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白茫茫一片,晏回极目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自家娃声音稚嫩地与他说:“父皇,我想吃排骨、想吃粉蒸肉、想吃四喜丸子还有佛跳墙!”
晏回猛地一震,耳边的声音就消失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望着帐顶绣着的百子嬉闹图朗声笑了好半晌。
唐宛宛睡得正香,被他给吵醒了,睡眼惺忪地问:“陛下怎么了,大半夜的你笑什么呢?”
黑暗中她只能看见晏回灼灼发亮的眸子,他一翻身就要下床去,嘴里还说:“朕叫厨子炖排骨去,咱儿子想吃排骨了。”
“…”唐宛宛都觉得他中邪了,忙把人拽回来,哭笑不得:“大半夜的做什么排骨,赶明儿再说啊!”
好说歹说,总算把晏回给劝住了。
第68章 抄家
次日卯时前一刻, 天刚蒙蒙亮,德妃就起身焚香沐浴了, 是为了先蚕礼准备。每年季春之时由皇后带上宫妃及京中所有有品级的命妇, 去往京城北郊祭拜蚕神,即为先蚕礼。
后宫多年无主, 一直都是由德妃代后掌中馈的, 先蚕礼也一直是由她带领。
她代掌后权已有六年了,离后位只差一步之遥。然而整整六年, 也没能跨出这一步去。
德妃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可她转念再想, 即便是那狐媚子独宠半年, 陛下仍没有从她这里将权力收回去。
陛下是念旧情的人, 君不见这么些年宫里还是这么些人,多少想往龙床上爬的宫女都死了心思。若说陛下心里已经没了她的位置,德妃是一百个不信, 每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都一遍遍告诉自己:陛下只是在生她的气,等他气消了, 也就回心转意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德妃忽然问:“陛下可有叮嘱什么?”
丫鬟垂下眼不敢看她,摇了摇头, 怕主子失望又补上一句:“太后身边的荷赜姑姑叫娘娘提前跟命妇们交待好,去年吏部尚书家的少夫人被蚕虫爬到衣角上便失声尖叫,那样的糗事可不能再有了。”
先蚕礼这样的大事,陛下也不说叮嘱两句, 德妃心头一片冷然。身为一品妃嫔,该有的体面陛下从没少过她半分,可无宠的宫妃,这份体面还能维持多久呢?
待上马车的时候,德妃不知怎的眼前一黑,差点从脚凳上跌了下来。
“娘娘!”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忙把她扶稳,忧心忡忡地问:“娘娘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气色这样差?”
待上了马车,德妃轻轻按了按心口,眉尖深深颦起。自陛下那夜离开韶寕宫,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的。
今年的先蚕礼上平平稳稳的,没出任何乱子。以前总会蹦出来一两个不敢靠近蚕虫的夫人,这回却各个规规矩矩,全程顺当得不得了。
来观礼的都是四里八乡的百姓,都跪在地上高呼“娘娘千岁”。每逢这会儿就是德妃最欢喜的时候,百姓不知宫里事,在他们眼中,娘娘与皇后几乎无异。
回京时走的是城北,仪卫头领上前来问:“娘娘,咱们是走白虎大街回宫,还是绕去城北吉定路?”
德妃只迟疑了一瞬,说:“走大街。”
仪卫头领不敢多问,躬身应了喏。
吉定路上住的都是高官,德妃的母家——魏家大宅也在这条街上。可她宁愿走过闹市听百姓吵嚷,也不愿意从自家门前行过,生怕被家里的兄弟们挡了路。
每回德妃想到自己的母家都觉得心口闷,家中兄弟不成器,她每回归宁的之时听他们客套两句,之后就要说自己有什么什么难事,求她给想想法子,这么些年从没一次例外的。
宫妃与母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德妃自知无宠,在宫中时也算得上是谨言慎行。何况陛下最忌宫妃以权谋私,故而家中所求之事,德妃从来不敢应承,却也不能回绝。每回都要劳心伤神,再提起这血缘亲情反倒可笑了。
今日起得有些早,德妃正阖着眼养神,心中却有些奇怪:按理说二百仪卫开路,街上应该只闻山呼“娘娘千岁”的声音,可今日周遭的百姓吵吵嚷嚷的,仿佛都看不到她这卤薄仪仗似的。
兴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德妃正这么想着,嘈乱之中却有一道声音直劈入她耳中——“快去看啊!羽林卫去魏家抄家啦!”
