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瑶面上笑容不减:“我们没瞧见呢。表姐真是的,居然把我们抛下,回头见了她,定要罚她才好!”又这眺林中方向:“林子里没人呀?是不是觉得外头大冷,早就出来了?”

郑丽君容色稍缓,文娴却在这时面带愁色地道:“六妹妹真是的,连个丫头也不带,就这么随东平王世子去赏梅,也不怕叫人看见了说闲话!”

蒋瑶与文怡动作均是一顿,后者飞快地看了郑丽君一眼,前者笑道:“今儿表姐是跟郑姐姐同来的,没带丫头呢,踏雪寻梅两个也没跟来。我们倒是带了几个丫头,可又没跟表姐遇上。”

郑丽君似乎忽然时这个话题产生了兴趣:“原来踏雪寻梅两个都没跟你们一块儿来么?那跟来侍候的是谁?”

文怡心中生起一种违和感,这位郑家小姐若时她们带来的丫环感兴趣,为何不问文娴、文娟或自己,却问蒋瑶?

蒋瑶有些犹豫地茶道:“我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就算带了丫头来,也不过是叫人笑话罢了,因此一个人也没带,倒是顾家姐姐与妹妹们带了三个丫头。”

文娴便道:“我身边的听琴跟过来了,另外还有祖母身边的双喜与伯女身边的翠羽。”她知道郑丽君是文慧好友,只是时方家世不凡,让她有些拘谨,见其有问,便知无不言了。

路王府的宴席与茶会,来容甚多,其中只有身份贵重的客人才能带一两名随侍在身边,大部分宾客的随从是要留在外院的。蒋瑶在侍郎府只有两个近侍,奶娘早早离开了,她又有事差含笑去办,因此并未带人。顾家姐妹三个,因文娴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才能得一位用惯的丫环跟在身边侍候。而另外两名,名义上是跟来侍候小姐们,其实一个是于老大人派来监视文慧,一个是蒋氏派来照应女儿的,只是三人此时都被挡在前院,并未进园。

文怡本不在意这些,只是觉得郑丽君在众人都纷纷入席之际,还在纠缠于这种微末小事,实在有些古怪。

郑丽君又问文娴:“翠羽?这个名儿有些陌生,是府上的家生子么?”

文娴答说:“是老家带过来的,是家生子。伯女因喜她行事稳重,人又老实,便带在身边了。”

这时有王府侍女过来催促了,郑丽君便向文娴笑笑:“跟你们说话真有意思。赶明儿我得了空,咱们再好好聊一聊。”说罢便随那侍女去了,在主位右边下手第三张圈椅处就座。她坐下后,也不跟两边的闺秀打招呼,只是默默垂首思索着什么。

正当文怡还在为其问话不解之际,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回过头来,立时松了口气:“六姐姐,你到哪里去了?!”她眼中带了几分凛然,“方才郑家小姐说 …你去赏梅了?!”

文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又有些不耐顾:“谁去赏梅了?不过是远远地瞧了几眼!这又与你什么相干?!”

“六妹妹!”文娴皱眉上来劝她,“不可再任性了!若叫祖母知道你跟东平王世子私下见面,她老人家一定会生气的!”

文慧脸色一变,顿时放缓了神色:“偶尔遇上说两句场面话罢了,总不能转过身就走人吧?那太失礼了。”又眺望席间:“丽君已经到了么?我过去了!”说罢便丢下众姐妹往前头走去。

文娴觉得有些丢脸:“六妹妹真是的…她难道不跟我们坐在一块儿?!”

蒋瑶笑道:“她年年都是与郑姐姐坐一块儿的,以我们的身份,只能敬陪未座了。”

文怡却看着郑丽君两边已经就座的千金小姐们,觉得有些不对。

但她们已经没功大理会文慧的事了,王府的侍女总算来请她们了,她们忙跟着那侍女,在左边略靠后方的座位上就坐。这里离最尾端的交椅,只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不过文怡坐下来后,却觉得很安心。

她与文娟坐在一处,文娴却与蒋瑶坐在上首那席。兴许,这是依照各人家世出身排列的?

