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些家伙们相貌如何,单只这身材——啧啧!李钰坐在主桌主位,双腿蜷在圈椅上,手里端着酒杯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一大帮子人吃螃蟹喝酒,就像帝王看着自己满后宫的娇娘美妾,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行了,别看了。”上官默挑了个最大的螃蟹给李钰送过去,“再看螃蟹都吃光了。”

“嗯,吃。”李钰喝了一口酒,把双腿放下来坐正了,又招呼沈著,苏阔等人:“大家都动手吧,本公主好不容易请大家喝酒,都别客气啊!”

别人还好,单说沈著,苏阔,江远,王煜四个人自从随着殷皇后来到帝都,就没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

本来北方的饭菜就不合口味,加上翰林院又是清水衙门,而他们又非常倒霉的跟了上官默这个勤俭节约的老大,这些天来不说吃糠咽菜,也是没上一顿可口的饭菜,简直是度日如年。若不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真想拍屁股走人了。

所以今天这几个人看见这满桌子家乡口味的饭菜,还有美味的大螃蟹,一个个早就暗暗地吞口水了,只是碍于公主殿下还没下手,他们也不能放肆。

李钰一声令下,江南四公子一起开动,尤其是年纪最小的苏阔,一口肥美的螃蟹咬到嘴里,简直高兴地都快哭了。

当然,不只是苏阔,连李钰也连连感慨这人间美味。

要知道她自从离开东陵王府,她每次坐在饭桌前都要回想一下东陵王府的美味。再加上虽然是皇宫,但食材的确不如东陵丰盛,所以这几天她连做梦都是靠在东陵王府舒适的矮榻上享受美味的情景,连云启这个大美人都要靠边站了。

这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啊!李钰一边嗑着蟹钳,一边幽幽的感慨。

“公主,微臣敬您一杯。”沈著先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去下面某县做知县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沈公子现在是正经的七品官了。所以自称微臣。

李钰笑着伸手跟他碰了一下,说道:“这就是给你们四个的送行酒了。下去之后别怕吃苦,好好干,可别给我丢脸啊!你们若是干不好,六科廊的那些混蛋们可都冲我来了。”

“公主放心!”沈著听着李钰骂六科廊的混蛋立刻笑弯了眉眼,忙躬身道,“公主对微臣的提携之恩臣铭感五内,臣这一去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来,绝不会让公主被那些言官指摘。”说完,沈著一仰头,把杯中酒都干了。

“好!咱们就两年为期。官场如战场,本公主就等着你们凯旋归来!”李钰也颇有豪气的把杯中酒一口喝下去。

沈著坐下去之后,江远又站了起来。江远没有沈著的口才,但也向李钰表了决心。李钰一样勉励他,跟他干杯。

接下来是王煜,然后是年纪最小的苏阔。

苏阔之前跟李钰有些过节,心里一直存着个疙瘩。

虽然之后苏听泉老爷子对他耳提面命,到了京城李钰就是他最大的靠山,不管看不惯谁都不能看不惯李钰之类的话,但苏阔的心里,李钰依然是那种不靠谱的疯丫头,是仗着皇上对她宠爱有加,所以可以胡作非为的纨绔公主。

俗话说,相由心生。

苏阔这个人就是个直心眼儿,所以他心里怎么想的,就算是掩饰也掩饰不住。再加上他面对的是李钰这个人精,心里的那点儿事就更藏不住了。

“苏大人,该说的我刚才都说了。以后就看你怎么做了。”面对苏阔的言不由衷,李钰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话。

苏阔淡然一笑,举杯应道:“是,微臣必定尽职尽责,决不让公主失望。”

“好了好了!”花满楼从另一张桌子上举着酒杯走了过来,“我说几位大才子你们的酒敬完了吗?敬完了就轮到我们这些粗人了哈。”

“花爷。”沈著忙朝花满楼拱手,“您可不是粗人。”

“哎呀,跟你们这些才子们比,我们这些都是粗人。”花满楼把靖安王抱在腿上,在李钰身边落座。

“花爷,那边兄弟们吃的可还开心?”李钰此时已经是微醺的状态,双颊飞红,眼睛里含着点点水光,看起来颇有几分媚态横生的感觉。

“当然开心,本来大家都要过来敬酒的,被我劝住了。我只代表那边桌上的兄弟们,敬公主三杯。”花满楼说着,拿起旁边的酒壶给李钰倒酒。

“啊!三杯?不是一人一杯吗?”李钰转头看那边桌上的子丑演卯十二堂主。

“一人一杯也行啊,我们那边可是有十五个人。”花满楼笑呵呵的说道。

“花爷。”坐在李钰另一边的上官默忽然开口,“公主不能再喝了,剩下的酒我来替。”

