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他指了指我们前方的小岛,神色平淡地说:“你先过去,我等下就过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搭在船舷上的手用力向前一推。小船飞也似的朝着小岛的方向冲了过去。我手忙脚乱地扶住了船舷,再回头看时,深海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海面上暗潮涌动,仿佛正孕育着某种不可测的动荡。
我开始感到害怕。没有深海在身旁,几分钟之前还无比温柔的海洋已经在我未曾觉察的时候散发出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就连渐渐靠近的小岛也显得轮廓狰狞。
小船借着最后的冲力闯进了碎石滩,砰地一声撞上了半人高的一块礁石,然后在我的尖叫声中不情不愿地停在了。我晕头晕脑地从舱底爬了出来,回头看时,远处的海面上像开了锅一样正溅起半天高的水花。像有人丢进来一枚炸弹一样,巨大的涟漪一圈一圈激荡开来,几乎撞到了我的脚边。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间跃出海面。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重重地落回海水里。这个过程委实太快,我甚至来不及看清楚他的身体结构是不是和深海一样,他已经消失在了溅起的水花之中。
浪潮的涌动将一丝惹眼的腥红带进了我的视野之中。丝丝缕缕的血色宛如刚刚注入的彩色墨水,慢慢的,将远处的海面晕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我的脑海里条件反射一般浮现出深海带着满身的伤扑倒在沙滩上的样子。一时间紧张的透不过气来。我不知道除了站在齐膝深的海水里干着急之外我还能点干什么。如果我也生着一双利爪和一条强劲有力的鱼尾,我就可以冲过去帮帮他了。再退一步说,如果我游泳游的更好一点,也不那么怕水的话…
我还在胡思乱想,远处那一片令人心惊肉跳的水花却都平息了下去。海面上又一次恢复了平静。我刚才看到的血丝已经消散在了海水里,但是远处的海面上却涌动着一层令人不安的暗色。
我咬着自己的手背,心里的惶恐几乎上升到了顶点。
蓦然间,一个浅色的身影破开海浪快速朝我这边冲了过来。他把头探出水面的一瞬间,我听到自己的心脏不胜重负般砰然落地。我松了一口气,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脚下被碎石绊了一跤,索性整个人都扑进水里,用我不怎么听使唤的手脚划开水面,向他靠近。
深海的脸颊上带着三道明显的爪印。海水不断地把伤口的血渍冲走,又有新的血渍不断地从伤口渗出来。他的皮肤看上去要比刚才苍白得多。只有那双墨色的眼睛依然光彩莹然,透着十二分的警惕。
我想要伸手扶他,却被他摇摇头拒绝了。他的唇角似乎想要绽开一个微笑来安抚我,可是那唇角刚刚向上挑起便牵拉到了脸上的伤口。深海“嘶”地倒抽一口凉气,迅速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我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的疼痛难当。
“殷茉,去把船拉过来,”我不敢再看他的脸,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气息奄奄,“我们先绕到岛后面去躲一躲。”
我连忙游到岸边,把小船的缆绳拽了过来。本打算自己拽着小船,可是深海不由分说从我手里接过了缆绳,拽着小船朝小岛的另一侧游了过去。他游的太快,我那三脚猫的水平根本就跟不上他。手脚越来越沉的时候听到他的声音从前方远远传来,带着几分强作镇定的焦灼,“跟上我。殷茉。快!”
