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涨红了脸,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那人破了相,又有残疾…而且…他先前已经娶过一房妻子了,只是后来没了,因此…”

卢老夫人的脸色再次转黑:“不但是庶子,还是填房吗?!长房委实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她不停地拍着床板,一时激动,便咳了起来。

文怡忙轻抚祖母的背,又倒了热茶给她,好半晌才缓过来。看到祖母气愤的模样,文怡红着眼圈道:“这都是孙女儿梦到的事,如今还没发生呢,只要小心防范就好。祖母别气坏了身子。只要您好好的,他们就欺负不了孙女儿。”

卢老夫人缓缓点头,握住孙女的手,半晌没说话,但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似乎已经下了什么决定。

文怡却看得心中一惊,忽然想到,万一祖母为她早早定下亲事,那该如何是好?!

她对嫁人为妻这种事,有一种深深的恐惧,记得前世的师父曾跟她说过,女子嫁人后,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是有许多不如意处,也不敢在外人面前显露,不过是强撑着体面罢了。想到前世随师父出入富贵人家后院时,见到那些本该性情温婉娴淑、才貌双全的女子,为了争夺丈夫的些许注意,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构陷他人、伤天害命——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大家出身、人人称颂的贤惠贵妇向她师父拐弯抹角地打听有无可靠不留痕迹诅咒他人流产的方法,因她师父表现得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很快就被冷淡地扫地出门,从此再不肯接待——她无法想象自己会过上那种生活。哪怕是祖母做主,她也仍旧感到不安。

她知道祖母的脾气,性情正直,偏又执拗守旧。祖母所认定的好孙女婿人选,必然是出身书香人家,一脸正气,身体健康,知书识礼,有上进心,待人有诚信,又懂孝悌,会尊重嫡妻,爱护嫡出子女,家族中没有出现过违背礼教的行为,等等。可是给人以这种印象的人,就真的是好丈夫吗?她前世行走在外,听说过多少名声上佳为人正派的男子,家中同样是妻妾成群的,只要妻妾“相安无事”,就是治家有道了,实际上如何?还不一样是妻妾争风不止么?

再看一眼祖母,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道:“祖母,其实孙女儿觉得,四伯父四伯母,还有三姑母他们,之所以会给孙女儿说这样的亲事,是因为孙女儿孤苦无依,家无恒产,又无人做主的缘故。正因为孙女儿当时只能依靠他们过活,因此他们才敢将孙女儿配给那样的人。只要咱们家过得好了,祖母身子康健,他们就算想操控孙女儿的亲事,祖母也会给孙女儿做主的,不是么?”

卢老夫人看着孙女,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嘴角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看来祖母真得把身体养好才行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我们文怡争气一把!”

文怡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加紧劝她:“那前些日子孙女儿跟您说的,在天气好的日子里,多在院子里走走的话,祖母也要照做好不好?还有平时赵嬷嬷做的补汤,祖母一定要一滴不剩地喝完!外头的人有什么闲话,祖母休要理会,只管跟孙女儿说说笑笑,闲了到几家和善的婶娘家里聊聊天,遇事只管放宽心就好。别人不讲理,咱们只管交到族中公议,省得跟人吵来吵去,反倒被那些无理的人气坏了身子!”

卢老夫人笑了笑,睨着孙女:“这些话,你早想跟我说了,是不是?不是祖母想要跟人吵,只是若祖母不吵,有些人就越发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了。”

“不放在眼里,就不放在眼里。”文怡笑着抱住祖母的手臂,“咱们家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只要咱们家业兴旺,那些人只有巴结的份,又怎会小瞧了咱们?”

卢老夫人脸色一顿,淡淡地道:“你的话固然有道理,只是买地置产的事,还要再斟酌。你只道族人不可靠,又怎知你舅舅一定可靠?!我不拦着你跟他家来往,可你也不能事事依靠他家,就怕他家最后仗着亲戚情份和恩情,逼你做些不好的事。”

文怡低声笑道:“祖母放心,您最担心的就是舅舅想将我嫁给大表哥的事,对不对?可大表哥早有了婚配人选,就是舅母的亲侄女,孙女儿前些天见过,是个聪明文秀的好姑娘,跟大表哥正是天生一对呢。他们两家早有了默契,只差没有正式定下来了,原是担心大表哥身体不好,那位姑娘又未及笈,因此才推迟了婚期。大表哥待孙女儿极好的,还叫孙女儿把他当亲哥哥一般,有什么委屈都可跟他说。孙女儿本来只打算给舅舅拜个寿,并没提置产的事,可是三两句话,就被大表哥套出来了。他比舅舅还要气愤呢,替孙女儿想了好几个法子,都是能让我们家落了实惠,又不叫族人占到便宜的。”

