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在身后宽慰他们,“感冒不要紧的,多喝点水就好了,不用着急,暂时也别急着上医院。”他的声音始终乐乐呵呵的,让人听着轻快不少。
圆圆一岁零两个月,从出生到长这么大,中间历经的各种艰难困苦足以将岚岚锻炼至半个江湖郎中的水平,绕是如此,每每碰到她生病,岚岚总还是提心吊胆的,大概当妈的都这样。
照例是强摁牛喝水似的哄骗着给她灌下去一大杯白开水,拿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出了一身汗之后,热度总算有所下降。
岚岚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疲乏,一看小钟,都过一点了,她来不及哀悼自己即将出现的熊猫眼,只想赶紧睡着。
眼睛闭了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响动,光线乍亮,稍顷徐承抱着枕头进来。
岚岚拧开床头灯,蹙眉望着他,“怎么还没睡,明天还得上班呢!”
徐承把枕头硬塞到她们床上,尔后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紧贴着岚岚的后背躺下,“老听见你忙活的声音,我睡不着。”他伸手环抱住岚岚的腰,把脸埋在她布满发丝的颈窝,鼻息间飘来很好闻的香气,不似花香那般浓腻,有木质气息,他知道她一直喜欢用皂角洗发水。
他深深地嗅着,让那股她独特的气味沁入心脾,然后嘟哝了一句,“现在踏实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侵袭上她的肌肤,扰得岚岚又酥又痒,她无奈地低声嗔道:“你怎么像个孩子。”
徐承闭起眼睛,就这么抱着她入睡。
左手是心爱的女儿,右手是亲爱的丈夫,岚岚觉得自己的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即使累,也带着香甜的气息。
在她朦胧睡去之际,却听徐承喃喃地唤了自己一声,“岚岚。”
“嗯?”她困地睁不开眼睛。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
岚岚没睁眼,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缓缓地说:“我也是。”
3.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自从有了圆圆后,云仙就再也不到吕倩那里去当义工了,当然,她的那对双胞胎也已到了学龄前的年纪,不再需要N个大人围着转了。吕倩早辞掉了她那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跟婆婆两人一起在家安心带孩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带着两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去云仙家串门。岚岚偶然在娘家遇见她,总能听到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如何力排众异,把俩孩子扶上成长正轨的艰辛路程。岚岚觉得她越发在向中年妇女的队伍靠拢了。她有时候也会安慰吕倩几句,当然是不太正经地,“你别这么牢骚连篇地,得往好处想。搞不好,你将来都够格去调解中东问题,促使巴以和解了。治大国若烹小鲜么!”
吕倩朝她抛了个白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圆圆往你妈这儿一扔就算万事大吉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丈母娘与女婿的关系要比婆媳关系好处得多。不信,你跟你婆婆住一块儿试试。”
岚岚立刻笑嘻嘻地打住,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的确要比吕倩省心得多,也不光因为孩子的数量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跟自己母亲合作远比跟婆婆合作要惬意,不用时刻绷着一根弦,唯恐说出来的哪句话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对方而自己还完全懵然无知——吕倩的很多苦恼似乎都源于此,当然,还有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也存在过多的分歧,那些由不同的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和年龄代沟所引发的矛盾就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而岚岚在这方面的困扰明显要低微得多。所以对于吕倩的诉苦,她没有多少共鸣,总是以宽慰或索性插科打诨地给搅合过去。吕倩也不以为意,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平台发泄一下,并非真的想寻求某种解决方案,因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标准的模式可以遵循。