文慧的方向传来一声高声叫唤:“什么?!”引得众人都转头去看,只见文慧呆站在郑丽君身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她对面站着一名王府侍女,垂首恭立,看不清表情。

郑丽君面露笑容,拉了拉文慧的袖子,起身与她耳语几句,文慧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接下来又面带不满地说了几句话,郑丽君又与她耳语一番,文慧总算不甘不愿地离了那里,在那侍女的引领下,往顾家姐妹的方向走来,然后在文怡等人惊愕的目光中,坐在她们的下手。

与她同席的,是一位六部郎中的千金,方才与文怡姐妹等人已经见过礼了,此时也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晴,仿佛文慧头上长出了角来。文慧又羞又气,瞪她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了,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对文怡文娟道:“你们头一回来,我就陪你们坐坐吧,省得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叫人笑话了!”

文怡等人木然点头,心里都猜到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四周窃窃私语不绝,文怡隐约听见,十个人里有八个便在讥讽文慧被贬到了末席,文慧显然也听见了,虽然表情有些忿忿地,却没太大怒气,反而还带着一种优越的神猜,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侍女几句话,似乎是要差翠羽去做什么事,接着便扫视众人一眼,面带讽笑。

文怡心中忽地不安,文慧…该不会是因为被刺激太过,犯了疯病吧?

不一会儿,路王妃到了,众女忙起身相迎,恭敬行礼,个个娇声软语,体态优美,你奉承一句路王妃美貌一如年轻时,我夸赞一向路王妃的两个孙女都是天姿国色,听得路王妃心花怒放,笑容越发亲切了。大郡君端端庄庄地站在那里微笑听着,朱暖却暗地里抬袖掩口轻笑。

待这番奉承总算结束后,路王妃才入了座,开始进入正题。

所谓茶会,当然少不了品茶,但今日的主题却是赏梅花。于是,有几位闺秀便献上了自己作的诗词,以博王妃一笑。又有一位闰秀不甘人下地现场作画一幅,将这满林红梅绘入画卷之中,然后题上一首小令,歌颂今日茶会盛事,顺道奉承了路王妃一把。

路王妃自然是喜出望外的,连连夸那位小姐才艺出众。这下其他人也坐不住了,纷纷要求表现一番。路王妃便笑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日来的女孩儿们比往年多,若叫你们每人都争一回头彩,天就黑了!我倒是有个主意,又有趣,又好玩。”说罢命人取了一个

缠有五彩丝带的藤箩来:“这里头有几十个纸团,正好在座的小姐们一人一个,其中只有十个纸团里画了花儿,我们抓阄吧,谁抓到了,谁便能一展奇才,如何?”

众女自然是齐声叫好,还有人多夸了一句:“果然有趣,哪里想来 ”

文怡心里暗道不好,自己根本就没准备,可千万别叫自己抽中才好!

文慧却面上发亮,心想“这种事往年都是做了手脚的,丽君既然向我保证了那件事,兴许我能抓中?”便决心要在众人面前大展才艺。

那藤箩由侍女棒着,依次传遍席间,不一会儿,便到了文怡面前。她心下不安地伸子进去,犹豫了一会儿,抓了一个纸团出来,便握在子心里。等到所有人都抽完了,路王妃便笑问:“怎么不打开看看?都有谁抽中了?”

众女纷纷展开手中纸团,有人惊喜,有人泄气。文怡看到手里那纸片上头空空如也,总算松了口气。文娟的嘀咕声从她耳边传来,同样没有抽中。她抿嘴一笑,却看到文慧恼火地将那纸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回,才闷闷地将它扔到一边。

看来文慧也没抽中。

“呀!”惊喜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文怡回头去看,只见文娴面带红晕地拿着一张纸,纸上画了一朵牡丹花,分外娇艳。

第一百四十九章 意外邂逅

文慧一下就变了脸色。

在这种场合献艺展才的,不是高门千金,便是名门闺秀,若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姐,那就定是有贵人看中了,想要试一试她的言行谈吐与本事。文慧迅速扫视周围一圈,发现抽中的小姐们全都是四品以下官员官职爵位计,文娴大概是出身最低的一位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猜到了几分。

这十位小姐,想必是皇子或王世子侧室的候选人吧?当然几位出身世家的,也有可能是要配给未封王爵的宗室子弟。

今日前来路王府的皇子与王世子,只听说有三皇子与东平王世子两位,至于其它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什么的,只怕还没那个福气让路王妃费心亲自做媒!

