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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们录完的那天,那支乐队就走下了日本航空的飞机。

那天我离开“领航”和乐队之后就回家了。我走到第四大道,搭电车回去,经过我每天都看见的商店橱窗,每个窗口都亮着花哨绚丽的灯光,摆满衣服、鞋子、软件、意大利家具,日本摩托车像洁白的珐琅蝎子一般匍匐着。橱窗随季节而变,商店也不断变化。节日即将来临,街上的人更多了,许多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迅速而目标明确地走过一扇扇明亮的橱窗,去买那些不知要送给谁的完美礼物。半数女孩都穿着上一个冬季从纽约流行过来的高及大腿的加厚尼龙靴,鲁宾说她们看上去像得了象皮病。想到此处,我咧嘴一笑,却猛然意识到这一切真的结束了,我和莉丝之间真的完了。她已经被无情地吸入了好莱坞,就像把脚趾伸进了黑洞一般。她被金钱那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扯了进去。我相信她已经不在了,可能已经死了,只有这样想,我才能放下内心的防备,对她感到一丝同情。但是,只有一丝而已,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事情影响我那晚的情绪。我想参加派对,已经有一阵子没好好玩过了。

我在自家楼下的街角下车。电梯按第一下就动了。好兆头,我告诉自己。上楼后,我脱掉衣服,冲了个澡,找出一件干净衬衫,用微波炉热了一点玉米饼。“别胡思乱想了,快变正常,”刮胡子时,我对镜子中的自己建议道,“你工作得太辛苦了。你信用卡里的钱多了,该把它们花掉。”

玉米饼吃起来像硬纸板,但我还是喜欢它们,因为它们是那么正常,正常极了。我的车在本拿比,正在更换老是漏电的氢电池,所以我不用担心开车的事。我可以出门,玩个痛快,然后早上打电话请病假。马克斯不会说什么的,我是他的大明星,他欠我一个人情。

“你欠我的,马克斯,”我对着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一瓶绿牌伏特加说,“你欠我太多了。我刚刚花了三周时间剪辑一个极度扭曲的人的梦魇,马克斯,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发家致富,马克斯。”我往一个一年前开派对剩下的塑料杯里倒了三指高的伏特加,然后回到客厅。

有时候在我看来,这里就好像没人住一样。倒不是说这里很乱:我很擅长整理房间,虽然做法有点机械,我甚至还会掸掉海报框上面的灰尘。有时候这个地方会让我打个轻微的寒战——屋子里只堆积了一些基本生活消费品。倒不是说我想用猫呀植物呀之类的东西填满这里,但有时候,我觉得谁都可以住在这里,可以拥有这些东西,一切都可以互相交换:我的生活和你的生活,我的生活和任何人的生活……

我想鲁宾也一直是这样看待世界的,对他来说,这是他力量的来源。他住在别人的垃圾里,他带回家的所有东西一定也曾光亮崭新过,也曾对某人有过一点儿意义,不管多么短暂。所以他把这些东西都扫进他怪模怪样的卡车里,拖回家,让它们像肥料一样发酵,直到他为它们想出新用途。有一次,他给我看一本他喜欢的20世纪艺术画册,里面有一张叫做“死鸟再飞”的自动雕塑的照片——那东西把真正的死鸟穿在绳子上转来转去,死鸟就飞了起来。他微笑点头,我看得出,他把那个艺术家奉为精神祖师。但是,鲁宾能拿我的装框海报、从海湾连锁店买来的墨西哥蒲团和宜家的记忆棉床垫怎么办呢?好吧,我一边啜饮冰冷的伏特加一边想,他总能琢磨出什么点子,所以他是知名艺术家,而我不是。

我走到窗前,把额头贴在平板玻璃窗上,玻璃像我手中的杯子一样冰冷。“该走了,”我对自己说,“你的城市单身焦虑症发作了。能治好的,一醉方休,去吧。”

我那晚并没有找到派对的感觉,也没有表现出成年人应有的常识:放弃,回家,看部老电影,然后在蒲团上沉沉睡去。过去三周我体内积聚的紧张感像一只机械表的主发条,它驱使我嘀嗒嘀塔地走过夜晚的都市,用更多的酒精润滑我杂乱无章的行程。我仿佛进入了一个平行世界,一座与我的居所一模一样的城市,唯一显著的不同是,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爱过的、认识的,甚至与之交谈过的。这样的夜里,你走进一家熟悉的酒吧,可能发现店员全都换了,然后你才明白,你走进那里的真正动机只是想见到一张熟悉的脸,不管是女招待还是酒保,谁都可以……这种感觉向来与派对不合拍。

