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别在这让人瞧着了,”那婢女一改方才泼辣模样,低声凑近道,“快带着表小姐上车说话吧。”

这表小姐认得好快!

太傅夫人忙不迭地点头,随即拉住容家小焕的手,不由分说便将她扯上了马车。

容焕仍然云里雾里,直到马车开始晃动,方才还在抽泣的太傅夫人忽然面色一转,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对着那婢女兴奋道:“我装得还像吧?”

“像极了,夫人,翠竹园最红的角儿都没您像!”那婢女立马拍马屁道,“奴婢看到两边的百姓感动极了,有的还偷偷抹眼泪呢。”

“那就好那就好。”太傅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转过脸来,微微打量了一番还在发呆的容家小焕,颔首道,“能得王爷垂青,容姑娘果然是个可人。说来也巧,我娘亲也是伏霞村出生,此番便算是你我的缘分吧。”

容家小焕到了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敢情顾长惜让她在这等的,便是这位太傅夫人!

她行过了礼,又问了这夫人几句话,终于将来龙去脉推算了七八成。

原来,这就是他要替她解决身份的办法…

容家小焕忍不住觉得有点扯淡。

这桩婚事若要戌荣帝点头,首先要做的,便是给容焕一个合理的出身。不知顾长惜从何时开始转这个念头,竟将这朝中各路非余相党羽的官员家眷探了个彻底。说来也巧,一来二去,便查到了太傅夫人的头上。

当今朝中余相一党一头独大左右朝政,戌荣帝早已不爽久矣,奈何其势力太过于庞大,拔出萝卜带出泥,便也不好下手。而今唯一能与余相抗衡的,便是刘太傅与九凰王两派,若这两方能结成亲家合成一脉,于余相定然是个极大的打击,戌荣帝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

这是一条双赢的计策,顾长惜很快与刘太傅通了气,双方便开始杜撰这个计划。

太傅夫人嫁给太傅之前,曾是兵部尚书侍妾所出的庶女,而那个侍妾幼时便久居伏霞村,她们那个族的习俗便是在腰间挂这种小锁,每个姓氏雕刻的小锁都不一样。虽然容家小焕出生时,伏霞村已经没有那个族的存在了,然太傅夫人的娘亲中年染病,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回乡,至于她有没有在路上或是村中再产下一女,后来那孩子是不是丢了,又是否嫁给了一户姓容的人家,那便没人能说得清了。

时年重男轻女之风甚厉,不过是一个侍妾所出的女儿,这许多年来不加寻找也不会有人挑出什么不妥,而如今认回,也不过是大街之上的“偶遇”——嗯,满街百姓作证。

“其实我和太傅一开始,是计划将你变成遗落的女儿认回来,这样更加名正言顺些,”太傅夫人笑了笑,“可惜如此一来,定然要委屈你不认亲生爹爹,王爷便否决了,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容家小焕听得叹为观止,这条计策说是杜撰,处处细节却都对得上号,只怕有人去查都不一定能找出漏洞。难得顾长惜如此心思,生生给了她一个太傅表小姐的出身,联合刘太傅打压余相党羽,又迫得戌荣帝不得不应这桩婚事。这般布局,真可谓是一箭三雕了。

不愧是顾三儿,狡猾啊忒狡猾。

神王庙祭祖之行就此作罢,车夫调转马车,一路加急赶回了京城。

太傅夫人看起来柔弱,哭起来却着实声势浩大,容家小焕亦是一个老戏骨,两人哭号着进了府,让人瞧着忍不住叹息血浓于水情不自禁。

刘太傅下朝后便准备好了在家中相迎,一口一个“回家了就好”,说得跟真的一样,果然为官再清廉,在朝中混久了,做戏还是手到擒来的。

待下人一遣散,他立时一改长辈模样,恭恭敬敬地对容家小焕施了一礼:“今后太傅府与九凰王妃一荣俱荣。”

容焕赶紧还礼,就见刘太傅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筒,她立马就认了出来:这是血凰卫的飞鸽传书。

“王府待容姑娘真是没的说,”他捋了捋胡子笑道,“人还没到呢,信就先来了。”

容家小焕乐颠颠地接过来,也顾不得太傅两口子在场,便急不可耐地拆开了。

她瞄了一眼,顿时涨红了脸,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细长的纸条儿上只有四个字:抓紧长肉。

看来以后一定要习惯顾三儿这种独特的甜言蜜语了…

第50章

第二十章 赐婚

太傅府多了个失散多年的表小姐,京城沉寂久了,忽然得了这么一桩好八卦,直传得天

花乱坠。

事情已过去了一月有余,便在余热将过之时,忽然又生出一件事,在京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件事便是:九凰王对太傅府表小姐一见钟情,短短三日已交换了庚帖。

在群众的热情关注下,一桩前些日子的旧账又被扯了出来,说这根本不是一见钟情,早在表小姐还是神农谷的神医之时,九凰王便差人前去下过聘,整整三百二十一抬聘礼,豪奢得令人咋舌。能令神仙般的九凰王这样痴心,教人不得不遐想这位表小姐究竟是何人物。

大街上小巷里,处处都在谈论此事,其中也包括京城有名的满座茶馆。

说书的先生在台上口沫横飞,将这段故事添油加醋讲得荡气回肠,就在他说到容焕掉下悬崖捡到了一本易容秘籍时,角落里一个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引得数人侧目回望。

那儿坐的是两位公子,年轻的白皙俊俏,年长的儒雅风流,坐在一起很是赏心悦目。

“行走江湖,引人注目是大忌,”尚风悦不满地瞟了她一眼,“一会儿有人认出你怎么办?”

