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稍微回神,勉强笑了笑:“岂敢惹了昭满郡主,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接风。”

“瑶光,你为这位姑娘安排一下。”顾君璟忽然道:“一切从贵客之仪。”

容焕愣了一瞬,这才发觉他指的是自己。见瑶光看了过来,她正欲上前行礼,顾君璟却忽然抬起一只手,复又道:“这位是神农谷的神医容姑娘,在南翼与三弟偶遇,两人…甚是投缘。”

最后四个字说得那么用力是想刺激谁咩…

容家小焕察觉到他言语中的满满恶意,不禁在心中扶额: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果然,瑶光目色一顿,看她的眼神立时冰冷起来。容焕尴尬的笑了笑,好在顾君乔察觉了,及时的岔开话题,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入了王府。

子桑终于有机会与容焕说话,趁机挤到她身畔道:“姑娘姑娘,高大哥说我不能与你一起住贵客房,这可如何是好。”

容焕揉了揉他的脑袋:“无妨,你自己小心。”

“姑娘也是。”他一脸警惕的瞧着九凰王府众人:“待顾三公子之事一了,咱们还是早些回谷去。”

容焕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她知道得越多,仿佛便越发脱不了干系了。顾君璟能不能容她尚且难说,但无论如何,顾长惜的毒,她一定会解开。

瑶光将她安顿在了贵客房…中最偏远的一间。

她也不如何在意,沐浴过后便老实的做起药丸来,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门口一个婢女不着痕迹的离开了。

至于她去向谁报信,根本无所谓。容家小焕做好了药丸,又淡定的包起药粉,依次码入药袋子中。这个是迷药…那个是麻痹散…嗯还有些不常用的毒药也要拿出来,今时不同往日了呵呵呵呵。

其实容焕当年那么想要一个活体穴位图,也不仅仅是为了治病救人,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为了调配各种奇怪的毒药,当然这点个人偏好不能让师父和师兄知道…

九凰王府另一端,高守忽然打了个寒噤。

子桑好奇的回头看他:“高大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高守顿了顿:“你住我的寝居如何,周围都是公子的人,也安全一些。”

子桑只道自家姑娘为了神农谷的安危,不得不医治顾长惜。虽不知他与世子之间有何瓜葛,然瞧这王府内的气氛,个个都不是简单角色,只怕全都不可信。

这些天两人日日相处,互相都觉投缘。子桑略一沉吟,反正高大哥日后也是姑娘的人,便算没有这层,顾三公子也要靠姑娘解毒,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与他一起总是没错的。

“如此自然好。”子桑嘿嘿一笑:“只是高大哥要去哪里住?”

高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你不用担忧,我屋内还有一张床。”

子桑一怔,面上忽然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然顿了顿之后,终究是忍住了,没有再言语。

天色已晚,九凰王府的接风晚宴也已备好。

容家小焕将药袋子收拾妥帖背好,稍稍犹豫了一瞬,毕竟晚宴时极有可能会见到九凰王,出于礼节也要隆重一些,便唤过一个婢女,替她挽了一个复杂些的发式,衣衫也重新熨烫熏香,甚至略微施了粉黛。

她对着铜镜不习惯的摸摸鼻子,估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房门被叩响了。

刚刚婢女替她梳洗完毕便一一告退,容焕觉着大约是唤她去赴宴的王府中人,也没有多想,施施然过去便开了门。

门外之人一袭淡青色素袍,乌发尽数挽起,去了眉目间三分艳色,衬得整个人丰神又玉树。

顾长惜目色一顿,将容焕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颇有些讶异。

容焕万万没想到门外会是他,只觉脑中有根弦儿登时绷紧了,深吸了一口气,刷地又将门关上了。

咳,好像反应激烈了一点儿…

顾长惜笑了笑,低声道:“二喜在躲我。”

他用了肯定的语气。容焕脑中不断回放起泾河桥边那一幕,只觉脸上都快烧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眼下这时候,你…你来见我只怕…只怕会让大世子起疑心…”

“你毕竟还是我的客人。”顾长惜沉了声音:“若连瞧都不来瞧一眼,那才当真会让他疑心。”

仿佛说得也有道理。

容焕平复了一番,暗自拍了拍脸颊,咳了一声推开门,打定主意不去看他:“顾三儿有事?”

