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同你讲呢,抓到的那人经过人证指认,却不是真正的杀人犯,前天深夜,就在我们伏击的同时,又有女子在本城别处遇害了。我已命人发布公告,告诫百姓家中女眷不可在夜晚独自出行。我知道郭将军府有晚宴聚会,特意赶来告诫众人。等会儿这儿的聚会结束,你回家一定要加倍小心。”

远安跃跃欲试:“我呀,巴不得跟那凶犯过过招呢……”

赵澜之摇头:“……又说傻话了。哎对了,刚才在门口,我看见你的马车,可总跟着你的那个小奴穆乐却不在。”

远安听他提起穆乐,不由得讪讪然,转过身道:“他呀……我把他打发走了,他眼下跟了别的主子。”

“打发走了?去哪儿了?”

远安哼了一声:“是呀。我原本不知,其实他早与南景王

府的水月姑娘交好,那水月姑娘专门来跟我讨要他,我干脆成人之美,将他送人了。”

赵澜之摇头:“可惜呀,可惜,我眼见着,这小奴对你确是忠心耿耿,可惜送给别人家去了。”

此言不假,远安默然低头,那一瞬间仿佛又想起穆乐的种种好处来。

赵澜之从后面把远安头发上的一根树叶拿掉,远安转过身来,赵澜之仔细端详她的脸:“……上次见面,已经发觉你有些不同。”

“哦……哪里不同?”

赵澜之笑笑:“说不好,样子,讲话,举手投足似乎都有些不一样了。从前像个小男孩,现在……现在像个大姑娘了……”

远安转转眼睛,哎呀你小子眼神倒是还好,我变成这样可全都是为了你呀!因笑嘻嘻故意问道:“那你喜欢哪个?”

赵澜之道:“……眼前这个。因为从前的那个,我总担心你惹祸。现在的这个,我放心。”

远安心里是欢喜地:他喜欢就好。那就算我没有白白修炼。可是这样装得我真是好难受呀!

有人敲响铜锣,众宾客不再聊天,将女主人围在中央,听她道:“各位请看,这是南诏国贡品兰花,十分少见,花中极品。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我这里准备了些花草藤萝,哪位小姐插出来的花艺最美,我就把这盆兰花送给她。”

众人应和道:“好!好主意!同意!”

几个女孩纷纷上前,星慧郡主也在她们中间

,她是自信的,得意的,而远安心虚,有意躲闪,可这天后跟前的大红人是躲不过去的,女主人道:“叶家大小姐远安,我听人说你最近勤奋研究花艺,也让我们见识见识怎么样?”

远安是满脸的囧:“不不,我不……”

赵澜之低声鼓励:“你送我的花插得那么漂亮,上去跟她们比试比试!”

远安就是心虚,笼嘴低声又得糊弄赵澜之:“我不想招人嫉妒。”

女主人是个阿姨辈儿的,好不敏感:“来吧,远安,莫要扫兴。”

星慧郡主早在一旁看穿了远安,明里解围,实则讥讽:“插花原本就不是那么简单易学的技艺,哪能上了几节课就成了高手的?我们不要难为远安了。”

远安最吃这个了,霎时就被星慧激将:“我可能就是高手呢!”

她一步窜上去,反抢在众人前面。

锣声响,比赛开始。

参赛的女孩们各显其能,远安手里拿着花花草草停顿半天,心里面想起来那日要铃铛老师帮忙给插个花送给赵澜之,她当时就告诫她:“远安啊,这插花也是手艺,我替得了你一时,替不了你一世呀!”

远安自己粗声惨叫:“别废话了,帮帮忙吧,求求你了!”

星慧就在远安旁边手里忙着,看着她,微微笑笑:“怎么样?要帮忙吗?”

远安转头恨恨看她:“……谢您热心,帮好您自己吧。”

远安硬着头皮,咬牙道:至少我还会插一个款式

,而且还很拿手呢!——她瞬间手指飞快,花草乱飞。

铜锣响。比赛结束。

女主人上前:“让我们来看看各位小姐们的技艺。”

每个人的插花都被在场的宾客和行家们品鉴评论一番,其中星慧郡主用夹竹桃和兰花插的亦束最为精致,众人啧啧称奇,适时奉承着: “星慧郡主插的花真是漂亮啊!”

“……是呀”

“是呀……”

终于众人看到了远安的插花,盘盘梗梗,怎么看居然怎么都是一坨大便的形状,有人没忍住,当即哄笑起来。

女主人十分尴尬,又不得不给远安台阶下:“……远安小姐的插花还真是……别致呀……”

旁边也不知谁家的女眷低声道:“……什么别致啊,明明是扎成一个……大便了!”