“上官大人,替酒可有替酒的规矩哦!”花满楼笑眯眯的笑道。

“什么规矩?”上官默冷冷的看着花满楼,问。

“三杯替一杯啊。”花满楼不怕上官默冰冷的目光,他知道这少年天生就是一副冷漠的性子,看谁都是冷冷的好像欠他八百吊似的。

“可以。”上官默朝着身后的丫鬟摆了摆手,“拿杯子来。”

“花爷。你这是干嘛啊?”李钰见状立刻阻止,“谨言可没那么大的酒量。”

“没事,今天难得高兴。”上官默淡淡一笑,吩咐身后的丫鬟:“倒酒。”

“好,痛快。是爷们儿!”花满楼朝着上官默竖了竖大拇指。

关于爷们的问题,李钰虽然已经半醉,但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别插嘴。于是眼睁睁的看着花满楼和上官默一杯对三杯,最后三杯对久杯。

上官默一口气喝了九杯。

这酒虽然说是桂花酿,但却是地道的粮食酒。只不过是在酿酒的时候加了点桂花蒸露带了点桂花香。上官默这九杯连着喝下去,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突突的烧着,拱得他的脑门子隐隐的痛,但心智却异常的情形。

有的人喝一点酒就脸红脖子粗,有的人喝醉了就神志不清,嬉笑怒骂,放浪形骸。

但上官默不那样。他喝酒从不上脸,而且越是喝得多了,脸色越冷清苍白,眼神越冷静清冽,心里什么事儿都明白,只是脑门疼,犹如重锤在敲。

但不管上官默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他连着喝下九杯酒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坐在下手以上官大人马首是瞻的江南四蠢材都坐不住了。

“花爷。”苏阔性子冲动,最先举起了酒杯:“上次江南相会,就该好好的敬您了。只因匆匆忙忙的,没找到机会。今日借公主殿下的好酒,再下敬您三杯。”

“好啊!”花满楼再跟上官默喝三杯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这一桌子书生讨伐。所以痛快的应了。

苏阔虽然是书生但却毫不拖泥带水,跟花满楼碰了就喝,喝了就倒酒,连干三杯。

“苏大人真是痛快!”花满楼豪气的抹了把嘴,又招呼身后的丫鬟:“倒酒。”

李钰且不管那边几个人怎么斗酒,只担心的看着上官默,盛了一碗酸辣汤给他:“喝点。”

“唔。”上官默皱了皱眉,“不用。”他现在什么都喝不下了,肚子里都被酒给灌满了。

“那你要不要吐啊?”李钰看着他脸色白的可怕,着实忧心。

“不要。”上官默微微闭了闭眼睛,其实除了头疼和肚胀,其他都还好。

看着这么乖的孩子李钰又忍不住心疼,主要是他苍白的脸色让她想起了当年从军营里遇到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全身凌乱,脸色苍白,眼神空茫犹如雪野。

当时,她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疼的不得了,不计后果的把他带回了家。

现在他这副样子,李钰又心疼了.

“那你那里难受?”李钰伸出手去握住上官默的手,发现他的手很凉。

“头疼。”

“叫人扶你去后面休息?”

“不用。”

李钰叹了口气转脸瞪了一眼花满楼。

此时花满楼已经被江南四蠢材分别敬了三杯,加上他来的时候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也是醉了。这会儿正揽着沈著的肩膀笑呢。

而那边烈鹰卫那桌,看花满楼被灌醉了想着都过来跟‘四蠢材’喝两杯顺便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文人,却不料另一桌上的羽林郎们早就盯着他们了,不等他们起身就一个个端着酒碗过来了。

“行伍之人,跟那些书生喝酒太没劲了,兄弟们敬几位前辈,来,干!”羽林郎们一个个都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正是谁也不服谁的时候。看着烈鹰卫的人去灌他们家上官大人,早就不高兴了。

羽林郎这些男儿们都是韩岳的嫡系。韩岳跟上官默是李钰的死党。

至于李钰么,是因为身份不同,所以这些人不得不维护。

而上官默这个锦绣才子在这些热血男儿的眼里,那就是娇花般的存在,今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花满楼一口气灌了他们心里高冷不可侵犯的上官大人那么多酒!

