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敢看一眼,“啪”的一下,星慧合上了小匣子,沉着声音慎重地问:“公子,贤雅公子,您,您是真的要将这一颗佛珠赠与我了?”

贤雅动情地:“三藏佛珠,虽是瑰宝,却是身外之物,与郡主待我之心比起来,不算什么。佛祖跟前,我不敢妄言,就将这三藏佛珠赠与郡主了!”

星慧重重点头:“谢公子!”

她收起佛珠,他知道她高兴,知道自己终于做了一件报答她的事情,两人就此亲密无比了,他伸开手想要抱她一下,她没拒绝,但却是僵硬的,这僵硬连他都感觉到了……

这天夜里,星慧郡主沐浴更衣后支开了身旁伺候的下人,只剩了自己,熄了灯,她把贤雅所赠的的小盒子拿出来,打开,轻轻地,轻轻地碰了一碰那三藏佛珠。

佛珠反映着月光,比白天的时候看上去仿佛更美丽更神奇了,星慧那张美丽的沉静的总是不露声色的脸上,笑容渐渐变化了,她变得贪婪,得意,喜不自胜,她拿着珠子喃喃自语:“哎呀呀……那个人要找的原来就是这个!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拿到了!”

渺渺然又想起

了心事,神经质地不满,皱起眉头来:佛珠并非平常的礼物,抢来盗来都不作数,定要拥有者诚心赠与才是真正所得。自己这一路不易,从最初订婚,公子贤雅并不相与,直到他惹下祸事,她全力承担,终于感动了他得到了佛珠,这一路周折可谓费尽心机,如今这颗珠子已经在她手里了,那接下来怎么办呢?她真的要嫁给贤雅吗?那个懦弱的孱头,那个辜负了舞姬的登徒子!

五(6)好看

马奴石头带着小玉离开之后,叶府的小厮们发现活计反而比从前轻巧了。这都是托赖那小主子带回来的那个小黑孩的福,他吃的不少,话不多,跟谁仿佛都不认识一样,可就是把牲口们伺候得好。喂草喂药,洗洗涮涮好像都有商有量的,高头大马们被款待得舒舒服服,旁人也都轻松了。

小厮们笑嘻嘻地跟管事夏叔叨咕说这孩子到底是哪路神仙呀?

夏叔道是有这样的人。跟人不爱说话,跟动物处得好。他见那小男孩提着木桶和刷子出来便问他我说你们给主子们备的马和车子都弄好了吗?今日是靖王府星慧郡主大婚典礼,他们这就要去呢!

男孩只是点点头。

少爷远宁晃悠悠地过来,他脸上被远安踩出来的伤要好没好,还有几块淤黄,身上袍子十分漂亮,是个去赴喜宴的模样。

夏叔垂手施礼:“少爷。”

远宁道:“去,把黑狮子给我牵出来,我今天骑那个去。”

“回少爷,黑狮子病了,才吃了药。今儿给您备的是小龙头。”

远宁撇撇嘴:“少来,小龙头哪有黑狮子威风。快点给我牵过来!”

他手指头戳着着小男孩,小男孩就那么看着他,一动没动。

“说你呢,把黑狮子给我牵过来。”

——少爷的耐心也就那么点,可是小男孩还像没听懂一样一动没动。

远宁恨恨:“这个奴才!回头我收拾你!”

远宁想要推开男孩,自己动手

去牵那黑狮子,可是男孩抬手一推,倒是把远宁一下子扣在地上。

少爷跳起来,抡圆了拳头:“好呀你!没规矩的!我揍你!”

夏叔上来赶紧拦住:“少爷!少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是小主子… 小姐从外面带进来的,谁的话他都不听,只听小姐的。您看您,这都穿戴好了,别把袍子弄脏了。我把小龙头给您牵过来!”

远宁气得眼睛都鼓起来了:“怎么着我姐的奴才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得瑟什么?我这就打得你满地找牙!”嘴上说的热闹,脚下却是识相的——远宁被夏叔给推走了。

小厮们看着小孩笑:“你胆子也太大了!敢把少爷推个大跟头。哎,你快点驾这个车去接小主子,她今儿不骑马。”

小孩点点头,套了车去房前接远安。

他把马车在远安的门口停好,四处看看花草,蹲下来看细细的蚯蚓钻洞,一只蝴蝶落在鼻尖上,蝴蝶拍拍翅膀,痒得他打了个喷嚏,再抬头看,几个丫鬟正簇拥着个好漂亮的女孩从里面出来,小孩回头扫了一眼,又转过脸去。

丫鬟们窃笑:“瞧这个呆小孩。哎别偷懒,扶小主子上车呀!”