缝隙
我开始拿不准眼前的这堆石头到底占了多大的面积。明明最初看见的时候也就一个肉丸子大小,走近了看也不过就是一块探出水面的礁石。可是沿着它的岸边绕了一大圈之后,居然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的迹象。
我在水里泡的头晕眼花,还得强打精神跟在深海的后面手脚酸软地在水里扑腾。我已经开始怀疑深海是不是头部受了伤,对方位之类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准确的感应。说不定他自己以为是在前进,其实只是围着小岛不停地兜圈子?看,这一片几乎呈直角垂入水中的石崖,刚才好像就看到过…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一直在我前方摇来摇去的鱼尾巴居然不见了。我努力睁大眼睛,不是幻觉,是真的不见了。被深海拖在身后的那艘小船也不见了。
我顿时一惊,手忙脚乱地朝前刨了几下子,游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山崖之间突然现出了一道裂缝。裂缝很窄,两侧黑压压的崖壁宛如被利斧劈开一般,只有崖顶露出一线蓝天。仰望的角度尤其令人生畏。
小船的影子在前方一晃又不见了。我生怕自己会被甩到后面,连忙加快了速度,紧紧地尾随着深海,再也不敢分神了。
转弯处的宽度仅够小船通过,两旁都是黑色的礁石,宛如海底伸出的巨爪。我不敢多看,小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锋利的石尖,绕进了礁石的后面。小船就泊在那里,我被转弯处的礁石挡住了视线,完全没料到这里只是一处小小的海湾,险些一头撞在了船舷上。
深海手里还抓着缆绳,身体却靠在一旁的礁石上,脑袋软软地垂着,一动也不动。
“深海?”我顿时感到一阵心慌,连忙游过去扶住了他的手臂。谁知我一碰到他,他的身体立刻顺着我的手劲儿软绵绵地倒了下来。我这才看到他的胸口一道极深的抓痕自颈部穿过胸口,一直拉到了腹部。虽然看起来他那惊人的愈合能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但伤口还在不停地渗出鲜血,将周围的一汪浅水都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我的脑海中一阵晕眩,不敢再看那道吓人的伤口。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去,像上次一样倒退着将他往岸上拖。岸边都是大大小小的卵石,摩擦着他的身体,同时也牵拉着他胸前的伤口。我看着他身后那一道血色的拖痕,连心跳都开始感到疼痛。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盲目地相信了他。临出发的时候,我连殷皓会用什么样的口吻报警都想到了,偏偏就忘了把头一天带进岩洞的那个背包扔上船。而深海恐怕是压根就没觉得那些玩意儿会有多么重要吧。我一边气喘如牛地拖着他往岸上走,一边痛心疾首地数着放在背包里的东西:云南白药、绷带、红药水、消毒棉签以及消炎药…
越想越是揪心,一上岸就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没旅行过你问我啊…不知道出门该带什么东西你问我啊…”
蓝色的鱼尾无力地在沙滩上拍打了两下,也不知道是在抗议,还是挨踢之后的条件反射。伤口还在出血,即使没有云南白药也应该包扎一下吧。可是…用什么包呢?我身上穿的是没有袖子的运动背心,和一件短袖的棉布衬衫。衬衫虽然也勉强可以做绷带用,但是已经被海水浸湿了。除此之外就只…有深海的裤子!
我跳了起来,三步两步窜到小船前面翻出了那个密封包,拽出里面的长裤,将两条裤腿在他身上来回绕了几圈,勉勉强强地包住了他那吓人的伤口。这些事折腾得我气喘吁吁,而深海却始终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我把他的身体放平,精疲力竭地在沙地上坐了下来。不久之前还在雀跃着的春游一般的欣然到现在是一点儿也没有了。我希望深海可以尽快地醒过来,像昨天那样,一觉起来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指望什么。我什么也不能做,哪儿也不能去。我甚至不知道跟他厮杀的人究竟是谁?会是夜鲨吗?深海说他的身体经过了高科技的改造,那么,他的感官会比深海更灵敏吧?他会不会发现我们这个小小的藏身之地,然后带着虾兵蟹将们追到这里来斩草除根?
我沮丧地抱住头,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感悲哀。
昏迷中的深海呼吸轻的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躺在水晶棺材里的白雪公主是不是就像他这样。安详、美丽、纤尘不染。这样美丽的生物,原本就该存在于童话故事里,而不是混在我们这样的芸芸众生当中。
童话成真固然令人感到惊喜。然而惊喜两个字,究竟是喜多一些?还是惊多一些?