然而我让这股感觉带着自己前行,逛过了六个或是八个地方,最终我走进了一个伦敦西区风格的俱乐部:这里似乎从九十年代起就没重新装修过。许多铬片从塑料上剥落;全息图模模糊糊,如果你想努力看清就会头疼。我记得巴里跟我提过这个地方,但我想不出为什么。我四下环顾,咧嘴笑起来。如果我想让自己垂头丧气,那算是来对了地方。没错,我坐上吧台角落的一张凳子,对自己说,这里真是个可悲的地方,名副其实的地狱,其可怕的程度简直可以拯救我这糟糕的夜晚,这无疑是件好事。我打算再喝一杯,欣赏一下这个洞穴,然后搭出租车回家。

这时我看到了莉丝。

她还没看见我:我仍穿着大衣,花呢领子竖起来抵御寒风。她在酒吧另一头,坐在角落里,面前放着几个空酒杯,大号的,那种会装饰阳伞或者塑料美人鱼的酒杯。她抬头看着身边的男孩。我看见威兹从她眼中一闪而过,就知道那些饮料里一定没有酒精,因为她吸那么多毒,沾不得一滴酒。不过那男孩却已经醉得七荤八素了,他麻木地咧嘴笑着,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他一边不停地说话,一边努力让眼睛聚焦,好看清楚莉丝。莉丝坐在那儿,穿着服装师团队给她买的黑皮罩衫,拉链拉到下巴上,头骨仿佛一只一千瓦的灯泡,就要烧穿她苍白的脸孔。看到这个场面,看到她坐在那里,我一下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她是真的要死了,不是因为威兹就是因为她的病,或者是两者兼具。我知道她自己完全明白这一点。我知道她身旁的那个男孩醉成那样,看不出她的外骨骼,却可以看见她身上价值不菲的夹克和她拿来买酒的一大笔钱。我还知道我绝对没看错。

但是,我当时无法立刻把这些事情拼凑起来。我体内的某些东西畏缩了。

她在微笑,或者说做出一种她以为是微笑的表情——她知道眼下的情形需要什么表情。那口齿不清的男孩正说着什么空虚浅薄的话,而她在点头。她那句可怕的话又浮上我心头:不过有时我喜欢看。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凑巧去那里,如果我没有看见他们,我就能接受后来发生的一切,甚至可能为她高兴,信任她之后变成的(或照着她的形象制作的)无论什么东西——一个假扮莉丝的程序,假扮到它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她。也许那样我就可以相信鲁宾相信的事情:她真的超越了一切,她是我们的高科技圣女贞德,她燃烧了自己,为的是与好莱坞的硬编码上帝相聚;一切对她都不重要,除了她离开的那一刻;随着一声解脱的呐喊,她抛弃了自己的残躯败体,再也不会被聚碳酸酯和可恨的肉身束缚。好吧,她最终做到了。也许事情真的是这样,我敢肯定她希望是这样。

但是,我看见她坐在那里,醉酒男孩的手握在她手中,她甚至无法感觉到那只手——我突然明白,彻彻底底地明白,没有哪个人的动机是完全纯洁的。即使是莉丝——她疯狂地、腐蚀般地追求明星身份和神经机械学的永生——也有弱点。在某些方面看来,她也还是人,虽然我为承认这一点而憎恶自己。

我知道,她那天晚上出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吻别,她要找一个烂醉的人来为她完成这个任务。因为,我当时就知道了,她说的是真的:她确实喜欢看。

我想她可能看见我了,就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几乎是仓皇逃离的。如果她真的看见了我,我猜她一定比以前更加痛恨我,恨我脸上的惊惧和怜悯。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总有一天我得问问鲁宾,为什么他只会调野火鸡酸鸡尾酒——劲道十足,鲁宾的招牌酒。他把凹陷的铝杯递给我,他的房子在我们四周嘀嗒响动,带着他的小造物们鬼鬼祟祟的生机。

“你应该跟我去法兰克福。”他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鲁宾?”

“因为她很快就会打电话给你,而我想你也许还没准备好。这件事还是让你心烦意乱,那东西的声音会跟她的一模一样,思想也跟她一样,你又要不自在了。跟我一起去法兰克福吧,你能好好喘口气。她不会知道你在那儿的。”

“我跟你说过了,”我说道,脑中记起她坐在那家俱乐部的吧台前的样子,“我有一大堆活儿。马克斯催着我呢。”

“去他的马克斯。你刚让马克斯发了大财,马克斯现在可以无所事事了。你自己也很有钱,《沉睡之王》的提成这么一大笔,只是你自己太固执,不愿打电话查你的银行账户。你完全可以去度个假。”

我看着他,心中在想,我不知何时才会把那最后一眼的故事告诉他。“鲁宾,谢谢你,伙计,但我只是……”

他叹气,喝了口酒,说道:“只是什么?”

“鲁宾,如果她给我打电话,那还是她吗?”

