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愣住了,心中不由得犹豫起来。

若是…事情真的能顺利进行的话…

第三百六十八章 意见相左

文怡考虑再三,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不好劝得,云妮虽老实,却不是笨蛋,只不过是心性单纯些,无论我们有什么样的理由,也难劝动她将朱嘉逸独个儿诓出王府来。她又怕她母亲,一个不好,打草惊蛇,还要连累了云妮。再说,她如今在康王府中也深受排挤,朱嘉逸待她也不比往日亲近了,这种事恐怕不是她能办得成的。

“这倒未必。”柳东行竭力劝说妻子“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康城每年都有元宵花灯会的,十分热闹,想来朱嘉逸一个孩子,自是爱玩爱闹的,可康王府的人又怎会在这时候放他出来游玩?若是让云妮悄悄鼓动他,避了人出来看灯,我们自有法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走。那秦寡妇住在王府后街,也不是没有出门的时候,依样办理就是了。云妮起初或许会恼你骗她,但只要事情平定下来,她自会对你终生感激。”

文怡看着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你怎知道元宵花灯会是个好机会?康王府是看着郑王府的意思行事的,只怕还要等京城的消息呢,动手早了,不一定能动摇康王府的布局。那么我们就算把朱嘉逸弄走了,也未必管用。你我心知肚明,康王府如今主事的是王永泰,而非朱嘉逸,他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就算被你们送走了,他们只需瞒住消息,照样能打着康王府的旗号行事口更何况,康王府盘踞康城多年,城里城外被他们把持得颇为严密,你真有法子瞒过他们的耳目,把云妮他们送出城么?”

柳东行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你也太小看通政司了。康王府是这里的地头蛇不假,但他们先是失了主公,又被充公了产业,接着还丢了王爵,对康城的掌控力早就大不如前了,如今能在此地作威作福,不过是凭着旧年埋下的暗桩,吃老底罢了。更何况,军权还在我手上呢。康王府的人能打通知府衙门的路子,却无法在驻军所里插进人手,实在没法将人送走,我就让他们把人送到我那儿去,难道别人还敢上驻军所搜不成?”

文怡摇摇头:“我明白,只是…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她抬眼看向柳东行:“无论是通政司,还是康南驻军所,都是朝廷的人。我们借他们之力,把云妮母女还有朱嘉逸从康王府弄出来不难,但要让他们逃过朝廷的搜捕,隐姓埋名安然度日,怕是不可能吧?我原本只想着将云妮拉出这个泥潭就算了,毕竟她一个小丫头,不曾参与谋逆,又有通风报信的功劳,以太子殿下的仁慈,饶她一命也不出奇,就算她逃了,也没什么要紧。可是朱嘉逸是康王府逆党所敬奉的伪主,秦寡妇则明知康王府旧人谋逆也参与进去,他俩是万万逃不过去的口任你有天大的功劳,只要放了他们,就等于是包庇逆党,那岂不是自断前程?”

柳东行眼中惊诧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事情何至于此?朱嘉逸不过就是个幌子,没了康王府那群逆党的拥护,连正经的世子朱景深都成了没牙的老虎,更何况是他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看在他年纪小,也是宗室血脉的份上,太子殿下才不会与他一般见识:至于秦寡妇,不过是一介愚妇罢了,要说她参与的谋逆,却是笑话。她参与了什么?恐怕连王永泰等人在图谋什么,也只是一知半解吧?这样的两个人,即便是朝廷拿住了,也没多大用处,顶多关上三两月,就放出来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咱们也不必多插手,由得他们吃点苦头,等他们出来了,再给他们些银钱,置几亩薄田,安排去个清静的庄子度日,就算对得起云妮了了“

文怡咬了咬唇,看着柳东行,闷了一会儿才道:“你这话我倒听得糊涂了,我虽不懂这些朝廷大事、却也知道,朱嘉逸既然被康王府拿来做了幌子,不论是否做了什么,都已是罪人了。而那秦寡妇送子南下,本身就是康王府谋逆之举的起始。太子殿下仁善,或许不会将康王府旧仆全数处死,但这两人既然事涉其中,至少也会被押入京中长年幽闭,只要圣旨不曾明言将他们处死,就已经是圣上仁慈了,也许不知何年何月,他们就会得了重病,无声无息地死去,若说圣上与太子只是将他们关几个月就会放了,还由得他们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是不信的。

圣上本就是多疑的性子,太子又英明果决,焉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难道就不会有心人制住了这两人,中伤朝廷与圣上英名么?”

