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面前踯躅了片刻,突然一狠心,背朝着她,半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张谨大概还为他刚才的态度耿耿于怀,心里溢满了委屈,所以迟迟不肯动弹。

徐承直起腰,回过身来望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道理。不该对你凶,我只是担心你…”

张谨别过脸去,透过苍翠的树木的缝隙,能够看见太阳一点点地往下爬,流露出夕阳独有的遗憾,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调节着什么,徐承耐心地等她。

她终于把脸扭了过来,面庞上所有委屈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还对徐承笑了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把风筝给带回去呀。否则也太对不起我这条腿了。”

徐承很难否认,他最欣赏张谨的一点就是她的干脆利落,当然,对于她的执着,他保留意见。

抬头看去,大石上方的一棵密如伞状的树间,可以依稀看出风筝的形状,刚才张谨就是因为看见了它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自身的危险。

徐承不欲与她多作无谓的争辩,况且刚才他撒气时她一点顶撞的意思都没有,搞得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他向四下里打量,很快找来一根半枯的树枝,朝上捅了捅,大致能够到,但要把蜈蚣勾下来显然不是易事。

“别把它的身体弄破啊!”张谨还在旁边好心地提醒。

徐承又搬来几块凹凹叠叠的石头,垒在一起垫脚,他没有爬那块肇事的巨石,万一两人都挂了,那真能成公司的年度笑话了。

一边忙活,一边恨恨地想,回去非刮圆圆一顿屁股不可,瞧她惹的这一系列的麻烦!

把风筝拿下又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徐承真的急起来,“得赶紧下去了,再不走,他们非报警不可。”

就这样,张谨手里拖着风筝,徐承背着她,默默地下山而去。

其实下山远比上山要难走,尤其肩上还负着个人,张谨虽苗条,毕竟也是个大人,徐承以没走几步已经微感吃力。

软而热的呼吸时不时拂向他的脖颈,让他禁不住心旌摇曳,空气里难免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紧致感。他不得不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在脚下曲折的山路上。

徐承不怎么抽烟,所以没有很多男人身上那种难闻的烟味儿,他也从来不擦香水,飘入张谨鼻息的是一股混合了沐浴露和须后水的清爽香气,还有他所特有的男子气息,张谨心醉而恍惚地想,这不就是自己寻觅过很久的那个人么?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田就涌入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也许因为明知彼此是不可能了,所以才会更加执着地确定自己的那份秘而不宣的感情。她一直都喜欢悲剧故事里那一抹绝望到震撼的色彩。

可生活毕竟不是戏剧,如果谁要是把他们弄混了,到头来吃苦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张谨却从未有过深切体会。

“James。”

“嗯?”徐承正大口地喘气,已经快到山脚了,他正考虑着在哪儿把张谨放下来合适。

“其实,我刚才坐在那儿就在想,会不会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还真被我猜对了。”

徐承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挪了挪,没说话。

他能找到她,不过是多动了动脑筋而已,而不是象其他人那样一头扎进来乱闯。他在王超说的跟她分开的三岔口仔细判断过,有一条道是王超走的,另一条是下山的路,右手还有一条小道,张谨没下山,那么肯定就是沿着那条路走了,大约是不甘心无功而返。

小道走了没多久,就分成了两股,象字母“Y”那样蜿蜒远去。凭着记忆,他能断定风筝坠落的区域应该在左边的方向,况且如果走右边的道儿,那无疑又是一条下山的路,她应该也不会选。一路停停走走,万幸的是,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你试试给小江个电话,告诉他们已经下山了,免得他们着急。”徐承近乎冷淡地吩咐,不去理会她仿佛含着别样意味的话头,他当然明白,那种话还是不接茬得好。

他们已经走出密林区,手机恢复了信号,小江他们在那一头终于松了口气,尤其是王超,还奋战在山间小道上,因为丢失了张谨,正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能眺望到他们的旅行大巴了,徐承心头的一块石头重重落了下来,刚才进山时,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惶惧和沮丧的心情。

他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张谨,明知对她来说有困难,还是不得不艰难地询问,“你…能自己走么?”