他久久地看着我。“天晓得,”他的杯子落在桌上,咣当一响,“我的意思是,凯西,技术就摆在那里,所以,伙计,谁知道呢?”

“你真觉得我该跟你去法兰克福?”

他取下钢架眼镜,在法兰绒衬衫的前襟上徒劳地擦了擦。“对,我是这么想的。你需要休息,也许你现在不需要,但不久就需要了。”

“怎么说?”

“你还得剪辑她的下一部片子。肯定用不了太久,因为她现在需要大把的钱。她占用了一台企业级主机的大量内存,而且她从《沉睡之王》里得到的分成远远不够偿还他们把她放上去花的钱。而你是她的剪辑师,凯西。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我就这样盯着他重新戴上眼镜,似乎一动都不能动了。

“还能是谁呢,伙计?”

这时他的一个作品“咔嗒”响了一下,声音细小而清晰。我意识到他是对的。

韩阳 译

* * *

三白金(triple-platinum),唱片销量达到100万张即为白金销量,三白金指销量达到300万张。

快扫组件(fastwipe),作者虚构的一种剪辑设备。

福溪(False Creek),加拿大温哥华市中心的一个小水湾。

固兰湖岛(Granville Island),温哥华市内的一个半岛,位于福溪南岸。

里士满(Richmond),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东部城市。

威兹(wizz),作者虚构的成瘾药物。

埃舍尔(M.C.Escher,1898—1972),荷兰版画家,因绘画中的数学性而闻名,他的作品中蕴含了分形、对称、密铺平面等数学概念。《蜥蜴》是其密铺平面的代表作。

指鱼类演化为爬行动物的过程,即“有史以来”,有嘲讽之意。

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1944),俄罗斯裔的画家、美术理论家,抽象艺术的先驱。

泰特(Tate),即泰特美术馆,一家英国国立博物馆,馆藏15世纪迄今的英国绘画和各国现代艺术品。

费尔韦(Fairview),加拿大温哥华临近地区。

温莎(Windsor),加拿大最南端的城市,位于美国与加拿大边境,与美国底特律隔河相望。

肾上腺素红(adrenochrome),肾上腺素氧化后的产物。其致幻性没有得到学界认同,但许多流行文化作品都将之描述为一种迷幻药。

拉达(Lada),俄罗斯汽车品牌,于20世纪70年代投入生产。

本拿比(Burnaby),加拿大温哥华市东部地区名。

海湾(Bay):加拿大一家时尚商品连锁店。

第9章 空战

迈克尔·斯万维克 威廉·吉布森

他本打算一直这样坐下去,直到佛罗里达。找条军火走私船打工维生,或许能在南面战区被某个小叛军部队收编。又或许,拿着这张可以一直坐下去的车票,永远不下车,变成灰狗车上的流浪荷兰人。他微笑地看着冰冷油腻的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影子,诺福克市区的灯光从窗外掠过,公共汽车猛然转过最后一个弯,减震系统不中用地颠簸。他们摇摇晃晃地停在车站里,灯光下的水泥地面冷硬灰暗,就像监狱中的操场。德克仿佛看见自己在奥斯维格城外的暴风雪中饥饿而亡,脸颊贴在同一块公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尸体则会在下一站被一个身着褪色工作服的老头嘟嘟嚷嚷地扫下去。不管怎样,他想,关他屁事。只是他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司机还说要在这里——弗吉尼亚州东部的泰德沃特车站——停上二十分钟。车站是一栋上个世纪的古老煤渣砖建筑,每个厕所都有两道门。

他拖着麻木的双腿走向杂货柜,打算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去偷点儿东西。柜台后面的黑人姑娘十分警觉,紧紧把守着那个老旧玻璃柜台里零零星星的商品,好像不小心就会丢掉工作似的。也许丢了东西她真的会被解雇吧,德克一边想,一边转身走开。洗手间对面是一扇敞开的门,上面用发着微光的生物荧光塑料写着“游戏房”几个字。门里面是一群当地年轻人,围在一张台球桌边。他百无聊赖地探头进去,瞥见一架双翼小飞机喷出鲜丽的橘红色火焰,拖着浓烟螺旋坠落,在撞上绿毡桌面的瞬间就消失了。那机翼还不及他的大拇指长。

“干得好,泰尼,”一个人吼道,“你搞掉了那狗娘养的!”

“嘿,”德克问,“你们在干吗?”

