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据理力争了好久之后,老师终于不耐烦的说:“好了好了,明天开始给她喝就是了。”

但是第二天,我并没有去领豆浆,看着别的同学喜滋滋的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只是暗暗的吞吞口水。

那种淡淡的羞耻和与生俱来的自尊心都不允许我去接受别人的施舍。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这个想法在我的成长中一直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它是我势单力薄的骄傲的根源。

可是我没有想到,遇到爱情的时候,这个信念完全被颠覆了,我竟然会弄得自己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爱了,我认了。

就在我对着斑驳的围墙陷入对往事的追忆而伤冬悲秋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边心疼漫游费一边接通了电话,父亲言简意赅:“明天你要走了,今天一起吃饭吧。”

我真想问问他,得癌症的人是谁?是我吗?我千里迢迢跑来看他难道是为了受那个晚娘的气吗!

关于这个“后妈”,我所记得的仅仅是那两个又快又狠的巴掌,我简直怀疑她以前是练过铁砂掌的,要不怎么能把脸皮厚得跟LV的包一样的我扇出鼻血来呢。

这餐饭吃得极其尴尬,首先是我跟晚娘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后是她点的菜我不碰,我的点菜她不吃,最后也是最具杀伤力的尴尬是来自我亲生父亲的一句话。

他说:“落薰,害你白跑了一趟,我那个…是误诊。”

我当场筷子就没拿稳掉下来了,我靠,世界上还有比康婕那个乡霸更乌龙的人,我真想叫她来拜师!

就在想起康婕的那一瞬间,我立即承上启下的又想起了她跟周暮晨,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让我整个人在顷刻之间呈现出了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

晚娘终于找到机会挖苦我了,她一边给父亲夹菜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看看你的好女儿这个样子,听到你没得癌症,好像是很失望啊。”

父亲怔怔的看着我,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彻底弄昏头了。

我把筷子朝那个女人身上一扔,声色俱厉的丢下了一句话:“是啊,我失望的是他怎么没得艾滋病,要是得了传染给你,我才开心呢!”

说完那句话我就提起包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别看我昂首阔步的,其实我心里虚得很。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铁砂掌或许已经登峰造极了,我一点都不想领教。

4算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父亲,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我来的时候带着满腔悲痛,走的时候带着满腔悲愤。

在车站,父亲送我,我看着眼前的他,眉目之间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倦态,到底也是老了。我这样一想,鼻子就忍不住一酸,脱口而出:“别送了,我自己走。”

他看着我,眼神是苦闷的,也许有什么想说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之中只好点烟来抽。

烟头一明一灭,我的心脏也一抽一抽,他终于开口问我:“落薰,你是不是很恨我?”

真好笑,这个问题,谭思瑶问过我,周暮晨问过我,孔颜问过我,康婕也问过我,现在轮到我的父亲来问我。

他们一个一个都问我是不是恨他们,可是他们在伤害我的时候却又都那么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

我摇头:“小时候可能恨过,但是现在,真的全忘了。”

花力气去恨一个跟花力气去爱一个人同样都是辛苦的事情,我已经很辛苦的在爱了,我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可以拿去恨了,所以我宁可选择淡忘,让时光巨大的力量抚平我的痛苦,把伤痕变成勋章。

我进安检之前他忽然跟我说:“你都不叫我一声吗?”

这时我才惊觉,真的,从我到来,到我离开,我居然没有叫过一声“爸爸”。

别的孩子轻而易举就能叫出来的两个字于我而言却如鲠在喉,我张了张嘴,却始终还是叫不出来,他笑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在车上的时候一直用包挡着脸,旁边的阿姨好几次以为都以为她旁边坐着的是一具尸体。

其实我只是不想被无关的人看到我的泪水,因为父亲在转身前最后留给我的一句话是:“算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父亲,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我终于懂得:我永远都无法明白有父亲是一种什么滋味,无论他生,还是死。

回到家里我讲事情的始末简单的向我妈交代了一下,她跟我一样无语,过了半天,她才说了一句:“也好,省了送花圈的钱。”

我横了她一眼,想到自己已经三天没有去学校了,于是又马不停蹄的往学校赶,出门之前我妈叫住我,神秘的问我:“你跟康婕是不是吵架了?”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她得意洋洋的把我之前的鄙视还给了我:“你出去的这几天我看见她在楼下徘徊,叫她上来又不肯,问她找你什么事也不说,我一猜就是你们吵架了。”

我沉默的收拾着行李,不打算回答这个八婆的任何问题,可是她不放过我,得寸进尺的追问:“你们关系那么好,到底是什么事情吵架了?你抢了她男朋友?”