若文娴被告配给了朱景诚为侧室,那她就没希望了!若是配给三皇子倒还罢了,她还能劝说这位姐姐,别给丽君添麻烦!但以文娴的的身份,恐怕还没有做太子妾室的资格。

文慧暗暗焦急,却没留意到文怡正在打量自己。

文怡发现自从文娴抽中了那张画了牡丹花的纸片后,文慧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莫非她是在嫉恨堂姐获得了表现才艺的机会?文怡微微皱了皱眉,心生厌恶,也不去理会她,径自转向文娴,微笑着安抚她:“五姐姐,别紧张,就当作是平时的练习,你的琴艺本就出众,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被人比下去的。”

文娴脸色微微发青,双手冰凉,无措地看着文怡:“我……我要是出错了怎么办?”

文怡笑着:“怎会出错?五姐姐就弹你平日最熟悉的曲子,以平常心面对吧。”见文娴还是未能放松,她只得说道:“今儿的才艺,本就是突如其来,我们原不知情,便是真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要紧的。姐姐本来就没打算以才艺压倒众人,这会子又何必害怕哟?即使你弹得比别人稍逊,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难不成姐姐还想要打响才女的名声?”

文娴听得哭笑不得:“我几时要做才女了?我只是怕丢了顾家的脸,有辱顾家的名声!”

文怡不以为然:“顾家的名声不是靠女儿的一首琴曲得来的,姐姐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重。难不成姐姐弹错一个音,两位伯父就没脸见人了?顾家就不再是诗书门第了?”

文娴一想也是,倒略放松了些。接下来便是抽中花签的小姐们依次表演。这些小姐有的有准备,但也有事先没准备的,无论是弹琴、吹笛、画画,都有出错的地方,众人也没有发出嘲笑的声音,这让文娴暗暗松了口气,开始在心中默背曲谱,十指微动,似乎在温习指法。

文怡见状,微微一笑。只要文娴能象平日那样弹奏,出彩未必,但绝不会丢脸。她的琴艺,在平阳一带有是颇有名气的。

小姐们的表演并没有花去很多时间,因此很快就轮到了文娴。她看上去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了,至少在文怡看来,她面上带着微笑,走路时步子也迈得很稳当,说话没有颤声,行礼的动作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琴是王府的人备下的,先前已经有几位小姐使用过了。文娴坐到琴桌前,只是稍稍调了调弦,便开始演奏起来。

她弹的是《梅花三弄》,在此时此地,无疑是十分应景的。文怡也曾学过这首曲子——虽然弹得不算出挑——因此能听出,文娴几乎没犯错误,只是有丙个音稍稍有些急,在今日弹琴的小姐里头,可说是最出色的一个。

文娴自己也仿佛松了口气,演奏完后,便起身朝路王妃下拜致意。

路王妃笑着拍手道:“果然好琴艺!这真真是意外之喜!若我的孙女们也能弹一手好琴,我就心满意足了!”

文娴脸红了一红,羞涩地低下了头。

路王妃召她到跟前来,亲切地拉着她的手,问起她的家世、父母、年岁、喜好……听说她是顾侍郎亲侄女,出身于平阳望族顾氏一门的长房,还是嫡出,笑容便更深了些:“是跟着你祖母到亲里来玩的吧?我与你祖母年轻时也认得,有二十年没见了,怪想念的,改日得了空,你陪你祖母过来玩吧,陪我老婆子说说话。”说着便有些伤感:“从前那些那姐妹们,也没几个还在了。难得你祖母身子还康健,能重回京城来,我们一定要多聚一聚。”

文娴乖巧地应了,路王妃又嘱咐两个孙女儿,多照应文娴。大郡君脸上带着一抹深意,微笑地应下,朱暖却上上下下地打量文娴,然后对路王妃撒娇着:“祖母,暖儿自知琴艺不如顾家五姐姐,不过有一个人,也曾演奏过这《梅花三弄》,当时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今儿顾家五姐姐一曲惊人,不知您又怎么说?