德妃脸色骤然一变,心口突突直跳,她怕自己听岔了,忙喝令马车停下,问自己的丫鬟:“方才那人说的是什么?”
丫鬟怔怔答:“好像是魏家抄家了…”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问问是哪个魏家,是不是三叔四叔家?”
德妃的父亲魏大人是家中长子,长房和二房留在祖宅,剩下两家也都在朝中为官,祖宅住不下,单分出去过了。
“娘娘您先别急,贸然回府不好,奴婢去给您问问。”丫鬟忙去打问了,德妃也顾不上避嫌,仪仗就这么停在街上不走了,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自家。
过了半刻钟,那丫鬟顶着一张白惨惨的脸回来,德妃心里一咯噔,只听丫鬟颤着声说:“娘娘,是咱们家…抄的是咱们家!”
“怎么可能!”德妃再顾不上什么脸面,匆匆行去了吉定路,远远就望见数百名羽林卫鱼贯而入,门卫都跪着哭天喊地。
明明她此时还隔着很远,后宅的哭喊惊叫声却通通入了耳。先帝赐下的匾额都被侍卫摘了下来,乱刀乱剑一顿劈砍。
劈完了,百年世家的名头也就没了。
百年祖业一朝毁,德妃心神震颤,只觉喉中泛上一股腥甜,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娘娘您怎么了?快回宫请太医啊!”
*
此次抄家的共有魏、史、厉家,俱是抄家之后再贬为庶民。
其中官位最高的就是魏大人,为正二品特进,文官之中其位只在左右丞与三公之下,是辅佐过太上皇的老臣了。参天的大树如今说倒就倒,怕是只能投奔亲戚去了,再留在京城只有沿街乞讨的份儿。
此举令朝中文武百官骇然,许多老臣心头都涌上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陛下一向近寒门远世家,世家子弟想要踏入朝堂比登天还难。
可这会儿陛下竟是要拿世家开刀了?朝中老臣各个义愤填膺,为魏家求情的竟占三分之一还多。
然而魏家的积蓄一样样列出来,京城宅子十一处,京郊良田两千亩,城中商铺过百…众人都不敢再吭声了。
大盛祖训俭以养廉,朝臣的俸禄并不多,一家子都吃一人的俸禄是远远不够的。朝臣中另置田地、商铺的不在少数,可远远没有魏家这么多,能有其十一便不错了。
德妃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次日醒来时静静坐了半晌,惨然一笑:“将金册、诰敕、袍服都交回去吧。”
“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丫鬟猜到她所想,膝行上前出声安抚:“陛下并未褫夺您的封号,也没有降您的位分啊!”
“陛下没有夺我封号?”德妃骤悲骤喜,顾不得仍在病中,忙去御书房请罪去了,甫一入内行的便是稽首大礼,垂泪涟涟:“母家犯错,实为宫妃教管失责,嫔妾甘愿受罚。可家父这些年来勤勤恳恳,功在社稷,他还在陛下幼时当过您两年的国策太傅。求陛下念在旧情,饶他一罪。”
晏回落下笔,静静看她半晌,淡淡出声:“结党营私,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谋逆不轨,样样都是重罪。尤其这回朕中毒,你魏家连同史、厉两家挑唆百姓,助纣为虐,按律当诛九族。”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又说:“只我大盛朝从未有过诛九族的先例,朕又念在你多年代掌后宫的份上,将流放之刑改为了抄家并贬为庶民,已经是轻罚了。”
更重要的是,诛九族与流放乃是重刑,帝王一人说了不算,得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共审,不如抄家省事。
德妃面如缟素,却斩钉截铁地驳道:“我爹一心为国,如何会生出谋逆之心?定是有心之人栽赃陷害,求陛下明鉴!”
这谋逆一事并未列在魏大人的罪名中,因为主使另有其人,晏回怕打草惊蛇,没有多说,只沉声道:“你若好奇,自己去问问你爹,朕也想知道他为何会生出这谋逆之心。”
德妃一颗心沉到了底,她颓然跪在地上,望着龙椅上的人惨然一笑。这些年来两人渐行渐远,曾经的良人早不是旧时模样,连她这般凄惨的模样都不能得他半分同情了。
德妃陡然哭喊出声:“嫔妾明白了…是不是贤妃挑唆陛下的,她怀上了龙嗣,这是嫌我挡了她的路!”