柳东行淡淡地笑了笑:“只要三王动乱平息,谁还敢做,大不了在京城找个地方安置他们就是,有通政司的人看着,他们能做什么呢?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子殿下,都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他看向文怡:“娘子,这就足够了。我们都知道朱嘉逸和秦寡妇犯的是什么事,你也不过是因为怜惜云妮,方才尽力助她。但若他们不知好歹,自寻死路,你也没必要太过挂怀。”

“所以我才这么说。”文怡低着头,心里闷闷的,“我本来就只想救出云妮而已,无论是秦寡妇还是朱嘉逸,都与我无干。你既然被太子派了这个差事,总不能白来一趟,为了你能立功,我糊弄了云妮,让她泄露了康王府里的消息,也是盼着她能被记上一功,将来康王府事败,不会连累她身死。可若你要她把母亲与弟弟都接出来,就等于让她亲身参与了朝廷的行动,这固然能破坏康王府的图谋,可却无法确保朝廷会饶过她母亲与弟弟的性命。到了那一日,云妮该怎么办?她本是一心报答我,却害了亲生母亲与视为亲弟之人。而我原有心保全她的性命,却反而陷她于不火…,相公,其实你不必对我许这样的诺言,我心里清楚,若是事后朝廷当真不能饶过他们,你必然不会包庇的。”

柳东行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娘子猜中了,若朝廷愿意网开一面,我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可若朝廷要严办,我又有什么理由为了他们三人便葬遥了自己呢?、,他握住文怡的手,双眼直直看着她:“娘子也是一样,这秦云妮与你有何交情?际过是数年前相处过几日罢了,你喜欢她的性子,怜惜她的遭遇,想要拉她一把,但没必要费尽心神啊。世上有那么多人,性情单纯的何其多,受苦受难的又何其多?你何必为了一个秦云妮便耗尽心思呢?”

文怡抽回手,闷闷地道:“我虽有心助云妮一把,却也没打算舍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我才说,只要救她一人就好。让她离了康王府那地儿,将来事发也不会被卷进去,若她到时候执意要与母亲同甘共苦,我顶多劝几句,不会死命拦她的。

可是…”她瞥了柳东行一眼,“你为何不老实跟我说呢?对我说这么多好话,只为了让我帮你哄住云妮,劝她将朱嘉逸带出王府。你若照实跟我说,你们只是要把人弄出来,破坏康王府的图谋,难道我还会为了外人恼了你?再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夫妻在商量事儿,你哄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是个不识大体的,或是个愚笨不通的,非要你拿谎言哄了骗了,才会替你办事?”

柳东行心知自己造次了,忙赔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见你对那秦云妮如此关怀,担心你会为了她的想法,不愿意帮我开口。”

文怡抿着嘴不说话。她确实是不大愿意的,但事关柳东行的身家前程,她多少还是会偏着自己的丈夫。在她看来,只要能保住云妮的性命,其他人都不要紧,云妮要恼就恼去。她顶多难过些时日,过后也就抛开了。可是她却不愿意听到丈夫对自己说谎。他当自己是什么人呢?

柳东行见妻子不开口,心里也有些愧疚,忙笑道:“既然你不乐意,那就算了。咱们另想法子吧。如今已经从云妮那里知道了不少康王府里头的消息,她说的那几家被赶出来的旧仆,我们也找到人了,其中还真有不少人是可用的。形势比咱们刚来时好多了,即便不在朱嘉逸身上下功夫,也未必没法子对付康王府那群逆党。”

文怡板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罢了,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我不愿意出面哄骗云妮。我们总是要去康南的,你叫通政司的人派一两个信得过的婆子媳妇来,我不在时,就让她们装成是我身边侍候的人的模样,跟云妮结交。若她们能说服云妮,我自不会拦着。”

柳东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这样也好,让通政司的人自己想办法去,我们就专心于康南军务吧。”

文怡扭头进了里间,随手拿了本书,似乎在翻看,其实是在呆坐着生闷气。柳东行在外间探头探脑,想起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娇客驾到