张谨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当下也只是笑了一笑,点点头,“可以。”

她疏离的隐忍里含了一丝倔犟,徐承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故意装不懂她的话而未加理会让她失了颜面,不禁在心里苦笑,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当然能感觉得到,可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纵容她的感情,甚至与她不知轻重地调情?也许有的人会乐于享受这种免费的暧昧,可他做不出来。

可以看得出,她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在往前走路的,嘴里嘶着气,却没有向徐承抱怨过一句,他拎着那只灰头土脸的风筝,默默伴随在她身边,谨慎而小心地在适度的距离之外保护着她。

在她终于承受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徐承再次出手,挽住了她的纤腰。她仰望着他,而他头冲下俯视,四目相对,空气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撕裂开来,暮霭正悄然蔓延过来,无声无息,象敛住锐气向前匍匐的伏兵。

其实只有几秒而已——尽管那几秒时间对不远处的岚岚来说已经长得有如一个世纪,然而,那一瞬间她象被利剑再次贯穿,一下子痛彻心扉!

疼痛如火如荼地侵袭进她每一个毛孔,在这秋意醇厚的黄昏里,吞噬着她本就犹疑不定的心。

“徐承!”她终于忍不住唤了出来,嗓音里难掩震颤与嘶哑。

她其实可以不这样做的,她完全可以静静地等在一边,然后揭晓她心中的疑团。可她不愿意那样。

她知道,一旦徐承真的把持不住而吻了下去,那么,他们之间肯定就彻底完蛋了!

她不会容忍一个用情不专的丈夫,这是无可商量的底线。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根本就未退却过,如果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会痛苦一辈子。

于是,在她认为的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了阻止。

徐承猝然扭头,看见背着光站立在某棵树下的妻子,眼里写满了惊痛与怨愤,他的心猛然间揪到了一起。

29.没有“如果”

经过那一番找风筝的折腾,人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耗到精疲力竭,回去的路上,不少人没等车开出边郊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岚岚默默地看着蜷缩在怀里早已睡熟的女儿,思绪却象被武林高手以醇厚内力猛击了一掌,外形看起来尚且完好无损,内里实则分崩离析。

徐承就坐在她身边,然而,谁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刚才在山脚被她骤然撞见的一幕把他惊出了一身汗,心里懊恼到无以复加,他千防万防,不为别的,就是怕妻子多心,结果还是防不胜防。幸而岚岚没有作出什么惊人之举,但他仍看得出来,她已经克制到了极致。

岚岚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担心丈夫——或者说她担心徐承跟张谨两个人。当得知是徐承找到的张谨时,她那原本被着急强压下去的疑虑再度浮了起来,心里咚咚如战鼓擂,她拔腿就往最近的山脚跑,仿佛赶着去阻止什么——结果,她确实也阻止了什么。

在她后面赶来的是小江等人,当然,他们走得慢,自是错过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徐承象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张谨扔给了小江,自己则奔到妻子身旁,心惊胆战地等着她发飙,凭他的直觉,以岚岚的脾气,这场暴风骤雨迟早会来。

可是没有,她保持着沉默,也许仅仅是为了给他面子,而徐承明白,沉默往往比爆发更为可怕。

这种沉默直到夜深人静,两人不得不直面这个白天避而不谈却实际存在的严重问题时才正式爆发。彼时,圆圆已酣畅入睡,沐浴完的徐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观赏体育频道转播的某场球赛。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电视里,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还在盥洗室洗澡的岚岚出来,他们必须好好谈谈了。

花洒下闭着眼睛享受温水抚慰的岚岚没有象往日那样体会到放松的感觉。本应是休闲的一天,却比平常任何一日过得都累。

结婚近三年,第一次觉得有点心灰意冷,就好比两个说好要共患难的人,一个倾心掏出了所有,却在不久之后发现另一个居然还私藏了宝贝!那种寒心没有深历其中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得到。可她沉默不是因为在酝酿爆发,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她当然不想失去徐承,一点儿也不想,她那么爱他,视他为自己的所有,在这个流行叫“粉丝”的年代,她时常会开玩笑说自己是“徐粉”。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

然而,生活中永远充满变数,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揉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眼睛的余光可以扫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徐承,她驻足,有片刻的犹豫,是自己主动还是等他先开口。

终于,徐承先开口了,“岚岚!”