离他最近的那个人长得像根麻秆,戴着一顶彼得比尔特卡车公司的黑色网帽,头也不回地说:“‘大马克斯’卫冕赛。”

“是吗?那是啥?”话音未落,他已经看见了那东西:一块马耳他十字形的蓝色珐琅勋章,四角上写着Pour le Mérite几个字。

那块蓝马克斯勋章躺在桌角,就放在一个巨大的身躯前,那身体纹丝不动,好像焊在一张k摇欲坠的钢椅上。那人的卡其布衬衫比德克的大好多号,却紧绷在他肿胀的躯体上,扣子仿佛随时都会绷开。德克想起南下路上见到的那些南方士兵,那是一个诡异的亚种——巨大的肚腹支在细长的双腿上,好像腿是借来的一样。泰尼站起来大概就是那个样子,只是更大一圈,得有四十英寸长的牛仔裤腿和钢铁腰带才能支撑起那肥肚皮的全部重量。不过他恐怕站不起来——德克刚刚发现,那把亮闪闪的椅子其实是一张轮椅。这人的脸上有种让人不安的孩子气,五官淹没在肥肉的褶子里,却带着一种令人惊惧的青春,甚至可以说是美。德克尴尬地转开眼。另一个人站在泰尼对面的桌边,留着茂密的络腮胡,嘴唇很薄,似乎正用眼神推动什么东西,眼角都是专注的皱纹……

“你是傻子还是怎么的?”那个戴卡车帽的男人转过身,看见德克穿着无业阶层的劳动布工装,手腕上戴着黄铜链子。“贱人,你他妈快滚。我们不想看见你这种人。”他转身继续观战。

有人在下注,有人在跟。他们拿出来的都是硬通货、老玩意儿:有邮品店出售的印有自由女神像的美金纸币,有铸着罗斯福头像的十美分硬币,一些谨慎的赌徒扔下的纸币还经过塑封。三架红色飞机组成的编队出现在一片烟雾中,全是福克D.VIIS。房间里顿时静下来,福克飞机在两百瓦的灯泡下庄严地盘旋。

一架蓝色的斯帕德忽然横空出世,另有两架紧随其后,从昏暗的天花板上俯冲下来。人们开始骂娘,只有一个人在笑。福克飞机编队被完全冲散,其中一架几乎俯冲到桌面上,也没能甩掉身后的斯帕德,只得在绿色的桌面上疯狂地“之”字飞行,但敌人仍紧咬不放。福克试图爬升,然而高度太低,升角又过于陡峭,它完全失速,落在了桌面上。

有人伸手拢过一大堆银色的十美分硬币。

福克已经寡不敌众,其中一架被两架斯帕德尾随,一枚细细的曳光弹掠过它的驾驶舱。福克向右陡转,一个英麦曼滚转,竟到了斯帕德后方,它猛然开火,前方的双翼飞机挣扎坠落。

“干得好,泰尼!”人们把桌子围得更紧了。

德克惊呆了,好像再世为人。

“弗兰克卡车休息站”位于城外两英里的商业车专用道路上,德克坐公共汽车来时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地方。他从车辆和混凝土防撞栏之间穿过,向休息站走去,八节相连的巨大卡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扬起的风险些将他吹倒。卡车停靠站很容易下手,人人都当他是卡车司机,他可以悠闲随意地逛遍整间礼品店。投影湿件晶片货架就在一摞韩国牛仔衬衫和一件挡泥板展品之间,货架上方挂着一对不停旋转的龙,也不知是在打架还是干那事儿。这里就有他想要的游戏:一张晶片上标着“斯帕德对福克”,他拿起晶片只花了三秒钟,随后更加迅速地将磁片扫过通用防盗条。在华盛顿时,那些条子都懒得收缴他的磁片。

出门前他又顺了两只编码器,还有一个小小的巴唐影像锐化遥控器,那玩意儿看起来像古老的助听器。

他随便找了一家宿舍楼,在出租台输入一条命令。他失去福利权后一直都用这条命令,从来没人检查,州政府只照房间数付钱。

小屋里飘着一股尿臊味,有人在墙上写了“坚决守卫无政府解放前线”的标语。德克踢开墙角的垃圾,背靠墙坐下,撕开晶片盒。

盒子里面有一张叠好的说明书,上面画着各种环飞、侧滚与英麦曼滚转,还有一管生理盐糊,以及一张写着操作方法的电脑清单。塑料晶片本身白色的,两面分别画着蓝色和红色的双翼飞机及标志。他将手中的晶片不断翻转:斯帕德与福克,福克与斯帕德,红色,蓝色。他在巴唐感应器的表面抹上生理盐糊,装在脑后,然后将巴唐光纤带插入编码器,再将编码器电源插入墙上的插座,最后将芯片塞进编码器。这是一套印尼廉价货,程序运行起来让头骨嗡嗡鸣响,颇为不适。程序运行完了,一架锃亮的天蓝色斯帕德飞机反复从他面前几英寸的地方掠过,异常逼真。它和那些细节极度讲究的博物馆模型一样,有种奇异的生命力,但他必须全神贯注,稍一走神飞机就会失焦,变得模糊混沌。