文怡与东行夫妻俩的关系在这次小小的争吵过后,似乎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他们对待彼此也算不上冷淡,柳东行甚至有些刻意讨好、伏低做小的意味了,但文怡则是亲切体贴之余,却让人有一种淡淡的感觉。她依然将丈夫服侍得无微不至,起居饮食洋洋周到,说话的态度也没什么不好,但就是不愿意与他商量正事,说话时只围着家里的琐事打转。东行几次要跟她说起自己跟通政司合作的事,又或是康南的军务,她都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也不应答,一开口,便是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若是东行硬要她说些什么,她便不咸不淡地道:“妾身不过是妇道人家,这些外头的大事,妾身听不懂,也想不出好主意,相公看着办就好。”

柳东行心知她心中仍有恼意,因此无奈之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跟平阳通政司的人商量过后,决定照文怡先前所说的,在平阳挑一个稳重可靠的婆子,嫁妆时文怡身边侍候的人,安排在那座宅子里,专门负责接待秦云妮。至于文怡本人,原就不是住在那里的,只说是随夫到任所去了就好。但在这婆子来了以后,还要文怡出面引介给云妮,才好进行后面的计划。

柳东行对于这件事心存疑惑,担心文怡气仍未消,未必乐意帮这个忙,跟文怡说起时,也有些吞吞吐吐的。文怡淡淡地听了,只说了一句:“等人来了,相公跟我大声招呼就好,我会派人去找云妮来的。”柳东行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却已经背过脸去继续做针线了,瞧那料子的花色,多半是给卢老夫人做的。文怡低头不语,一针一线地缝着,似乎十分专心致志。柳东行张张口,还是没说什么,无精打采地转身离开了。

他一出门,文怡便放下手里做了一半的衣裳,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夫妻一体,她既然嫁给了他,夫妻俩自当齐心合力面对一切难关。她没打算过问他在外头的所有事,只盼着他遇到难处时,或是不如意之事,想要找人倾诉时,不要忘了她这个妻子。对于家里的事,也能有商有量。若有什么事是要守秘的,不能告诉她,那也不要紧。她知道他曾经给通政司办过差事,如今还担着秘密重责,也知道朝廷与通政司的正事不是随意能对她这等妇道人家透露的,只要他说一句不能问,她绝不会多问半个字。可是,他也不能对她撒谎,尤其是在要她去做什么事的时候。

被信任尊重的丈夫哄骗利用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当初离开恒安的时候,她以为凭着在老家那一番作为,柳东行已经将她视为贤内助了,遇到难处也愿意与她商量,结果在长渚,他明明已经决定了要转向青州探望姑母一家,却一直瞒着不肯对她提起。她说破了他的心事后,他才将计划和盘托出,后来也与她配合默契。她只当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而到了康城后,也自问一向积极助他打探康王府的消息。为什么,他还要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呢?便是照实说了又如何?哪怕她连云妮也救不得,难道她还能与他反目?她还分得清亲疏远近!

心里添了这根刺,文怡每每听到他要跟她商量相关的事时,便提不起劲头来,总是草草混过去了。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尽了妻子的本分,对丈夫的态度也仍旧温柔体贴,却没发现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们都察觉到了几分异状,做事小心起来。

丫环里头就数冬葵的资历最深,她原有心要劝一劝文怡的,只是她之前曾犯过一回错,深悔当日自作主张坏了主人大事,这一回又不知内情,便犹豫着不敢讲;荷香近来十分用心地向她讨教成为主人心腹的诀窍,见她不说,只当是做丫头的不该干涉主人家的私事,自然也不会说什么;润心本事柳家的丫头,遇到这种事,自然史偏向男主人的,私下问了柳东行,柳东行叫她别管,她也就不会多事了。如此一来,家里既无一人能替这对夫妻说合的,两人便一时僵在了那里。

柳东行背地里长吁短叹,后悔自己犯了老毛病,说话总是有所保留。

他恐怕只有在罗明敏这位挚友面前,才是真正坦诚的,那是他们多年相交又曾同生共死结下的情谊。饶是如此,他也曾经有过瞒骗对方的行为,又更何况是对文怡这位新婚妻子?

