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乐俯下身敲打地砖,寻找机关,天枢看他那认真样子禁不住咧开嘴笑。
一道士说道:“哎……我怎么好像听见他的笑声了。”
穆乐起身:“我也听见了,没错,他仍在这个房间里。”
风吹来,天枢嘴巴鼓起,心里道:“不好,酒肉吃多了,要打嗝。”
他终于没有控制住,打了个嗝儿。
穆乐眼疾手快,这回再没被骗,伸手就把他拽了下来,摔在地上:“好个障眼法!”
天枢从地上爬起来:“怪你瞎!”
穆乐道:“那我也把你逮着了!”
天枢指着穆乐后面:“快看那是什么!”
穆乐知道他狡猾:“少来这
套。”说着就拿出绳子把天枢绑起来,天枢挣扎,两人搏斗几下。
天枢的招式好似泥鳅在穆乐周身穿梭,没几下,穆乐身上的兵器衣服全掉在地上,只剩一条小内内,道士们看着穆乐两眼放光,轻声议论:“看他年纪不大,肌肉却很发达的样子!是呀……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交了朋友没……”
穆乐大囧,护住要害:“好不要脸!”
天枢高兴:“嘿嘿,你要脸就不要光成这个样子还来追我!”他说着拿了穆乐的衣服就要跳窗,奔月的姿势已经做好,正要飞身而去——却忽然觉得身上没劲儿,硬硬地倒了下来——
自己还没整明白:“啊?怎么回事儿?”
穆乐上来迅速从容地穿衣服,系腰带,一边跟他说:“没怎么回事儿。我在你酒肉里下了药。”
天枢惊讶:“我分明留意了……你,你也吃了那些酒肉呀……”
穆乐是坦然的:“哦,我是跟你一起吃了,可是我马上又吞了解药,正是你跳舞的时候。”
天枢躺在地上悔恨不已:“真是由你奸似鬼,仍喝了他的洗脚水!好没面子呀!”
穆乐上来用绳子把天枢捆了个结实,嘴上仍是客气的:“老先生你老老实实不要动,这绳子我都打的猎人结儿,你越动弹,它就缠的越紧,你就更难受了。忍一忍,忍一忍哈。”
天枢老泪纵横:“远安拼死保护我,让我走掉,不被朝廷拿住,你这样非
把我送回去,你,你,你这不是让他做的事儿都白做了吗?”
穆乐手里忙活着,老实的:“嗯。是。”
天枢道:“我告诉你,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我有冤情在身。我是好人,当朝国师天桥是坏人。你,你就算自己没有是非,你总相信远安的判断吧?”
穆乐道:“你若是好人,为何把她留下顶罪?自己安然逃走?”
天枢大叫:“她乐意!”
“我不乐意。”
天枢还想谈谈条件:“你想怎么样?”
穆乐把扎捆得结结实实的天枢一把抓起来就往外走:“我要拿你去换远安。我要她活着!”
话说天枢像个货物一样被穆乐拴在马的一侧,二人一骑,穿过山野河流。
昼夜更替,终于到了洛阳城。
城门口,等待进城的乡民排成长队。
穆乐不得不下了马,一手提着天枢,排在队伍里缓缓前进。
乡民们看着穆乐议论纷纷:“这人好奇怪啊?怎么提着个大活人?”
天枢奸笑:“我劝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放我走吧,弄不好你主子远安已经死了。她要是已经死了,你把我送到国师手里不也没用了吗?再说了人这么多,你得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穆乐不语,仍是焦急地看着官兵在检查乡民们的官文。
不时有纠纷,穆乐急躁地。
身边的乡民们道:“哎,老先生,这人是谁啊?他怎么把你当条螃蟹一样提拉着呀?”
天枢道:“诸位相亲,实不
相瞒,这是我的孙子啊。他,他真的好不孝顺啊!”
乡民们一听这还得了,冲着穆乐吼:“好不孝顺!快把你爷爷放下来!老人家怎么可以被这样提拉着!快放下来。”
众人把穆乐围住,穆乐看看前面,迅速进城无望,忽然发力,提着天枢跳上城墙,瞬间翻墙而去。
众人哗然:“啊?好厉害啊!不会是,不会是神仙吧?!”
穆乐穿过市井宫殿,提着天枢跳过城墙来到国师大殿外面。
卫士与小童把守,阻挡住穆乐:“来者何人?”
穆乐只问道:“叶远安可在此?”
小童道:“你有何事?”
穆乐道:“通缉犯陈天枢在我手上,把叶远安还给我!”
