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今天谢谢你了,”江医生的身形已拐出我的余光,这让我油然生出一种把控不住局势的焦虑感,我只能颠来倒去地致谢,把它渲染成道别的意图:“季弘,真的谢谢了,不过我真得回去了。”
“行吧,以后有的是机会。”季弘弯着眼睛,白色的墙面兜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像糅进了几颗雪粒。
也不管季弘会不会奇怪我为什么不走电梯而要冲向安全出口,拐进熟悉的楼道,江医生已经走到通向十七层的第二级了。
此刻楼道里空无一人,就算是平均人口流动最密集的下班高峰期,也鲜有人会经过这里。
但我依然是谨慎的,没吭声,当然更不会大声叫他,就和他保持十级阶梯的距离,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安之若素,步伐的速率也不约而同。
就这么一前一后距离适中地走了两层,我原本因为江医生脱出视野而不安到筋疲力尽的思绪安稳了下来,海面无风,前面的人就像足够信赖的灯塔一样,引诱着我在一寸一寸亮度提高的光辉里,延伸着走下去。
他肯定知道我走在后面,就如他在我眼下的存在感一般强盛。
一楼……
大厅……
最后走向停车场……
江医生今天大概是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他沿着人行斜坡往下边走,按道理说,一个人一辆车在下坡的时候,速度都会因为惯性和重力不由自主加快,近乎能担得起一个“冲”字,但江医生却意外地放缓了,隔着一个走到的车都匆匆穿行而过,只有他那一块忽然播放起慢镜头。
他走得愈发缓慢,随时可以停下来,想怎么顿身驻足都不会突兀。他井然不燥的动作,让他宽厚的背脊都格外稳重起来,它们都是刻意表现给我的,关乎等待的邀请卡片。
江医生在等我,等我过去。
我基本是小跑了起来,下坡路让我的脚尖毫不费劲。地下车库比起外面的晴天朗日,毫无疑问是阴暗的,可是我就是那么不带迟滞地,冲进了温暖的黑暗里。
我跑到江医生近在咫尺的位置,四舍五入一下姑且能算得上是并肩而行。
气息因为小跑有些微微地急促,我刚要抬高小臂拍拍因为运动、和心动剧烈起伏的胸口,我的手,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握住了。
是江医生的手。
他不漏出一丝动静,姿态也不是强硬的圈禁,就是单纯地温和地拉个小手,他的掌心干燥,有适宜的热度,还有就是,专属于男性的宽厚和稳妥。
我随即反扣回去,流畅自然地跟他的五根手指交叉到一块,这是个好久之前就在计划之中的理想了,有好多次,无数次,我都想去牵一牵他的手,这几根手指头,它们写过数以万计的硬笔字,撕过薯片包装袋,拧过酱料的瓶盖,它们为了生活为了生存都是辛苦的,但又是幸运的,它们在最好的时间里找到了最好的归宿,最相匹的人,伸缩自如,情投意合。
江医生一定不知道我觊觎过他的手多少回。
他不说话,就和我在车库里穿行。梁静茹的歌,大手拉小手。
我微微低头,抿紧嘴巴,抵挡住快要挤破唇隙的心满意足。这里基本没人,只有两边停驻的全部轿车顶着又大又圆的双重车灯大眼睛盯向我们,像是忽然就会鸣起笛用喇叭奏乐伪作口哨调侃新人,我被这个牵手的动作下了咒,好像在经历郑重其事的婚礼现场,新娘新郎被目送着入洞房,接吻都没这么让人害羞。
“你怎么不说话啊……”我挤着眼睛和鼻梁,问江医生。怎么才能克制住自己傻乎乎的笑,根本没有办法,不治之症,无药可医,恋爱就是一场博弈之中的绝杀。
“我在考虑一件事。”江医生一本正经答。
“什么事?”
“季弘的出科评分,我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良好。”
“打啊,不是挺好的吗?”