若不是李钰坐在那里,这些家伙们早就冲上去按着花满楼往死里灌了。

至于后来沈著他们四个频频向花满楼敬酒,羽林郎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四个酸书生算是还不错。所以那些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烈鹰卫们…哼哼。

有一句话说:姜是老的辣。

还有一句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钰悠然的靠在椅子上一边嗑瓜子跟上官默聊天,一边看着火热的拼酒会。心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憋气,尤其是那些烈鹰卫们,他们从唐毅手里被转到自己的手里,说心服口服那简直就是做梦。

借着这个机会能让这些家伙们醉一回也好。

想到这个她忽然转头看上官默,发现上官默也正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乱纷纷的场景。于是李钰顿时福至心灵,歪了身子凑过去,在上官默的耳边小声问:“黑狗,你故意的?”

上官默转脸瞥了她一眼,半晌才应道:“这样不是很好嘛?”

“…”李钰咬了咬牙,悄悄地伸出手去捏了他胳膊上的一块肉狠狠地转了一下。

“嘶——”上官默疼的吸了口气,恨恨的瞪着李钰:“狗咬吕洞宾!”

“这是云启千里迢迢给我送来的桂花酒!足足有四十斤!今天都被糟蹋了!”李钰痛心疾首。

“呵…”上官默笑了,正因为是某人千里迢迢送来的桂花酒,才要一次性喝完,免得你以后每喝一次就想某人一次,哼。

李钰再心疼她的好酒也没用了,因为眼前这些人已经醉了七八分,一个个的成了酒鬼,拦也拦不住了。

眼看着二三十个大高个儿在眼前晃悠,虽然都是自己的人却能看不能碰,李钰也是很郁闷,于是伸手拉着上官默站起来,哼道:“走吧,看在你替我挡酒的份上,本公主亲自送你回去。”

“不回去了。”上官默轻轻地摇头。他怕马车一晃,他的头就疼成几瓣儿了。

“不回去也成,靖安王府有的是房子。”李钰说着,转头吩咐靖安王府的管家老太监,“来搭把手,送上官大人回房休息。”

老太监俯身应了一声,上前来跟李钰一起把上官默扶去了客房。

花满楼其实没喝醉,他看见李钰和上官默撤了,便拿了只酒碗一气儿把沈著喝到桌子底下去,悄悄地溜出去找李钰回话去了。

“长策去了先肃王府,跟留守在肃王府的管事交代了一些肃王爷生意上的事情。之后又去了十九楼。”

“青楼?”李钰缓缓地皱起了眉头,“他去青楼做什么?”

花满楼微笑道:“去青楼通常是找乐子的。不过公主肯定不相信长策这样的人也会去那种地方找乐子罢了。”

“你觉得他会是去那种地方找乐子的人么?”李钰瞥了花满楼一眼。

“属下也怀疑。但据我们的眼线回报,长策去了十九楼的确是喝花酒去了。”

“十九楼是你的地盘?”

“不是。”

“那你就这么肯定里面没有猫腻?”

“…”花满楼摸了摸下巴,心想凭着烈鹰卫在京城的眼线,不会连这么点儿事都弄不清楚吧?

“我不信他只是去找乐子,去查十九楼的底细,我要把他的老底儿全扒出来。”

“是。”花满楼看李钰动了真格的,也不敢再玩笑视之。

李钰自然是不能在靖安王府过夜的,她等着众人都喝的差不多了,又把花满楼叫过来安排了一番,方带着兰嫂和几个没喝酒的护卫回宫去了。

只是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朝堂之上以韩胄为首加上六科廊的十几个言官针对李钰在靖安王府之中大摆酒宴让烈鹰卫和羽林郎拼酒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事情做出了强烈的抨击。

——身为公主,居然跟护卫们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实在是有损国体!

——自古男女有别,公主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再这样无拘无束下去,大周皇室的颜面何在?!

——身为翰林院院士,上官大人也有失体统!

——烈鹰卫本来就是不稳定因素,公主跟他们在靖安王府相聚,不得不让人深思!

——请皇上防患于未然!

——请皇上三思!

深广的太极殿中,对李钰上官默以及烈鹰卫的讨伐在李闯的沉默中一声高过一声。殿内十几个官员最后竟然跪下了大半儿,最后连胡宗瑞都跪下了。

李闯皱着眉头看着殿内面无表情的上官默以及左顾右盼连声叹息的何玉简,沉声笑了:“你们的意思是朕的女儿跟靖安王联合烈鹰卫要造反?我说诸位爱卿你们是不是没睡醒啊?没睡醒的话都给朕去外边吹吹风,清醒一下再进来!早朝是用来商议国家大事的,不是闹市街口给你们胡说八道的!”