我猜测他只是昏睡了,就像昨天一样。但是坐的久了,还是会心生忐忑。忍不住就想试一试他的心脏是否还在正常地跳动。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他的心跳就被指尖传来的触感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这一具静静安睡的身体凉滑如水,覆盖其上的那一层鳞片不知何时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个新奇的发现暂时转移了我的惶恐。我将摊开的手掌整个覆上他的胸口,几乎是有些惊喜地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和令人心生暖意的触感。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一层把他和我隔离开来的鳞片,我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期望的那么释然。
也许是因为离开了海水的原因,蓝色的鱼尾显得黯淡无光。鳞片的纹理也变得模糊,像被什么东西黏在了一起,收缩成了一幅软塌塌的厚布。接近尾鳍的那道伤口也因此显得触目惊心。那是一道很深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却凄惨地向两旁翻开,一点儿也没有要愈合的意思。
我小心地摸了摸伤口的边沿,翘起来的几片鱼鳞显得干巴巴的,质地坚硬而光滑,像打磨细致的钢片。细究起来深海其实不能算是一个人类。我有些拿不准了,他的伤是不是要回到海水里才能够尽快地愈合呢?
如果是家里养的鱼儿生病了的话,把它捞出来养伤显然是不行的。
我又把深海的身体拖了回去,让他的上半身平躺在视野之内最近的那块大石头上,下半身则顺着石头的边缘垂落下来,浸泡在海水里。
这一段路程的直线距离大概有二十米,那块大石头高出水面大概五到十五公分。当我双手支撑在膝盖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的时候,我仍然不能相信自己真的完成了这么一项浩大的搬运工程——仅凭我自己的力量。
我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浑身上下酸软不堪,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在我的身旁,深海静静地睡着。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眼底的璀璨流光。就像两只飞倦了的蝴蝶一般栖息在他苍白没有生气的脸颊上。
他的下半身浸在水里,泛着水光的鱼鳞像是从海水中汲取到了足够的养料,在极短的时间里焕发出了蓬勃的生机,连颜色也变得鲜艳了起来。我看不出那道伤口是不是已经开始愈合,但是创口确实变得平滑,不再像刚才那么干翘了。
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凉丝丝的,像用最细腻的玉精心雕就的一件艺术品。眉峰如剑,轮廓俊朗,五官的搭配几乎没有瑕疵。
这样的美丽。
我再一次觉得自己正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进入童话故事当中的某个场景。而深海就是故事中那个中了魔法的善良的小王子。
这样的想法让我想笑。可是笑容还没有浮起就被淡淡的惆怅所取代。在深海的故事里有他的族人、他的敌人,也许还有向他施展了魔法的可怕巫师。而所有跟他有关的一切,我统统都不知情。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来的这么遥远。我头一次意识到即使我已经卷进了这场漩涡,在他的故事里我仍然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过路的人。
光线越来越幽暗。
这个深井一般的小小海湾渐渐地被夜雾包围,连空气里都多出了一层与世隔绝般的阴冷气息。从头顶的裂缝里望出去,天空的颜色也由浅淡的灰蓝变成了柔和的黛色。
已经是黄昏了。
身旁的深海仍然睡着,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胸前绑着自己的长裤,漂亮的鱼尾浸泡在海水里,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随着海潮的起伏缓缓摆动。
靠近尾鳍的那道伤口似乎已经开始愈合。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在对待他伤口的态度上,我犯了一个奇怪的错误。对于他上半身的伤口,我是当作一个普通的人类那样来包扎,而他下半身的伤口,我则像对待一条鱼那样,很干脆地泡进了水里——如果真当他是一条鱼的话,我不是应该拆掉他的绷带,将他整个扔进海里去吗?
似乎在我的潜意识里,我始终觉得他一半儿是人,而另一半儿是鱼。
我无法把他当做一个奇异的整体来看待。
夜幕匆匆降临。深海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一阵嘀嘀咕咕的叫声,就像一个粗声大气的男人压低了嗓子发牢骚似的。这声音由高到低,颤抖的尾音听起来像一阵古怪的大笑。
我顿时毛骨悚然。身不由己地抱紧了双臂朝深海身边凑了凑。潮湿的衬衣和中裤没有干透,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我开始感到有点冷。
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个荒岛会藏匿着什么样的野兽。应该会有海鸟在崖壁上筑巢。如果有鹰的话,会不会把深海当成是一顿从天而降的大餐呢?就算没有被鹰发现,山猫豹子一类的食肉动物也会被深海这么大一条鱼所吸引吧?