他其实不是有心要哄骗她,只是有些机密之事,不好对她坦然相告。至于秦云妮,他原本就不认识,只是看在妻子的份上,愿意对云妮网开一把。以他对通政司办事风格的了解,这件事过后,只要秦云妮没被康王府的人宰了,就一定能平平安安脱罪,但那秦寡妇与朱嘉逸就难说了,要看朝廷上能做主的几位贵人心情如何,是死是生,也不过在他们的一念之间。然而文怡怜惜秦云妮,若将这些话照实相告,就怕她心里不好受。

他真不是在利用她,但也心知说谎是不好的。他深深怀念着之前与自己配合默契、心意相通的妻子,每每听到她只跟自己商量些琐碎小事,心里就难受。

他开始考虑另一个对付康王府与朱嘉逸的办法。

与此同时,文怡却在收拾行李。柳东行的职务是在康南驻军所而非康城,若不是为了她和康王府的事,也不会再职务交接结束后,便赶回康城来了。军务不是几天功夫就能料理妥当的。文怡曾听东行提过他刚到北疆时遇到的种种难处,以及军中老兵对他这个新人武将的刁难,开始担心他一个新上任的主将难以压制驻军所内的将士,心里虽仍旧恼怒,但还是开口劝他,及早返回驻军所去。

柳东行听了她的劝告,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窃喜,笑道:“不妨事,我来之前,心里就已经有数了。康南驻军所的前任驻将调走多时,暂代职务的副将程锦夏是上官将军的旧属,还与傅游击有些交情,我与他攀谈过后,便知他心性稳重,不是那等爱争权夺利之人,想必朝廷当初派人前来时,便是特地选的不容易被权势利益诱惑的性子。我是来做事的,同样无心争权夺势,与他可说是一见如故。他事先得过朝廷下达的密令,知道我上任后的要务是对付康王府,便主动提出由他节制士兵,我专心处理康王府之事,他绝不会拖我的后腿。”

文怡心中不以为然。太子将柳东行安排在康南,不是为了让他只处理一个康王府的,等康王府诸逆伏首,他还要在这里驻守至少三年,甚至有可能一直守下去。若是不能收服军心,只一味依靠副将节制下属,一旦遇到需要调兵遣将的情形,他还要通过副将去支使士兵,岂不麻烦?

她刚要开口,却又顿住了,心道:“他既然对我撒谎,分明就是不信任我,也许还觉得我不懂政事,没必要让我知道得太明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事?”接着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简单的事,她马上就能想到,以他的聪明,怎会想不到?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分明是要诱使她开口,她才不上这个当!

柳东行见她闭口不语,面上不由得讪讪的,有些失望。

他何尝不知道做主将的要先将军心收服,日后才好办事?尤其是他这种年轻便得高位、还忽然从朝廷调过来的人。程锦夏在康南日久,威望不可轻易动摇,坐视不管,自己这个主将便要被架空了。而要将这位比自己年长又有战功的副将收服,不是靠水磨功夫,便是靠雷霆手段。若是前一种,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三王之乱已近在眼前;而用后一种,万一效果还未出来,康王府的人便起事了,他想要让驻军所的将士听自己号令,只怕他们未必真心信服,甚至还有可能因为他的手段而对他心怀怨忿,若到时候坏了大事,他岂非得不偿失?

因此他决定按兵不动,依靠在北疆战场上新得的军功,以及正统武进士的出身,只要程锦夏不跟他对着干,他要指挥驻军所的兵马,还没什么问题。等他把康王府的事解决了,又添一大功劳,他在这些将士之中也有了一定的威望,到时候再寻机让程锦夏高升离开,康南驻军所便真正落入他手中了。这个法子既稳妥又不伤和气,乃是如今这等时局之下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他早已有了腹案,长时间留在康城,一来是为了着手对付康王府,二来也是为了安程锦夏的心。只要这件事办好了,程锦夏身为康南驻军所的副将,也有一份功劳,因此必会积极配合的。柳东行故意不把心里的打算坦白告诉文怡,是盼着她为自己着急,能开口劝一劝自己。

没想到她还是不肯开口。莫非在她心里,那点谎言就真的那么不可饶恕么?哪怕明知道他会吃亏,她也不愿意提醒一声?