晏回听得头疼,不欲与她再争辩,挥了挥手说:“你退下吧。”
*
此番抄家阵仗极大,连宫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只是长乐宫的嬷嬷吩咐底下的人不能在娘娘面前嚼舌头,没人把这事告诉唐宛宛。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还是关婕妤闲聊的时候说起来的。
当天晌午晏回回了长乐宫,刚提起筷子便听宛宛问他:“陛下,魏家为什么要抄家啊?”
她这会儿怀着孩子,其中内情晏回不愿意与她说,怕吓到她,更怕吓到自家娃,言简意赅答:“他家犯了错事。”
“犯了错事…就要抄家啊?”唐宛宛睁圆了眼,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
“你当如何?”这话问得古怪,晏回不明所以。
唐宛宛勉强挤出一个笑,战战兢兢地问:“那我以前侍寝的时候还常常挠陛下两下,上回还一不小心打到你脸上了…这些…都不算错事吧?”
晏回笑出了声:“你这都是小错,大错却是不能犯的。”
他都这么说了,唐宛宛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打鼓,寻思着自己今后可得规矩一些了。
她连着好几天都特别得懂事,吃饭时知道给他舀汤夹菜了,早上醒得比他还早,目送晏回去上早朝。
就连晏回在御书房处理政事的时候,宛宛都会派丫鬟来送一盅绿豆百合粥,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晏回不知她所想,绞尽脑汁也没能想明白:孩儿他娘怎么忽然转了性?
魏家的家财统计了整整五日,清单列出了一厚沓,只算京中的房屋、田地、商铺及现银、奇珍异宝等等,便逾四千万两。可晏回知道,大头绝对不在京城,一定在其祖地。
晏回拿着这么一份清单啧啧称奇:“魏特进连宅子的大门脱了漆,他都舍不得花钱重刷。清官之名传遍京城,谁知私底下却是如此模样,抄了他的家,朕的国库都充裕了。”
唐宛宛这两天一直因为“犯了错事就要抄家”的结论心惊肉跳的,在陛下面前规矩了很多,不像以前一样跟他胡闹了。这会儿凑上前来跟他一块儿看完清单,大松了一口气,唏嘘道:“原来陛下是因为他贪污而抄家的啊。”
晏回心念一动,终于想明白她这两天为什么这么奇怪了,笑着问她:“你家也有这么多银子?”
“一定没有的。”唐宛宛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
“那你还怕什么?只要你爹不贪污不谋逆,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唐宛宛讪讪一笑,仰着脸鼓足勇气问:“那我平时不懂事,总是胡闹,陛下却从来不生气…不会是留着将来算总账吧?”
晏回又一回笑傻了,把人捞进怀里偷了个香,信口胡诌:“朕都记在本子上了,你胡闹一回,朕就罚你一日下不了床;胡闹两回,咱们去试那‘鱼戏水’‘观音坐莲’的新花样;你胡闹三回…”
唐宛宛忙堵上了他的嘴。
第69章 郁闷
时已入了夏, 天儿一点点热起来了,针工局早早地送了单薄的袍服、靴袜来。长乐宫所有宫人一人三身, 足足装了二十多个衣箱, 其中五分之一都是娘娘的。
按规制本该是由各宫派人去针工局领的,即便是几位老太妃也不例外。可这回长乐宫的份例竟是由掌印女官亲自带着人送来的, 竟是将娘娘放在了和太后、陛下同等的位置上。
掌印女官笑得和善说:“小殿下冬天出生, 衣裳已经在准备着了,娘娘若是有空闲, 明日奴婢将图样子拿来给娘娘过目。”
红素规规矩矩应答了几句,目送一行人走远, 心中的欢喜没边儿了, 只觉自己离一等女官的位置更近了一步。
伺候红素的小丫鬟抿着嘴偷笑, 小声问她:“红素姐姐,咱们娘娘是不是要当皇后啦?”