“其余同学都是优秀。”
我立刻就被窒息性的欣喜淹没了,但表面还是嘴硬:“……江教授啊,都三十岁了还这么小心眼,还跟学生吃醋,一点也不成熟!”
“说笑而已。”笑意让江医生原本故意绷成严谨状态的嗓音化成动人的波光粼粼,他找到了自己的车,我和他停在车跟前,我们的俩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或者说,大概是没有人想率先放手吧。
“还上不上车了啊?”我环顾四下,防止会有闲杂人等忽然从地缝钻出来。
“上车。”江医生呵叹了一下,轻不可察,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我,但在松开前,他的指腹很刻意,但又极其自然地在我手背肉上紧了紧,像是某种宽慰,又仿佛在烙下不舍的遗迹。我缩回手,仔细审视和抚擦着那一块,被按压过的小片肌肤在短暂的泛白后很快红起来,还微微发着热,如同被纯粹而有力的火光燃烧包裹。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够表现出什么叫幸福?
第三十二张处方单
三天后,悲喜对半,省人民医院的面试通知和毕业论文的修改通知一并来到我的邮箱。
我在第一时间把前一个消息发给江医生,至于后一个……摆明会拉低我作为中文生的高大上形象,我才不会告诉他。
江医生果真如我所愿地说了恭喜,表扬他的小姑娘天资过人,并且提前祝福我复试马到成功。
复试前一天,我又偷偷跑出去和江医生吃了一顿饭。
由于我总担心着在汉中门一带容易碰到什么熟人,江医生便很体贴地开车带我从白下区跑到了秦淮区,吃了这顿奔波换来的午餐。
这一顿是在丰富路的鸭德堡完成的,我一直超级喜欢他家的鸭血粉丝。食材的分量够足,汤汁也相当浓郁,再买两份锅巴泡在鲜美的鸭汤里混着吃,简直不要太美好!
吃饭途中,我仔细将酥酥脆脆的锅巴刻成好几块,夹到江医生的碗里,向他分享我的独特吃法,一边说:“这次复试结束后,我们就去看一部电影,国产的进口的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用来填补上次错过《美队》的遗憾就好。”
“好,没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还加重笃定的程度:“考者为大,一切都听小姑娘安排。”
“居然这么信任我们年轻人?不怕我安排不好吗?”
“年轻么,”江医生搁下汤勺,朝我看过来,脸上有理所应当的笑:“就是拿来犯错的,我这种年纪大的,就负责检查,帮你收拾和纠错。”
“这么好啊——”我顺着他的笑容:“不能这样的,对待晚辈最忌讳纵容和溺爱,等她以后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了你就追悔莫及了。”
“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江医生重复了一遍我的形容词,给它们下定义,瞬间把这种可笑的中二观都戴上宽恕和平的橄榄枝花环:“我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一直缺这种东西,”他补充道,口气变得严谨,严谨到好像这真的是他的一个极其要紧的理念和理想,并且他也在致力于实现它们:“所以不希望你也丢掉。”
我咬断一根粉丝,没有再吱声。我是会害怕的,怕许多东西,现实的筷子会把我拧成两段,也难抵御众人唇齿的倾轧,好多时候,我就跟大多数人一样,就跟这根粉丝一样,懦弱绵软,不堪一击。
下午,因为要装成在外头和康乔逛街一天的模样,和江医生分道扬镳后,我特意坐地铁去莱迪的果汁铺里坐了一下午。伪造出来的甜蜜谎言和行径,如同手里的这杯鲜榨橙子汁,思绪空空的我则是一根空心细管,就泡在里面,心虚地荒废光阴,但又满足地甘之若饴。
六点左右,我才动身,坐公交车回家。
