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安似乎受到提醒,安静下来:“……你起来吧,我是看你又拿他试药,控制不住自己了……”
天枢用袖子擦了鼻血:“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过你听好,就你这个死脾气,你小心以后找不到
婆家。”
远安道:“我用不着你管。”
夏叔在外面敲门:“小主子,洛阳县衙的赵捕头求见。”
远安一听“赵澜之”这名字,刚才还虎里虎气的,此时就如同个最正常的小姑娘一般立时红了脸,嘴硬着:“……赵澜之,之前在芭蕉林对我那样一张臭脸。哼,他还敢来找我!”
她说罢整理了头发和衣服往外走。
穆乐紧紧看着她,跟着出了门。
天枢擦干净脸上的血,含泪看着两人的背影道:“……贱人。全是贱人。”
赵澜之在书房内等候远安,她进去前掀了帘子朝里面看看,正看见他端着茶研究,好好看的侧脸,她心里暗自欢喜,进去了就换了一张脸,拱拱手,冷漠地,疏远地:“原来是赵大人,有日子不见了,今日来找我,不知有何赐教。”
赵澜之是温和的:“远安,前天飞剑楼有鉴赏两汉时古兵器的聚会,怎么没见你呀?”
远安切了一声:“谁告诉你我一定要去?”
“谁也没有告诉我。可是我以为能在那儿见着你呢。”
远安转转眼睛:“哼,想去来着,后来改主意了。”
“为什么?”
远安回过身,看定他:“不想碰见你。”
赵澜之倒是并不惊讶:“……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远安想想说明白了也好,我对你不太满意,藏着掖着没意思,便道:“我问你,你这人,为什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赵澜之:“此话怎讲?”
远
安道:“咱们从头说起,千端阁的事儿,是谁帮你找到线索,破了案子的?
罗天洞里,是不是咱们一起杀出重围的?天后的画儿,若果我不帮忙,就算赵大人你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那么快就给找回来,我说这些都对不对?”
赵澜之微微笑:“都对。都在理。”
“那天,把画儿送回宫的那天,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谢谢我,对不对?我也说了,大人我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凑个热闹,跟你破个案子,可是你呢?去芭蕉林那天,跟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就差被把鞋底子拿起来,把我给打走了。你这不就是翻脸不认人吗?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赵澜之略思考,笑容仍在脸上:“我问你,远安,你总想着跟我一起破案子,是为了什么?”
远安:“为了玩儿。”
赵澜之:“不是像我一样,职责所在?”
远安:“当然不是。”
赵澜之:“不是为了功名利禄?”
远安冷笑:“不是。”
赵澜之:“那我就不愿意你仅仅是为了玩儿,跟着我每每濒临险境,出生入死!那天,车上坐着天后,我们去芭蕉林见她故人。之后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了,那些人是刺客,天后都敢杀,你跟我的性命又怎么知道一定能保得住?就算不是如此,伴君如伴虎,天后的身边可是好呆好玩的地方?有多少人丢了性命,单单只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了?”
远安背过身去,听着赵澜之说话,负气地,却有些理解了:“……你总是对的,总是有道理的,你说完了吗?”
“没有!”赵澜之猛地把远安的肩膀拧过来,面对自己,“你断气了你知道吗?!你死过一会儿你知道吗?!”
远安道:“那算什么呀,一时闭气了。”她说到这里,赶快打住了话头,心想可不能让他知道那药的来历,便道,“好在有我们家传的灵药,好在穆乐带在身上,吃了就好了。你瞧瞧我,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不是很好嘛?”
赵澜之都没等她说完:“如果没有那丸药呢?如果你没有活过来呢?远安,我告诉你,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永远不会。”
四目相对,赵澜之的眼睛坦诚坚定,关键是特别好看,远安忍不住小高兴,小得意:“哎呀你是双眼皮儿啊……
赵澜之松开远安:“你能不能有点正型?”
远安笑嘻嘻地:“算了,看在你为我多少有点挂心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对我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了。怎么你今天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不,我来送你件东西。”
“什么东西?”
赵澜之打开小匣子,里面是一个精致的小盆景,小山小树小仙女儿。
远安不由得赞叹:“真精致啊。”
赵澜之道:“那天的飞剑楼的聚会除了有古兵器,还有些新奇的玩意,我见了这个,就想要买来
送你。喜欢吗?”