但吕倩对丈夫段立平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怀疑却着实让岚岚吓了一跳。
自从养了两个儿子后,吕倩倍感压力重大,硬是把安于现状的丈夫给劝出了稳定的事业单位的小圈子,跟人合伙做起了生意。没想到竟挖掘出了潜能,两年不到的时间,做得风生水起,从此告别工薪阶层,甚至连房子都改成跃层别墅了。
跟段立平的志得意满相反,吕倩整天缩在家庭的一亩三分地上,睁眼闭眼都是围着孩子转,难免精神苦闷,对丈夫的一举一动更是嗅觉灵敏,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在岚岚听来,她所列举的各项证据实在没有任何可信度,当然就没法顺着她的话头往下绉了,颇有几分义正词严地忠告她,“你不能光凭感觉就胡乱猜疑对方,夫妻之间信任是首要前提。”
吕倩眉头紧攒,“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
岚岚有些无语,由此她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女人无论要怎样做所谓的牺牲,也必须得有自己的事业,哪怕经营得不够好,不那么卓著,但起码得有个忙活的目标,而绝不能将自己就此绑缚在家庭这条唯一的船上,这跟作茧自缚没什么区别。
工作方面最大的变化就是刘燕莎跳槽了。她那个被她时刻唠叨在嘴里的老公有朝一日终于被她逮到出轨的真相,大闹一番后,她决绝地提出离婚,带着女儿租在外面度日。
“我觉得恶心,在那所房子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前夫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而燕莎也并非那种赶尽杀绝的无情女子,离婚协议上只规定了一小笔给予女儿的赡养费,其余的生活负担就都得由她自己想办法解决了。MS公司虽然口碑不错,薪金却非一流,在权衡利弊后,刘燕莎最终跳去了一家日资企业当人事主管,薪酬也不过长了三成。
“我现在的状况太需要钱了,没办法,谁给得多就给谁效力。”刘燕莎临走时向岚岚坦然相告。
岚岚听了只是觉得酸楚,很多人背地里笑话刘燕莎傻,这么一把年纪,还硬要拖个孩子在身边,离了找谁去?
岚岚最开始也觉得刘燕莎没必要那么果断地离婚的,任何一桩离婚案,最吃亏的一方通常都会是女人。可转念一想,这事要是落自己头上,她能忍得下来么?
答案其实跟刘燕莎的行为一样:绝不能够!
她们都是凡尘俗世中最为普通的一介女子,希求不多,无非图个踏实,图个心安,如果有一天,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不复存在了,还要这徒有虚表的框架做什么?
刘燕莎离开后,老板赵丽文把组织架构稍作调整,提升岚岚做了办事处的行政主管,又新增两个岗位,把之前刘燕莎和岚岚的具体工作分摊掉,岚岚负责统领全责。这样的分配看似她能够从琐碎事务中解脱出来,实则更忙了。她是个追求细节的人,这或许是受老板工作方式的影响,于是乎,原来手头的工作仍在紧张关注中,还得应付新岗位上的种种新任务,穿插在密集任务中间的,还有没完没了的会议。
好在,岚岚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诉诸在家庭和孩子身上。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除了圆圆出世后有过一阵手足无措外,在赵家的协助下,岚岚跟徐承两年的婚姻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可谓甜蜜顺畅。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几乎可以当成一群同龄人的典范:有稳定风光的职业,完整美满的家庭,以及坚定可靠的后援团。她在一次公司的培训中玩过一个叫做Jangle的游戏,即靠双手将三个球在空中来回地抛接流转,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现在,她觉得生活犹如她手上把玩的三个球,有条不紊,皆在掌控。
周六岚岚跟徐承去超市大采购后返家,在小区门口与迎面过来的一个衣着时髦的女性打了个照面。
岚岚瞅着面熟,快擦肩而过时才想起来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范妮,想不到会在同一个小区里。只是范妮在瞥了她两眼后跟路人似的扭头远去,这令岚岚很不爽。
“明明就是范妮,她也看到我了呀,怎么睬都不带睬我一下的?”转头看徐承,“是不是因为你在身边的缘故啊?”
徐承笑着点头损她,“可不,估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连你这样的丑小鸭也能嫁得出去!”