小孩这才回头,见到穿着女装的远安,仔仔细细地看,看她头上团着两个小圆髻,一侧别着绿的通透的树叶翠,厚厚实实的刘海,更显得那脸蛋鼓溜下巴尖,原本就说这人颜色长得好,眼睛黑亮无比,

混红齿白,她笑嘻嘻的,那牙齿真白呀,就像耳垂上带的那两颗珍珠一样。小男孩惊讶地,又紧张地,看看远安弯弯的眼睛,他却又羞赧地低下头去,好像再多看一样多看看她那粉粉白白的衣裙,自己的心脏都会蹦出来一样:“你,你……”

远安倒是满不在乎地:“我,我……我怎样?小主子我原本是个女子。我穿成这样子不好看吗?”

男孩听了使劲摇头,又点头:“怎么不好看……好看。好看的。”

谁听了好话也都得以,远安哈哈一笑,从夹带里面拿了个物件交给小孩:“对了,这个是你的:这是你的腰牌,上面的字是你主子我亲自刻的!我给你选了这个姓,比木头的木好看,是不是?这就是你的名字。穆乐。”

男孩拿过来,仔细地看,观察着,摸索着,知道是“她亲自”刻的,就格外愉快了。

远安瞧瞧他那样子:“哦?又忘了?叫你得答应啊。穆乐!”

男孩并没相应,却忽然抬头:“你呢?”

“我什么?”

他指着手里的腰牌:“你的,你的这个。”

远安道:“我是主子,我不用腰牌。”

小孩皱了眉头,迫切地:“那你,你,什么名字,叫?”

“我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叫远安。我名叫叶远安。”

他低声地重复着,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一样:“远安……远安!叶远安……”

见他那样子,远安捂着肚子笑:“你

叫我名字?这个小孩好大胆子,敢叫我名字!”

丫鬟们上来围住穆乐教训他:“这个小孩胆子太大了,敢叫主子名讳!”

穆乐却是认真地:“叫你,答应呀!远安…… ”

远安笑得滚到车上:“越来越没规矩了,快走吧!我可不想迟了!”

叶大人与夫人各自乘轿,远安坐车,远宁骑马,叶家四口人穿过洛阳城热闹的街市直至尚书令府。那里大门敞开,家人在门口相迎,宾客们鱼贯而入,车夫和马奴们都被主人家领到后院去休息。花园里面十分热闹,乐队演奏,舞姬跳舞,官场上相熟的达官贵客们彼此招呼。

那一众人中,远安远远地就看见了赵澜之,比旁人高了半个头,秀颀挺拔像棵杨树一样,远安蹦蹦跳跳地上前,从身后拍拍他:“喂,赵捕头!”

赵澜之回头看到女装的远安,颇为惊艳,连忙拱手问候,那副常见的皮笑肉不笑多了很多热忱:“哟,原来是叶家大小姐。”

远安却最不愿客套了:“少废话!”她贴近了,低声道:“我当你不会来的。”

“为什么?”

“那新郎官前些日子还是你缉捕的犯人呢。今日你就成了他们家座上宾了?”

赵澜之道:“我那是公事公办。他仍然是我义兄。他大婚,我怎能不来?”

远安拢着手低声说:“说句实话,我总觉得那事情没完!你不会就此放过他!”

赵澜之沉着脸,用手指堵住

嘴巴,示意远安不要多说。

远安仿佛明白了什么,霎时兴奋起来:好好好,我今日来了就算对了!

忽然音乐停了,喜婆声音响亮:“新人到了!”