小童惊喜,阴笑:“到底找回来了……陈天枢留下,你滚开!”
国师小童自恃武功高强上来就要拿穆乐与天枢。
穆乐单手与小童对抗,小童又要扫动拂尘,穆乐动作飞快,已经越墙而去——
话说穆乐过关斩将,直冲到天桥面前,扔下了天枢。
天枢趴在地上看着远安好恨:“你的好奴才啊,你把我放走了,他把我追回来了!要用我的命顶你的命!”
远安看着穆乐,惊讶:“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穆乐看着她,低头想想,又抬起头来:“你不能死。谁都可以死,你不能死。”
国师天桥忽然仰天大笑,乐不可支:“命运啊,这都是命运啊!天枢师弟,这个女孩对你如此维护,可是怎么
样,绕了一大圈,你还是回到我的手里了。”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高宗缓缓醒来,虚弱起身,看见一帘之隔,武后正在与太医说话。
托盘里放着剥掉了金装的佛像。
武后问道:“你查清楚那是什么了?”
太医答道:“回禀天后,那是大剂量的贯叶连翘与迷迭香混合的粉末。本来有安慰烦恼,防止抑郁的作用,可是长期使用会伤害肝肾和人脑,扰乱睡眠,引发幻觉。”
武后回头看看高宗已经醒来,吩咐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不要外泄。”
太医即下,武后掀了帘子回到里面,高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武后问道:“皇上觉得怎么样?”
高宗道:“我刚刚是睡了多久啊?”
武后道:“没多久,个把时辰而已。”
“好解乏呀。”
“陛下的头疼好些了吗?”
高宗轻轻舒展:“还是不太舒服,不过确实有了好转。睡前你让我服用的那可是国师的新药?”
“不,陛下,您睡前服用的是太医院送来的药,并非国师所制。”
高宗出乎意外:“哦?太医院早就拿朕的头疼病束手无策了,一直都是国师为朕医治。这一次犯病犯得格外厉害,太医院反而有了办法了?”
武后俯下身:“陛下可曾听说:一把钥匙解一把锁,一味药救一种病。若是那上锁的和配钥匙的是一个人,那给解药的跟让人患病的也是一个人,别人就不好解开了,您说对
不对?”
高宗看看武后:“媚娘,你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呀。”
武后:“臣妾想说的话一定要拿到切实的证据才能向陛下禀明。”
高宗愣住了。
太监匆匆赶来,对武后低语:“国师那边有些动静……”
武后略略沉吟,起身对高宗道:“陛下稍等,臣妾去去就来。”
此时的赵澜之仍跪在皇帝寝宫外,奉命而来的星慧伏在墙头,手里拿着平弩对着赵澜之瞄准:国师要他的命!
只是飞箭迟迟不忍发射,星慧眼前浮现起从前的画面:蟒蛇潭上,星慧松开赵澜之的手,沉入水中;洛阳城的街巷外,星慧抱住赵澜之亲吻,趴在他肩上痛哭;霍都山中,赵澜之为星慧挡住毒镖。
星慧欲杀赵澜之却不忍心,抬起的手又放下,几次三番,心里面劝自己想想他的坏处吧,他收起被远安打碎的花盆,他为远安恳求自己,为了信守对他的承诺,童子掰折了她的一根手指……
星慧咬牙:“哼,国师要我杀掉这个人,我怎可违命?更何况,他在此已经为叶远安跪了这么久,我究竟算是什么?!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星慧发狠,就要放箭。
忽然看见武后快步出了寝宫,一直来到赵澜之面前。
赵澜之仍是固执地:“请天后责成国师放了远安,另寻陈天枢!”
武后道:“起来,跟我去国师大殿走一遭。”
赵澜之大喜过望:
“遵旨!”
星慧放下了弓弩,蹙眉惊讶:这是怎么了?天后要去国师大殿了?
大殿之中,国师天桥俯身抓住天枢:“师弟啊,你瞧瞧你,你老了。”
天枢直到这时,嘴里仍是不肯相让:“师兄啊,你……你怎么就剩下一半的脸了?”
国师天桥道:“哈哈哈,你还问我?还不是四十年前的那场大火!算了,不提也罢,那,我有东西给你看。”
天枢道:“拿出来吧。”
国师天桥从怀中拿出锦盒,里面七星佛珠流光溢彩,天桥亲热地,神经质地问:“怎么样?你看怎么样?当年大火之后失散的九颗佛珠,如今我已找回七颗。还有你的两颗,就凑齐了。你的那两颗呢?快点拿出来,快拿出来给我呀……”
天枢道:“你先把我松开。”
国师天桥闻言照做,扶起天枢,给他松了绑,天枢的手腕上,两颗佛珠滑落:“那……不就在这里。”
国师天桥接过那两颗佛珠不禁又哭又笑:“九颗了!师父!九颗佛珠我终于如数寻回了!”