别说是个漂亮的小盆景,他现在就是个送给她一块黄泥,她也能看出来好,当下拍手道:“喜欢的!特别喜欢!”
“比起来刀枪剑戟,还是这些东西适合女孩子,花草,琴棋书画。对不对,远安?”
这话倒是让远安有些犹豫,撇撇嘴,点点头,并不完全认同。
赵澜之的手搭在远安肩上。
穆乐牵着马在门前经过,看见这一幕,霎时火冒三丈,当下脱口而出:“大坏蛋!”
远安与赵澜之同时回过头来,诧异地。
远安道:“穆乐?你说谁是大坏蛋?”
穆乐意识到失态,拽了一下马的耳朵,心虚地:“你,你是大坏蛋,刚才喂你草不吃,现在来吃花,也,也不怕拉肚子……”
赵澜之哈哈一笑:“果然跟你说的一样,这小奴能跟马说话。”
远安也笑起来,手里拿着小盆景,偷瞄赵澜之。
穆乐见此景扭头就走,滑了一跤。
七(3)铃铛花房
当天夜里,叶远安姑娘在自己的房间里,手里摆弄着赵澜之送的小盆景,想着他那个白净净怪好看的样子,嘴巴里像含了糖一样的甜蜜蜜的,她这人义气,转转眼睛打定了主意:收了赵澜之这个,那我也该送他个礼物才好。
仆人房里,好几个小丫鬟在玩插花,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哎看我这几朵花搭配得好不好?
……嗯,太粗糙了,绿叶子都没有配上,看我这个双薇合欢好不好?
……哎呀,毫不知羞耻,竟敢插双薇合欢……我饶不了你……
……你们看我这几支芍药配的丁香好不好?
……什么呀,颜色配得一点都不鲜明……
远安在窗子外面探头探脑地,慢悠悠进来:“你们在做什么呢?”
丫鬟连忙把远安拉进来,搬了座位,倒了花茶:“哎呀是小主子。小主子快请进,这不是闲着没事儿,我们鼓捣插花呢。”
远安拿起来绣品和插花:“让我瞧瞧。哎呀,这个好看……”
一个有心眼的有心要笑话另一个,笑嘻嘻地说:“回小主子,这是小菱插的,她插的这花儿啊,是有心意在里面的!是要送给小情郎的!”
名唤小菱的叫起来:“哎呀,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丫鬟们打闹起来,远安却正中下怀:“……这个好玩,姐姐们,腾出手儿来,教教我吧?”
丫鬟们停下来,一愣,都掩着嘴巴笑起来。
远安不解:“你们笑什么呀
?我想学插花,哪里这么好笑?”
“小主子别怪我们唐突,这是刺绣呀,插花儿啊,这都是姑娘们的玩意,您从小舞枪弄棒,这哪里是您摆弄的呀……”
远安转转眼睛:“我好奇!”
丫鬟们彼此看看,咬耳朵,吃吃笑起来:“小主子莫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远安一听,跳起来,羞赧地,狼狈地,颠三倒四:“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心上人……谁有心上人了?见了几次面,谁能喜欢上他呀?就,就因为他信手帮我几回……
……我这个人就是这个脾气,我是收了他小盆景当礼物,想回个礼。什么心上人啊?说谁喜欢赵澜之呢……?!
远安越说越混乱,越说越混沌,不知怎么就把赵澜之的名字给说了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猛地捂住嘴巴,丫鬟们都愣住了。
远安气急败坏:”你们,你们太讨厌了,得了,你们插花吧!我去玩棒子了!”
远安往外走,被丫鬟拉住:“小主子别急呀!听我说,真要想学插花,我们这些三脚猫的功夫可配不上教给您。听说城西面有个铃铛花房,有高手师傅会教插花,您还是去那里学吧……”
远安:“……不用你管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叫什么?跟我再说一遍。”
丫鬟们笑起来:“铃铛花房!”
话说那个所在并不难找,就在南城一个巷子口,“铃铛花房”的牌匾高高悬挂。
第二日阳光甚
好,远安与穆乐来到了门口。
看见女孩们都往里走。
远安拦住一人:这里就是那个铃铛花房?
