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渊皱眉了:“你做不到吗?”

“不不!”二公主连声道,“我可以的!”说着,仓促的脚步声已然远去。

夏翎觉着自己也不用惊奇了,反正这人神棍也不是一天两天,可就是耐不住问道:“你连见人都没见过,就知道用什么药?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有伤口?”

曲临渊正用手慢慢地拨旺炉火,闻言满不在乎道:“你如此着急,此人必然伤得很重,若在遇到赤尾狼群前所救,那么必然撑不到这里。如是半道所救,那么多半是在野外,这几日风雪如此大,有冻伤又有什么出奇的。我便是现在过去了,也必然要先做这些缓和处理,半个时辰总还是需要的。”

夏翎囧囧有神地看着他——你丫不用这种“你白痴吗这都不懂”的理所当然语气说话会死是不是?

“既然还有半个时辰,那我先去看看小曦。”温暖的炉火烤得身体发烫,夏翎觉得很舒服地吐了口气,顺手将被雪打湿的外衫脱下来,“这三个月小曦没什么事吧?离它凝元涤神,进阶塑形还有多久?”

曲临渊拨着炉火的手一停,神色淡淡道:“你让渡分舍于它的灵髓根,极精极纯,蕴含着天地间罕见的青阳繁露之息,再加上绝灵域中虽无灵气,空气却至纯至净,三年成长下来,能有什么事?”

微微沉吟了稍许,他低声续道:“只是少了一半的灵髓根,这一辈子,你都不可能再突破大乘期,便是要达到元婴期,也是极难的。”

“嗯,我知道,你当年就说过了……”

“你已不欠它什么。”曲临渊抬头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眼,深地看不见底,“等它醒来,也再不会承认你的好,甚至会排斥轻视你的存在。无论从哪方面考虑,你都应该尝试忘记它,远离它,以减轻未来的失望难过。负面情绪过重,不仅会影响你的修为和对战心态,更甚于会让你为心魔所困,一生痛苦……”

“阿修,你也不欠我什么。”夏翎突然打断他的话,轻声道,“这些警告早在两年前,你就对我说过,明知道没有用,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

曲临渊一怔,呆立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夏翎轻笑着拍拍他手臂,摇头道,“这不是我欠不欠小曦的问题,而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关心它想念它。少了一半灵髓根固然可惜,没办法达到元婴期当然会有遗憾,未来将被它漠视冷待形同陌路,光是想想就觉得不知所措。可这一切不甘痛苦比起失去它的恐惧,却又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世间总有些事,是明知做了会更痛苦,却依旧停不下来的。”

曲临渊沉默地低头看着烧旺的炉火,火光映红了他清俊秀雅的侧脸,墨玉般温润清亮的眸中仿佛有赤红的流金徜徉。

许久的沉寂过后,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不是要走吗,怎么还杵在这儿?”

问话的语调无抑扬顿挫,平静若死水,神情更是悠淡地仿佛天边的白云。

夏翎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咳道:“你留我在这半个时辰,还难得勤劳地将火拨旺,是希望我先化去了身上的寒意再出门吗?”

曲临渊撇过眼淡淡道:“你喜欢自作多情,我又不会拦着你。”

笑容顿时一僵,唯余咬牙切齿——曲临渊,你还能再拐弯抹角,装腔作势一点吗?

不过三年相处下来,夏翎早已对他的毒舌见惯不惯,要真去计较,怕是有九个肺都得气炸了。

曲临渊突然丢下火棍,朝门外走去,脚步明显比平时急促,身形却又诡异地照旧行云流水,悠闲雅致。

夏翎知道他这是准备去救人了,连忙跟上。

可还没走到门口,他却猛地停下脚步,夏翎一个不慎鼻子撞在他背上,疼得直皱眉。

曲临渊回过身,低头看着她,神色雅淡而肃然:“那人伤得不轻?”

夏翎一怔,点了点头:“我都说人命关天了,来得路上就已经心脉微弱,不过……”如果是你,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救回来吧?

曲临渊点了点头,轻声道:“医治他可能要许久,还需耗费极大精力,救治中五脏六腑突如冰封会耗去我极大元气,总是不好。”

夏翎啊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微微撇过头,目光看着地板,淡若透明,细如冷瓷的脸上,闪过一道可疑的红晕。然而,等他再收回目光,却已是清朗如月,幽深似海,仿佛再坦荡清明不过。

曲临渊微微地倾下身,低下头,缓缓地用有些低哑的声音平静道:“你让我救人,你偿付代价。替我先压制下魑魅燃情的余毒,可否?”