我穿好鞋子,大动作拉开门,气冲冲的对她咆哮:“我还抢了她爸爸咧!”

在我妈发飚之前我赶紧溜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个混乱的事实:其实是康婕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回到学校,谭思瑶光彩照人的在我面前扭来扭去,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连指甲油都是dior的,我一边愤恨生命的不公平,一边用言语刺激她:“终于走出许至君的阴影,枯木逢春了呀!”

她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多啦A梦看见老鼠一样不镇定,怒视着我:“你要死了啊!我是去给徐小文做亲友团!”

我这才知道徐小文那个神经病居然报名去参加了“快男”选秀,我当时一口旺仔牛奶就喷出来了:“我靠,他是不是搞错了,他应该再等一年去参加超女啊!”

谭思瑶这个没立场的家伙先是跟着我同流合污一起奸笑,然后马上察觉出自己的档次降低了,连忙正色说:“落薰,你别那么刻薄,小文人很好的!”

我正准备问她徐小文的粉丝团是不是打算叫“同人女”的时候,徐小文就敲门了。

我一度非常想不通为什么他能畅通无阻的进入我们女生公寓,后来有一次看到他哄得宿管阿姨笑得像一朵风中摇曳的菊花时,我就对他的交际能力彻底叹服了。

他一看到我也在,高兴得像找到了他亲妈:“姐姐唷,你这几天死到哪里去了啦,我好想你的咧。”

为了防止他把我也抓去做他的亲友团,我连忙说:“我还有事,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投票的,祝你一炮而红,再见再见!”

我离开之后没多久,徐小文跟谭思瑶也一起离开了宿舍。

谭思瑶忐忑的说:“我真的好紧张啊!”

徐小文点点头,符合说:“我也真的好紧张!”

这两个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谭思瑶是因为要陪徐小文去比赛,录制节目的过程中也许镜头会切到观众席上的她,她怕自己上镜不好看。

而徐小文则是因为私下联系了谭思瑶的过气男友许至君,要他记得收看今天的晚上的节目并且帮他投票。

如果他们两个人坦白的说出自己紧张的原因,一定会被对方鄙视至死。

落寞的我在躲避了N个人之后才发现原来我是这么孤独,孤独得我买了孤独的热狗以及孤独珍珠奶茶之后,抬头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龙堂。

曾经无数次坐车经过我都以为那是个赌馆,直到林逸舟告诉我他的刺青是在“龙堂”刺的,我才搞清楚这个店铺的实质。

电光火石之间,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很费力的跟刺青师傅描述着我脑袋里浮现的那个图案,可是无论怎么描述都觉得有点词不达意,我越说越急,一急起来我就想哭。

旁边有个徒弟突然搭了一句:“她可能是要林逸舟那个图案。”

我一下就呆了,我一直知道他有名,可是没想到有名到这个程度。那个师傅一看我的表情就明白了,他一脸的坏笑,拿出刺青的工具在我面前一字排开,我有一种花钱上刑场的感觉:心一横,死就死。

纹身机的针头钻进我锁骨下面的皮肤时我才知道,打耳洞那个痛算什么痛啊,跟这个一比简直就是蚊子叮了一口。

刺青师傅的鼻尖上都冒汗了,他一边摆弄机器一边跟我聊天:“你是林逸舟的女朋友啊。”

我咬牙切齿的说:“不是,就是认识。”

他又笑:“真的只是认识啊,哈哈,那小子好招桃花的咧。”

我依然咬牙切齿的说:“我晓得。”

我们聊天的过程中我一直都维持着咬牙切齿的语气,一开始是因为痛,到后来是因为怒,我怒了!

林逸舟,他居然有那么多风流传说,我嫉妒死那些女的了!