岚岚立刻向他怒目而视。
没想到很快就又遇见范妮,是在某次晚饭后,岚岚与徐承携圆圆在草地上散步。
新房交到手上时正值岚岚怀孕五个月,空有一腔报家热情,却无法亲力亲为,除了装潢公司和材料由岚岚拉着徐承一起搞定以外,装修期间的一切细节就只能都交由老赵处理了。装修是个极其琐碎和麻烦的事情,岚岚和徐承仅仅插手了几回就深有感悟,因此,当老赵带着骄傲把装饰完毕的房子交到他们夫妇二人手里时,他们没敢挑剔几处很明显的与整体不和谐的繁冗手笔,都不吝夸赞之词,哄得老赵美滋滋地,仿佛一下子又找到了生活的价值。
时间安排得如此之巧,房子刚装修完毕,岚岚就生产了。家里人一下子忙得头昏脑胀。等生活再次步入正轨时,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了。
时值搬进新房两个月都不到。两人对这栋小区最满意的地方不在房屋构造,而是小区有一大片奢华的绿色草坪,是开发商最初承诺的若干项诱惑中硕果仅存的一枚,这在显得日益寸土寸金的今日的房地产市场上尤为难能可贵。
圆圆开口极早,十个多月就会简单的会话了,这是云仙最常向人夸耀的一条资本。开路则要晚一些,不过现在走路的脚步已经比较稳健了,在四季常青的草地上撒了欢地跑,摔跤也不疼,只会咯咯地乐。草地上孩子也多,在明黄如昼的灯光下活像一群刚下凡的天使。
徐承心情不错,对岚岚笑言:“你觉不觉得小孩子象某种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放到地上就会自动往前蹦达,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岚岚嗔道:“你怎么老把小孩子当玩具呀!”
徐承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难道不是吗?我有时候还觉得你跟他们也差不多呢!”
“那好啊!你去德国记得给我也买个大礼包回来,越幼稚的越好。”
徐承三月初要去德国出差,许诺会给圆圆带礼物,岚岚当时就听得眼露馋色。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斜刺里传出一个女声,语含迟疑,“赵岚岚——”
岚岚闻声扭头,脸上立刻绽出一朵大花,“嗨!范妮!”
范妮这才面露爽朗之色,疾步上来跟岚岚拥抱,且直言不讳,“真的是你呀!上回看见你我都不敢认,你比以前漂亮多啦!”
岚岚的目光从徐承脸上飘过,但见他彬彬有礼地带着笑,眼里却是别样的揶揄神色。仅仅两句话,他就了然为什么岚岚能跟这位同学如此热乎了——全都是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主儿。
一番必要的寒暄过后,徐承领着圆圆知趣地退出,留给她们畅谈的空间。
原来范妮在小区里买了一栋单身公寓,两周前刚刚搬过来。两人从共同声讨开发商的卑鄙到斥责物业的不专业,几乎同时找到了从前在学校时步调一致的感觉。
“我楼上的住户可讨厌了,深更半夜还开电钻,上去吵了没用。叫物业都几回了,刚开始还管管,后来这样的情形太多,法不责众,给他们打电话理都不理你,真是气死了!”
岚岚附和道:“可不是嘛!这物业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刚开始卖房时开发商说会聘用戴德梁行,很多业主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来买房的。谁知到交房时却说戴德梁行只是物业顾问,跟这儿耍花招呢!一有点问题就推三阻四的,现在三号门下的商铺要开大酒楼,不少人都在闹,都搞到环保局去了,可惜至今还没什么结果呢。”
“总之不买房烦人,买了房还是烦人!”