卢老夫人的神色有些勉强:“那倒还罢了。你有这个外援,遇事也不至于束手无措,只是终究离得太远了些。再说那置产之事,岂是容易办的?如今外头的地价不便宜,先前在你九婶家里闲话时,祖母曾听她提起,她想给她闺女儿添些嫁妆,买的是平阳城南面的良田,一亩就要九两五分银子!若是离城近些,又有水源的,超过十两一亩的也有!咱们家是什么样的家境?一年到头省吃俭用,也不过是积下二三十两银子。今年地里产出多些,过些天租子缴上来,应该能凑齐百八十两,可这点银子想要买地,岂不是笑话?!”

文怡忙道:“先前祖母为孙女儿置办的那些首饰,算算也能值个二三百两吧?孙女儿先前看中的那块地,不是熟田,是平阴县城外的一块山坡地,开垦了种麦子,或是种果树,都是不错的,何况山坡地本就比田地便宜得多,有个三百两,应该能买下百来亩了,比母亲的奁田还要多些。孙女儿已经托舅舅和大表哥去打听那块地价值几何,又适合种什么了,没几天就会有消息。”

卢老夫人听得眉头直皱:“山坡地?还要开垦才能耕种?九丫头,不是祖母说你,这也太鲁莽了,你怎知道那块地一定有产出?!若是块废地,可怎生是好?!”

文怡小声说:“孙女儿在梦里,曾听人说起,有人买了那附近的地,开垦出千亩良田来…虽然孙女儿不知那人买的地在哪里,但总归是在那附近,舅舅应该会打听到的。只要地好,费些事开垦也不要紧,难得便宜不是么?”

卢老夫人瞪了孙女儿好一会儿,才道:“虽是梦中所见,但你也不能事事靠了这梦才是!佛祖托梦叫你知道天机,原是盼你能避过劫难的,若你只知道靠着梦中所见,为自己谋利,辜负了佛祖慈悲之心,佛祖便是再宽仁,也不能容你!”

文怡忙站起身,束手听训:“孙女儿知道了,绝不会辜负了佛祖的期盼。若是能为家里添些进项,除去祖母与孙女儿日常花费,余钱就拿去行善,多积功德。”

卢老夫人放缓了神色,点了点头:“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平日祖母没少施舍行善,你便跟祖母学着做吧,倒不用花费太多钱财,省得族里闲言闲语不断!一天到头还有人上门打听咱们家的家底!”说罢微微冷笑,“他们不过是担心你的老祖母有朝一日会改主意,收个孩子为嗣,向族里讨回祖产罢了!已经进了自家口袋里的东西,他们怎肯再掏出来?!”

文怡心中一紧:“祖母?”

“没事。”卢老夫人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微笑道,“既如此,那就先等你舅舅那边得了确切的消息,再说其他。但祖母给你置办的首饰,暂时不要动,那都是好东西,去了就回不来了。若真的急着用钱,仓库里还有些大家伙,都是你祖父在时得的东西,沉甸甸的,都积了老厚一层灰,不知道的人还当是哪里来的破烂呢。记得有一套前朝的紫铜香炉,整五个,做工还不错,听说是先贤的藏品,叫不肖后人卖掉的;还有几个瓶子,也有些年头了;有一套茶具,说是纯金造的,俗不可耐,也不知道是哪个暴发的官儿孝敬的节礼;另外还有些摆件什么的,都是你祖父在任上时别人送的东西。你祖父不好不收,但东西又不入他的眼,都叫收进仓库里了。我也不耐烦去瞧它们,既是家里急用钱,就把它们卖掉吧,总能值个六七百两银子。你九叔家的产业中,不是有个古董铺子?叫他家派人来收,也省事了。”

文怡这才知道那些东西原来值那么多钱,想起前世的经历,眨眨眼,小声道:“祖母,梦里他家的铺子在收咱们家的东西时,只估了六十两,连那套茶具也说是铜鎏金的…”

卢老夫人脸色一变,微微冷笑:“叫他家的人来收!我倒想知道,如今他会估出个什么价钱来!”顿了顿,放缓了神色,对孙女道:“好孩子,你放心,祖母绝不会让你受梦里的那些委屈!一切有祖母在呢,若是你还记得些什么事,只管跟祖母说。只是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也该学一学,如今是祖母护着你,将来祖母不中用了,就要靠你自己了!”