到家后,小区里通火通明,我家的窗户也分外合群地渲出敞亮的光辉。懒得再从背包里翻找出大门钥匙,我按了下门铃,铃声隔着门回荡了两下,就有人从里头为我打开。
是妈妈。
“吃过饭了吗?”我走进去,蹲□解帆布鞋带子。老妈在我后脑勺上方平素又关切地问道。
“吃过了,”思考的光景不到一秒,我决心伪作得更加像模像样:“跟康乔逛了一天,肚子好饿,就在味千拉面随便吃了一碗面条。”
“不饿了啊?”能感觉到老妈的嗓音连同她的投影一并离开我的背脊,它们的去向大概是客厅。
“不饿啊,才吃完回来的。”我答着,蹭上拖鞋,去厨房倒水。家里厨房和客厅是空间相连的四方结构,我站厨间门口就能把整体的客厅尽收眼底。我端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注意到除了我妈外便空无一人的户型心脏,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你爷爷奶奶出去散步了,吴忧在写作业,你爸在书房。”她简短直白地陈述完每个人的去向。
“小含回来了?”老爸突然从过道边的书房里探出一个头。
“嗯。”我妈和我同时应道,我也迅速地给出反响和回应,扭过头与他对望。
他抬高手背,悬空揽了揽,招呼我过去:“过来,老爸要跟你谈谈心。”
我圈在手指里的杯子仿佛在一瞬间失重了,就跟我的心一样。从一回来我就觉得家里氛围怪怪的,不似惯常一般热闹,所有无关紧要人士都被刻意支开,老妈大概是想做个用以缓和的铺垫和引子,僵涩地和我对着话,而性子比较直接的爸爸,还是非常果决地选择了开门见山。
第六感是那么准,我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事了。
我定在那,没动。
老爸从门框内站出一整个身子,口吻加急加躁:“过来啊。”
我“喔”了一声,老爸这才缩回脑袋。震惊带来僵硬,让我变得像个痴症患者,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动作,也不会调节自己的四肢和五官了。
“去吧。”妈妈关掉电视机,这个行为让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庄重和郑重。但她在讲话上依旧维系着温柔和善意,并且将这种语气攀附上我后背,将我往书房的方向轻轻推搡。
我重重吸了一下气,把还剩1/3温水的玻璃杯搁到餐桌上,慢慢朝曾经的阅读殿堂如今的审判刑场走过去。
书房的顶灯,壁灯全部开在那,亮的扎眼,我隔着一张书桌站在老爸面前,很像一个被架上手术床的基本没救的病人,只等着对面的父辈操刀手轻轻划出第一下,不然谁都不知道接下来是被凌迟还是被拯救。
老妈端了一杯刚泡好的浓茶过来,放在爸爸面前。碧绿的叶子还没被泡发开,紧密汇集在杯子口,但老爸还是端起来,略微垂下脸,吹几下气后,才小小地呷了口,问我:“你明天复试?”
“嗯,面试。”我全部的上身,我全部的脸,我全部的表情都放映在他的眼睛里,无处遁形。
“怎么忽然就想考事业单位了呢?”爸爸倚靠到椅背,扬高下巴,摆出浮夸的疑问号神情:“嘶——诶?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国企什么的啊,老说想当个自由职业者开开店写写东西?”
一边是坦白从宽,一边是撒谎从严,这两个砝码太难选,我指端渗着凉意,许久都没有回答。
老爸抱起手臂,又把一个新问题掷向我:“你知道今天谁来找你爸了吗?居然还到我公司来的。”
谁?
这个新问题的雪球随即在我心里越滚越大,也成了我身体内部同样的困惑。
江医生是不可能,他今天一天的专家门诊,唯一的午间空暇也都被我占用。还是说……最坏最可怕最可恶的念头在我脑子里急速成型,难道是南冉冉去我爸公司里大闹天宫了?她本来就是这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行事作风。
我沉迷于我跳脱的思路,表面上近乎发呆,直到我爸又大声沿着杯口咻了一口茶,我才回神接上他的话题:“猜不到,谁?”