“自然是邀你去赴宴。”顾长惜垂下美目,又多瞧了她两眼:“二喜拾掇一番,倒也有模有样。

容焕面色不动,心中却是一甜,走起路来都软绵绵的,如同漫步云端。

因她寝居偏远,离主殿有些距离。路上她便将世子在车内的言语同顾长惜说了,二人都是绝顶通透,有些话不必说得明白便可会意,彼此采取的策略竟也神奇的不谋而合。

瑶光站在主殿门畔,看见的便是顾长惜与容焕言语甚欢的场面,她目光沉了沉,嘴角便抿了起来。

顾君乔终于换回了女儿家装扮,身材高挑纤细,头发挽成了双垂髻,凭空填了几分精灵俏皮。容焕心中暗叹,明明是个美貌佳人,尚风悦这厮却见了就跑,也不知两人谁的品味更差一些。

众人临席依次入坐,容焕因是客人,又为女子,便坐在了顾君乔身畔,与主位极近,却与对面的顾长惜离得远了。

她也不甚在意,顾盼间却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芳香之气,似是堂间香炉发出来的。容家小焕鼻子向来灵敏,依稀辨出了这是麝香的味道。如今富贵人家经常使用这种香料,她闻了出来,却也没有多想。

不多时,顾君璟在下人的簇拥中出现了。他先是解释了一番九凰王身体抱恙不能出席,而后便坐在了主位上,双手一拍,两旁的婢女开始上菜。

容焕老实的瞧着,一个婢女为她斟了酒,顿时盈起满室酒香。白玉酒杯中,酒水却呈淡淡的青色,十分奇特。她好奇之下,小声询道:“这是什么酒,我倒没见过。”

那婢女未及言语,顾君璟便笑了笑:“容姑娘没见过也是自然,这酒是定北姬将军带回的西域玉竹萝所酿,时候不多不少,此时饮用口感最佳,就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容焕恍然大悟,饶有兴致的拿起酒杯仔细端详。

然瞧着瞧着,她忽然觉得玉竹萝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大约是某一年夏至,师父将一捧绿色的叶子从花房摘出,吩咐下人小心保管,并说了一些关于这种草的禁制。

当时容焕就在一旁,亲耳听见她说的是——“拿离药房远一些,玉竹萝染了麝香,可成为一种极厉害的催化药,任何潜伏的毒性都会当场发作。”

任何毒性当场发作!

容焕手下忽然一顿,淡青色的酒水漾起涟漪,差一点便洒了出来。

顾君璟正眉目含笑的望着她。

容焕垂下眼睫,这是他刻意布下的局。

是她大意轻敌,才会觉得顾君璟已放下了半数戒心。这个人,他从未相信过她,并且也不需要相信她。既然能对十三岁的异母弟弟下毒手,又如何会轻易放过她这个威胁…他竟然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来查探顾长惜究竟有没有解毒!

容家小焕心思动得极快,眼下看来,她距顾长惜太远,根本无法出言示警。如果她当众挑明,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引火烧身。现在只有让顾长惜顺着布局发作,才可消除顾君璟的疑虑。

虽然滋味大约不好受,然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她迅速的想通,面色自然的啜饮了一口酒水,笑了笑道:“果然不错。”

顾君璟亦笑了笑,目光便向顾长惜掠去。容焕放下酒杯,忽然瞥到自己腕间的白色手钏,心中倏地一凉。

不对,不对!麒麟核这种神物,虽对之前的毒性无法去除,却可保证之后百毒不侵。顾长惜眼下戴着它,就算饮了玉竹萝,也决计不会发作!

只要他喝了…只要他没有发作…便算蛊毒未除,也是去过神农谷的铁证!这就是顾君璟想要知道的东西!

一切心思不过转瞬。

顾长惜端起酒杯,似是正欲啜饮。

容焕不着痕迹的碰掉了箸台,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略微红了脸,趁婢女捡东西的时候,状似想起一事,轻轻的“啊”了一声:“不知殿中早先燃的,可是麝香?”

那婢女不明所以,便点了点头。顾君璟抬起眼睫,目光笔直的射了过来。

“这便有些不妥了。”容焕略一沉吟,对了顾君璟道:“世子有所不知,这玉竹萝染了麝香,可是天下最厉害的药引子,多少有些伤身。世子万金之躯,可要小心些才是。”

她声音虽不大,但却十分清晰。顾君璟笑容未敛,只是直直瞧着她,似要从那恳切的神色中看出另一些内容来。

“多谢容姑娘提醒,”半晌,他淡淡道,目光却是一冷:“我日后自当注意。”

容焕笑了笑,心中暗骂了一句他爹个尾巴。

另一边,顾长惜已经放下了酒杯,脸上一派漠然。毕竟知晓了后果,他不喝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顾君璟便无法判断他究竟有没有解去蛊毒了。

容家小焕心中不由得有些忧伤,苦心做下的戏全都白费了,这下顾君璟不仅怀疑了她,说不定还起了杀心,眼下能指望的,只有顾长惜的庇护…还有她的宝贝药袋子了。

余下的时辰,容焕虽然面色如常,但也吃得食不知味。趁着顾君乔说要离席的功夫,她立刻随之站起,出了主殿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顾君乔不明真相,只当她在顾君璟面前过于拘束,于是便宽慰她道:“我大哥常年不出门,性子有些怪,也不太懂得与姑娘家相处,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