她侧身向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有事?”

徐承望着她,低声问,“我们,谈谈?”口气谨慎。

这本也是岚岚的意思——理智地,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谈清楚,可一旦开口,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仿佛理智与情绪在相悖而行。

她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在说:“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你白天还没表演够么?”

徐承隐忍地蹙眉,“你什么意思?”

久违的烦躁就此卷上心头。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他在与俞蕾相处时常常体会到的。他可以对某个技术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一涉及感情问题,总显得说不清道不明,明明心里想的一回事,表达出来仿佛却成了另一种涵义,于是越弄越拧。

岚岚夸张地笑,“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徐承静默了一下,“因为张谨?”

岚岚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心里却远比那更冷,“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知道是为她,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跟她之间…”

岚岚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了,双眸却咄咄逼人,似要喷出火来,声音却因为激愤反而压得低了下来,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栗,“你想说你们之间很清白是不是?你想说你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是不是?”

泪意还是不争气地氲湿了眼眶,她稍稍仰起头,不让它们成形,她还有话没讲完。

“徐承!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傻子好不好?不要告诉我她跟你一样没想法,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在别人老婆不在的时候去登堂入室!也不要告诉我你对她的企图一点都不知情!今天在山脚下,如果不是我叫了你一声,你是不是已经…”她咬着唇没有说下去,“你们——真让我恶心!”她狠狠地说。

最后那句话她不该说出来的,可是她没忍住。

徐承呼地站了起来,呼吸骤然间紊乱,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一整天,他都陪着小心在周旋,仿佛怀揣着数枚鸡蛋走钢丝,唯恐一不小心就掉落下去,可最终,手里的鸡蛋不仅没有护住,悉数摔得粉碎,连带他自己也从钢丝上跌落了下来!

“赵岚岚!”他忍无可忍,“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她对我有好感,难道是我的错?!是不是我要在自己脸上贴个‘女性勿近’的标签你才满意?!”

岚岚错愕地望着爆发中的徐承,眼前很快模糊一片,她重重地点头,“对!你没有错,你允许她进入我们的私人空间你没有错!你让她照顾我的女儿,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太小气!我太多疑!你满意了吧?”她用一双泪眼瞪着徐承,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她冲着他嚷:“你满意了没有?!”

岚岚眸中的湿润唤醒了因憋闷而陷入震怒的徐承,他的心蓦地软下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想伸手去拉她,“岚岚——”

而岚岚已经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卧室!

徐承讷讷地站在原地,适才还如饱涨的皮球一般鼓起的怒意早已谢败下来,他怔怔地想,难道自己真的没错吗?

他错在没有坚决地抵制住张谨那对他显而易见的好感,也许因为她的美貌很难让男人对她开口说“不”,更何况她从不索取,只一味给予,谁会忍心拒绝如此好意呢?

人总是心存侥幸,在冒险的边缘徘徊,以为在享受完暧昧的滋味后仍可以全身而退,却发现事态往往会朝与人意愿相反的一方发展,且一击中的。

此时,岚岚的委屈终于令他意识到,也许之前对张谨所设的底线的确过低了。

他走到岚岚的卧室门口,抬手按下把手,可是门没开,岚岚在里面反锁住了。

躺在女儿身边的岚岚此时已哭成一个泪人,为了不惊醒甜梦中的圆圆,她不得不咬着浴巾的一角不让自己大放悲声,可是静默的空气中,那一声声抽泣的凝噎依然如此刺耳,散发着悲哀。

她终于没能够理智地处理这场家庭危机,她的表现跟任何一个世俗的普通女子毫无区别,一样的没有头脑,除了哭诉,别无其他手腕!