岚岚对她买单身公寓挺好奇的,范妮叹了口气说:“还不是让父母给闹得。成天逼着我出去相亲,好像嫁不出去就成次品似的。我给他们搞得受不了了,就自己出来贷款买了套房,单住着清静。”
虽然对岚岚有家有口的幸福生活颇为倾羡,范妮还是言之凿凿地表示,“我呀,宁可这么干漂着,也不想为了凑合而结婚。”
岚岚当然表示同意,“以后咱们就成邻居了,没事多走动走动,多少年没见了。”
生活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单一,能够与从前要好的同学邂逅无论如何是件愉快的事情,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岚岚的话也特别多,最令她唏嘘的是自己孩子都满地跑了,可好友范妮还待字闺中,想当年她可是班上有名的班花啊!一念及此,她的同情心又开始无限制泛滥,缠着徐承在他同事之中找几个备选项出来。徐承象遭逼供似的搜肠刮肚好歹找了几个,可一涉及条件背景,岚岚止不住摇头,要么就是条件跟范妮比起来差着一截,要么就是对方年纪比范妮小好多,总难如愿。
徐承斜靠在沙发里挤兑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朵花的年纪哪!现在是80后的年代了,由不得你们挑三拣四了!”
岚岚唉声叹气地陪着女儿玩了会儿,突然间一个人影闪进脑子,她眼睛顿时晶亮,“徐承,我想起个人来!”
徐承懒懒地斜睨着她,压根没被她一惊一乍的神色撼动,“谁啊?”
“我的初中同学夏鹏!”
徐承眸中微光一闪,“嗯哼?”
岚岚话一出口,她心里还是小小咯噔了一下,情不自禁拿眼去瞟徐承。
也真是邪门,每次徐承只要一听到夏鹏的名字就会打鼻子里哼气儿,可岚岚明明记得自己什么也没跟他透露过,这种事又不能主动去问,那跟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好在结婚之后她跟夏鹏之间的交往连普通朋友的程度都达不到,一则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彼此都忙,二则毕竟两人之间挑破过那层意思,再见面总有些微妙的尴尬。
见徐承没什么反感的表示,岚岚顿时放下心来,象作速配似的在脑海中将两人的信息一比照,感觉就象寻找到了一块失落已久的拼图碎片,如今被完美地契合在了原图之上。
“两个人年龄相仿不说,夏鹏也算事业有成,都是本地人,不存在地方化差异,简直就是绝配啊!而且范妮脾气也不错,温温柔柔的,长得又这么漂亮,没人比她更合适夏鹏了!”岚岚越说越觉得靠谱,兴奋地拍拍徐承的大腿,“你觉得怎么样?”
徐承淡淡地笑着,“嗯,不错,比你强。”
“切!”岚岚白了他一眼,“干嘛跟我比呀!”
徐承手上把玩着一只圆圆的绿皮青蛙,闲散地给她泼冷水,“我劝你也别太热心了,否则到头来空欢喜,感情这东西不是外人看着般配就能成的。”
岚岚自己也是过来人,自然能够体味个中涵义,不免也把那兴兴头头的心略冷了一冷,但并未就此打消念头,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夏鹏,如果他也有这心思就一切好办了。
还没等她张罗开此事,一则更令她高兴的消息传来——经过两年拉锯战似的恋爱,董晓筠终于尘埃落定,跟律师男友邱智仁也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出意外的话,五一节就会完婚。
两人在电话里聊结婚步骤的细节时,岚岚信誓旦旦地表示,婚礼那天,一定排除万难,亲自到北京给她贺喜。
4.看似不经意的变化
早会行将结束,徐承瞅了瞅台下比两年前多了几乎一倍的兵将,深吸了口气,朗声宣布,“鉴于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总监已经批准可以招一名部门助理。大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现在提出来,一会儿小江把意见收集整理一下,给HR写个Jobdeion。”
在短暂的静默后,年轻人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哄叫,大家欢呼雀跃着,各种声音在空气里此起彼伏,最后空前一致地集中在了以下几点上。
“要漂亮的!”
“没结过婚的!”
“也没男朋友的!”
“对!一定要长得好看的。水平不好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呢,一人教一手就够她混得了!”