临走时师傅拍拍我的肩膀:“不错,居然没哭,上次林逸舟都是吃了半粒药上头了才敢叫我动手。”

我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啊?他病了吗?干嘛要吃药?”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白痴太乡霸了,旁边的人都隐约的在笑,那个刺青师傅也笑:“我现在相信你真的不是他女朋友了。”

没过多久,我就知道刺青师傅口中所说的药是什么了,同时我也知道林逸舟的房间里那些奇怪的瓶子是干什么的了。

我给他打电话,语气很欢快,我说我回来啦,方便去找你吗?

他迟疑了一下,说“下次吧”。

我立刻有一种被刺伤了的感觉,某些时候我曾认为我之于他是不同的,跟其他的人多少是不一样的,所以当他把拒绝得这么直接又坦白的时候,我真有点受不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故作轻松的说“那下次吧。”

挂掉电话,我想,我还可以去找谁呢。

怎么突然之间,我一个去除都没有了?我身边一个可以陪伴我的人都没有了?

这个想法让我心口堵得好难受,我觉得我再不找点事情做我肯定会心肌梗塞而亡!

当我站在雄伟的岳麓山下时,不禁被它的巍峨深深震撼了。

身边不时有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路过,她们的笑容那么纯真芬芳,我觉得我也没比她们大多少啊,怎么看着她们说说笑笑我觉得自己这么老呢。

我老了,我爬不动了,可是我花了钱买了门票进来,我不能浪费我妈的血汗钱。

这个想法产生之后,我就理直气壮的走向了缆车售票窗口,一摸口袋,没带学生证,真是谁都没我倒霉。

我一个花样年华的年轻人心安理得的坐着缆车去山顶,说出去真的会被别人鄙视,于是我安慰自己:只要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对面缓缓而下的缆车座位上要么是空的,要么是成双成对的,反衬得我更加形单影只。

不过很快我就看到远远的一个座位上有一个人跟我一样,也是可怜兮兮的一个人,这个发现让我受伤的心灵稍微感觉到了一点安慰。

我们两个逆向的人越来越近,他穿白色的外套,戴着帽子,看不清楚五官,阳光洒在他身上好像一座普度众生的佛。

就在即将擦肩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匆匆一瞥之下我看到他脖子上戴的那枚翡翠观音。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一声“许至君”惊醒了他,可是也已经晚了,在他看向我时候,我们的正好擦肩而过。

我们两个人僵硬的反着身体看着渐行渐远的对方,像两具化石。

我忽然笑了,我跟这个人,还真是有那么一点渊源,这样都能碰到。

我到山顶上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却不知为何心里涌动莫名的悲伤。

蓝天白云,大树小草,你们知道我心里住着一个人吗。

林逸舟,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网上广为流传的《女人必须知道的138件事》其中有一条是:有望得到的要努力,无望得到的不介意,则无论输赢,姿态都会好看。

我觉得将这138条守则总结出来的是神人,能按照这138条守则生活的是众神之神,完全可以考虑再弄个“封神榜”出来嘛。

我曾经觉得康婕陷入恋爱时智商是0,然而当我自己陷入跟林逸舟的拉锯战之后,我无比悲哀的发现,我比康婕更不如。

我是智商200,情商为0。

那些道理,那些准则,那些前辈耳提面命,言传身教的经验,我明明都有牢记过,可是一看到林逸舟,一看到他对我笑,我就什么都忘了。

如果让林逸舟一边抽烟一边对着我笑,10分钟之后你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可能会回答你:啊…让我想一想。

那个下着大雨的黄昏,我以倾盆的颤抖,灭顶的永不回头,一脚踏入雨中。

我只看到眼前那个人,灰色的卫衣,胸口一个小小的NIKE标记,跟我同一个牌子的wrangler牛仔裤,咖啡色的三叶草板鞋,撑着一把格子伞,笑着对我说:“今天不想开车。”