风度翩翩的公子贤雅把星慧郡主接下轿子,迎进大门。盛装的二人款步前行。庭院里霎时锣鼓喧天,音乐齐鸣,宾客们夹道欢迎。

在那席卷天地的热闹喜气中,远安扭头看了看赵澜之,她忽然发觉他屏气敛声,四下观察,拳头都握了起来,他的样子非常紧张。非常紧张。

与此同时,尚书令府后院的马厩处,穆乐正在给自己赶来的马喂草,一旁车夫和马奴们议论着:洛阳城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的大婚了。可惜咱们不能去看看热闹。”

穆乐把草筐放下,捉摸了一会儿,就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尚书令府占地广大,他原本循着音乐声而去,没一时又看见了有烟雾升起。那是婚礼现场,香烛燃起,烟气袅袅。

众人注视下,公子贤雅手牵着美丽的星慧郡主走到堂前跪拜。

观礼的众人啧啧称羡着一对璧人的相称般配,还有他们的情比金坚。可是人们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儿,新郎官怎么忽然有点发愣?怎么身体就那么僵住了?他像是被使了定身法,半天没动,人们开始议论了,可是贤雅忽然哭了起来。

大婚的日子,已经跪下就要礼成,新郎却哭了,他是感慨还是怎样?他怎么会越哭越伤心?越

哭越大声?他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人的名字,啊,终于听见了,他在呼喊着一个死人的名字!

贤雅在说:“如月……如月……如月!”

星慧郡主大骇,自己掀了盖头,抓住贤雅双肩:“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什么如月!我是星慧!我是星慧呀!”

贤雅泪如雨下,浑身哆嗦,那原本精致漂亮的无关扭结起来,他眼里没有星慧,那红衣新娘原本就是如月呀!

“是我不好!如月,我,我,我不该负你呀!如月,你这是,这是找我来了吗?……”

星慧又痛又急:“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所有人都沉默了,香烟缭绕之中看着这突然的变故,忽然一人从人群中飞身而出,正是星慧的保镖姜忍,姜忍执刀劈向贤雅,同时断喝:“郡主!如此不忠小人,他配不上你!让我杀了他!”

那刀柄上镶满了宝石的凶器就要劈向贤雅头顶的瞬间,另一人飞身而出,用手中兵刃崩开了姜忍的刀,其力大无比,沉郁雄浑,姜忍只觉得从指间麻到了肩膀,定睛一看——洛阳县捕头赵澜之。

二人却再无多话,交手两三个回合,姜忍并无心与赵澜之拼杀,只是不顾一切要取贤雅性命,而贤雅匍匐在地上,混混吞吞地想要去抓住明慧郡主:“如月!如月!你可知道我心里爱的是你呀……爹娘有命令,星慧郡主对我有恩,我不得不

从啊,你……你来找我了?好呀,我好想你呀!”

贤雅疯子一样的笑,四脚着地地爬动着,只吓得星慧郡主连连后退。

一旁姜忍不敌赵澜之,肩部被他砍伤却仍不顾一切扑向贤雅,双方终于在某一个刹那僵持住:姜忍的刀尖直指着贤雅的喉咙,而赵澜之的朴刀也压在他的咽喉处。

赵澜之阴阴一笑:“终于忍不住了?你是又多恨公子贤雅?只是一直没能得手,对不对?你还做过些什么?栽赃他贩运私盐,杀人灭口的幕后黑手是不是你?!总是不成功,总差了那么一点点,于是今天想要把他置于死地!”

姜忍咬牙冷笑:“对。没错。什么公子贤雅,他个孱头,龌龊小人。他配不上星慧郡主,我要他狗命!”

姜忍说罢不顾赵澜之刀锋压在自己颈上,只是一意孤行要取贤雅性命,星慧大叫:“姜忍!”

姜忍停手,回头看着明慧,看着她缓缓走近:“真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我不信!我不信!”

赵澜之警告她:“郡主退后!”

这一幕如此惊险热闹,远安怎能错过?她见有机会,便偷偷走近,拿出铁骷髅手,要从后面暗算姜忍,助赵澜之一把,谁知说时迟那时快,星慧郡主忽然脚下发滑,被姜忍擒住。

星慧咬牙大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忍有片刻的迟疑,低头看看星慧,感恩地,双目有泪:“郡主……来不

及了……”

姜忍挥掌击在星慧枕步,星慧晕倒在地上。

赵澜之大骇,一刀刺穿姜忍。

这老友倒在地上,鲜血从口鼻中流出,断气之前看着赵澜之笑,喃喃道:“你们逃不掉的,所有人都逃不掉……”

倒在地上的贤雅忽然看见死掉的如月向他飞扑过来,只是如月的脸不再美丽,却苍白狰狞,轻轻说道:“跟我走吧!”