“慎言!”红素面色一冷:“这话也是你能说的?要是被嬷嬷听见了,少不得要给你一顿板子吃!”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说话了。
方才的片刻欢喜立马隐了去,红素琢磨着如今宫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长乐宫, 得吩咐下头的宫人们今后更得谨言慎行,万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给娘娘惹麻烦。
回了寝宫, 她正要把针工局送来衣裳的事跟自家主子说一声,进了屋却见娘娘在跟陛下下棋。红素瞧得稀罕,仔细一看忍俊不禁,原来是娘娘在看陛下双手博弈。
“这棋盘之上可包罗万象, 运变无形。你瞧瞧,这会儿还是朕占优势的,可你若往此处行棋,这叫象步飞,随后冲关一路紧气,十子之内便能扭转乾坤了。是不是很有意思?”
唐宛宛手托香腮,坐在他对面一脸幽怨地望着他,以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晏回脸上笑意一僵,将捻在指尖的棋子扔回棋盒,在她光溜溜的脸上悠着劲儿捏了一把,无奈说:“朕一向没什么乐子,闲暇时念念书下下棋,有时候喝点儿小酒,就是如此了。”
“陛下可真不容易。”唐宛宛唏嘘道,这么多年就靠这点子消遣,换成她她怕是能疯。
晏回笑了笑,确实如此,宛宛入宫之后竟成他最大的乐子了,听她说话是乐子,琢磨她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是乐子,欺负她的时候是最大的乐子,每一天都有新鲜体验。
可唐宛宛明显不这么想,她快要闷得长草了。这会儿被拘在宫里,太后指来的几个嬷嬷天天念叨,唐宛宛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吃这么多呢?饿得慌?奴婢知道您饿,可怀着孩子一顿不能吃太多,得少食多餐才行”;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站到床上呢,万一栽下来可怎么是好?床帐掉下来了?床帐怎么会掉下来呢?您和陛下昨晚上莫不是…这是好事呀,娘娘羞什么,喊个丫鬟给您挂帘子。”
要么是——“哎哟娘娘您怎么能打络子呢?会伤了眼睛的!”
要么是——“娘娘您怎么能赤着脚穿木屐呢?在寝宫也不行啊,寒从足底起,容易着凉的。”
要么是——“大晌午的太阳多晒啊,咱傍晚时候再去御花园溜达。”
唐宛宛心里憋屈,却因为这几个嬷嬷是太后指来的,不好驳她们的面子,只能细声细气地答一句:“知道了。”
宫里这么些年没有贵人有孕,几个孕嬷嬷常被太后指去给宫外的命妇养胎,许多贵人都抢着请她们过府。这差事就是得天天喋喋不休地说,把任何隐患掐灭在萌芽里,不求得贵人青眼,只为求一个稳妥。
这事放在别的大家闺秀身上可能只是觉得唠叨,唐宛宛却丁点忍不了,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笑,连吃喝都得受些拘束,被强迫着修身养性。
传宗接代都是女子受罪,自己这个当爹的却没法分忧,晏回有点过意不去,跑去跟太后取经去了。
太后也是为难得很,努力回想了好一会儿:“母后怀你那会儿拿个九连环就能玩半天,玩累的时候就去逗逗鸟,偶尔喊你几个表姨来宫里说说话,也是自在得很。”
“宛宛她脑子钝,又没耐性。”晏回无奈说:“九连环她只能解开四个,越玩越生气。”
荷赜姑姑笑着说:“主子那时候还常看钟鼓司变戏法,每个月光是赏下去的银子就得上百两,连太上皇跟您说话您都心不在焉的,一直盯着台上的戏子看。”
“太上皇不高兴了,您俩还怄气来着。结果过了没几天,太上皇自己跑过来,还专门学了几样戏法逗您开心。主子可还记得?”
“那事怎么能忘?自然记得。”太后乐不可支,转头给自家儿子出馊主意:“要不你也跟你父皇学学?”
晏回眼睛一亮,“孩儿去钟鼓司瞧瞧。”
待晏回匆匆走了,太后笑得前仰后合:“这么些年,就从没见过什么事能难住他。以前隔日来我这一次,干坐半天也说不了十句话,如今总算是有些人气儿了。”
荷赜姑姑还是那句老话:“贤妃娘娘是个有福的。”
太后拿着宛宛昨日吃的午膳菜单看了好几遍,指着其中几样笑得直眯眼,“人都说酸儿辣女,宛宛这酸的甜的辣的都吃,才三个多月就这么好的饭量,指不定肚子里怀着俩呢!”