他一直练习,直到耳后感应器的电池耗尽,然后他靠在墙上,坠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只有蓝天白云的宇宙里飞翔,没有高低上下,也没有那片会令飞机坠毁的绿色原野。

他在炸磷虾的臭气中醒来,饥饿难熬。他身边没有现金,但这楼里住着不少学生模样的人,总会有人想买个编码器的。他拿起偷来的另一只编码器走出房间,旁边不远就有一扇门,门上的海报写着:隔壁就是一个精彩的宇宙!文案下面是满天繁星,星团都是彩色药片构成的——那是从制药公司广告上撕下来的安眠药片素材。这些药片盖住了海报上原本的图片,那上面画着从他出生前便开始建设的“宇宙殖民地”,上面写着“让我们出发”。

他敲敲门,门打开了一条两英寸的缝,保险链还挂着,后面是一张女孩的脸。“什么事?”

“你肯定以为这是偷来的。”他把编程器从左手倒到右手,又从右手倒到左手。“因为这是全新的,几乎还没开封,上面还有条形码。但是,听着,我不想讨价还价,你出其他地方一半的价钱就能得到它。”

“哇,真的?不骗人?”门缝里露出的半张嘴扭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松松握拳,放在他下巴的高度。“瞧这儿!”

她的手上有一个洞,一条黑色隧道,顺着胳膊通向上方,里面有两盏小小的红灯——那是老鼠的眼睛。老鼠向他跑来,渐渐变大,还闪着光芒。一只灰色的东西冲过来,跳向他的脸。

他尖叫起来,扬起手挡住那东西,双腿扭在一起,摔倒在地,编码器在身下碎裂。

就在他摔倒的时候,编码器上的硅酸碎片从地上弹了起来,刺进了他的脑袋,很痛,真的很痛。

“哦,天哪!”门锁打开了,女孩俯身看着他。“喂,听我说,起来。”她垂下一条蓝色毛巾。“抓住这个,我拉你起来。”

他泪眼蒙陇地看着她。这是个女学生,一副饱食终日的样子,穿着宽大的绒衫,又齐又白的牙齿简直可以当信用担保书。她一只脚踝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脚踩上有纤细的汗毛,就像婴儿一样)。她留着一头起伏不平的日式发型。有钱人。“那破玩意儿可是我的晚饭钱呐。”他伤心地说,一把抓住毛巾,任她将自己拉起来。

她一边微笑,一边迅速退开。“让我来补偿你吧,”她说,“你想吃东西吗?刚才只是个投影而已,你还好吗?”

他跟着她走进房间,警觉得好像走进陷阱的动物。

“天呐,这是真正的奶酪……”他坐在一张弹簧沙发上,沙发一侧是一只四英尺高的泰迪熊,另一侧是一堆软盘;房间地板上的书、衣服和纸张一直堆到脚踝。而她变出来的食物——高德干酪、罐头牛肉和绝对正宗的温室麦饼——仿佛来自《一千零一夜》。

“嘿,”她说,“我们对无业人员的招待还不错吧?”她叫南斯·贝特多夫,十七岁,父母都有工作(这些贪婪的坏蛋),在威廉玛丽学院读工程专业。她门门功课都考第一,只有英文不行。“我猜你一定是受不了老鼠。你是有老鼠恐惧症吗?”

他看看旁边的床,那不过是地上的一个鼓包。“没有。它只是让我想起了别的东西,仅此而已。”

“什么东西?”她蹲在他面前,宽大的绒衫下露出一条嫩滑的大腿。“嗯……你有没有见过……”他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迅速地说,“华盛顿纪念碑,晚上的时候?它顶上有两盏小……红灯,大概是飞行警示灯。我,我……”他颤抖起来。

“你怕华盛顿纪念碑?”南斯大喊着笑倒在地上,两条麦色长腿在空中乱瞪。她穿着绯红色的比基尼内裤。

“我宁死也不想再看它一眼。”他平淡地说。

她收住笑,坐起来,仔细端详他的脸,雪白平整的牙齿咬住下唇,迟迟不愿开口。最后她终于说:“脑锁?”

“对,”他苦涩地说,“那些浑蛋说,我永远不能再回华盛顿。然后他们就大笑起来。”

“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是个贼。”他还不想告诉她,他真正的罪名是商店惯偷。

“很多老一代电脑黑客一辈子都在给机器编程。你知道吗?人脑他妈的半点也不像机器,完全不像。人脑和电脑程序的运行方式根本不同。”德克曾上百次在寒冷空洞的夜里与陌生人为伴,他熟悉这种尖厉而绝望的呢喃,这种漫长而反复的吟诵,这是孤独的人偶然遇见听众时的喋喋不休。南斯沉迷其中,德克一边点头,一边打哈欠,不知道等会儿跟她上床的时候,会不会直接睡着。

“吓到你的那个投影是我自己做的。”她环抱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说,“是为了防抢劫,你知道吧?我刚好带在身上。你想卖那只破印尼编码器给我,这事太搞笑了,我就在你身上试了一下。”她向前靠过来,又伸出双手,“你瞧这里。”德克往后一缩。“不,不,没事的,我发誓,这个不一样的。”她摊开手掌。

那里有一朵蓝色火焰独自舞动,完美无缺,不停变幻。“看看这个,”她惊异地说,“看看呀。这是我自己编的程序。这可不是七帧影像的破活儿,而是一个连续的两小时循环,七千两百秒,没有一秒是重复的,每一个瞬间都各有特点,和雪花一样!”

