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为这歌声轻轻浮起,不由自主地,海蓝循着歌声而去。
夜依然黑,但海蓝不再害怕,因为她的鼻翼闻到了浓郁的花香,她相信自己走在一条繁花盛开的路上。
歌声始终在不远处,隐隐地飘浮着,召唤着她。
我来了,我来了,海蓝喃喃地说着,请等等我。
然而,歌声戛然而止,海蓝悚然一惊,眼前的道路忽然亮堂了,无边无际,细浪连绵。
大海!是大海!
海蓝低头一看,自己一脚已踩在悬崖边了。
海面不断地上移,细细的浪花也没有了,平静的象一面精工打造的镜子。不断地上移,海面飘浮着一张诡异的脸,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脸一直变幻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笑容越来越诡异…
自己的脸、海蓝大叫一声,冷汗如雨。
…
“你醒来。”阿霞的声音亲切柔和,“做噩梦了吧?”
原来是梦,海蓝吁了一口气,立刻感觉到后脑的疼痛。“我怎么了?”
“你在山上摔倒了,磕破了脑袋,医生来看过,说你没事。不过你昏迷一天一夜了。”
原来如此。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呢?海蓝努力地开动着虚弱的脑袋回忆着,圣婴庙,黄色的起伏的帷幔,一对血红的眼睛,自己倒在地上,有尖锐的硬物戳破了自己肚子…
“我的肚子。”海蓝一骨碌坐起,掀起自己的衣服。
阿霞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的肚子怎么了?”
“没什么。”海蓝发怔,喃喃地说,不可思议,肚子完好无缺,平坦而结实。如果一切都是幻境,为什么跌倒磕破后脑又是真的呢?
阿霞凑近她,说:“你的肚子没事呀。哦,这里好象有个红斑。”
海蓝精神一振,低头细看,果然在肚脐旁边有个指甲大小的红斑,粉红色的,呈圆形。因为色泽很浅,接近肤色,不细看根本不会发现。海蓝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红斑,隐隐觉得皮肤内的肌肉有一种钝钝的感觉。新愈合的伤口,新生的肌肉还没有完全与原先旧肌肉融合,摸起来就有这种感觉。
“你在想什么呀?”阿霞好奇地看着海蓝,“不过一个红斑,没事的。”
“是的。”海蓝放下衣服,“阿霞,你刚才有唱歌吗?”
“没有呀,我不太会唱歌。”
“真的没有?”
“你可能做梦了吧。”
海蓝默然不语,那歌声很真实的,是一首闽南歌,她还记得里面的一句歌词的发音。她叽哩咕噜地将那句歌词说了一遍。
阿霞惊讶地看着她:“咦,你会说闽南话了?”
“这句歌词是什么意思?”
“这是首歌吗?我从来没有听过哦。”阿霞微微蹙眉,“大概就是春天阳光好、百花为我舞的意思。”
“这一句呢?”海蓝又叽哩咕噜说了一句。
“美丽的大海象镜子,可人儿,请跟我来。”阿霞奇怪地说,“海蓝,你怎么睡一觉就会闽南歌了?”
“但愿我知道答案。”她躺回床上。
阿霞看着她,就象看着一样古怪的东西,良久,说:“海蓝,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楼了。”
海蓝这时想起她是店主人,诸事繁忙,怎么还在床边守着自己呢?“谢谢你阿霞,占用了你的时间。”
“没事,王华与许倩倩夫妻去三蒜岛玩去了,说是今晚不回来了。我乐得清闲,看看你也好。省得你也出事了,那就糟了。真不知道这古堡怎么回事?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难道真的闹鬼?”
“古堡闹鬼?”
阿霞点点头:“是的,那是20年前的事了,郭家人全死了,但古堡里总是会有声响,还有人影,烛火…所以古堡一直封着,这些年好象渐渐不闹鬼了。正好我喜欢这古堡,就买下来了。谁知道开业才两个月,就闹出这么多事来。”阿霞满脸忧色地叹了口气。
“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海蓝漫不经心地安慰她,心思早飞到另一桩事情上:王华与许倩倩去三蒜岛了。
19.三蒜岛
去医院探望赵文杰时,海蓝大吃一惊,不过两天,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变得憔悴不堪。腮梆子全是胡渣子,眼窝深陷,嘴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不要过来,滚开。”
海蓝忍不住心酸,尽管她与赵文杰并不合拍,但也不曾料到他会有这种遭遇。医生说他的症状与徐苹一样,都是极度恐惧下,心理不能承受,从而精神分裂,也许会好,也许一辈子如此。
“你也在。”司徒笑着同海蓝打招呼。
“嗯。”海蓝没料到会碰到他,想了想,说:“我这就要走了。”说罢,转身往医院大门走去。
“等等。”司徒拉住她的胳膊,随即又放开。“你怎么了?看到我好象看到了鬼?”
