欠身应道,“属下告退。”
“一旦查清那件事情是他们做的…就杀了他。”云启依然打量着手里的那把枪,专注无比。
“是。”竹影躬身退下。
正月二十,苏听泉在跟王慕甫,江玿三人一起乘船从江州码头顺流而下回江宁的第二天,死在了自己的卧舱里。享年八十一岁,经医师诊断,说是无疾而终。
江宁,苏家大院,灵幡飘扬,哀声阵阵。念经超度的声音合着木鱼声敲得人心烦意乱。
厢房内,除了王慕甫和江玿之外再无旁人,伺候茶水的仆妇也被遣了出去。
“无疾而终!”王慕甫冷笑着问江玿:“你信吗?!”
“医师的话不可信?”江玿蹙眉问。
“哼!”王慕甫继续冷笑摇头。
“我说,王兄,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执着了。”
“可是…”
“你们那样做不但是跟北边过不去,连他也得罪了。何苦呢?”
“就是因为这个疯丫头!真是红颜祸水啊…”
“王兄,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真的打起来了,于你我有什么好处?何况他们刚击退了北胡,那六万水师也被他们成功收编,纵然还有四万多人在那边,咱们也不好掌控了!再加上这次我们打西南的损失,所以我觉得近期内咱们还是先消停消停吧。”
“我不甘心。她把通州码头的工程给了个东倭人?!这么大的事儿她连跟我们说都没说一声!还把咱们的孩子给弄去做什么七品芝麻官儿!说什么凭政绩往上爬…可那政绩还不是那我们的银子买出来的?!我们堂堂大家族什么时候如此被人耍过!”王慕甫咬牙道。
“通州码头的事儿或许她另有打算。别的先不说,樱井和姓梁的八十多万石粮食先运过去了!换做你我,会答应吗?”江玿低声说道。
“做不做是我们的事儿,可她连招呼都不打,这完全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江玿冷笑道:“嘿!老兄你可真新鲜,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你看她那样子,像是把谁放在眼里的人么?别说你我,就连西南那位,也都看她的脸色呢。”
“所以说!这叫什么事儿?难道咱们这些人将来全都要看一个丫头的脸色?”王慕甫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又把声音压倒了极低,“而且苏老…就这么…”
“老兄!”江玿立刻冷了脸,“我江家跟苏家也是姻亲,苏老去世,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能说的话别说!一点好处都没有,这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王慕甫挫败的揉了揉脸,没再说下去。
李钰他们不怕,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就算是李闯的心头肉,也还不值得他们几大家族怎么样。
可是西南那位却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苏老…
唉!
王慕甫长长的叹了口气。
江玿也跟着叹了口气。
江宁苏家忙忙活活办丧事的时候,大周帝都也开始热闹起来。
亲爱滴们,我家宝贝回来了。
寄宿的孩子真是伤不起啊,两周回来一次,我得陪陪他…
等儿子走了,大珠珠再发奋哈!
第六章 私会
江宁苏家忙忙活活办丧事的时候,大周帝都也开始热闹起来。
首先是后宫选美的事情,殷皇后认真操持,让满朝文武上下七品之五品官员家里十五岁至二十岁的姑娘的宗牒全部交了上来。
起初杨心怡还很高兴,觉得殷皇后只选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女儿,这身份将来肯定也高不了。
但莲妃却冷笑道:“出身太高的,恐怕她也驾驭不了。外边那些贵族们到现在心里还是不服气的,怎么可能把自家的女儿送进宫里来。”
杨心怡这才想起,皇上原本也只是商贾出身,若不是这次跟胡汝打了个绝地反击的大胜仗,恐怕这会儿选美连五品以下的官员都不会把女儿的宗牒递进来。
“不管是什么背景的人选进宫来,她这都是为了分姐姐的宠啊。”杨心怡叹道。
“是啊。”莲妃郁闷的靠在美人榻上,沉默不语。
“那怎么样啊?得想个办法吧?”