说着,却也不等回答,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含住了夏翎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柔软温热的双唇。

一瞬间,温暖融化了清寒,勃勃生机复苏了枯木草枝,犹如春暖花开,满室盈香。

曲临渊单手紧紧扣着女孩僵硬的身体,冰凉的心脏缓缓炙热,轻阖的双眼却仿佛能看到灿烂的烟火在眼前瞬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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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翎跟在曲临渊身后走进药房的时候,手脚还是僵硬的。

双唇麻麻的,似疼非疼,似痒非痒,连带着一颗心也烦乱的厉害。

刚刚那一瞬所谓的体息交缠压制余毒,来得如此突然,强势凌厉,暧昧炽热,实在是太不像人工呼吸一般的度气。

事实上,这三年来,曲临渊也从未提起过魑魅燃情的余毒,很早以前夏翎提议过用中空的植物茎管帮他,也被他拒绝了。

夏翎甚至都已经忘记了魑魅燃情余毒的存在。可今天,他却忽然提起来,而且,毫无征兆地……就付诸于行动。行动过后,又神情如常,仿佛这样做本就是理所当然一般。

夏翎将冰凉的手放在热烫的脸上降温,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现在首先要担心的是身受重伤的弟弟夏衡。哪怕从小与他并没有什么深厚情谊,却也终究是夏翎这具身体,唯一仅剩的血亲啊。

曲临渊慢慢检查着已浸泡过药浴的夏衡,包扎好的伤口被揭开来,胸腔,腹部,甚至头部背脊,他都一一仔细察看,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眉头越皱越紧。

这样寂静的时刻,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二公主、风佑、文洹及白陌等人都等在旁边,屏息以待,夏翎更是紧张地扣紧了手腕上的迷藏环。

终于,曲临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夏翎,目光清澈而明净,缓缓道:“这个人,我不救。”

小佚

2011-10-17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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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回阳反噬(中)

第二十五章 回阳反噬(中) 曲临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夏翎,目光清澈而明净,缓缓道:“这个人,我不救。”

夏翎一下子有些发懵,微微张大了嘴问道:“为什么不救?”

曲临渊还未说话,二公主已经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如此下贱无用之人,救他做什么?早早让他死在野外多……好……”

嘹亮高亢的笑声在夏翎冷淡的注视下越变越弱,最后几个字,近乎颤抖消音。

二公主高傲秀丽的脸上又羞又怒,偏又露出几分委屈,不甘道:“明明先生也说不救的!”

风佑眯着眼在一旁沉默不语,她能看出来夏翎与这个骅韶国的逃奴是认识的,可却猜不透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天,他突然扑在夏翎身上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说得却是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但显然,夏翎听得懂,而且回复得甚至比她们达蓬国的语言更流利,更习惯。

风佑皱起眉,直觉的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逃奴,更不喜欢夏翎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仿佛离她们很远很远。

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搭上她肩膀,温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道:“不用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就够了。”

风佑缓缓回过头,看着文洹仿佛年年月月如雾笼罩的暗紫色眼眸,忽然低喃道:“文洹,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文洹怔楞了片刻,才轻柔地笑道:“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大约有十几年吧。”

风佑怔怔地收回视线,心中只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夏翎、文洹和先生,他们的出现都仿佛从天而降,没有任何身份来历可以追溯,那么是否也意味着,总有一天她们会凭空消失呢?

夏翎面无表情地看着曲临渊,曲临渊微微侧了侧头,语调平和匀速地慢慢道:“脾脏破裂,肺部积水,双脚严重冻伤,四肢部分神经干萎,头部有淤血。此人伤势过重,已无法靠药物针灸治疗痊愈,但如今我手中没有趁手的医疗法器,治疗过程中又无灵力补充,中途死亡的几率非常高。除非……”

夏翎急道:“除非什么?”

“除非,我尽全力。”曲临渊微皱着眉,缓慢地理所当然地道,“我与他非亲非故,又觉得他很讨厌,为什么要凝十成精力,耗损……总之,我不乐意救他。”

夏翎被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曲临渊的脾性偶尔别扭,说正事的时候却从不拐弯抹角。

此时此刻,他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自己还有什么立场求他救人。

更何况,他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夏衡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求他冒着累病倒的危险救人。

可是,曲临渊不乐意救自然理所当然,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去死而袖手旁观呢?