海蓝缄默不语,或者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前天她跟踪司徒到圣婴庙,然后司徒在那里忽然失去踪迹,跟着圣婴庙蓦然出现,不知名的怪物袭击了她,她昏迷之前听到司徒的喝斥声…这一切事情环环相扣,绝不简单,而司徒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呢?海蓝看不清楚,他太神秘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司徒关切地说,“后脑勺不痛了吧?”
“你…”海蓝倒退一步,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司徒轻笑一声:“我告诉过你,我也能看到圣婴庙。”
“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能看到这个庙?”
司徒说:“你心中没有答案吗?”
“我应该有答案吗?”
司徒颔首。
海蓝迷惑不解:“为什么我应该有答案?你可以告诉我吗?”
“有一天你会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候?”
司徒盯着海蓝的双眼,锐利的眼神直看到她内心深处:“等我知道你究竟是谁。”
“我姓海名蓝,就是这么简单。”
“蓝色的大海,这名字不错,也很衬你。”司徒顿了顿,“可是,名字只不过是符号。就象我叫司徒,可司徒两字代表什么?”
海蓝叹气:“我没有你那么神秘复杂。”
“我并不复杂,海蓝,终有一天你会完全明白我的。”
海蓝精神大振:“真的吗?你希望我明白你吗?”
“当然。”
“那我希望那一天早些来临。”海蓝调皮地微笑。司徒有种奇怪的力量,能令她信任他。她心中所有的疑窦,因司徒这一番话,悉数淡去。
司徒为她调皮的神色所吸引,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嘴角也浮起了一丝愉快的微笑。“你接下去要去哪里?”
海蓝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没想好。”
“我陪你一起去吧。走吧。”
“你不是来探望赵文杰?”
司徒耸耸肩:“已经看过了,他看起来真的疯了。”
海蓝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难倒你以为他装疯?”
“他是警察,平常人见不到的场面他都见识过,胆量自然要比一般人强点,有什么的情况能吓疯一个警察呢?”司徒摇头,“至少我想不出来。”
“我也想不明白。”海蓝皱眉,“你说,三蒜岛上究竟有什么呢?”
“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说去看看?”海蓝微微变了脸色。
“当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海蓝看着病房里疯疯癫癫的赵文杰,一时间沉吟不决。
“走吧。”司徒拉起她的手。海蓝心头一阵狂跳,醺醺然,好似薄醉后的感觉。
三蒜岛离古镇不过3.5公里,遥遥相望,脉脉只在一水间。
坐在快艇上乘风破浪,海蓝的心始终停留在方才司徒拉起她手的刹那。尽管没过多久,他就松开了,然而她的手心依旧在发热。
“想什么呢?”
“没什么。”海蓝微微发窘。声音里不经意流露的娇羞,令司徒心中一动,偏头看她。她双颊绯红,黑眸灿灿,嘴角含着一丝似怯似羞的笑容,明艳不可方物。司徒怔怔然地连看几眼,别转头,看着无边的大海,叹:“蓝色的大海,真漂亮。”
“是,确实漂亮。”海蓝喃喃地附和着,心中盼望着三蒜岛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能到达。
然而,三蒜岛已近在眼前了。细白的沙滩象柔软的绸布平平铺开,绿色植物在海风里摇曳生姿,海礁一贯地沉默不语。
这里似曾相识,海蓝跳下快艇,打量着左右,忽然大喊一声:“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我爸爸来过这里。”刘江河给她看的海桐与刘绍良的合影,背景宛然就是这里。
司徒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心想毕竟是小姑娘,难免爱大惊小怪。
三蒜岛并不大。岛上长有一种叫作胡蒜的植物,可以入菜调味,所以称为三蒜岛。岛上的人家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剩下的多数是些老人家,恋乡恋土,不肯离去。
司徒领着海蓝周岛闲逛,看到风景怡人处,就坐一坐,聊会儿天。时光倏忽而过,眼看着日沉西海,海蓝不免有些奇怪:“不是来看徐苹挖的坑吗?”