“怎么想?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三千?我有什么资格管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她也只能用这种办法来栓住陛下的心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的身上了”莲妃低头摸着已经圆起来的肚子,叹道。
“但愿是个小皇子。这样姐姐就能封贵妃了。”杨心怡凑上去,摸着莲妃的肚子。
“最关键的是我们外边那些生意。”莲妃看着杨心怡,低声说道:“还有你的终身大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生意上的事情姐姐别担心,我都安排好了。至于我的事情…”杨心怡淡淡的苦笑了一下,说道:“等等再说吧。”
“西南王不是好的选择,我劝妹妹不要再死心眼儿了。”
“我知道。”杨心怡点头,莲妃的话她已经认真想过了,知道自己的确很喜欢云启,但他也的确不是自己最好的选择。
后宫多么热闹跟李钰都没关系,过了年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出宫,殷皇后忙着选美也没时间约束她,而且约束也没用,索性还是由着她。
开春之后,朝廷宣布科考延续大云朝,天下士子在大云朝考取的功名到大周朝一样有效,并可以继续之前的学业参加当年的科考。这对读书人来说无疑是一条极大的好消息。
消息公布出去之后,帝都城便渐渐地热闹起来,大云朝最后一次科考在两年前,当时还是陈党柄国的时候,全国上下一共有一千六百四十七人中举。也就是说大周朝重新开考,帝都城将会迎来一千六百四十七名举子参加礼部贡院的科考。
因为怕路途遥远得举子赶不到帝都城,所以开考的时间定在四月初比往年延迟了两个月。
一进入二月,天气转暖,随着远近举子们陆续到来,帝都城逐渐的热闹起来。
今年的主考官大人是上官默,副主考何玉简和前朝礼部的一位主事。但考题是皇上和燕太傅定。所以开考之前的这段时间上官默算是难得的清闲。
这日李钰心血来潮,换了一身男装叫了上官默和花满楼凑到举子们最喜欢的状元楼里去吃酒。主要目的是想听听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都说些什么。
都说士子心难得而百姓之心斗米可得,所以历代帝王都想要天下士子归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是明君,圣君,才可长久主宰天下。
熟料也真是巧了,李钰这边刚落座,小二的茶水还没端上离,状元楼里随后就进来一拨人,为首之人一身绵缎青衫,也算得上是风流洒脱,只不过一路上楼高谈阔论未免有些失了文雅。当然,你说他这是狂放不羁也使的。
秦淮?李钰诧异的笑了,好巧啊,一出来就遇到了熟人。
然而秦淮却没发现李钰,只跟他的朋友们一起在旁边的一张大桌上落座,然后开始招呼小二上茶上点心,又招呼朋友们点菜:“大家喜欢什么尽管点,柳兄我记得你喜欢吃山菌炖鸡?这儿的野山菌很好,我一早就打发人来说给他们了,待会儿你尝尝。哎,赵兄,你喜欢的烧鹅这状元楼也有,只是不如你家乡的味道正宗。不过也算是难得了!来来,诸位,这状元楼可是学子们最喜欢的地方,诸位知道为什么吗?”
旁边那位姓柳的笑道:“嗨!状元楼么,还不是因为景隆年间文武状元都恰好住在这家店,之后大家为了讨采头,大家都争着来。这里住的举子多了,出的状元自然也多,说起来前朝陈孝耘中了状元之后也在这里请过同年,这状元楼三个字还是他的墨宝。”
“呸!提谁不好,偏生提这奸贼。”另一个书生啐道,“陈孝耘乃读书人里的败类!真真给‘读书人’三个字丢脸!”
李钰听了这话后,悄声问上官默:“原来陈孝耘也是个状元郎啊?”
上官默冷笑道:“但凡大奸大恶之人,必有一副锦绣心肠,都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只不过是长了一颗奸恶之心罢了。人品与才学,实在是两回事。试看古往今来,平庸之人不过碌碌无为一生平淡老死罢了,哪里有遗臭万年的本事?”
李钰点了点头,赞同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那边桌子有人回头啐了一口,冷笑道:“不过一奸相罢了,什么锦绣心肠?你也不怕糟蹋了‘锦绣’二字!”