远安与穆乐等人呆呆地看着天枢与国师天桥。
天枢朝着他们笑笑:“没错。你们以为天桥国师他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我?是为了给皇上治病?是为了为十五年前不得安宁的师父的法体?为了被大火毁掉的寺院?为了死难的师兄们报仇?不,都不是,他为的是我手上的两颗佛珠。那是我师父留下的三藏佛珠。”
远安喃喃:“佛珠……佛珠不是哪里都有嘛……”
国师天桥手握着佛珠,轻蔑地:“好没见识!
这三藏佛珠上面记载了天竺奇门异术七十二法,彼此融通排列,不同组合,可以幻化出无数法术技艺,驱遣事物,驾驭凡人,神通广大!乃是古今众法集大成者。有了它,就有天下!”
远安皱眉:“真的这么厉害?!”
天枢道:“哎,你可别不信他的话,师父本来不许我们演练应用上面的法术,他为了功名,违抗师命,仅仅截取上面自己能够破译的一点点法术来用,已经为大唐锻造了无数杀人兵器,让自己成了国师。这难道不就是三藏佛珠的威力吗?”
国师天桥道:“师弟啊,你弄错了。你在说些什么呀?咱们两个之间如果有一个违抗师命,是坏人,那是你,通缉犯天枢!我是国师天桥。我是好人!”
天枢也没着急:“真的吗?师兄。看看你手里的佛珠怎么说。”
国师天桥展开佛珠,七颗星都是流光溢彩,唯独从天枢手上刚刚拿到的两颗暗淡无光。
天枢道:“那是我当年拼死抢到手中的两颗佛珠。虽然现在在你手上,我不给你,它们也不是你的!”
国师天桥问:“你想怎么样?”
天枢端正了颜色:“很简单。十五年了,你跟皇上撒谎,跟百姓撒谎,给所有人撒谎,你掩藏真相。”
他越说越慢,脸色沉静,指着远安与穆乐,“
可今天你要你看看这两个人,他们还很年轻,年轻人的心中,善与恶,好与坏,真和假,非此即彼,不容混淆!我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两个年轻人:真相!十五年前,究竟是谁,未待师父合眼,为夺佛珠就火烧了慈恩寺,杀死了众师兄弟。我要你告诉他们真相!”
国师天桥大笑:“我说了你就把这两颗佛珠给我?”
天枢道:“你亲口说了,我便给你!”
国师天桥哈哈大笑:“也罢!说了又能怎的?”
他一半完好一半烧毁的脸上是血红色的眼睛,此时仿佛又回到这个故事开始之初的慈恩寺,仍是大火,仍是师兄弟的争斗,仍有无数人葬身火场,只不过天枢与天桥并非善恶倒置,天枢保护三藏遗体,而国师天桥夺取佛珠!
天枢为了救下被天桥打伤的师兄,自己为天桥所伤,逃走之前抢走两颗佛珠。
而天桥争到了两颗佛珠,抱住了三藏法师的法体——坏人成了赢家!坏人成了国师!
此时的国师天桥亲口说清楚了十五年前发生的真相,远安暗暗心惊,点头道:“我一直相信天枢,今日从国师你的嘴里说出来,更是确信无疑了。”
国师天桥轻蔑地:“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等会儿啊,把你们统统杀掉。”
正在此时,大唐武后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赵澜之。
武后面对天桥:“那我呢?我也听见了真相,国师你是不是也要将我灭
口?!”
国师天桥一惊:“天后,天后移驾来此作什么?”
武后冷冷道:“两件事情。一来我想问你,皇上寝宫里,龙榻旁,是谁在佛像里埋下了制造幻觉的迷药?二来……其实我也想开开眼,先帝曾在弥留时提到过那传说中的三藏佛珠,得到了就能够掌控天下,它们是不是真的被国师你凑齐全了!”
国师天桥大骇慌张。
武后道:“……真是想不到,我居然还有新的发现。十五年前火烧慈恩寺的真相真的由国师你亲口澄清了!”
国师天桥刹那狼狈,转而又笑,一根枯指指着天枢:“你说的!我若说清了真相,那两枚佛珠就悉数归我!算话不算?!”
天枢道:“当然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