柳东行心中郁闷,也沉默下来。不久,康南驻军所那边来了信,要他回去处理一些公务,他本想要叫文怡一起回去的,但见她那副淡淡的样子,又不想开口了。她之前说要随他去康南驻军所,是因为不想参与哄骗云妮之事,不然她也没必要离开这新置办的舒适住所,去住驻军所那简陋的屋子受苦。如今他已经另想到办法了,她没必要再避着云妮,那倒不如留在康城好了,也能过得舒服些。

于是他便随意道:“我回驻军所去处理几件小事,过两天就回来,你就留在这儿吧。云妮的事别担心,通政司还没送人来呢,你只管在这里安心预备过年。”

他随便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便带着几名亲兵离开了。文怡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委屈,索性一把摔了手里的针线活。那是她特意给他做的一双冬靴,特地在里头加了羊皮的。

别的丫头都不敢问什么,只有冬葵小心地靠上前来,轻声问:“大奶奶,大爷走了,那…您之前收拾好的行李…”

文怡闷声道:“扔回箱子里去吧,横竖他用不着我陪!”她本来是打算陪他一道去康南的,天寒地冻,他一个人在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的起居饮食,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她说那样的话,莫非是恼了她,不愿意叫她相伴么?!

冬葵讷讷地退下了,独留文怡一个人在那生闷气,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前门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

文怡心里正恼怒,听到声音便眉头一皱,高声问:“是谁在吵闹?!”守在门边的冬葵忙探头去看,一旁的荷香跑出了院子,转眼又跑了回来,笑道:“大奶奶,是六小姐来了!”

六小姐?

文怡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大惊,忙将先前的一肚子怨气都收了起来,起身走了出去,果然看到文慧站在前院,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身上的厚斗篷,身边有个脸生的丫头正高声命柳家家人帮着卸行李。

文怡张望了一圈,也没瞧见第二个顾家人,忙迎上去笑问:“六姐姐怎么来了?也不事先叫人送个信过来,倒吓了我一跳。大伯母怎么不见?”

文慧冲她笑笑:“吓着你了?不好意思,我来得急,也就没叫人送信来。我娘还在顾庄呢。年关将近了,族里要办祭祀,二房打算告诉祖宗们,他家也出了个官,好在族人面前露露脸。那些祭礼上的琐事,素来只有我们长房清楚,二婶最近病了,我娘便走不开。我就一个人来了。”她四周扫视一圈:“听六叔祖母说过了,这就是妹妹在康城新置办的宅子?听说开春以后,六叔祖母就要过来小住了,九房那两个小崽子也要跟来读书?这里地段不错呀,离市集不远,闹中取静,屋子也不俗气,就是花木少些,瞧着萧条了。”

文怡笑笑:“这季节里能有什么好花木?等到开春再移植些也就是了。姐姐赶了这么远的路,想必也累了吧?快进屋看茶。”又命冬葵带人收拾客房,便陪着文慧进了上房。

两人坐定看茶,文怡仔细瞧了瞧文慧的气色,觉得不错,便笑问:“姐姐近来过得可好?回到故乡,想必比京里暖和些吧?今儿怎么忽然过来了?大伯母既不得空,随便请哪位伯母婶娘或是兄弟陪一陪也是一样的,您一个人过来…不大方便吧?”

文慧嘲讽地笑了笑:“如今谁还有闲心搭理我不成?便是有人要陪我,我也不乐意!”

文怡听得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第三百七十章 顾家新闻

文慧一脸的满不在乎:“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那老一套么?我的名声在老家早就坏了,哪怕京城的事没传回来,族里的人也不待见我。一个个活像我身上有肮脏东西似的,私底下没少调唆四婶把我送清莲庵里去,我娘当众发了脾气,方才一个个消停了。”

文怡眉头皱得更紧了:“族里闲话多是难免的,你没事别出门招惹他们就是了。你们长房虽然不再是族长了,但积威犹存,只要大伯父没有送信回来跟族人说他恼了你这个闺女,谁家敢上门来寻你的晦气?”