他嘴里吐出来的烟消失在氤氲的雨中,我忽然鼻子就酸了,我摇摇头,然后义无反顾的朝他跑过去。

我不再信奉任何人,那些好心的规劝,那些装腔作势的教条,那些无关痛痒井然有序罗列着的《女人必须知道的138件事》,都给我见鬼去吧。

什么“有望得到要努力,无望得到不要介意”,我在爱,已经无暇顾及姿态。

5有些人就是这样的,自己是蛆,就觉得全世界就是一个大粪池。

回到林逸舟的家里,我们各自有一半身体被淋得湿透了,他一边扔干毛巾给我,一边嘟嘟囔囔:“叫你靠紧点你不肯,靠紧点你会死哦。”

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老实承认:“真的会死,紧张至死。”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嘴角不自觉的挑起来,我确实有这个本事,让他一看到我就觉得心情很好。

房间在暖黄色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暧昧,我十分不识趣的打破了这个气氛,在他伸出手来刚刚触碰到我的脸颊时,我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这条毛巾有别的女生用过吗?

他的手就那么直直的收回去了,嘴角那点笑意也没有了,瞪了我一眼之后径直走向了浴室,关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大声说:“不知道多少女生用过了!”

我这叫自取其辱吗?

完全就是“自做孽,不可活。”

我气鼓鼓的把那条印有可爱小熊的毛巾扔在地上,翻箱倒柜的找出一件林逸舟的衬衣要换上,就在我脱掉外套的时候,我看见了这个锁骨下面的刺青。

那个跟他肩胛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的刺青。

我忽然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于是在他换上浴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眼前这惊悚的一幕:我——程落薰,豆蔻年华的美少女,仅仅用一条白色的浴巾包裹着身体从胸部至大腿的部分,明眸皓齿望着他笑。

我真的没有想到,传言驰骋欢场所向披靡的林逸舟,他居然脸红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什么,他就把刚刚擦过头发的那条毛巾狠狠地甩在我脸上,恶声恶气的说:“你这是‘赤果果’的勾引!”

我想了一下,原来他说的是“赤裸裸”,真是个文盲!

他背向我,我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和眼神,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心甘情愿在任何一个异性面前袒露成这样,哪怕是以前炎炎夏日康婕拖着我去游泳我都穿得比这多。

一想起康婕,我的心脏好像被一条小虫子在啃噬。

这条小虫子蛰伏的时候,你也许会在某一些时间忘记它的存在,可是只要它一旦苏醒,在那些蜿蜒曲折的回忆里游走的时候,这种难过就会争先恐后的从你原本以为已经尘封的记忆匣子里抖落而出。

冥冥之中我知道,我跟康婕也好,跟罗素然也好,总会再走在一起,而现今缺乏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契机。

然而后来当那个契机来临的时候,我又无比悲痛的想,如果可以让我选择,我宁可我们的人生从此陌路,也不要看到神经大条的她和高贵优雅的她,那些脆弱和痛苦的泪水。

我鼓起勇气走到林逸舟面前,他装腔作势地玩弄着他的PSP,头也不抬的对我丢了一句:“滚开好吗。”

谁都能看出来他是故作镇定,我伸手挡住PSP的屏幕,直直的看着他微微发烫的面孔。

他终于败给我的偏执,恶狠狠地瞪着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笑了,他那个虚张声势的样子让我忍不住发笑,我指着自己的刺青说:“你看,是不是很眼熟?”

当然眼熟,无数次他背对着镜子赞叹“杰作”的图案,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呈现。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无比震惊,而表情也在那一瞬间变得非常柔和,他看着我的刺青,我看着他的眼睛,时间就此停滞。

举头三尺有神明,神明知道我多珍惜这片刻静谧。

过了很久很久,他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里有藏都藏不住的宠溺:“蠢货。”

原本很亲密的举动伴随着这句不伦不类的昵称让我有点啼笑皆非,眼泪无端就在眼眶里凝聚起来,真是说不清楚为什么,是我太感性了吗?

可是就是很想哭啊。

真的真的很想很想哭啊。

根本说不清楚原因,就是觉得美好,所以想要掉眼泪。

我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矫情”,然后,门铃响了。

他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跟我说:“应该是送外卖的,别怕。”

我看着他的背影嗤之以鼻,我怕什么啊,我一直就以“未来的林逸舟太太”自居,一个送外卖的又不是警察,我还怕他盘问我们的关系吗?

然而我和林逸舟都没想到,这个送外卖的送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