“陈孝耘殿试的文章阁下看过?”上官默淡淡的问。
“那种奸臣之言,不看也罢。”那人颇为高傲的仰着下巴。
“既然你没看过,又如何知道他那文章的好坏?”上官默又问。
“文本心之镜。他的心早就烂了!难道还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
“他中状元的那年只有三十二岁,请问你当时多大?”上官默冷笑着问。
“…”陈孝耘死的时候六十九岁,他中状元是三十七年前的事情,而这位骂陈孝耘心的书生也不过三十有余,当年陈孝耘中举的时候他应该只是个小蝌蚪。
“又或者,你觉得当时的主考官徐泾徐大人和圣源皇帝的心也都烂了,眼睛瞎了不成?”上官默又冷声发问,“你连见都没见过,如何知道好坏?”
“爷跟你这种陈党欲孽没什么好说的!”那人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这顶帽子可够大的哇!”李钰冷笑道。
“哎呦!”秦淮一下子站了起来,把旁边的人给吓了一跳。他也顾不上同伴的询问,忙闪身离座想要过来给李钰见礼。
李钰一个冷眼飞过去,才把秦淮到了嘴边的‘公主殿下’四个字给逼了回去。
“给公子请安了。”秦淮自从在东陵跟李钰畅谈家国天下被彻底震惊之后,回去细细的思索,反复琢磨,觉得大公主的那番话着实有亚圣遗风,深刻而大胆,绝非一般读书人所能言,然而又觉得那日李钰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冰山一角,她定然还有更多更深刻的言论没有说出,又觉得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绝非是只读圣贤之书所能凝练出来的,心里对李钰的高深莫测十分的好奇,遂一心想着能够再见一面,再畅谈一次。
所以他一听见朝廷颁布的恢复科考的消息便收拾行李进京来,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和前程,而来也着实渴望能再见公主一面。只是公主住在深宫之中,纵然他金榜题名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却不料在这状元楼里竟然遇见了!
“秦公子,好久不见。”李钰朝着秦淮抱了抱拳,“跟你的朋友们来赶考的?”
“是啊是啊!”秦淮朝着李钰躬身行礼的同时,悄悄地打量了一眼她身旁的这二人,花满楼是东陵王的朋友,他是认识的。而另一位——
这位也是少年公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说不上多俊逸倾城,但却清秀脱尘,刚刚职责同伴的时候,目光冷清凛冽如严寒冰雪,而此时不说不笑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却也不失儒雅。
这是谁?秦淮心里默默地猜测着。
“这位是上官公子。”李钰一眼看出秦淮心里的疑惑,想起当初听见他诽谤上官默的那些话,心里又生起几分不痛快,因此补了一句:“上官公子是我的至交。”
“啊!”秦淮一下子就明白了,能在公主身边被公主称之为至交的姓‘上官’的人,除了上官默还能是谁?再想想上官默少年成名被誉为‘锦绣神童’,刚刚自己同伴的那番话可真是打脸。
“上官公子有礼。”秦淮忙朝上官默抱拳躬身。
上官默朝着他微微点头,淡淡的说道:“你好。”
秦淮刚要说什么,肩膀便被人一拍,耳边传来轻笑声:“秦兄,你的朋友?”
“啊,是的。这位…李公子,这位上官公子。这位是原东陵王的朋友,花爷。”秦淮不敢点破李钰和上官默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跟同伴介绍。希望他能玲珑剔透一些,听见‘上官’这个姓氏,能够展开一点联想。
说着,秦淮又向李钰介绍:“公子,这位是我的朋友,湖州柳琮,字玉光。”
“哦,李公子,上官公子。”柳琮朝着李钰上官默拱了拱手,笑道:“看二位的装扮,想来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既然是秦兄的朋友,不如一桌坐?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刚刚是我的那位朋友冒失,先给上官公子赔罪。”
上官默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不再与之计较。
但这在柳琮看来,却是极大的轻视和傲慢,心中自然不服,便转头看秦淮。
秦淮真的很想说我内急我先撤你们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吧,可是又不能,于是也朝着李钰拱了拱手,笑道:“李公子,上官公子,花爷,能否赏在下个面子?”