文慧笑了一声:“我们老爷哪有这个魄力?那岂不等于直接告诉族人他教女不严么?全族上下那么多房人,谁家女儿象我这般大胆?不过风声多少会传点出去,二老爷一家已经回来了,他们家丢了这么大的脸面,岂会容我逍遥?自然是巴不得多**口风,好给自家弄个垫底了。”

文怡听得生气:“你的名声能有多坏?跟二伯父如何能比?你仍旧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好女儿,只不过是亲事没成,脾气又坏点罢了,又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罪名。我倒觉得你不肯攀龙附凤坠了祖宗清名,才是有气节的行为呢。但二伯父可是直接下了大牢!若不是他自个儿翻了事,朝廷又怎会下旨革他的功名?拿你做的哪门子垫底?大伯祖母与大伯父会恼你,也是他害的,你就该将实话说出来,叫族人都听听他做的好事才对!”

文慧懒懒地道:“犯不上,他虽是长辈,但说话行事都叫人看不起。我与他争吵,倒脏了我自己的嘴!”她轻轻掸着袖子上的灰尘,衣裳是新做的,浅浅的紫,绣着别致的兰草,很是清雅不俗。

文怡瞥了她几眼,微微笑道:“你这话,我是不信的。这样大的哑巴亏,你真的甘心吃下?若只是你一人倒罢了,我就不信,大伯母会容得别人这般糟蹋你。”

文慧瞟了她一眼,也微微一笑:“娘都快气死了,被我劝了半日,才压住了火。不过她不跟二老爷一家吵闹,可不代表她愿意息事宁人。她先回来的,管家的大权自然是她掌着,二太太回来了要接过去,她便说没有长媳闲着,却叫小儿子媳妇劳累的道理,让二太太给她打下手,只分了些琐碎又得罪人的差事去。二太太又没法争,老太太还在京城呢,如今长房就数我娘最大,她但凡想要使点心计,她先不孝敬婆婆后又排挤妯娌的小道消息就传出去了。我娘最会哭,到二房去哭上半日,人家族长夫人便要过来教训人了。二太太还能做什么?”

文怡听得好笑:“这么说,大伯母终于也硬气起来了?”

文慧的神情放柔了:“我娘说,都抛夫弃子了,若还不硬气起来,由得人欺负到头上,那就白回来了。横竖老太太和老爷都不在家,只要她一日还是当家主母,便要做这个家一日的主,万没有叫个被革了功名又德行有亏的小叔子和不孝婆婆、对继女不慈的小婶子给踩到头上的道理。如今她的儿女都有了前程,我的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她破罐子破摔。二老爷夫妻俩若要跟她斗,她就奉陪到底,只要他们不担心自家儿女的名声受了连累,结不到好亲就行。”她抿嘴笑了笑:“我娘其实是怕我在家里受委屈呢。有她管着家,至少没人敢克扣我的吃穿用度。我想要什么,她都能给我办到;想做什么,她也能纵着我。”

文怡叹了口气:“大伯母这份慈母之心,着实难得了。六姐姐,你可要珍惜才是。”

文慧低头轻啜一口茶水,缓缓道:“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如今我除了娘,还有哥哥嫂子,再添一个弟弟,或许还有一个你,也就没别的亲人了。娘的好意,我只管安心受了,也会好好报答她。但最让我高兴的,是娘终于开窍了,遇到难事,不再只懂得哭了,也会多为自己着想。我敢说,哪怕眼下老太太与老爷立时从京城回来呢,我娘也不会再任由他们揉捏!”

说到这里,她眉梢一挑,凑近了文怡小声道:“你可知道我娘回来后都做了什么?她从没入府当差的家生子里跳了新的丫头婆子媳妇小厮,仔细调教了,就叫他们悄悄儿在顾庄里散播二老爷一家在京城里做的事,连五姐姐都没放过。别看我的名声坏了,他们一家的名声也没强到哪里去。二老爷和二太太回来时,族里早就知道了他们闹的笑话,都不齿得很呢。二太太要继续管家,我娘上二房闹了一场,庄上的小道消息便传得更厉害了,还有人拿段丫头的事来说嘴,二太太气得告病,不肯出门见人。至于二老爷,被我娘驳了面子,又叫二房含沙射影地说教了一番,终日在家饮酒解决。我娘特地叫人将家里的好酒搬出来任他挑着喝,说是喝死了完事,还能落个清静。”