文怡点点头,一时忍不住,抱住了祖母干瘦却温暖的身躯:“好祖母,孙女儿不懂事,以后您多教教我。孙女儿也想多学点本事,好好孝顺祖母呢。”

卢老夫人忍住泪意,轻轻抚着孙女的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门外笑道:“老婆子躲在那里听什么?!难道就不能进来光明正大地说话?!”

赵嬷嬷抹着泪走进来,笑道:“老奴瞧见老夫人和小小姐的模样,这脚呀,就迈不动了。上天保佑老夫人早些好起来,长命百岁的,看着小小姐长大成人,日后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老夫人还要抱曾孙呢!”

文怡红着脸躲进祖母的怀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嗔道:“赵嬷嬷,你越发为老不尊了!”赵嬷嬷只是乐呵呵地笑着。

文怡拿她没法子,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到最后索性将她推出门去:“好嬷嬷,祖母饿了,你快把热粥送过来呀!”这才将人打发走了。

回到祖母床前,文怡给她掖了掖被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祖母,在梦里,张叔张婶两口子最后是投了长房的,害得孙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去了四伯父家。孙女儿这些天冷眼瞧着,觉得张叔还算老实,就是张婶有些不妥当,又是个嘴碎的,前些天救十五婶的事,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要不要紧?”

第二十六章 谋划之始

更新时间2010-12-15 19:02:11 字数:4583

 卢老夫人听了文怡的话,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先前已经嘱咐过她,不许跟外头人说三道四,若是她明知故犯,就怪不得祖母心狠了!这件事交给祖母吧,你不用操心。”

文怡因为得到了祖母的支持,现在正满心欢喜呢,就没再把张婶放在心上,正好赵嬷嬷和紫樱送了饭菜来,她忙扶着祖母坐好,摆放好小几,便出去端饭了。

且不说卢老夫人如何留意张婶的举动,没过两天,她身体好转,便派人将九房的顾宜同请了过来。

顾宜同虽然承了六房的救命大恩,但族人们私下的议论,他也有所耳闻,心里正为难呢。若是六房提出过继的事,他该怎么回应呢?不答应吧,族人们说不定会觉得他忘恩负义,而且嫡支提出过继庶支的孩子是一种抬举,庶支拒绝,自然就是不识抬举了,可要他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亲生骨肉送人为嗣,从此断绝了父母亲缘,他又觉得心象刀割一样痛。那些闲言他不敢告诉妻子,生怕爱妻月子里有碍,因此一个人担着心事,越发难熬。如今六房婶母召唤,他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偏偏在来的路上遇着别的族人,那些人知道他要过六房,就一脸暧昧的笑,还故作同情的模样劝他看开些,叫他如何不难受?!

文怡站在祖母身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十五叔,觉得他浑身不自在,心里觉得十分奇怪,便问:“十五叔,你可是身上不好?”

顾宜同干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热罢了…”

文怡心里更觉得奇怪了,她看了看外头,这几天虽停了雨,但不见日头,又有微风,正是凉爽的好天气,哪里热?

顾宜同仿佛察觉到文怡的疑惑,只觉得如坐针毡,轻咳几声,恭敬地笑着问道:“几天没见婶娘了,上回来时,婶娘还病着,如今看着可是大好了?”

卢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老毛病了,天气一凉就要犯,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她直了直身体:“今儿叫你来,是有件事要请托于你。”

顾宜同身体一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婶娘请吩咐,只要是侄儿能办到的,侄儿…定然…”挤了半日,却还是挤不出那几个字来,眼圈已红了。

文怡暗暗吃了一惊,忙道:“十五叔,您真不要紧么?!若是身体有碍,我们托别人也是一样的。”

顾宜同睁大了眼:“咦?托别人?!”

“是呀。”文怡不解地皱着眉头,“祖母说,我们家库房里有一堆大家什伙,蒙了老厚了层灰,家里又用不上,正打算将它们卖掉,换些银钱周转呢。家里的田庄上报说,打算换一种稻种,出产会多些,因此要备下买种的钱。我们家的情形,十五叔是知道的,哪里有余钱?所以才打起了这些旧东西的主意。”

顾宜同仿佛获得了大赦一般,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婶娘是想让侄儿去跑腿么?这不过是小事,侄儿明日就带人来收!包管给婶娘办得妥妥当当的!”

卢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会挟恩命你做什么事?瞧你方才那是什么样子?!”

顾宜同笑容一僵,支支唔唔地:“没…婶娘误会了…”

“你是听了别人的闲话,觉得我救你媳妇儿子是不怀好意吧?!”