远安一听,当时没控制住就发作了:“谁?!大便怎么了?!你不大便吗?”她这话出了口才想起来赵澜之也在,自己小心维持的淑女形象可不能破功,随即又收敛了道,“不要乱说……”

女主人尴尬,赶快岔开话题:“大家说,我这盆兰花究竟是送给哪位小姐呀?”

客人们道:“当然是星慧郡主。”

事情不大,可是星慧从小最是好强,当下得意洋洋。

远安吃了吐,抱着自己的插花下场,眼睛恨恨瞪着多嘴取笑她的几个女孩。

远安走到赵澜之身边,犹自气难消,赵澜之不解:“你怎么不扎那天送给我的那种款式?你

一定赢她们的呀!”

远安还得撒谎:“……我……想尝试一点新玩意……谁知道,这帮人看不懂……算了。”

远处几个多嘴女看着她还在低声议论,嘲笑,挑衅地看着她。

远安越过赵澜之的肩膀看了个真着,她这人最好面子,当即怒,恶向胆边生,控制不住了,远安看看自己手里插的花:“澜之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忽然想起来,这盆插花我可以送别人当做礼物!”

远安说走就走。

赵澜之刚要追上去,被几个男客人拦住:“哎澜之,好久不见,最近案子办得怎么样,跟我们说说……”

远安头脑发热,气势汹汹的穿过草坪,长裙绊脚,她嫌麻烦一下子撕掉了裙边。

装了好久的远安此时已经是是现原形的边缘,而那两三个多嘴的小姐们在花园的角落里边走边议论着,对即将降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一个道:“我偏不喜欢奉承别人,那叶家远安小姐的爹爹最近得到擢升。听说天后也跟她有些交情,可是你瞧她,笨手笨脚的,真是让人笑话。”

另一个道:“就是嘛,这个样子还来参加这样的赏花宴会,逗死人了!”

再一个道:“我也不喜欢她刚才看我那凶狠的眼睛,真是粗鲁,我们以后都不要理她!”

三人正说话路过假山,远安忽然跳出来。

远安:“你们不理我,我却很喜欢你们呀!来,过来说说话!”

三人被远安拉近假山洞里

,不知怎么一顿好生作弄,有姑娘的惨叫传出来。

星慧早就在附近恭候了,摇着扇子笑道:“我说嘛,还学插花变成淑女了。只是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呀!反正都现了原形,不如我再帮她一把!”

她叫住一个路过的仆人:“哎,你去找赵澜之大人,就说……”

话说赵澜之本来看见远安脸色不好,却被熟人拽住不得根上,他正跟人说话,被仆人打断了:“赵大人,那个……叶家远安小姐在那边,您去看看……?”赵澜之诧异,随那仆人到假山这里来:“就是这里?”

仆人道:“是……”

女孩尖叫讨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赵澜之狐疑地往里走,正是假山洞上方有个小孔,月色从外面透进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远安面色狰狞,正狠狠地整治着三个小姐,把蜈蚣,蜘蛛放在她们的脸上嘴里,一边叫嚣着:“你们很喜欢说别人的是非,对不对?你们很看不上我,对不对?是呀,这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好孤独呀,可是我就喜欢跟你们玩呀。看看,这些虫子多可爱呀,送给你们好不好?”

一个女孩正张着嘴巴叫人,远安把虫子扔进她嘴里,女孩又是恶心又是着急,咳得俯下身子,远安拍手大笑。

另一个女孩要跑,远安把她撂倒,拖过来,骑在下面,把自己的插花推进她嘴里:“你不喜欢我的插花?你不喜欢这个大便的造型?送

你吃!”

这位被呛得够呛,呼吸不得,翻白眼。

赵澜之大骇,厉声道:“远安!你在干什么?!”

远安吓了一大跳,腾地站起来,一见是他,当即就如同老鼠见猫:“赵澜之?你?你怎么来了?”

女孩们十分狼狈,瘫在地上求救:“赵大人,远安要弄死我们了!幸好你来了!”

远安恼恨:“是你们!你们编排我!”

赵澜之上前,赶快把个小姐扶起来,把她嘴里的花草泥土扒出来,差点昏迷的这位喘了一口长气醒过来。

赵澜之看着远安:“你……你差点害死人呀?怎么可以这么对待同伴?!”

远安起先还是狼狈理亏,闻此言知道自己也装不下去了,况那赵澜之还跟着别人指责自己,当时发作了:“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想再装淑女了!我告诉你,赵澜之,我根本不会插花,我根本没有学会!我送你的那盆是老师帮我弄的!我只会插大便。我这人就这样,这么野蛮,这么粗!我跟她们不一样,我不是你喜欢的这种小姐!我做不到!我本来就是个腰缠软剑,行侠仗义,查案子的人!我不受委屈!别人对我好,我会报答!别人说我坏话,不行,我都要还回去!我就这样,我不想装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

赵澜之叫她:“远安!你去哪里?回来!”