如此嚣张的口号一经喊出,立刻惹得部门内部仅有的几名女同事纷纷侧目表示鄙夷,“你们是招聘还是以权谋私哪!”
徐承一笑置之,拿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小江,“这里就交给你啦!”抬脚轻松地出门了。
小江已经升任主管了,这等事情自然义不容辞。此时他手执着笔,只顾酣乐,“你们长没长脑子啊,这样的要求人事部能给咱登吗?”
一旁的女分析员于灵翻着白眼道:“小江,你甭理他们。我们还得招个能干点的,这是来上班,不是来选美。再说了,真要来个好看的,你们抢起来怎么办,想搞内讧啊!”
一个入行不久的工程师蹿过来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图别的,只要养眼就行。增加一点工作情趣嘛!”
小江拿笔朝他脑门上一击,“怎么着,现在咱办公室的哪位姐妹不让你养眼啦?你小子嘴欠了是吧!”
于灵得意地看着讪讪的小伙子道:“你还得跟小江学学这人情世故,别一提漂亮姑娘就找不着北!”
徐承从会议室出来,穿过走廊时迎头遇上德国同事丹尼奥。见了徐承,他眼前一亮,朝空中一打响指,“James,走,抽一根去!”
徐承含笑欣然跟着他往厂区外走。
丹尼奥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长着一只圆滚滚的啤酒肚,据说此类体型是典型的日耳曼正宗血统,徐承最初听到丹尼奥跟自己描述时,大跌眼镜,怎么看他都跟电影里那些外表英俊内心狠辣的党卫军相去甚远啊!
跟徐承的直接上司巴赫曼相比,丹尼奥更象一个悠闲的欧洲人,他家境富裕,似乎还有些许贵族成分,在德克工作快十五年了,呆过德克遍布世界各地的不少工厂。去年德克跟华茂合资扩建后,他跟着一批异国同事被调来了中国。他是那种在哪儿都能过得很滋润的人,可以一连三天跑去小摊上津津有味地品尝所谓的muslinnoodle(兰州牛肉拉面),也可以坐在办公桌前拿小刀削着老婆送来的枕头面包吃一天,逢人就叹:“这才是正宗的德国食品!”
两个月前,徐承跟他还是肩并肩的战友,丹尼奥分管一个新开发项目的技术支持,跟徐承有着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但他跟巴赫曼一直不怎么对付,特别看不惯巴赫曼急功近利的美国式作风,曾经公然跟他吵过一架,两人拍着桌子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巴赫曼直言有朝一日成了他老板一定让他从德克滚蛋;而丹尼奥也绝然预言:你永远都成不了我的老板!
然而他的预言不幸落空,一个月后,巴赫曼被总部擢升为工程部VP,成为凌驾于丹尼奥头上的直线经理。
丹尼奥一秒钟也没耽搁,在巴赫曼升职的官方消息公布之前找关系把自己调离了整个工程部,到生产部提高产能去了。
“你看,我的预言还是准确的,他最终没能成为我的老板!”丹尼奥事后得意地对徐承说。
徐承对他的阿Q精神报以一笑,很多时候,老外跟中国人一样,都是普通人,所谓老外比国人想法单纯团结之类的云云也未尽真实,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类的事在他们之间也并没少干。
虽然如今不在同一部门,但丝毫不影响他跟徐承工作以外的友谊。
徐承觉得他跟丹尼奥是有某些相似之处的,比如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又比如他们在技术方面的意见常会出现惊人的一致。虽然在一个大局下,他们的不少意见无法被采纳,他们却由此缔结下了一种很单纯的并不涉及功利的友谊。
到了门口,两人各抽各的烟,丹尼奥嗜好雪茄,而徐承通常只抽七星,烟瘾也远没有他那么强烈。
徐承抽烟的习惯是在岚岚生产那天给瞬间培养出来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跟赵家的老老少少一起紧张地侯在产房门外,听着岚岚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叫,简直有炼狱的感觉。后来老赵把他拉到楼下去连抽了几根烟才算缓过气来。
德克与华茂合资扩建那会儿更是将他的烟瘾扎实地给巩固了下来。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要赶在五一前把生产线上的设备调试完毕,最晚的一次他加班到深夜两点,抽掉了整整两包烟。
丹尼奥先开口,“月底的会议你去?”