“当然是。”
“可是马上天就黑了。”
“黑就黑,没有关系的。”司徒有些不耐烦,“放心好了,一切听我就是了。”
他这么说,海蓝即使还有疑问,也不敢多说了。
太阳沉入大海,一弯下弦月羞答答地挂在天边,几点星星不安份地闪着眼睛。四周的景物依稀可见,还好,不是全然的黑暗,海蓝吁了口气。
“走。”司徒拉起她的手,离开沙滩,往灌木丛中走去。他沉着脸,神色变得凝重。连带着影响了海蓝,她的心提了起来,喉咙发干。
两人沉默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灌木的枝刮着海蓝的腿肚子,火辣辣地一片。司徒忽然停住脚步:“嘘…,有人。”
海蓝打了个寒噤,正想问:“哪里?”被司徒的目光制止了。默立了小会儿,便有沙沙声的动静声传来,隐隐的还有人的窃窃私语声。
司徒与海蓝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声音传来的地方。
“累死了,什么也没有,还要挖吗?”声音透出埋怨和不满,海蓝认得这是许倩倩的声音。
“嗯。挖吧,如果没有,那就麻烦了。”王华说。
许倩倩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麻烦?”
“那就说明她还活着,那我们都很危险。”
许倩倩把铁镐啪地扔在地上,说:“不行了,实在太累,要挖你自己去挖吧。”
“不行,不行。”王华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害怕,“你没有害过她,即使有鬼,她不会来找你的。”
“可是都挖了这么深,什么都没有。”许倩倩提高了声音。
“可能我记错了,不是这里,你再挖那边试试。”
“嘁,又记错?我不挖了。即便她活着又如何,瞧你那熊样,怕成这样子。”许倩倩不屑地说,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王华看她神色,知道她铁了心,思索了半刻,没有办法,拾起地上的铁镐,走近方才许倩倩挖的坑。抡圆胳膊,铁镐重重地落在地上,陷进土里,他又用力拉回,泥土松动,与此同时好似有什么液汁流出,浓浓的有股腥味。王华好奇地弯下身子细看,那液汁迅速地流满了整个坑。王华没注意那液汁顺着铁镐往上爬,依旧弯着身子,睁大眼睛想看个明白。忽然觉得手心滑腻腻、粘乎乎的,很不舒服。
“血,是血。”他惊叫一声,将铁镐扔在地上,液汁顺着胳膊继续往上爬,王华连忙脱下衣服拼命擦着胳膊,浅蓝色的T恤立刻被鲜血染成大红色,然而胳膊上的鲜血依旧象蛇一样地爬着…
一旁的许倩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王华:“你怎么了?”
“血,血…”
“哪里有血呀?”
王华一怔,定睛一看,胳膊白白净净,根本就没有血。他赤着上身,拿着T恤,想了一会儿,怒骂一声:“他娘的,怎么会有这么幻觉?”低头看了一眼坑,“啊”的一声惨叫,拔腿就跑。
“怎么了,怎么了?”许倩倩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想去坑边看看,又不敢。看四周灌木森森,黑影绰绰,吹在身上的风也越来越冷。终于变了脸色,慌不迭拔腿去追王华。
躲在灌木丛里偷看的海蓝,吓出了一身冷汗。忽听到司徒说:“走吧。”心咚地敲了一下,问:“要去看看?”
“当然,你不是就为此而来的吗?”司徒偏头看她,“害怕了?”
海蓝咽着口水,重重地摇头:“没有。”深吸了一口气,往坑边走去。走了几步,司徒停住了脚步,说:“你过去就是了。”
“啊。”海蓝拼命地吞着干口水,“我一个人?”