远安才不听他,越走越快,跑起来,谁知脚下发滑,摔了个狗啃屎,她爬起来

又跑了。

三个女孩被远安整的够呛,也许就是知道了教训,互相搀扶着沉默离开。

赵澜之无奈,独自一人把远安的插花从地上敛起来,心里面也是无奈:远安啊远安,你怎可这样……?

孝虎找来催促赵澜之:“大人,时间到了,还要去城中别处巡查。”

赵澜之拍拍手中灰尘:“好,我就来。”

这混乱的一幕,一直被那星慧郡主收在眼里,她心想自己这一次倒是不白来,看了这一幕好戏,如今远安赵澜之都走了,她也不呆了。

七(14)真的水月

郭将军府门口,赵澜之与孝虎等人上马。

赵澜之看见女主人正在给离开的宾客送行。

赵澜之因问道:“孝虎,那是谁的车子?”

孝虎道:“大人,是星慧郡主的车子。也是正要回府呢。”

赵澜之命道:“你上去说一声,路面上不安稳,请她走大路。”

孝虎隔着窗帘与星慧说话,将赵澜之的嘱咐传到并道:“还请郡主小心谨慎为宜。”

星慧清冷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明白了。谢你们大人提醒。”

孝虎回来,星慧的车子驶走。

赵澜之从后面观察着,颇觉生疑。

孝虎问道:“大人,怎么了……是哪里不对?”

赵澜之想了想:“……没有,走吧。”

车子上了路,星慧靠在枕上在琢磨:“赵澜之这人还真挺有趣。他亲手杀了姜忍,跟叶远安一起烧了罗天洞,如今他还提醒我注意安全。他才是刽子手!”

她不愿回想的事情如今又进了脑海眼帘:自己为布局得到佛珠,不得不把赵澜之救回,口对口的呼吸……罗天洞蟒蛇潭上方的绳索上,赵澜之单手拽着带着面具的她,她却纵身跃下山崖……

早该忘了的!早该忘了的!

如今想起这些做什么?!

星慧懊恼无比,强迫自己收回心绪,这时候才发现这车子里哪里不对,星慧嗅一嗅:“什么味道……?血腥味……?

忽然一滴液体从上面滴在她手背上,深红色的,闪着黑光,星慧瞬间

就明白这是血,她诧异地看一看,猛然抬头,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正悬在车子顶上,嘴巴张开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那不仅是一个头颅,那是一个人形的披着头蓬的怪物!

星慧大骇!

斗篷人忽然袭下来,两人揪斗一番,车子剧烈晃动,星慧没有准备,这就要喊外面的车夫,却被斗篷人堵住了嘴巴。

两人对峙,星慧注意到了斗篷人蓝色的眼睛!

车子忽然停住了。

一个人从外面猛地打开车帘子。

确是赵澜之!

原来他早就发现星慧的车子蹊跷,一直暗中尾随,忽然察觉里面响动,冲过来营救却只见——星慧郡主安然倚在车子里,身上披着毯子,仿佛刚才打了个盹儿,被他惊动了,缓缓睁开眼睛:“……是谁呀?”

赵澜之谨慎地立即从外面放下了帘子:“给郡主请安。捕头赵澜之,刚从后面见郡主车子晃动猛烈,唯恐郡主出意外。特来查看。”

星慧是镇定的从容的:“我很好,赵捕头你有心了。可能是我吃酒多了,睡着了翻身,带着车子晃动。没什么意外。”

“属下叨扰了。”

星慧命令车夫:“上路。”

车子重新上路,星慧透过小窗看见赵澜之没再追来,这才舒了一口气,她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打开,身着斗篷的怪物藏在里面,两个人都阴阴地笑了,那怪物却是个沙哑的女声,慢慢道:“……久违了,星慧郡主,还

是这么聪明……你没有向衙门的捕头告发我。不怕我就这么杀了你,揭了你的皮,像我之前对所有人做的那样?”

星慧道:“有些怕,可也有些好奇。”

怪物道:“好奇什么?”

星慧道:“总觉得你像是我的一个故人。”

怪物指着自己:“我是谁呀?”

星慧直起身看她,笃定的,胜券在握地:“……你是……蓝眼睛的水月小姐……”

穿着斗篷,血肉模糊的怪物哈哈大笑:“猜的没错,我就是水月,好久好久了,我没有了皮,只剩下这身血肉,居然还有你认出我来!居然还有你认得出我的眼睛!不枉星慧郡主你与我从小相识!”

星慧等她笑完了,慢慢说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可是如果你是水月,那南景王府里面的那个,又是谁呢?”

南景王府中,夜阑人静。

被诓骗来的小奴穆乐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蹑手蹑脚躲过几个巡逻的家丁,穿过延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