女孩:你不认字?
远安:认得的,确定一下。
女孩:就是这里。
远安:学插花的地方?
女孩:还卖花呢。后面有个老大的花圃来的。
远安:你也在这里学?
女孩:对呀!你要是来上课就快进去吧,误了时候,师傅要用仙人球扎手的。
远安一听这话,条件反射地身上都疼了,咧着嘴松了手,女孩进去了。
远安回头来找穆乐,从身上拿了些银两给他。
穆乐不解:干嘛?
远安:我去上课,你自己找个地方玩玩去!
穆乐: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远安:别闹了,没看都是女孩子吗?那,这些零钱你拿着,买点好吃的,好玩的,随便逛逛,别进赌馆子哈……要不然我打折你腿……遇见生人少搭茬,你那张脸长的就是被人骗的样子,我这边完事儿了,回头你就在这儿等我。走吧,走吧……
远安扭头就走了,穆乐手里拿着她给的钱,闷声半天。
远安混进了铃铛花坊的课堂,跟女孩子们一并坐好,一位老师从外面进来,正是个眉清目秀的女先生,那便是这里的主人家铃铛师傅了,她样子挺好看,就是脸很严肃,她后面一个学生左手鲜血淋漓地从外面进来。
老师点点头:”又迟到了?自己扎完仙人掌了?“
女学生道:“是的,师傅
。”
老师道:“落座吧……”她语重心长,同学们,莫怪老师对你们严格,今天教你们插花,以后还要教你们种花,这都是最精致的工作和艺术,决不允许半点含糊,那,今天有新同学来跟班上课。我们再重复一下关于插花最重要的内容,就是配色,还记得老师上次教的口诀吗?
来,跟我一起……”
铃铛师傅说罢带着学生们一起左右拍手唱口诀:“红配绿呀一出戏!
黑配紫呀臭狗屎!
黄配蓝呀赛貂蝉!
灰配粉呀招人烦招——人——烦!”
本来想在这里好好学习本领的远安看看四周,目瞪口呆。
此时穆乐正在外面闲逛,起初颇为无聊,但此处是闹事,四处不缺热闹,他溜达着看看杂耍游戏,虽是一个人,可也渐渐高兴起来。
有个摊位在卖各种面具,有黑面有白鬼,有猫脸和老鹰头,穆乐摸摸索索的,手里拿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扣在脸上,摆摊的老板顺手拿起一个铜镜让他看。
穆乐就这样看见自己,青面獠牙的脸,凶神恶煞,他愣了一下,那一瞬间,仿佛被一个巨大的力量从此地抽离,他人在沙场,四处尸横遍野,哀鸣遍地,忽然有骁勇顽强的敌人从远处骑马而来,手执大刀,直取他向上人头,千钧一发,穆乐觉得这个躯壳像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他快如闪电,手脚利落,一拳击出,残忍地穿透了敌人的人体。
他
看见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火乐的布托。
穆乐在那一瞬间又回到了眼下的世界,四处满是太平热闹。
穆乐大骇,后退几步,浑身是汗。
摊主诧异地:“喂小哥,怎么了?唱戏的面具小孩子都不害怕还把你吓成这样了?”
穆乐摇头离开,没走几步,又回来,拿起刚才的面具:“要,要这个……”
“这个呀,十文钱。”
穆乐把手里的银子给了摊主,转头走了。
摊主没找钱,看看他,奇怪地:“给这么多钱扭头就走了,这小哥傻吧?”
穆乐手里拿着面具,蒙蒙走到桥上,对着下面的河水倒影,想起远安与天枢的话。
她说:“这个孩子会不会是个妖精呀?”
穆乐喃喃自语:“……我莫不是真是个妖精吗?……”
他又把面具戴在头上,耳边仿佛又出现了沙场上的吼叫与哀鸣,他原本就单纯的不够用的心眼就更迷惑了:“我到底是谁呀?我到底是谁……”
一个漂亮的姑娘从桥上过来,乌黑的头发,白皙的脸,杨柳肩,细细腰,身上是华丽的抹胸裙子,脖子上悬着透绿的项链——她是个快活的贵族少女,她看上去似乎在四处找人,忽然就看见了带着面具的穆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