崖顶上奇怪的叫声沉寂片刻,又唧唧咕咕地叫了起来。这一次它持续的时间更长,那类似笑声的古怪尾音忽高忽低,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就在我们的头顶。
我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小船旁边,手脚酸软地从装着月光石的包里翻出了那把瑞士军刀。摸索着打开最大号的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
怪叫声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寂静回归。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砰通砰通地撞击着胸膛,用力之大,几乎震得我无法站稳。夜色粘稠,像一块沾满了灰尘的旧毯子似的压在头顶,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我的手心里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扶着石头坐回到深海身边。不知是想要安慰昏睡中的深海,还是只想给自己壮壮胆,我像表演小品似的开始自说自话:“没事儿,深海你接着睡。别怕。我是谁啊?我是殷茉啊!我敢把魔神飙到最高速…这说明我的神经比大多数的人都要粗…而且我还有军刀…当然这也是敲诈来的…是前年过生日的时候从小哥那里敲来的…敲的他都要哭了…这东西死贵死贵的…削苹果皮特别趁手…”
谈判
夜越来越深。黑暗中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山崖上咕咕的鸣叫、不知是野兽还是风声的呜咽,溪流从山崖上冲进海湾的哗啦声以及海浪拍打着山崖发出的阵阵轰鸣。
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紧张,我的身体不停地发着抖。我抱紧了膝头,不由自主地又往深海身边靠了靠。空着的左手碰到他的手,想也没想就紧紧地握住了。
现在,这里,我们是两个人。
这个想法让我觉得安慰,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可以在周围浓稠的一团黑色里分辨出山崖、小船和岸上一丛低矮的植物。崖岸高处古怪的叫声还在持续,但是听起来也没有那么惊悚的感觉了。
也许是我们的出现惊扰了它们的好梦吧。
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我继续安慰自己:这里也并没有像我估计的那样出现什么可怕的猛兽,深海的伤持续地愈合,而且他的敌人也没有发现我们…只要平安地度过这一夜,到了明天一切应该都会恢复到最好的状态吧。
深海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里动了动,像要挣脱我又没有足够的力气似的。我松开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又抓回来紧紧握住。这个时候的我特别需要这种有人陪伴在一旁的感觉。
“醒了吗?”我俯下身紧张地轻喊他的名字,“深海?”
深海没有出声。
我看到他身体的轮廓衬着身下暗色的礁石,呈现出一片模糊的浅色。像一团飘浮在夜色里的雾,风一吹就会飘散似的。我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流露出些微的脆弱来。可是他一直在不停地受伤,这一点真让人心疼。
“继续睡吧,”我用耳语般低微的声音喃喃自语,“我手里拿着刀呢,我可以保护你。”
深海继续睡着。他当然是听不见的。但他的手指刚才所作的动作却给了我莫大的安慰。我更愿意相信他是睡着了,而不是昏过去了。
我是被饿醒的。确切地说,我是被一阵奇异的香味活生生馋醒的。
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沙地上生起的火堆,和火堆上正在滋滋作响的烤鱼。我咽了口口水,艰难地把视线移到了正在烤鱼的那双手上。男人的手,骨节修长优美。顺着手臂向上看,打着赤膊的深海正笑微微地看着我。被我当做绷带裹在他胸前的那条长裤此时此刻正穿在他的腿上。一大早醒来就看这样一双修长的腿,真是让人感到高兴。
“醒了?”