徐承点头。
“啊哈!我一猜就是这样,巴赫曼总是喜欢搞这些伎俩。不过你去看看会有好处,我们德国人不像美国人那样以结果为导向,跟数量相比,我们更注重质量。我相信,这次会议,我们会定下在未来三年内拿下中国市场70%份额的基调来,这也是当初德克愿意跟华茂合资的初衷。”
德克在与华茂的合资协议中明确规定了德克的主导地位,不仅在控股上占着绝对优势,同时德克还提出,合资后华茂不得介入任何合资公司在做的产品市场,以避免恶性竞争;如此苛刻的条件,华茂还是接受了。双方在各自的博弈中权衡利弊,最终力排众议,艰难得走到了一起。华茂的想法是等技术到手后可以另起炉灶,成立独立的不受德克钳制的中资企业来重新进入行业竞争,但实施起来尤为困难,原因在于相关的高尖端设备被德克垄断,而精明的德克对送上门来的生意一口拒绝。它以为,只要防范周全,中国的天下可悉数入囊。
徐承笑道:“你的口气倒是和巴赫曼越来越相像了。不过在我看来,也许你们对自己的技术都过于自信了。”
“哦,何以见得?”丹尼奥眨巴着眼睛盯住他。
“德克借中贸的平台来打入主流市场的初衷的确没错,但是没有哪个国家肯把任何一个民族产业交到一家外资企业手里,让它独占市场——除了巴西。所以,据我推断,未来的局势很可能是:60%的低端产品市场仍由大部分中国企业占据;20%的中端市场会让美国和日本夺得。而剩下的20%的高端市场才有可能属于德克。技术诚然重要,但不要忘记,任何时候,政治对经济的干预都不容忽视。”
丹尼奥的雪茄半举在空中,蓝灰色的烟雾袅袅上升,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郎朗一笑,“James,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未来究竟会怎样,现在都还不好说。”
徐承展颜,“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5.一心做媒婆
徐承这次的出差时间比较长,除了开年度kick-off会议外,还会在德国总部多呆一周,顺便参加一个技术研讨会。每逢这种时候,岚岚就索性住回娘家,也省得带着女儿来回折腾了。
圆圆是最高兴的,她依恋妈妈,同时又喜欢外公家的热闹,在这里,不仅外公外婆疼她,还有唯一的舅舅也拿她当个宝。
当初岚岚怀孕时,赵磊就明确表示如果生女儿,他就封个大红包。圆圆出世的头一周,需要有人手在医院陪护,赵磊也算顶了小半边天,照顾起圆圆来比专业护工还周到。云仙由此看到儿子细心温柔的一面,更是逢人就夸,听得岚岚耳朵里起了茧子,在母亲第N次夸赵磊看小孩有一手时,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是啊是啊,除了没奶。”
赵磊的饮料铺子去年年中收了摊儿,生意看着热闹,两年下来才发现收入也就维持个温饱,没多大前途。夏鹏作为投资领路人,义不容辞地接收了赵磊,使其入赘自家公司,顺便还捎带上了苏钰。两个人一个跑后勤,一个则当上了销售。
人的某些潜能往往是在无意中被挖掘出来的。比如苏钰,平常看着沉默寡言,谁会想到居然是个当销售的好苗子,夏鹏才带了她两个月,就已经能独立跑单子了。相反能说会道的赵磊却总是不得法儿,最终气馁地从销售前沿败下阵来,安心做起了后勤支持。他跟岚岚有个共同点,就是不钻牛角尖儿,凡事都能看得开,“没那金刚钻,甭揽瓷器活儿。”这道理他懂。
这天岚岚还没下班,就接到赵磊的电话,说苏钰赢了张单子要请客,让把她也喊上。
岚岚惦记着女儿,胡乱推辞,“你们公司的人聚餐,我掺合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啊,不去不去!”