“不不不…”顾宜同忙站起身,“那都是别人瞎说!胡说!不积德的…”忽然想起说那些话的人里有自己的亲妹妹和堂兄堂嫂们,脸色就有些不自在了。

卢老夫人板着脸不说话,文怡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气,忙笑道:“祖母,十五叔向来是个老实人,别人说坏话,他只有听的份,就算心里再生气,难道还能堵着别人的嘴不成?咱们自家行得正,坐得正,不怕人家说闲话的。那些人说得多了,见咱们不理会他,他也就觉得没趣了,自然不会再说。咱们还是言归正转吧?”顾宜同忙不迭地点头,心中暗暗唾弃自己误会了好人。

卢老夫人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本来我也没打算找你!只不过我家这些东西,虽都是些破烂,还值个几百两银子,别人得了去,转手也能得些利,若是卖给外人,族里怕是又有闲话了,只好先紧着自家人。七房的老九,原有个铺子是做这种买卖的,我派人请他媳妇过来说话,请了三四回了,不是说病了,就是说有事正忙。我听说她前儿才忙着进城买了不少金珠首饰,昨儿又带着闺女串门去了,便猜她大概是看不上我老婆子的这点破烂,只好打起了外人店铺的主意。只是我老婆子镇日在家,哪里知道谁家铺子出价公道?因见你是个老实能干的,才想着叫你来帮个忙,若是事情办好了,我自然重重谢你。”

顾宜同忙躬身一礼,惶恐地道:“侄儿不敢,婶娘有差遣,尽管吩咐就是,本是侄儿分内应当的,不敢当这个谢字。既是要卖东西,婶娘先让侄儿过过眼,回头侄儿好去找人。”

卢老夫人点点头,给文怡递了个眼神,文怡会意。她便再次吩咐:“你也不用着急,且慢慢寻访,务必要找个妥当的掌柜掌眼。我这堆东西都有年头了,少说也值个六七百呢。看完了东西,你就回去吧,不用再来跟我打招呼。还有,前院里有给你媳妇备下的东西,有当归、川芎,还有粳米和红糖,你媳妇应该用得上,都拿回去吧,若是不够,我这里还有。如今天凉,你媳妇在月子里,不能受风,还有孩子也是,本就有些不足,若是不好生照料,有个闪失,将来一辈子都要受苦,你要盯紧了底下人,把他们母子照顾好。”

顾宜同一路听一路应是,听到最后,已经满面羞愧了,含泪道:“侄儿家里没个长辈看顾,平日里夫妻俩说起,都说唯有六婶娘最是慈爱,虽然说话严厉,却是真心为我们夫妻着想的。承蒙婶娘照应,侄儿真是不知该如何回报…”

“啰嗦些什么?!”卢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是顾家人,你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我老婆子难道是图你的回报才照应你们两口子的?!不过是想着你们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怕你们不懂事,多说几句罢了。若是你们平日里有人照应,我才不会多管闲事!你只管把我的事办好就行!”

顾宜同连声应着,小心地告退下去。文怡向祖母行了一礼,便追上去带他去库房了。

宣和堂的库房就在后院边上,连着一排四间屋子,小小的院落中种着一棵老树,以一扇小门跟后院相连,平日少人涉足。因年久失修,人才走到走廊入口,便能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萧索之气。

文怡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用钥匙打开半生锈的锁,随手拿过一把坏掉的扫把,将房梁上垂下来的蜘蛛网撩开,咳了两声,便用手扇着空气中弥漫的灰尘,走到房间一角,指了指几个旧得发黑的红木大箱子:“就是最左边那个,其他几个箱子装的都是从前用过的旧瓷器,碗呀碟呀,不值钱的。”

顾宜同应了一声,小心地走过去,摸了摸箱子的锁,锁都是开着的,啪哒一声就掉了下来,顾宜同回头向文怡不好意思地笑笑,才伸手掀起了箱盖,露出了里面用颜色发黄的大匹豆青色团花锦缎包起来的紫铜香炉,旁边是用品质上佳的细白棉纸包起来的瓷瓶,借着纸窗透进来的微光,也能让人看出那瓷瓶的釉色非同一般,白中透着淡淡的青,上头的彩画颜色仍旧鲜艳,画的是喜庆的“花开富贵”、“福禄寿三星”、“百子图”和“松鹤延年”。顾宜同暗暗吃惊,又凑过去细看那包瓶子的棉纸。

文怡在前世早已看过这些东西,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只知道是些喜庆又略嫌俗气的用具,便问:“十五叔,你说这些东西真能卖上价钱么?都是收了几十年的东西,若不是急着用钱,祖母和我也想不起它们来。”

顾宜同正为那棉纸隔了几十年后仍旧洁白细软如故暗暗吃惊,闻言忙道:“虽然眼下看得不仔细,但十五叔敢打包票,这绝对都是好东西!六婶娘说能值上六七百,只怕还估得低了,遇上识货的,上千两都不在话下!”顿了顿,忽然问:“小时候,我随父母过来拜年请安,好象见过这个牡丹的瓶子。”

文怡道:“兴许是吧,我也不知道,这都是老东西了,祖父祖母好象都不大喜欢,也许过年时会摆出来,平时甚少理会,我还是前不久才知道家里还有这些东西呢。听说都是前朝的古物,我年纪小说不清楚,十五叔寻个眼力好的人掌一掌?”