我点点头,坐起来揉了揉被自己压得发麻的胳膊。这里阳光透不进来,但是看崖顶上露出来的天空,应该是不早了。
“伤好了?”我留神打量他,胸前的伤口只剩下一道粉色的疤痕。但是他的身体是不是恢复得足够强壮,我可就看不出来了。
“鱼烤好了。”深海大概没有听到我的问题,笑眯眯地冲着我扬了扬手里烤的焦黄的小鱼,“要不要?”
“要!”我立刻两眼放光地扑了过去。算起来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早上的那顿玉米粥和速冻包子。而且我当时心事重重,还没有吃饱。昨天晚上连饿带吓,体力消耗尤其巨大。现在的我…再饿下去说不定就要拿深海当刺身来果腹了。
第一条小鱼飞快地消失了。我一边舔着手指,一边不怎么甘心地偷瞟正在火苗里翻来翻去的另外一条鱼。在他身边的一片海藻上堆着好几条鱼,都已经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看来他比我估计的起的更早。
“不要光给我烤,”我假惺惺地跟他客气,“你自己也吃一点吧。”
深海笑着把手里的树枝递了过来,“我已经吃过了。”
“生的?”
深海点点头。
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又觉得释然。毕竟每个人的饮食习惯是不一样的。像我,就只能跟着家里人去馆子里花钱吃刺身。人家有那个条件,就直接跳进水里去吃刺身…
“烤熟了吗?”深海似乎觉得我这副饿狼般的吃相十分有趣,一边转动着手里的树枝烤鱼,一边问我。
我连连点头。荒岛上虽然没有调料,但是这么新鲜的鱼,不管怎样做,不管做到什么样的火候,嚼在嘴里都鲜美无比。鱼很香,空气十分新鲜,崖顶的缝隙间露出来的一线天色也十分晴朗。而且深海的伤口也完全愈合了。我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小学生春游的队伍里。至于昨夜的那些胆战心惊,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的一场误会罢了。
“快吃吧,”深海笑了,“吃饱了还要上路呢。”
“这话说的…”我举着啃了一半儿的烤鱼哭笑不得,“怎么像杀头饭似的?”
深海不明所以,蹙着眉头反问我,“杀头饭?”
“没事儿,我胡说的。” 我连忙摆摆手。我可不想在这么好的气氛之下跟他讲解我们人类的监狱文化。
深海不再追问,视线落在火苗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等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最后一条烤鱼已经下了肚,火堆也已经快要熄灭了。
“殷茉…”
“深海…”
没料到两个人会同时开口,愣了一下又都同时停了下来。
“你先说,”我吃饱了肚子,心情正好,很乐于发扬一下风格让别人先来。
深海也不推辞,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拨拉着火堆,一边轻声说:“殷茉,恐怕我得先把你先送回去了。”
“送回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里去?沙湾?”
深海点点头,“阿摩长老一直没有发出联络信号,情况有些不对。如果再发生什么事,我很可能会连累你送命。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你的敌人并没有找到我们啊…”
“你错了,殷茉,”深海神情凝重,指了指我们进入的方向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夜族的人就守在外面呢。要不是他们的头领生性多疑,估计他们早就冲进来把咱们大卸八块了。”
我瞟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静悄悄的山崖,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地方。我并不是对他的话有所怀疑。而是…望着深海那一脸的平静,我很难相信他正在谈论的是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风暴。
“走吧,”深海抬起他那双亮闪闪的眼角温柔地望着我,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每次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都很难相信当初那个肉呼呼的小家伙真的是你。”
我愕然。他说的是…小时候的我?
“你说谁肉呼呼?!”我立刻跳起来抗议这种不负责任的描述,“我那时候明明是身体健康骨肉匀称!”
深海大笑,戏谑地重复我的话,“骨肉…匀称?”
“你…你…”
“好吧,好吧,骨肉匀称。”深海举起手摆出一个投降的造型,然后很明智地转移了话题,“你准备好了的话,咱们就出发吧。”
不想让他看出来这句话让我开始感到紧张。我率先朝岸边走去,自己动手解开了缆绳,然后扶着礁石爬进了小船里。回头看时,深海还站在刚才的地方,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
我用目光向他提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