但直到此时,她方才明白,惟有象这样倾性发泄一番,才有可能排遣掉心头的积郁,毕竟女强人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

徐承在敲门,先是缓慢而有节奏的,她没有起身去开,赌气躺着,虽是无声的流泪,盛满废气的心田终究还是松快了一些。

“岚岚,快开门!”徐承在门口轻唤,语声焦灼,加大了力度叩门,他是真的着了急。

圆圆终于被这不时传来的细碎反复的嘈杂声所惊扰,小小的身子扭了几扭,眉头攒到了一处,嘴里含混地叫唤,“妈妈——”

岚岚赶紧伸手拍拍她的腿以示宽慰,看见她无力地睁了睁眼,瞄到母亲就在近前,遂又放心睡去。

“岚岚,你别这样,快把门打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谈,不行吗?”门外的徐承兀自擂着门,声响越弄越大,语气里微含哀求。他已经顾不上会否吵醒女儿,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见到岚岚,想办法消除她心头的疑虑,他习惯了那个活泼开朗对自己心无旁羁的那个岚岚,而今晚的岚岚,不仅让他陌生,还有难以名状的惶恐。

门终于开了,眼睛红红的岚岚僵直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目光哀怨地盯着他。

徐承一阵欣喜,“岚岚!”这次他没容她挣扎,一把将她紧拥入怀,喃喃低语,“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岚岚的脸被紧压在他的胸膛上,他的道歉和脸上显而易见的无措彻底软话了她,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又瞬间被他的衣襟所吸收,徐承胸前的睡衣被晕开了一滩暗柔的水渍,无声诉说着她的委屈。

“你知道…我,我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那,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有多难过么?那个时候你想到过我没有?”她边哭还是边忍不住哀怨地控诉。

徐承一味搂着她,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他听任她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心里同样的酸楚和委屈。

“岚岚,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明明爱着对方的么?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如此不信任对方?”可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怕横生枝节。也许现代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和不堪一击,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但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来预防今后再发生类似的麻烦了。

之所以选这家西餐厅,是因为这里离德克比较远,不会遇上熟悉的人而感到尴尬,且环境和私密性都很不错。

菜是徐承点的,张谨从没来过,对这里的口味不熟悉,所以全由徐承代为作主了。她喝着刚呈上来的柠檬水,好奇地睁大眼睛观望室内别具一格的布置,然而,更大的好奇在她心里,因为徐承没有任何预兆地在大中午把她拽出来开小灶,他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至于是哪方面的,她不敢乱加猜测,心里却为此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期待已久的某件事即将拉开帷幕。

“你来德克多久了?”徐承阖上菜谱递给侍应生的同时问了张谨一句,完全是上司的口吻。

张谨眨了眨眼,想都没想就回答:“一百八十七天——六个月零六天。”

徐承笑了,“记性不错。”

“重大的日子我都记得很牢。”张谨巧笑嫣然。

徐承端起杯子,停留在唇边,不急着喝,又问:“对现状满意吗?”

张谨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反问:“如果不满意,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事实上,无论在哪家公司,一个小小的部门助理几乎对任何一个职场新人来说都不过是块跳板,迟早要谋求到更高的位子上去,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

“对采购部有没有兴趣?”徐承把杯子搁回桌上,用手缓缓转动杯身,显得漫不经心。

“嗯?”张谨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从通常意义上来讲,企业采购部的职位基本算得上是肥缺,外企自然也不例外。

“采购部的经理Lucia前两天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推荐,他们走掉了一个Buyer(采购员),想从公司内部调剂,要求是细心、有头脑的女孩子,我觉得你很适合。”

徐承说完,平和的目光凝视在张谨脸上,却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喜悦的反应。

张谨学着他的样子开始转动水杯,却没有他那样悠闲笃定,略显凌乱的节奏反衬出她内心的挣扎。

她慢悠悠地开口,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突然想把我调走…是不是因为你太太的关系?”

徐承凝在她面庞上的目光蓦地一滞,说实话,他很不喜欢她此刻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和故作老成的态度,他觉得女孩子还是娇憨一点比较可爱。

“你想多了,不过是想给你个机会而已。”

张谨却不肯放松,“是么?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不能在公司里说?而要跑到这里来?”她的口气很冲,在此之前,她有过两种截然不同的预感,也深知负面的那个预感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真的证实了,还是难掩失落。

徐承静静地注视着她,他还是低估了她——她的内心远比外表要彪悍。

“James。”张谨迎视着他的目光,一点都没有闪躲的意思,“其实那天在度假村,我就已经感觉出来你太太对我的敌意了。甚至更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女孩子,很能体会那种感觉,你用不着瞒我。”