顾宜同忙应了,小心将瓶子摆放好,盖好箱盖,环视周围一圈,叹道:“这样的好东西,却在这样的房子里不见天日,着实…”忽然想起文怡还在面前,忙住了嘴。

文怡假装没听懂,笑道:“十五叔,您随时都能带人来搬东西,祖母和我就全都托付给您了!”

顾宜同有些迟疑:“我两天内就带人来,只是…出库前侄女儿派个人来登记造册吧?将来也好对册入账。”

文怡笑道:“这就用不着了,难道我们还信不过十五叔?”顿了顿,小声道:“求十五叔帮着说说价钱,若能多卖一点就好了。祖母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家里看大夫吃药,都是要花钱的,住的屋子还是二三十年前祖父回乡时修整过的,许多地方都该修葺了,家里实在没多少余钱,但总不能叫祖母受委屈…”

顾宜同惊道:“难道这些事公中不管么?!族长理应每年派人来查看吧?!”

文怡小声道:“虽说长房有人来,但只是在前院奉茶罢了,这里紧挨着内宅,又不住人,因此无人知道。前两年,有几位叔叔分家独立,还问过祖母,能不能分几间屋子给他们。可是十五叔,你也瞧见了,这屋子哪里是能住人的?祖母回绝了,外头又有闲话…”

顾宜同老脸一红。前些年分家出来的旁支族人中,就有他的亲弟弟。当时弟弟还私下在他面前抱怨半日,说六婶娘全家只有几口人,却占了那么大一片宅子,也不肯分两间房给侄儿们住,实在小气得紧,云云。他现在听到侄女的话,才知道六婶娘拒绝的真正理由,更觉羞愧了,暗暗决心要把真相告诉弟弟,免得弟弟继续在外头说六婶娘的闲话。

文怡悄悄打量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道:“十五叔,这里脏得很,咱们出去吧?”

顾宜同惊醒过来,忙应了,随着文怡走出去,看着她上锁,忽然道:“九丫头,你们祖孙既托了十五叔,十五叔定会给你们办好,放心吧!”

文怡回头看他一眼,甜甜笑了。

待送走了顾宜同,文怡便回到后院正房,向祖母禀报经过,顿了顿,又将自己后来跟他说的那几句话也说了出来。

卢老夫人皱皱眉:“你把那件事告诉他,有什么用?别人还以为我们家真的败落了呢,说不定反会生了轻视之心!”

文怡道:“不怕的,十五叔是老实人,况且方才孙女儿只指了一箱东西给他看,若是他有不妥,今后就不再找他帮忙了。至于那件事,孙女儿是想起,前些年抱怨祖母的人里,不是有十七叔么?他跟十五叔是亲兄弟,一向亲近,若从十五叔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不会继续说祖母的不是了。”

卢老夫人看了孙女儿一眼,叹了口气:“罢了,你成天就知道盘算祖母的名声!我老婆子生来就是这个脾气,改不了的,你传再多的好话又有什么用?!”

文怡抿嘴偷笑。她这几天在祖母面前越发放得开了,不再象前世那样拘谨,同样是真心真意彼此关怀的亲人,别人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她又何必处处守着一个“礼”字,却连向亲长撒娇都不敢?

这时,紫樱笑吟吟地从门外进来,向卢老夫人行了个礼,禀道:“老夫人,小姐,我们太太来了。”

文怡先是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是舅母秦氏来了,想必是有了田地的消息。卢老夫人忙道:“九丫头,快扶我出去。紫樱去倒茶,上点心,你该知道你家主母的喜好。”

紫樱笑着应了去,文怡扶着祖母来到前院,秦氏已经在花厅落座,见了她们忙起身迎上来,受了文怡的礼后,便带着端庄与几分拘束,向卢老夫人行了一礼:“见过亲家老太太。”

卢老夫人心中感叹万分,面上仍旧淡淡的,微微点头回礼:“亲家太太来了?真是多年不见,请坐。”

秦氏微微一喜,又是一礼:“您请先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