司徒不吭声,只是点头。海蓝迟疑一会儿,一咬牙,快步走到坑边,低头一看,星光淡淡照着土坑,什么也没有,除了泥沙。她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一丝轻松的微笑。就在这时,坑正中的泥沙象潮水一样往两边涌开,跟着从土里伸出一双小手,然后是胳膊,圆呼呼的白腻腻的,就象新生的莲藕。
无法呼吸,这是海蓝唯一的感觉。
20.坑里的孩子
四周一片死寂,天地万物似乎都屏住了呼吸,静等着某些东西的来临。
泥沙不断往两边涌开,一点,一点…
轻轻地,象一只极其温柔的手托出一个孩子:满月脸,方方的额头,神情俏皮。这是个未满月的孩子,头上的胎毛还不曾剃掉。她的脚不停地蹬着,两只手在空中虚抓,好似在索求大人的拥抱。
她那湛蓝的眼睛如此的熟悉,海蓝一阵头晕眼花, 她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孩子期盼地看着海蓝,眼睛里含着小小的委曲:我这么乖,怎么没人抱我呢?为什么会在土坑里呢?
一种无法形容的悲伤袭上心头,海蓝流着泪,缓缓地跪在泥坑边,伸手去抱孩子。就在她的手快要触及孩子的手时,眼前一花,那孩子象朵盛开的昙花,刹那之间萎谢了。
星光淡淡照着土坑,在坑底,一具小小的骸骨静静地躺着。海蓝的眼泪吧哒吧哒地打在坑里,打在骸骨上,它生前曾是个圆润可爱的孩子。骸骨的鼻窝、眼窝处隐隐流出一些暗红的血。据说,孤单死去的人在见到自己的亲人时,眼睛和鼻子会流出血来。
没有任何言词能形容海蓝此时的感觉。她跪着,无言地仰望着天空,弯弯的下弦月,调皮的星光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仿佛它们也在为枉死的孩子而伤心。许久,海蓝偏头看着司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他,们,杀,死,了,一,个,孩,子。”
司徒仿佛早已知道此事,听到海蓝的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海蓝又低头看着骸骨,脑海里盘旋着一个念头:我要为你报仇,我要为你报仇。一阵风过,吹得海蓝的耳膜发麻,耳廓里隐隐有个小小的声音:为我报仇,海蓝,为我报仇…
好久,好久,海蓝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留意到骸骨脖子处挂着一块小小的盘龙金牌,她弯腰翻开金牌背面细看,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郭”字。尽管在古镇,姓郭的人家不计其数,海蓝依然觉得,这孩子是属于英华古堡郭家。她把金牌重新放好,默默地念了几句祝词,然后低声说:“你暂时留在这里吧,等我帮你报仇,再帮你送回父母身边。”
又是一阵风过。这是孩子的回答。
海蓝抓起旁边的泥沙,正准备洒在骸骨上面,发觉骸骨下隐约有细光一闪一闪的。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骸骨,只见下面有一张金片反射着星光,发出细碎的光芒。这张金片看起来与徐铜山给她的一模一样。
海蓝捡起金片,放好骸骨,将两旁的泥沙轻轻地推入坑里。一会儿,坑填平了,海蓝从旁边拔出三根胡蒜,当成香插在坟前,默念:暂时安息吧,我一定会再来的。
清风扑哧而过,象孩子清脆的笑声。
海蓝象了了桩心事一样地长吁一口气,对着星光,细细地看手中金片,正面雕工精细,依旧是峰峦图案,后面是一排蝇头小字:英华世家,千秋永盛。多么美好的愿望呀,可是衰败才是世事的必然。
不过,这金片上的峰恋图案与徐铜海给她的那一张不同,莫非他说的共有六张,拼成地图的事情是真的?海蓝反复地摩挲着金片,梳理着思路,不料灌木丛中忽然蹿出一人,掠过她身边,又飞快地钻入灌木丛里。
海蓝只觉得手中一空,金片不翼而飞,大叫:“有人抢我东西。”
司徒低低喝了一声:“追。”猫着身子也钻进了灌木丛,海蓝紧跟其后。
枝桠交错的灌木刮着身上的各个部位,撕破了衣服,也划破了肌肤,海蓝咬牙忍耐着。前面的灌木剧烈地摇动着,想必那人刚从这里经过。
“啊”的一声惨叫从前方传来,海蓝与司徒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走了约一百米,司徒一脚踩在软绵绵的东西上,骇然后退,撞到海蓝身上。海蓝紧张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司徒安慰她,从怀里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眼前,地上倒着一个人,胸口鲜血淋漓,手中空无一物。他的喘息非常急促,看来受伤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