一股陌生的反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起,徐承不禁皱眉,“你既然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加深她的误会?”一想起岚岚失控的那个夜晚以及他心惊胆寒的心情,他就没好气。

张谨耸了耸肩,幅度过大,显得有点夸张,“你还不明白么?因为我喜欢你。”

徐承没料到她这么大胆,一时被噎在了那里,目光生硬地调转开来。

恰在此时,他们点的餐上来了,好歹解掉些许尴尬。

张谨对着那盘子蟹黄饭一点胃口皆无,手心里沁满了汗,这么赤裸裸地表白,不是不紧张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样大胆。她只是有些愤恨,突然窥见一丝希望,还没来得及拽在手里就已然破灭。年轻的人既可以拥有一切又可以一无所有,全在一念之间。

对面的徐承也丝毫感觉不到饥饿,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是你,对于没有可能的事,绝不会说出来。”

张谨其实已经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可她不愿意让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她强撑起一个倔犟的笑容道:“说出来也许没希望,但如果不说,肯定一点机会都没有。”

徐承为她这句话所震动,他们的确有着太多的不同。他脸上的镇定从容就此打散,这让张谨感觉舒服了不少,仿佛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终于占了上风。

“问你个问题。”她浅笑盈盈地向着他。

“什么?”他则面无表情。

“如果我们遇见的时候,你还没结婚,你…会不会选择我?”她想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为什么不问个彻底?

徐承断然道:“你觉得做这种无谓的假设有意义吗?”

“我觉得有。”她笑得很无赖。

徐承开始感到无力,苦笑起来,“象我这样的男人多的是,街上一抓一大把,你这又是何必?”

张谨笑起来,“哦,是吗?那你帮我抓两个来看看!”这样的说笑却让她的眼神无端黯淡下来。

她承认他说得也许有道理,可谁让她第一个就遇上了他呢?

也许因为家庭的关系,张谨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做过灰姑娘的幻梦,然而长大一点就明白,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灰姑娘,还有些灰姑娘,好不容易爱情得以成全,却无法有始有终地保全。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破碎。

即使张谨有着傲人的容貌,也无法阻挡她成为一个现实的、且有头脑的孩子,她不求富贵浮云,只愿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徐承符合她对所向往的男士的大部分标准:理性聪明、亲切随和、不张扬、不急躁、还带着一点不可或缺的幽默感。这些淡然的气质在她觑见他第一眼时就在心头扎下了根,他唯一的缺点却是最致命的——已婚。

似乎每个人该承受的磨砺,再怎么规避都是避不掉的,除此之外,张谨找不出第二条解释。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张谨幽然问。

徐承瞥了她一眼,“因为有难度?”

虽然有点沮丧,她还是被逗乐了,当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已婚那件事。

她摇头,“因为…你跟我爸爸,一点儿也不像。”

徐承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她,大多数女孩不是都很崇拜自己的父亲的么?

张谨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某一点,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是久未谋面的父亲那张因为酗酒而显得常年通红且总是带着某种警觉的粗糙面庞,眼睛逐渐聚焦,面前的徐承有一张永远清爽闲适的脸,她在心底喟然叹息。

“我爸脾气不好,从小就以揍我为乐,有时也会打我妈。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我们是那样彼此讨厌,有时候我恨起他来,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虽然已经是许久前的情绪了,说出口来时,那段黯然无望的时光还是象一片阴云似的笼罩了回来,那感觉她实在太熟悉了,仿佛生下来就铭刻在血液里似的。

“可是妈妈跟我说,他就是我的父亲,如假包换。”她脸上的笑渗进一些嘲弄和无奈,跟她的年纪极不相符,“所以,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将来要么不嫁人,如果一定要嫁,绝不找象他那样的男人,不重蹈我妈妈的覆辙。”

徐承静静地听着,眸中是隐藏的震惊和同情,他的确从来不知道张谨的家境是怎样的,即使现在听来,也很难想象,在他的概念里,这样娇艳生动的女孩只有跟幸福、快乐这些字眼才般配,就连她对自己的表白,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女孩般的任性所致。却没料到她心里还藏着她完全陌生的一块领地。

张谨见他不说话,故作俏皮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怎么,被我吓着了?放心吧,我不会怎么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