然而,言官之所以被冠上又臭又硬的帽子,便是因为他们一穷二白不畏皇权,敢于直谏,以当诤臣为荣。所以李闯这番呵斥并没有让他们退缩,反而激起了他们的豪情壮志。

“公主身为皇室子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国体!关乎我大周颜面!还请皇上三思!”

“是啊皇上!如今我大周尚未一统天下,公主的放荡行为已经成了帝都城里的笑话,等我大周一统天下万邦来朝之时,那些番邦属国又该如何看待?!”

“请皇上为大周的千秋万代着想!”

“请皇上三思!”

李闯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龙案,怒道:“三思?朕每天何止三思?!朕每天都在想北征军是否已经抵达彭城,仗打得怎么样?朕每天都在想今年入秋以后雨水过多,百姓的秋庄稼会不会烂在地里?朕每天都在想眼看着要过冬了,百姓们可有棉衣御寒?朕每天都在想过了冬就要过年了,大周朝的国库里能不能拿出足够的银米来给你们发俸禄!朕每天何止三思!朕这里七思八思,十思都有了!”

太极殿里一片宁静。

李闯缓缓地站了起来,围着龙案转了一圈,又看着跪在地上的十几个大臣,最后目光落在韩胄身上,冷声问:“韩爱卿。”

“臣在。”韩胄赶紧的磕头。

“身为户部主事,朕问你,现在国库里有多少银米可用?到年底,能否保证满朝文武都能领到足够的奉银禄米?”李闯幽幽的问道。

“回陛下,前几天杨大人把之前修周皇后陵墓的银子已经退回了外库,臣初步估算了一下啊,到年底,朝中上下文臣武将们的奉银可发半数。禄米…能那到四成。”

“哦?那请问,半数的奉银,四成的禄米,够花,够吃吗?”李闯又问。

韩胄暗暗地咬了咬牙,回道:“…回陛下,别人臣不知道,但臣的家里…差不多够了。”

“什么是差不多够了?你给朕说一说。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大臣们的俸禄就都减半。”李闯一甩龙袍宽大的袖子,转身去坐回了龙椅上,好整以暇的等着韩胄掰扯柴米油盐的细账。

“回陛下,臣现在是正五品的俸禄,月俸二十石加一百五十贯。具体过日子的细账是贱内在管,只发四成的禄米应是不够的,但但臣寻思着,禄米拿去换成糙米就差不多够了。一百五十贯钱么,一年四季的衣裳怕是不够的,但幸好孩子们都是小的穿大的换下来的,破了就缝缝补补将就着,这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韩胄这话说完,大殿内便又一声声的叹息声。

身为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尚且要把禄米拿去换成糙米,孩子们的衣裳要小的接大的,再缝缝补补穿,那么五品以下的官员怎么办?

要知道,现在大周朝的庙堂之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不过十几个而已,那些护卫,羽林郎可没有五品的职,六科廊给事中们也都是七品的俸禄。下面还有很多很多八品,九品以及不入流的书吏杂役等人。

李闯听完韩胄的话,苦笑两声,又问:“韩大人,请问你家中可有老母要奉?可有幼子要养?”

韩胄忙应道:“回陛下,微臣没有福气,父母大人都过世了。所以臣家中已无二老可奉;臣最小的儿子已经十六岁,也没有幼子可养。”

“是啊!你上无双亲可奉,下无幼子可养。而且你领的是五品的俸禄,所以就算你只领半数的奉银四成的禄米,你一家人也还能活得下去。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李闯抬手指着殿内其他大臣:“你有没有问过他们是否也能过得下去?这可是朕的肱骨之臣哪!连你们都要拿禄米去换糙米,你们家人的衣服都要缝缝补补,那百姓呢?百姓怎么活?!”

“臣等无能!”

“臣不能为陛下分忧,臣惶恐!”

“请陛下降罪。”这下子,全太极殿内的臣子除了上官默之外,都跪下请罪了。

李闯威严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上官默的身上:“谨言,你可有话说?”

“回陛下,户部十三司,分管朝廷各地的收支与报销,韩大人身为现如今户部的最高主官,这是他分内之事,臣无话可说。”上官默躬身道。

“韩胄。”李闯沉沉的叹了口气,靠在龙椅上问跪在地上的韩胄:“听见了吗?”

“是,是臣无能!请陛下降罪。”韩胄赶紧的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