文怡捂嘴止住笑意,但眼里却掩不住惊诧:“真没想到,大伯母居然也会使这样的手段。”只是想到文娟,又觉得她无辜可怜,“其实十妹妹为人并不坏,若受了父母连累,连亲都说不成,就可惜了。”

文慧漫不经心地道:“连累不了,十丫头在京城时就定亲了,二太太临动身前好容易说服老太太与二老爷点的头,就是你给说的那个连家,在军中当差的。十丫头没回来,陪着老太太留在京里,只等明年五月完婚。二老爷不肯在京城继续丢脸,硬是拉着二太太回来了,说好了等十丫头出嫁时是不会上京送嫁的。”

文怡这下真是又惊又喜:“连家的亲事果然成了?我只当大伯祖母与二伯父是断不能应的,没想到他们还肯改主意!”

文慧冷笑:“连家门第是差了些,但好歹祖上也出过官,十妹夫又是个有品级的武官,总比叫十丫头回老家继续耽搁强。说白了,二老爷原本就只是个光头进士罢了,哪儿来的底气攀龙附凤?五姐姐能攀上尚书府就已经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到底经不起那样大的福气,只能用了几个月,如今还不是灰溜溜回老家做平民百姓去了?十丫头一个庶女,难道还能攀上什么高官显宦不成?难得连家不嫌弃十丫头家里被革了功名,若还要挑剔,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日后撑死了说个举人秀才,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二老爷这个岳父呢!”

文怡假装没听到她对文娴的嘲讽,只是为文娟庆幸:“我家相公说了,小连将军是个实诚人,十妹妹嫁了他,必会有安稳日子过。二伯父二伯母不能送嫁,确实有些可惜,但有大伯祖母与大伯父做主,陪嫁断不会寒酸的,反倒避免了让人说闲话,连累十妹妹没脸。回头我得写一封信回京城,再备一份厚礼去,好给十妹妹添妆。既是明年五月完婚,我怕是没法送十妹妹出阁了。”

文慧瞥她一眼:“你素来是个厚道人。”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张望四周一眼,问她:“九妹夫不在家?”

文怡顿了顿,露出一个状若无事的笑:“他才去了康南驻军所任上,要过两天才回来。正好姐姐来了,这两日就与我作伴吧。”

文慧撇撇嘴:“我可不是只来住两天便算了的,少说也要住到正月后。我娘听说六叔祖母说你们夫妻今年公务忙,不能回平阳去。我就想着,你们要忙公务,想必是要留在康南的,那在康城新置办的宅子必然会空下来,我过来也就用不着另寻房子了,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怎么?九妹夫去了任上,你就没跟去?”

文怡一窒,犹豫了片刻才避重就轻地答道:“快过年了,驻军所也是衙门,士兵们都要过节的。那里的屋子不如这里好,我们打算在康城过年呢,若驻军所有事,从这里赶去也方便。姐姐居然是打算来过年的,这是为什么?你比不得我,还是顾家的女儿呢,从前可从来没有过住在老家的族人不在顾庄过年的例子。”

文慧抬手抿了抿头发:“我们长房不是族长了,过年祭祀,有二老爷抱着儿子出面就成。我娘和我又进不了祠堂参加大祀,留在庄里做什么?一过年,就有无数的亲友过来走亲戚,三姑六婆的,说不完的糟心事,倒不如躲出来清静。至于家里的大权,我娘能抢一次,就能抢第二次,二太太如今那半死不活的模样,不是她的对手。”

文怡挑高了眉头:“就为了这个?我不信,你们家官做得大,在族里素来超脱,你不乐意,人家还能逼你去见亲戚?我记得你从前回来过年,对那些亲戚家的女眷,向来是爱理不理的,人家都捧着你,只说你气度不凡,好体面模样,却是一句闲话都不敢说出口。如今你虽处境难些,但满平阳也挑不出几个官做得比大伯父高的,大伯母身上又还有诰命,我就不信,人家真敢当面揭你的短。”

文慧白了她一眼:“谁说这个了?我是怕人当面揭短的?我烦的是来做媒的!我娘早就收到风生了,其他几房的婶娘也都明里暗里的探我娘的口风,说哪家儿子有出息,哪家儿子长得一表人才什么的,我娘被她们哄得高兴,都有些动心了,我在不把她诓出来,天知道这个年过完,我会不会被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