赵磊对她的推三阻四十分不满,“姐,你别这么没劲行不行?哎,你有没有发现,自打你结了婚之后,除了成天跟姐夫腻一块儿,连点正常的社交都没有了,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你就成一标准黄脸婆啦。”
岚岚又好气又好笑,“你少给我扣帽子!”
赵磊再三邀请,“你还是来吧,苏钰指明了要你来,都是你认识的,除了我们俩,就鹏哥在。”
岚岚一听夏鹏也在,那桩悬而未决的牵线顿时浮上心头,赶忙改口,“夏鹏也在啊!行行!我去!”
赵磊低声嘟哝了一句,“还是鹏哥有面子啊!好歹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岚岚脸色一变,呵斥道:“喂,你胡说什么呢!我今天去主要是想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的。”
“哈!姐你也太一厢情愿了吧!鹏哥找女朋友还用你给他介绍?他自己不会找啊!”
“怎么,他已经有了?”岚岚说着,一阵失落的惋惜。
“没有!”赵磊却道,“不过人家眼光高着呢,你小心碰一鼻子灰。”
岚岚一听,顿时又喜上眉梢,洋洋自得,“我手上这人条件可不差,只怕到时候他想追还得费点儿劲呢!”
“你就吹吧!反正也不用上税!”
岚岚懒得跟他罗嗦,吩咐道:“不跟你扯了,赶紧给妈打个电话,就说今晚我们都不回去吃了,让她少煮点饭,免得浪费。还有啊,我给夏鹏介绍那事你少插嘴,我自己会说,你不要给我弄黄了!”
赵磊嗤笑,“我巴不得!别到时候没成,反而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虽说已是春天,却一连几天不见太阳,天气阴咝咝的,吃火锅正合适。
一行四人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子边涮羊肉边谈天说地,真是从身上直暖到心里。岚岚跟赵磊并排坐着,对面就是苏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浓密的齐眉刘海以及白净细腻的肌肤,怎么看都跟赵磊很登对。岚岚真搞不明白赵磊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水灵灵的一个俏丽女孩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竟然能无动于衷,换作是岚岚,估计早就伸魔爪了。
不过岚岚很快就收回自己杂乱的思绪,她此行的目的意在夏鹏。
夏鹏比岚岚大一岁,快三十了,至今单身,女朋友听说换了好几拨,却始终没能确定下来一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想将就,就这么漂着呗。”他离岚岚最远,也许是啤酒喝多了,目光投射到她脸上时带了几分飘忽,“年纪上去了,选择范围越来越小,想找个能让自己心里踏实的可不容易。”
岚岚正悉心捞锅子里的香菇,根本没留意他带着深意的眼神,目光停留在搅动的勺子上,其实却听得很仔细,闻听他状似哀怨的叹息,心里一阵窃喜,然而并不急着抖露心里的秘密,只是爽朗地宽慰他道:“男的跟女的可不一样,你问赵磊,你们现在都还是花骨朵呢吧。再说了,您好歹也是精英,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愁找不着?要连你都忧郁了,象我们赵磊这样的还不得憋屈死?”
苏钰扑哧一声笑出来。赵磊见状,脸微微发红,恨恨地从岚岚碗里把刚出炉的蘑菇抢了几个过来,“徐大奶奶,你就不能别拿我说事儿么?”
岚岚大方地把勺子里的熟食一股脑儿扣在他碗里,笑嘻嘻道:“你要哪天往家里带个象苏钰这样的女朋友回来,我保证以后都不说你半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