焰心像晶莹的冰川,光芒四射,随后旋转消失,残存的影像却仍明亮锐利,刺痛了他的眼睛。德克眨了眨眼,残像里都是人,微小的、漂亮的、赤裸的人,都在做爱。“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站起身,赤裸的双足从光滑的杂志上踏过,将一堆打印纸从一个粗糙的木头架子上扫开。他看见一排整整齐齐的小仪器,外表简洁,全是定制产品,定然价格不菲。“这都是我的高级货。这是影像锐化器。这是快删元件。这是脑图一对一功能分析仪。”她祷告般吟诵这些名字,“量子闪烁稳定器。程序切割器。还有一架影像装配仪……”

“你做这么一小朵火焰需要这么多东西?”

“没错。这都是最尖端、最专业的投影湿件装备,比你以前看过的领先好几年。”

“嘿,”他说,“你知道‘斯帕德对福克’吗?”

她笑了起来。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伸手去拉她的手。

“不准碰我,狗娘养的,你绝对不准碰我!”南斯尖叫起来,朝后倒下,头重重地撞在墙上,脸色惨白,身体惊慌地颤抖。

“好!”他扬起双手。“好啦!我不会靠近你,好吧?”

她畏缩地躲开,眼睛圆睁,一眨不眨,泪水慢慢从眼角溢出,顺着苍白的面颊滑下。她终于摇了摇头。“德克,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

“告诉我什么?”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其实他已经明白了。想想她抓住头的样子,还有手掌微微接挛不断开合的样子。“你也有脑锁?”

“对。”她闭上双眼,“贞操锁。我的浑蛋父母买的。我不能忍受任何人碰我,甚至不能离我太近。”她又睁开双眼,眼里充满仇恨,“我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妈的什么都没做。他们都有工作,想到我也要找工作他们就会激动得那话儿硬邦邦的,连尿都尿不出来了。他们害怕,你明白的,害怕我接触到性之类的东西就会荒废学业。等到脑锁取掉的那天,我就要去跟最卑贱的、最龌龊的、最航脏的……”

她又抓住了自己的头。德克跳起来,从她的药箱里翻出一瓶复合维生素B,自己塞了几粒到兜里以备不时之需,又给南斯拿了两粒,再倒了杯水。“来,”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说道,“这个能让你平静一些。”

“是的,是的。”她答应道。然后,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你肯定觉得我是个烂人。”

灰狗车站里的游戏房几乎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十四岁的长下巴孩子。他独自俯身看着游戏机,在北大西洋的模糊网格中部署彩色的潜艇舰队。

德克悠闲地走了进去,靠在一面涂着厚厚绿瓷的煤渣砖墙上,全身焕然一新。他已经脱掉无业游民的装束,换上了从慈善旧货店顺来的牛仔裤和T恤衫,他还从一座安保松弛的宿舍楼桑拿房里找到了一双袜子。

“哥们儿,有没有看到泰尼?”

屏幕上的潜艇像彩色小鱼一样蹿来蹿去。“那得看找他的是谁。”

德克从左耳后取下遥控器,斯帕德如蜻蜓一般,轻盈地从游戏机上面翻滚而过,如此完美而真实,仿佛这个房间才是幻象。他操纵斯帕德从离玻璃几毫米的地方掠过,充分利用了游戏机屏幕上的地面效果。

那小孩连头都懒得抬。“杰克曼台球室,”他说,“沿里士满路走,到余品店那边。”

德克让飞机抬升、消失。

在一栋古老砖楼里,杰克曼台球室占据了三层的大部分空间。德克先找到了“百思买”战争余品店,然后才在一间黑糊糊的大堂上方看到已经坏了的霓虹灯标志。楼前的人行道上散布着另一种“余品”——伤兵,其中有些甚至是印度支那战争时期的老兵。那些把眼睛留在了亚洲阳光下的老人们蹲在那里,旁边则是一些不停抽搐的年轻男人——他们在智利吸入了太多神经毒素。陈旧的电梯门在身后吱呀地关上,德克感觉好多了。