“对不住,一时没忍住…可是实在太离谱了嘛。”顾君乔忍住笑低声道,“别那么紧张嘛,这里是京城,又不是九凰,没那么多人认识我的。”

尚风悦故意肃了面孔:“你忘了在九凰答应我什么了?”

“记得记得,”顾君乔往他身上凑了凑,粉面含春道,“只要你肯带着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尚风悦默默扶额:阿满这货嘴上答应得快,只是过一会儿她便全忘记了,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从九凰到京城一路惹下不少事端,难为他潇洒如风快意恩仇的剑神大人,还要为这拖油瓶各种善后。

他面上虽不耐,目光中却携了一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后面几个姑娘瞧得咬起了手帕:好不容易遇见两个上等货色,哪只他俩竟是一对儿!真是暴敛天物啊暴殄天物。

另一半,八卦的核心容家小焕刚刚用过膳,在湖中心的亭台间吹着小风闭目养神,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冰镇的瓜果点心,一副惬意得不能再惬意的模样。

说起来,她倒是将顾长惜“抓紧长肉”的四字箴言贯彻得淋漓尽致,在太傅府好吃好喝的滋润下,短短数十日,容家小焕已然丰润了一圈儿,就要赶上当年体重的巅峰时期了。

太傅和太傅夫人显然觉得,这是一个结交九凰王的大好时机,便将家底儿都毫不吝惜地翻了出来,唯恐容焕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种日子虽好,但过久了难免会觉得无趣,尤其是她想见的人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便颇有些百无聊赖了。

湖面吹起一阵微风,柳梢拍打着清水,荡起阵阵涟漪。

忽地一声轻响,不知从哪儿弹出一粒石子,稳稳击中了容焕身后婢女的睡穴,她甚至什么都未感觉到,便软软地靠坐在廊柱间昏睡了过去。

容焕一惊,刚刚站起身来,便见亭台边缘倒挂下两颗脑袋。

男声道:“哟,原来这就是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傅府表小姐。”

女声道:“啧啧,日子过得这样骄奢淫逸,浪荡啊忒浪荡。”

容家小焕霎时露出笑容:“郡主!尚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才几天不见,你便摇身一变成了太傅府的表小姐,如今京城最红的人物,”顾君乔咯咯笑了数声,被尚风悦抱着跃下亭台,复又道,“等了那么久不见你想我寻我,我就只好自己找上门来啦。”

她刚一落地,便几步奔上前与容焕抱作了一团。尚风悦却不靠近,他抱着双臂倚在柱子边,眼睛极快地瞥过容家小焕腰间的药袋子,显然心有余悸。

两个姑娘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在一起叽叽喳喳互诉衷肠,顺便还吃着小点心。过了不多时,也不知顾君乔说了什么,便见容焕惊呼一声,捂了嘴道:“你居然…你居然自己吃了!可有效用?”

“还成,只是特别热。”顾君乔垂下头,羞答答地瞄了尚风悦一眼,“效用嘛,我倒觉得跟下在他身上也差不多…”

饶是尚风悦风流成性,此时也不禁微微有些脸热,他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容家小焕一脸暧昧地笑起来:“原来如此。那尚前辈几时来提亲?”

“我们不打算成亲了,”她握住容焕的手,一脸认真,“阿焕,这次来我便是想告诉你,过些日子我就要和他离开九凰,这一走便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了。”

“什么?”容家小焕吓了一跳,“你要走?好歹也成了亲之后…”

“我仔细地想过了,他无心驸马之位,又不喜被困在一个地方,我便是喜欢他这无拘无束的样子,又何必让他为娶我而强迫自己改变?”顾君乔微微弯起嘴角,那笑容竟然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我什么都不求,只愿随他天涯海角。谁说这样不算成亲?”

容焕微微一怔,心中忽然为顾君乔涌上一股骄傲之意。

这么多年过去,那个执著而勇敢的姑娘终于实现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从今以后,睁开眼便是心尖上的人,出了门便是肆意闯荡的天下,这样自由自在,对影成双,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了。

她还未言语,便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阿满”,尚风悦显然从来没有听过顾君乔说这番话,此时便忍不住有些动容。

顾君乔没有回头,仿佛自己在说一件平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容家小焕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起我才真正认识了昭满郡主,小小女子,气度却比那些江湖侠客还要来得豪迈大气。”

一席话夸得顾君乔微微红了脸,她嘿嘿笑了笑,随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低“啊”了一声道:“怎么不见容老伯?我听闻他如今可是九凰城北六条街的大东家,被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呢。”

想起那一袋子地契,容家小焕忍不住默默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