”路王妃笑吟吟地道:“怕是只在伯仲之间,有机会叫他听听,也是好的。”朱暖笑了,瞥向文怡,挤了挤眼。

文怡一愣,小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闺秀们面上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郑丽君斧头喝茶,眼角却扫视着顾文娴,心里说不出的意外:原来只当她是文慧的姐姐,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没想到能入了路王妃的眼,不然这等容貌秀丽又性情柔弱、家世地位不高的女子,倒是很适合做侧室咧,即能表现正室的贤良,又不担心她有本事夺走丈夫的宠爱,将内院搅得不得安宁…郑丽君迅速扫视几位竞争对手的表情——这里头既有太子妃的热门人选,也有几们有资格成为王世子妃的闺秀——她们脸上无一例外,都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唯有东阳侯府千金杜渊如仍旧淡淡的,并无异状,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

郑丽君眯了眯眼,嘴角闪过一抹冷笑。

路王妃年纪已经有近六十岁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自然不可能在户外久待,于是这赏梅茶会很快就结束了,但娇客们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要离开。路王妃很热情地请她们在花园里逛一逛,等吃过午饭再走。

文怡姐妹几个便避过其他人,来到了静水阁。

阁中无人,但里面比外头暖和多了,有两个火盆在。文娟立刻便跳了过去,一边搓手一边呵暖气:“可冷死我啦!再坐下去,我都要冻僵了呢!”

文娴小心地、举止优雅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别那样说话,这不是在家里。”

文怡与蒋瑶对望一眼,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有人影晃动,众人转头去瞧,原来是小郡君朱暖。文娴立时起身,请她就座,还问:“要喝口暖茶么?我去叫人备茶吧?”

朱暖咯咯笑道:“好了,顾五小姐,我才是主人,怎么能叫客人去给我叫茶?”

文娴脸红了,低下头来。

蒋瑶笑着问朱暖:“方才瞧着王妃似乎挺喜欢五姐姐?”

朱暖眨眨眼:“是呀,我瞧着祖母是真喜欢。”

蒋瑶学她眨眨眼:“你说的那位…也弹奏过《梅花三弄》的…不知是哪一位?”

朱暖扑哧一声笑了:“还有谁?我们家里喜欢鼓琴的,也就只有四哥啦!”

蒋瑶眼中一亮,与朱暖对视一眼,笑了。

朱暖转向文娴:“我母亲请你过去呢,方才匆忙间不及正式引见,听祖母说你琴艺出众,一定要我带你去见她。”

文娴又紧张起来,无措地看向文怡,文怡给了她一个微笑,安抚道:“王妃这般赏识,世子妃又这样亲切,还有小郡君在呢,姐姐尽管去吧,我会照应好十妹妹的。”

文娴有些僵硬地笑笑,便随朱暖一同离开了。她们一走,文怡便赶紧问蒋瑶:“方才你与小郡君的话是什么意思?”

蒋瑶笑道:“路王爷早年曾有一个爱妾,可惜早早去世了,留下一个小王爷,长到二十岁,也没了,那位小王爷跟前的一个丫头倒是生下了一位遗腹子,平日里甚得王爷宠爱,因身份所限,只能封个镇国将军,又是庶孙,做而长到今年十八岁,还未娶妻。路王爷一心要为他寻位名门淑女做媳妇,不管别人怎么劝都不成。路王妃与世子妃为此烦恼两年了,今日遇到五姐姐,想必是看中了?真真是天大的福份!”话虽如此,但她的话音里并不带艳羡。

文怡讶然,顿了一顿:“不知这位镇国将军品性如何?”

蒋瑶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听小郡君说,是个爱好音律的,也喜欢诗词歌赋,因此与路王爷最是相得。他在宗室之中,向有‘琴痴’之名。我远远见过一回,性子斯文,有些腼腆。”略停了停,“不过也有人觉得他不大上进。”

听起来似乎不错,此人出身宗室,又得路王宠爱,想来生计是不悉的,不上进未必是坏事。文娴性情偏软,若嫁了个脾气要强的,可不是福气。虽说顾家与路王府门弟差得太远了,但正主儿是庶子的庶子,要求名门闺秀委实不易,文姅纲身望族,只要路王府不嫌弃她只是进士之女,这门亲事对两人说,都算是相当理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