幽深的房间那头,一只落满尘灰的胡椒博士钟告诉他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杰克曼台球室比他老二十岁,封存在一层黄糊糊的尼古丁、光蜡和头油之中。钟的正下方是谁家爷爷的获奖照,相框里的陈旧照片像光滑的深褐色蟑螂翅膀,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注视着德克。这里有台球碰撞、滑动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弯下腰击球,工靴在油毡地面上拧动,发出尖厉的声音。绿色灯罩上高高地挂着一串褶皱纸做的圣诞铃铛,已经褪成玫瑰枯萎的颜色。德克看了看四面乱糟糟的墙壁,上面没有影像锐化器。

“如果有需要的话,就会拿一个进来。”有人在旁边说。德克转过身,与一个戴钢架眼镜的光头男人目光相接。“我叫克莱恩,鲍比·厄尔。你不像来打台球的,先生。”鲍比·厄尔的声音和姿态中并无一丝威吓之意。他从鼻梁上取下钢架眼镜,用一卷纸巾擦拭厚厚的镜片,令德克想起一位曾耐心教他装配逆行生物芯片的教师。“我是来赌钱的,”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塑料牙齿,“我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像。”

“我找泰尼。”德克说。

“这样啊,”鲍比·厄尔又戴上眼镜,说道,“恐怕你找不到他了。他去贝塞斯达的老兵服务处清洗管道了。反正他也不会跟你赛飞。”

“为什么?”

“这个嘛,因为你不在圈子里,否则我应该认识你。你飞得好吗?”德克点点头。鲍比·厄尔朝台球室的另一头喊道:“哟,克莱伦斯!把影像锐化器拿出来。咱们这儿来了位赛飞的。”

二十分钟后,德克输掉了他的遥控器和身上所有的现金,然后从“百思买”门口的伤兵们面前走过。

“我告诉你,孩子,”鲍比·厄尔搭着德克的肩膀带他回到电梯口,慈祥地说,“你赢不了真正打过仗的老兵,你明白吗?我当年只是个普通步兵,只吃过十五次亢奋剂——或者是到二十次。我空战水平根本不行。泰尼从前可是飞行员,一直亢奋到底的那种,细胞膜弱化得厉害……你永远也没法打败他。”

夜色清凉,德克却涨红了脸,愤怒与耻辱之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上帝啊,这东西可真糙。”南斯看着斯帕德飞机对一堆粉色内衣扫射,忍不住说道。德克蜷在沙发上,从耳后取下她亮闪闪的博朗牌小遥控器。

“你别管我的事,肯定能找到工作的富二代小姐……”

“嘿,别生气!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技术问题,你这张晶片真的很低级。在市面上大概还算不错,但和我在学校做的东西比,就——嘿,让我帮你把它的程序重写一遍吧。”

“什么?”

“我会将它升级。这些破玩意儿都是用十六进制写的,因为业内的程序员都是淘汰下来的电脑黑客,只会用十六进制思考。让我把它拿到系里的读取分析器上,做几个改动,转译成现代湿件语言,再把冗余的中间程序都去掉,就能提高你的反应时间,把反馈回路缩短一半,让你飞得更快更好。我能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职业选手,一流的!” 她吸了一口水烟,笑得弯下了腰,呛了自己一口。

“这合规矩吗?”德克怀疑地问。

“嘿,你说为啥有人买金丝的遥控器?为了显摆?瞎扯。金丝导电性能更好,反应时间能减少几纳秒。这游戏全靠反应时间啊,孩子。”

“不对。”德克说,“如果是这么简单的事,别人肯定已经做过了。泰尼·蒙哥马利肯定早就做过了,他肯定会有最好的装备。”

“你压根儿没听我说话吧?”南斯将水烟枪斜放在地板上,椋色液体流了出来。“我用的东西比你在市面上能看到的全都先进3年。”

“别逗我,”德克沉默良久后说,“我是说,你真的能办到?”

德克的感觉就像从福特老爷车换成了路特斯93T,只要思绪微微一动,斯帕德就能作出反应,还有梦幻般的操控性能。他在游戏厅里连玩了几个星期,分文未输。他跟本地少年对战,成批击落他们的飞机。他迭出险招,不断炫技,花样百出……

直到有一天,德克正把赌本揣进兜里时,一个高高瘦瘦的黑人从墙边站起来,看着德克手里的塑封钞票笑起来,一颗红牙闪闪发亮。“你知道吗,”他说,“我听说有一个会赛飞的小鬼在跟小孩子们对战。”

“上帝啊,”德克一边往海藻棒上涂丹麦黄油一边说,“我飞赢了所有的老黑。他们飞得其实不赖。”

“真不赖,亲爱的。”南斯咕哝道。她正在做自己的期末项目,勤勤恳恳地把数据输入一台机器。

“你知道吗,我觉得这都是因为我在这事儿上太有天赋了,你知道吗?你的程序的确给了我一些优势,但我也得有水平才能驾驭。我真的出名了,你知道吗?”他激动地打开收音机,刺耳的迪克西兰爵士铜管乐响了起来。

“嘿,你能不能关掉那个?”