这话荷赜不敢接口,她知道太后只是随口一说,万一她再添几句,让太后真的生出一胎抱俩的心思,将来失望了却是不美,便只笑着应答。
晏回在钟鼓司看了一下午的百戏,挑挑拣拣,好多不满意的地方——唱戏的弹曲儿的宛宛不爱听;跳剑的、叠案的、走高索的都不行,听医女说怀着孩子不能大喜大惊,他怕宛宛看得心惊肉跳的,反倒吓坏了自家娃;在马背上做各种花样的那个也不行,瞧着比朕还英武,模样也挺俊俏,不好不好…
看来看去,当真只有变戏法这么一样能入眼,有几分新奇,晏回便跟那小个男子说:“你方才变的几个戏法是怎么做的?给朕讲讲。”
当晚回了长乐宫,晏回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宛宛气鼓鼓的声音:“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晏回忙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宛宛在跟几个丫鬟逗鹦鹉玩,原来是说那鹦鹉的。晏回松了口气,问:“怎么了这是?”
鹦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唐宛宛从鸟笼缝丢了几颗瓜子到它身上,鹦鹉冷漠地抖了抖毛,把那几颗瓜子抖下去了,充分表现了不食嗟来之食的好品格。
这鹦鹉脾气古怪,没人搭理它的时候能叨叨一晚上,有人逗着玩的时候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死活不吭声。
唐宛宛愈发意兴阑珊,瘪着嘴不想说话。晏回见自家小美人不高兴了,出声啐了那鹦鹉几句:“不识相的东西,以后再也不让小太监抓虫子给你吃了!”
话落忙让丫鬟把鹦鹉带下去,又把宛宛抱到膝头上哄:“咱大人有大量,不跟只破鸟儿斗气,赶明儿去喂鱼去,不管喂什么人家都吃。”
唐宛宛斜他一眼。
“跟谁学得这白眼?难看死了,再斜眼睛就长歪了,快改回来。”晏回话音刚落,就听到红素絮晚几个站在屏风后头忍笑,晏回心知自己又一回丢了面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个丫鬟呈完膳,又退了出去,两位主子都没有要人布膳的习惯,红素还贴心地把房门关好了。
待吃完了晚饭,晏回又把宛宛拉到桌前,还专门熄灭了几盏烛灯,屋子里变暗了不少。唐宛宛不由好奇:“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晏回坐在她面前,微微笑着说:“今日学会了几样戏法,变给你瞧瞧。”他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来,唐宛宛看得眼睛直了——啧,各个都是百两银票。
晏回迟疑须臾,有点尴尬地说:“宛宛你往后退两步。”
“变戏法还有让人离得远一些的?陛下莫不是本事不精怕露馅吧?”唐宛宛语气嫌弃,却听话地站远了一些。
“看好了!”晏回把那一沓银票展成一个扇面给她看,随后将银票合拢,空出的一只手上去一弹,再对着宛宛展开时,一叠银票竟全都变成了白纸,没一张有字的。
“啊呀!”红素絮晚几个轻轻叫出了声,不知道这是怎么做的。
晏回目露得意:“如何?”
“陛下真是…”唐宛宛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抢过他手里的一沓白纸,翻到背面去,正是那叠银票。原来这一沓分为两半,反面是白纸,正面是银票,变戏法的时候借着一沓纸合拢的瞬间将正面换到背面,再展开时只给人看白纸那面,剩下的银票都藏在后边。
明知道陛下是好心,宛宛还是没能忍住嫌弃,小声嘀咕:“这都是多少年前的玩意了?我小侄女都嫌没意思了。”
钟鼓司的艺人都来自民间,晏回不常看,所以瞧着各个新奇;唐宛宛却是打小在市井民间玩了个遍,这些简单的戏法她自己都会变。
晏回默默腹诽:都说女子怀孕不容易,可怎么从没人说过当爹的也不容易啊!弄得他一个皇帝都跑去学变戏法了,即便如此还被嫌弃了个彻底。
唐宛宛跟他一样身子向后瘫在椅子上,满身的颓丧之气,她望着屋顶的夜明灯哀叹一声:“九连环我解不开,投壶我也投不中,丫鬟踢花毽给我看,却不让我自己踢。这才怀了三个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医女说过有孕之后不能忧虑、不能多思,要保持心情开朗,天天垂头丧气对腹中的小殿下不好的。宛宛这都闷了多少天了?
晏回心里一咯噔,琢磨片刻后说:“叫丫鬟准备衣裳去吧,今晚早早睡,趁着明日休沐带你出宫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