上千只手臂般粗细的红烛凶狠燃烧着,烟雾越加浓重,遮蔽了日光。

浓重的烟雾里,各种妖怪扑向人们,或是残损骷髅,或是庞大怪兽,或是腐臭僵尸,或是蛇虫鼠蚁,众人躲之不及,惨叫纷纷。赵澜之与远安也是无比惊恐,妖怪们法力无边,而凡人却毫无抵御能力,倒在地上,仓皇等死!靖王府与尚书令府热闹喜庆的婚典现场仿佛瞬间变成了鬼哭神嚎,烈火地狱!

没有一个人能逃命,没有一个人能被救赎!

忽然阳光骤现,所有的妖怪都灰飞烟散,所有的诡异现象都消失了!

惊恐无比却仍有性命的的人们倒在地上大口喘气。

赵澜之回头,忽然发现穆乐就站在前面,他手里拿着水桶,把所有的蜡烛都用水浇灭了……

劫后余生的赵澜之与远安挣扎着站起来,他拿起一根尚未燃尽的蜡烛,发现里面的烛台有一根弯弯的小蛇。每一个都是如此。

远安喃喃道:“……幻象地狱,杀人无形。”

赵澜之道:“原来如此。原来

这就是如月死前看到的景象。”

裴大人与裴夫人扶起贤雅大哭。贤雅已经断了气,他眼睛暴突,手握喉咙,如同如月的死状一样四肢佝偻倒在地上!

五(7)家奴之死

公子贤雅半睁着眼睛,已然断了气,赵澜之看见被姜忍趴在地上的星慧郡主手指动了动,连忙上前查看,庆幸她气息尚在,旋即转身吩咐:“郡主只是一时昏厥!快请太医!快!”

话说办喜事的尚书令府一片狼藉,靖王爷再不肯让星慧久留,执意将星慧带回王府,太医闻讯而来,不敢耽误,立即给星慧郡主诊治,在她人中手腕处艾灸,又灌下了安生醒脑的汤药,但见星慧郡主眼帘微动,这才转身汇报靖王夫妇:“王爷,郡主只是头部受到撞击,一时昏迷,并无大碍。”

靖王爷走到床边,轻声唤她:“妹妹?妹妹?”

星慧郡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悠悠醒转:“哥哥……我,我这是在哪里呀?”

靖王道:“回家了。你回家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靖王劫后余生,犹有后怕:“妹妹你当时晕倒,并不知情。

姜忍他偷换了庆典的蜡烛,将制造幻觉的毒药混入其中。

在场所有的人都吸进了毒气,都命在旦夕。

若不是户部叶大人的家奴搭救,只怕除了昏迷的你,所有的人都命丧姜忍之手了!”

明慧仿佛用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哥哥的话消化明白,才想起来自己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猛地一个激灵坐起来:“那,那姜忍他人呢?”

靖王道:“姜忍已被这位赵捕头就地正法。

还有这位是户部侍郎叶大人家的小姐远安。

今日能够逢凶化

吉,全靠他们二人相助。”

办案的赵澜之与热心肠的远安怕星慧郡主再出意外,就一直跟到了靖王府,见郡主终究没事儿,靖王爷又通达人情,说话漂亮,两人心里也是颇为受用。没想到那星慧郡主竟亲自从床上起来,慢慢走到赵澜之与远安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二人,然后就要躬身施礼,被远安一把扶住:“郡主莫要折杀我们。”

星慧低着头,一字一句:“谢赵捕头与叶小姐救了所有人的性命。你们的恩……我.一.定.会.报。”

赵澜之道:“郡主言重了。”

王妃上前搀扶她回去休息:“妹妹,还是好好休息吧。”

星慧转过身,被王妃搀扶着回到床上,把自己卷进被子里,靖王爷一边感谢赵澜之与远安仗义相救,一边跟下人吩咐着善后事宜,人们纷纷离开,没有人注意到星慧在哭,在流眼泪,也没有人听见她轻声地说:“姜忍,姜忍,你把我击昏,就是为了杀掉所有人而让我独活,对不对?”

他们之间的故事也不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