“一个来头不小的老头子,”爸爸没有明说出主要人物的身份,却用人称代词和具体地址表述了明晰:“机关大院出来的,能猜出来是谁了么。”
第三十三张处方单
我人生中头一次被爸爸找谈话是小学三年级,名为《每日一刻钟》的数学练习册不小心弄丢了,但为了逃避被各种繁琐口算计算充斥的家庭作业,我侥幸地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连续一周不写不交数学作业。我们不负责任反射弧超长的数学老师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私下和我爸爸通了个电话。
那一晚,我被罚跪了整整三个小时。
之后便有过许许多多次的“谈话”,有好有坏,有教训有褒奖,父女间的情感就在这样温和又严厉的方式里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签约。
但我终究遗传了父亲的犟脾气,在许多次的贬义色彩的谈话里,我都偏好一言不发的表现模式,尽管这样只会让对方更生气。
“说话!”爸爸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面,带出明显的声响,是能感同身受到掌心肉微微阵痛起来的那种。
我小小地激抖一下,丝丝微微的凉意从背脊蔓延到耳根。陌生的恐惧封紧我的上下唇,却也在逼迫着我启齿,没过多久,我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嗓音:“那个人……是姓南吗?”
“你还知道啊?”老爸整个人阴沉了下去,用陡然拔高的语调添上一个形容:“你还真知道啊。”他好像不敢相信,他白天里的那些较为特殊的经历,真的是由我带来的。
“……”我竭力抑制着肩头不由自主的颤栗,无言以对。
爸爸竖起一边手臂,用掌心无力地托住腮帮子,像一把正在努力把自己撑开的破雨伞。他所有的力量似乎都随着刚刚的拍桌子动作消耗殆尽了,此刻连掀眼皮的动作,他都做得很费劲:“去去……先坐下来。”
父亲疲惫的样子让我心疼又酸楚地软化下去。我顺从地拖来墙角一把椅子,在书桌这头坐下,保持和他面对面。
“小含,我先把早上的事跟你一五一十讲一下,”老爸像被点了全部穴位一样维持着原姿,唯独哑穴幸免于难。他嘴巴一张一合,念经书一样陈述:“上午九点多,我们单位领导忽然打我们办公室座机,让我去他办公室。我就过去了,当时办公室里除了领导,窗口还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子,头发白透了,但看起来精神头很好。我一进去,领导就介绍了一下,说这是南京军区的退休政委,南老爷子。那老头也马上自我介绍,说他叫,南晰松。”
这个名字我不陌生,我甚至清楚的记得这个名字属于南冉冉的爷爷,那个仅凭一己之私一时造成江医生悲剧婚姻的侩子手之一。
“他跟你说了什么了?”大概是有个椅子垫在我的臀部下方作支援,不会让我倏然倒下去。有一点勇气重新回到了我身体,我也敢直率地发问了。
“他说啊,没说什么,就说他孙女已经回心转意弃暗投明了,知道自己以前大错特错了,想定下性认真过日子。让我回家好好劝我女儿收心放手,说你年纪还小,什么好男孩子找不到,恳请我把他孙女婿还给他,他还有个重孙子天天在家哭着喊着要爸爸回去,可怜得不得了。”
“……”跟我想得一模一样,这场交谈里,双方的语言神态我都能在脑海里生动地演绎出。白发苍苍气度庄严的老人和一脸茫然的父亲隔着道小几作左右坐,中间两杯清茶袅袅,老人在雾气后面容平静,也许还带着一点刻意的微笑,用年岁阅历沉积下来的缓慢语调,讲述出他此行的目的。他态度从容不迫,言辞神色都不带丝毫挟持,但他的职位,他的身份,他的谈吐,他的权势,让他本身就是一个威胁。
爸爸继续说着:“我当时还奇怪得很,什么前夫,什么孙女,跟我跟我家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在沉默着,声带的发条彻底锈蚀,拧不动,更响不了。
“我就问了句,他孙女婿叫什么。他说,姓江名承淮,在省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当主任,”爸爸坐直身躯,嗓门也随之稍微提高了一点儿:“我说完了,你来说。”
严刑拷问的时刻终究还是要来,我轻轻“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个江承淮的?”