风佑搭上她肩膀劝道:“生死有命,祸福在天,你又何必强求呢?”

夏翎叹了口气,轻声道:“无论希望都么渺茫,也总得尽力试试吧?”

说着,慢慢走到半昏迷的夏衡身边,这个眉眼依稀眼熟的男子,看上去已年过三十,洁面剔须后能看到脸上狰狞的刀疤。

此刻,他正发着烧,满面潮红,干裂的唇嘟嘟囔囔,大概在说着什么胡话。

仿佛是感觉到了夏翎的碰触,他慢慢睁开眼来,目光却没有什么焦点,神色中充满了惶恐和祈求:“姐,救我……救救我!我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夏衡,你伤得太重。”夏翎慢慢斟酌着措辞,“我也许,救不了你。但我会尽我所能……”

“不!不!”夏衡疯狂地嘶声低吼,“我不能死!我不要死!我还要为爹爹报仇,我还要扬名立万重振夏家,我是爹爹的期望,我怎么能死?!”

夏翎一怔,恍惚道:“为爹爹报仇?”

夏衡却没有听到她的话,神智不清地反复呢喃:“我与姐姐不一样,你根本没有天赋,父亲和母亲都对你失望透顶……我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能恢复修为……到时我一定要将那些贱女人杀!杀个干净!……我不能死……呜呜,姐,救救我……”

夏翎怔怔地看着夏衡满面沧桑丑陋的脸,没有被划伤的眼角甚至已有了岁月镌刻的细纹。而自己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十八九岁,青春不老。

当年臭屁高傲的小鬼,如今卑微低贱的囚奴;当年众□赞的少年英华,如今落魄乞怜的中年男子……命运总是如此的奇异诡谲,时时刻刻等着颠覆你人生的信念。

夏翎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犹豫,毫不费力地将夏衡早已瘦成皮包骨的身体扶起来。

抬头的时候,对上曲临渊深邃如海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夏翎,仿佛斩钉截铁般道:“你找其他医者又有何用?这里根本没有人能救他。”

夏翎轻声回答,扶住弟弟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开:“我知道。”

曲临渊垂下的双手无意识地紧拽住,声音清冷如珠玉相击:“你便是再怎么想救他,我也是不救的。离开这里,他绝对撑不过两个时辰。”

夏翎微微笑了笑,浅淡的笑容没有一丝敷衍和勉强,黑亮的瞳眸一瞬间如日月星辰般闪烁明亮,晃乱人的心神:“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了先尽人事,再听天命。”

夏翎不再说话,独自一人背起昏迷中依旧用不同语言低吼呢喃的夏衡,在数人注视下,步伐坚定地往门口走去。

二公主狠狠一跺脚,冲上前一把拽住夏翎,尖声道:“你这个白痴、混蛋、贱人!你简直比雪峰山上的臭青牛还要固执愚蠢,不过是个可恶的囚奴,连先生都说不救了,你为什么还非要救他?”

二公主说着声音竟微微哽咽,眼眶也湿热发烫:“你还为了他骂我,为了他质疑先生的医术!你混蛋!难道我们都没有他重要吗?”

夏翎有些头疼地看着眼眶通红的小公主,叹气道:“这不是谁重要的问题。如果今天受伤的换做是你或风佑阿修,我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一定会救你们。”

“我背上的这个人,与我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夏翎回头看了一眼,苦笑道,“可是,他名叫夏衡,是我的亲弟弟。”

二公主瞪大眼睛,缓缓松开了拽住她的手:“他……他是你弟弟?”

夏翎点了点头,随即又正色对小公主道:“撇开他是我弟弟这点不谈,就算今天身受重伤的是个陌生人,只要他不是十恶不赦罪不可恕,我一样会救他。区别只在于,救你们我会豁出性命;救他们,我只会尽力而为。”

二公主退后一步,沾了些许泪水的脸颊微红,扭着手指嘟囔道:“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高兴,谁……谁稀罕你豁出性命救啊!”

风佑在一旁噗哧一声笑出来,举手道:“二公主,你不稀罕,我可稀罕的紧。”

夏翎笑着按了按胸口,不知为何,虽然是在这样弟弟生死垂危的时刻,她却觉得胸口被填得满满的,温暖充实,仿佛已经没有了三年前的孤寂和迷茫。

想笑的时候,可以笑;愤怒的时候,可以发火;难过的时候,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