“好啊。人多了也热闹。”李钰笑着点头,反正她来这里就是要探一探这帮读书人对这次科考的想法的。
于是秦淮叫了跑堂的过来把两张桌子拼到了一起。大家互相介绍完毕,便开始了正式的高谈阔论。
有人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李钰心想一个读书人至少等于一千只鸭子的。这会儿十几个读书人凑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上万只鸭子在一起叫啊!
柳琮等人对上官默有意见,所以明嘲暗讽的朝上官默开火,然上官默是谁?若论清谈辩论,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人给压下去?李钰听他虽然话不多,但每一句每一字都如刀锋一般犀利,偶尔一个冷笑的眼神,都能刮去对方一层皮。于是也就不再多说,只坐在哪里喝茶听乐子。
一道道菜端上来,秦淮又叫了两坛子绍兴老酒,叫小二打开给每个人都倒上。
上官默却滴酒不沾,这又叫那些人死瞧不上。
秦淮忙趁着众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大手一挥:“上官公子不想喝就不喝吧,诸位不要勉强。这酒水酒水——不管是酒是水,只要喝得高兴就好!今儿咱们凑在一起也不过是因为在屋里读书闷得久了,出来放松放松,又不是斗酒会!改日金榜公布之后,谁高中头三甲,谁再在这里摆酒宴,到时候我们再喝个不醉不归,好不好?”
“好好。”柳琮忙点头应道。
“行吧,倒酒。”
“来呀,给上官公子倒水。”
做东请客的都这样说了,众人自然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又把这份不痛快记在了心里,暗暗地盘算着就算是喝水,待会儿也得把这狂傲不知礼数的某人给灌个狠的。
此时有一个人从一旁过来,低低的叫了一声:“李公子。”
李钰回头一看居然是长策,不由得心里突的一跳,因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我家主人请公子过去一趟。”长策躬身说道。
“你家主人?!”李钰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长策的主人是云启啊!他,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的,李公子这边请。”长策侧了侧身,露出身后一个雅间的屋门。屋门开了一道缝儿,李钰转头看过去,只能看见里面的一袭白衣。
花满楼微微蹙眉,又看了长策一眼,欲言又止。李钰知道他的担心,低声说道:“无妨,我进去看看。”
“嗯。”花满楼给了李钰一个小心的眼神。
李钰笑了笑,转头朝着席间众人笑道:“那边有我一个好友,对不住诸位,暂且失陪一下。”
在座众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对付上官默上,对这位一直不言不语的‘李公子’根本没放在心上,便只拱手道‘请便’。
李钰起身离席,跟着长策穿过几桌客人进了那个雅间。
花满楼不动声色的起身行至窗边,朝着外边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外边守望的人多加警惕。不是他放心不下云启,只是云启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万一长策有异心,万一有人假冒,公主可就太危险了。
李钰一进门便看见那个端坐在圆桌旁边的人,白衣胜雪,乌发如墨,俊逸脱俗,钟灵神秀。
她的心跳忽然加速,进门后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便是反手狠狠地拍上了房门。若不是随后跟来的长策反应机敏动作矫捷,肯定被门板把鼻子给拍扁了。
“哎——”长策想要说什么,但也只是笑了笑,转身靠在门框上,拦住了端着托盘上菜的伙计,“把这几个菜给那边桌子上的几位送过去,就说李公子深表歉意,专程给大家加几个菜。”
“是咧!”伙计莫名其妙的看了长策一眼,转身走了。
屋内,寂静无声,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钰。”云启微笑看着靠着门板站在那里不肯往前一步的李钰许久,才轻声说道:“过来。”
李钰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才真的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坐在了这里,于是缓缓地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抬脚飞扑过去搂住云启的脖子,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回答她的不是语言,而是一个热切的吻。
他的思念经过了艰难的囤积,释放的时候便有了些迫不及待。
她闭上眼,被肆虐的火焰席卷,感觉身体就像随风四散的灰烬,轻飘飘的,又很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