“过年之前,一月份。”
“你爷爷住院那会?”
“嗯。”
“看来我猜对了,你跟他什么时候在一块的?”
“没多久,就这个月的事。”
“也就是说……事业单位考试,考省人医也是因为那个什么江承淮?”
我能清晰地嗅见爸爸问话里那些失望透底的气味,但我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坦诚:“是,就是为了他,我喜欢他。”
我喜欢江承淮,我就是喜欢他。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大概真的抵达了父亲的濒界线和崩溃点,他的眼波一刻间变得很震动,他从转椅里遽然起身,手指激动地在书桌上摸索着什么,他很快揪到里自己最近的一本安全手册,纸页在他的掌控里,哗地掀翻到半空,直直朝我砸过来!
啪,纸张直接呼打在我嘴角脸畔,随即又掉落到脚尖,像一只猝死的白鸽。
爸爸没有扬起手臂,用一个间接的巴掌直接把下一刻扇进□,他气得高频率地发抖:“你整天在想什么啊?想什么东西?!你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你这个脑瓜子里,整天到底在想什么啊?你懂自己在做什么啊?你还有脑子了啊?做之前思考过后果么?”
我僵硬地坐在原处,在他几近恶毒的控诉里急促喘着气,喉咙里吸气呼气和死憋哭腔的气体流窜声一下接一下,异常明晰:“我考虑清楚了……”我的声音充满波动:“我不是没想过后果,我觉得我可以克服的。”
“克服什么?你搞得清楚情况啊?对方是什么人?年纪先不说,他是离过婚的啊,离过婚,他是离过婚的啊,”爸爸反复强调着着这个措辞,高声呵呵,把难以言喻的讥嘲拍打在我耳膜上:“你找的是个离过婚的啊?你自轻自贱不考虑自己,也烦请你考虑一下我和你妈的感受好吧?把你养这么大,就为了让你找个离过婚的男的?你能克服啊,不好意思,你爸爸妈妈克服不了。”
对待江医生的,一连串“离过婚”的看轻让我的血压直线上升,他们简直要暴动出血管和脑袋,在空气里尖锐地刺出鸣叫来了。我的脸剧烈地升着温,那些滚烫纷纷跑进我眼底,在那扎起堆来:“离过婚怎么了?对,他是离过婚,但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离婚是有原因的,你知道他为什么离了……”
“不要说了,不想听,”爸爸横空打断我,坐回椅子,语调收缓:“我这会实在没什么心情慢慢听你讲什么长篇大论,我就一句话,你才跟那个男的谈了一个月不到,长痛不如短痛,早断掉早好。”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我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打战。
“我说什么?我让你早点跟他分手!懂了?”
“我不会分的!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一句话都不听就妄下定论,你见过他吗?跟他讲过话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就一棒子打死,你不能这个样子啊……”我讲着话,哽咽的意图越来越明显,我能感觉到有东西从我眼眶里冒出去,沿着脸颊一路下滑,最后在下巴黏上一会,才脱落开去。
“我不需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想你是个正常人。”爸爸坐那,目不转睛看着我。
“我哪里不是正常人了?”
“你这样还是个正常人?你看看谁家小孩子跟你一样,喜欢个离过婚有小孩的,还让自己爸爸被想都想不到的惹不起的人找上门,也不晓得明天还有没有得班上了,你和你弟就喝个西北风吧!”
“我都说了他离过婚是有特殊原因的!你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了吧?看到了吧?旁人有谁在意你所谓的特殊原因?谁有那个闲工夫给你解释的机会?外人眼里,你不过就是个神经不正常脑子不着调找了个离过婚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泪水下落的速度,它们疯了一样挂扫满全脸:“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你根本就不为我考虑,你就是为了你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