“不能,我只是——”他转动旋钮,舒缓浪漫的曲调飘了出来。“来,站起来,咱们跳舞吧。”

“嘿,你知道我不能——”

“你当然可以,甜心。”他把那只巨大的泰迪熊扔给她,自己从地上捡起一条棉布拼接裙,握住裙子的腰和袖子,把裙子领口塞到下巴底下。裙子上有广藿的香气和一股淡淡的汗味。“来,我站这里,你站那边。我们来跳舞。明白了吗?”

南斯轻轻地眨眨眼,站起身来,紧紧抱住泰迪熊。他们互相凝视,缓缓舞动。她渐渐流下泪来,脸上却仍然带着微笑。

德克正做白日梦,想象自己就是泰尼·蒙哥马利,脑回路与自己的垂直起降喷气机直接相连,飞机随着他最轻微的神经信号而动作,他的反射能力无限提高,亢奋剂不断注入血管中。

南斯的地板变成了丛林,她的床成了安第斯山脉下的平原,德克让斯帕德以极限速度飞行,好像它是一架有全套接口的互动式战斗机。数字化皮下注射器往他的血液中缓缓注入高效能提升混剂,感应器接人烦内。他在玻利维亚雨林上方蓝绿色的天空中拉出一个超音速急转。这种时候,泰尼会感觉到操控器表面的空气流动。

在他下方,士兵在丛林中秘密前进,上臂缠着亢奋剂包,里面的一支蓝色塑料管中存着一剂救命液体,它可以在战斗中给他们一点点与死亡缠斗的疯狂。这些士兵一周能得到的亢奋剂大概只够用十分钟。他却完全不一样——超低空飞行,神经反射全部激发到极限,躲开地面部队所有的侦察,直到飞抵敌人头顶放出光气弹。等他们射出第一发子弹的时候,你早已远去……仅仅是维持这种状态就需要持续的亢奋剂输入。与垂直起降喷气机之间的直接神经界面还会双向传输信息,颅内感应器会检测体内生化状态,决定何时打开闸门,对人体来一次高剂量输入,让他取得战斗中的优势。

这样的剂量会损耗他的身体,持续腐蚀他的大脑表面并消解脑细胞膜。如果不尽快抽身离开,他就会落得个“脑细胞弱化”的下场,即神经反射过快导致身体无法承受,而决定是战是逃的反射会完全混乱……

“无业游民,我得了最高分!”

“啊?”德克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南斯撞进门来,把书包和书都扔在身边的书堆上。

“我期末可以免考了,因为我的毕业项目太棒了。教授说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作品。呃,你能不能把灯光调低点儿?我眼前色彩乱飞。”

他照办了。“给我看看。让我看看你神奇的作品。”

“好,没问题。”她抓起他的遥控器,踢开床上的东西,站在上面摆好姿势。她的手中闪出一颗火星,随即燃成火焰,沿着她手臂上的一条水银线蔓延而上,绕住她的脖颈,变成了一条蛇,长着三角形的头和闪动的长舌。色彩都熔化了,橙色与红色在她的双乳之间滑动。

“我给它起名叫‘火蛇’。”她骄傲地说。

德克靠近了一点儿,她慌忙退开。

“对不起。这和你上次的火焰一样吧?在里面能看见那些做爱的小人儿。”

“有点儿像。”火蛇向下流到她的腹部。“下个月我要用拼接定位程序把两百个单独的火焰程序拼起来,做成视觉效果。然后我要把大脑里的人体影像储存进去,让它自行移动。这样完全不需要意念控制,它就会在我身上游走。我可以带着它跳舞。”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这些活儿都还没做好,我怎么已经看到了呢?”

南斯咯咯笑起来。“这就是最妙的地方一-我还有一半的工作没做呢,我没时间把这些片段整合进一个程序。打开收音机好吗?我想跳舞。”她踢掉鞋子,德克调出一个震耳欲聋的频道,又在南斯的要求下将声音关得几乎微不可闻。

“我搞到了两剂亢奋剂。”她在床上蹦来蹦去,舞动双手,好像巴厘岛的舞娘,“用过这玩意儿吗?真是妙不可言,能让你完全集中注意力。你瞧。”她像跳芭蕾一样踮起脚尖,“我以前从来做不到这样。”

“亢奋剂。”德克说,“我上次听说,有人卖这个被捕了,在陆军服了三年苦役。你怎么搞到的?”

“我跟研究生院的一个老兵做了个交易,她上个月退学了。这玩意儿给了我完美的视觉,闭上眼都能继续保持投影,在脑中组装这个程序就成了一眨眼的事儿。”

“只用了两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