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醉汉倒地大怒,伸手上来就要拿远安。赵澜之哪能给他这个机会?伸手就把远安藏在身后,将那人推开,纠缠之中,那醉汉手腕子上的刺青露了出来,赵澜之定睛一看,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正是盐贩子说起的飞鹰刺青!这人正是那盐贩子的上线!

那红袍子的醉汉被远安踢了一脚,又被赵澜之推搡,清醒不少,眼见着赵澜之过来要拿自己,刹那间预感到了面临的危险,他倒地大喊:“打人啦!有人打人啦!”

千端阁众多的客人和舞姬们收到了惊吓,有人摔倒,又压倒了别人,男人们叫骂,女人们哭喊,霎时乱作一团。红袍子的家伙趁乱要跑,赵澜之怎能让他逃脱?他踩了旁边的凳子,借势越过众人要捉他,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谁知那家伙却霍然转身,手里捧着石灰照着赵澜之一吹。赵澜之机警躲开,石灰落在旁边的鱼缸里,立即咕咕冒泡。红袍子的

家伙借机逃走。

赵澜之不肯放过那人,远安拨开众人与他一直追到船舷处,那人却早已跳入湍急的水中,被一层黑雾掩住,再也不见踪影了,赵澜之恼恨,远安不解:“那人是谁呀?你推他一把也就得了,干什么还追着打?”

赵澜之不想向远安透露追踪盐贩子的公务,便应付道:“……没事……谁让他骚扰你?!我顶看不上这样的人!”

他不肯以实情相告,于是整个过程落在远安眼睛里是这样的:酒徒对她无礼,这事儿她还没怎样却把赵澜之激怒了,替她胖揍那厮。她怎知道赵澜之是碰巧遭遇了盐贩子供出来的上线,只把这好处都记在了他身上。刚刚被他抢了证物的那怀中怨气也就此消失不见了。之前被他穷追不舍的讨厌也少了些。扭过头,忍不住暗自眯着眼笑笑。

话说那落水逃命的红袍汉子名唤李贵,正是狱中盐贩子供出来的走私盐的上线,他每日从大宗主手里拿到货,再分销专卖,借此赚了大钱,常来这千端阁中饮酒花钱或者与客户接头。谁想到这一番被人出卖,败露了踪迹,被赵澜之追得跳水逃命。李贵大难不死,直到千端阁大船开走,方从江水中冒出头来,游动几下,远处一艘小船驶来。

伸出船桨,把李贵拉上了船。

李贵边拧衣服边骂。

李贵:“正喝逍遥酒呢,谁想到碰到这么个人扫兴,还有点身手。我差点

吃了亏。说来也奇怪,原本也没怎样,那人看着我手上的飞鹰忽然就来劲了。”

同伙阴阴一笑:“奇怪吗?也许这人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作甚?”

同伙道:“还不知道呢吧?那个从你手里买盐的沈大已经把你供出来了。今天来找你的,可能就是官差!”

李贵大骇:“说什么呢?!真的假的?”

同伙阴阴一笑:“这事情假了有意义吗?别急,上面交待了两件事情,一个是说什么不能让官差逮到你。你看你一落水,我们不就来救你了吗?”

李贵道:“那我谢谢哥们你了……那上面交待的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李贵话音没落,同伙一剑刺入他胸口:“第二件事情呀,就是不能留你这个活口!”

李贵胸口中剑,立时没了气,同伙把刀抽出,在他衣服里塞上了石头,几人合力把李贵推进了河里,就这样灭了他的口。

船很快就开走了。李贵的尸体不停地下沉。过程当中,他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二(7)金箔刀

话说船上的远安与赵澜之两人带着从如月的房里找到的重要线索正要离开,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是个与赵澜之年龄相仿的二十多岁的男子,面庞端正,身量修颀,看着赵澜之便笑:“赵澜之!我说你,还认得我吗?”

赵澜之一愣,认出他来,高兴非常。

赵澜之:“是你?!姜忍!”

来人大笑,一把捉住赵澜之的胳膊:“好久不见了,澜之!我离得老远就看着像你。来来来,去那边喝酒去……这位小兄弟也一起来!”

远安这人本来就好热闹,见这个名叫姜忍的人极是热情,赵澜之与他相见分外欣喜的样子,便没拒绝,随二人到酒桌上,一起饮了几杯。觥筹之间,知道了赵澜之曾与他二人一同在军中效力,不仅如此,赵澜之与姜忍还颇有些别的渊源。

姜忍道:“我与澜之同一年从军,新兵时一起训练。说起来澜之还曾救过我性命。”

远安道:“哦?有这事儿?”

赵澜之摆摆手:“小事一桩,不提也罢。”

远安便更好奇了:“哎,闲着也是闲着,说来听听。”

姜忍道:“那一日我们上山拉练,两个人落了单,过一个石桥,石桥下面是个十来丈多深的大沟,我脚下打滑,身子折了下去,澜之反应很快,回身一把把我拽住了。我当时啊,整个人,整个身体都悬在空中,我身体还比他重些,被他一只手拽着悬在半空,眼看着他也

要撑不住了,我跟他说:赵澜之,你给我松手,要不然咱们两个都得掉下去!可他就是死死不肯,到底是硬撑着把我拽上来了——为了救我,他那胳膊差点没废掉!”

赵澜之闻言摇头笑笑,并不以为意:“换成是我,你不救吗?你要看着我掉下去?”

远安看看赵澜之,颇有些刮目相看,一口酒倒进嘴里,含糊地:“看不出来啊,你还有个热心肠。”

赵澜之瞧她一眼,慢慢道:“那得看对谁。姜忍是我朋友,战友,我自当豁出性命救他,可若是个杀人犯,劫狱犯,胆大妄为的官家公子,惹是生非的熊孩子,我可不这样。”

远安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一口酒吞在嘴里,热辣辣地进了肚,很憋气。

姜忍道:“新兵训练结束之后,澜之去了塞外,我留在京城。当年两人一样一样的起点,后来的路却大不一样,如今我不如他,澜之都是捕头了,我还只是给富贵人家做个侍卫。”

赵澜之安慰道:“金子总是藏在沙子里石头里,可终有一天会被发现。姜忍你不要泄气。”

姜忍道:“我不泄气,有朋友,有好酒就是快活的日子。来!澜之,还有这位小兄弟,喝!”

三人举杯饮酒,远安暗自打量姜忍按在身边的一柄宽刀,与赵澜之那把朴素至极的钨钢刀不同,姜忍的那把甚是华丽,刀鞘与刀柄皆是镶有金箔宝石,远安从小就喜欢兵器,认得

这是好玩意,心里痒痒地喜欢了,就想要身手上去摸一摸,还没碰到,姜忍把刀柄摁住了:“小兄弟,刀是杀人见血的东西,这你可好奇不得!”

远安道:“哼,当我是没有好东西不成,不让看就算了。”

姜忍笑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那姜忍之前已经带了酒,跟赵澜之与远安没喝几杯就醉了,伏在桌上起不来了。天色发青,白日将至,千端阁大船也渐渐靠岸了,玩乐了一宿的客人们陆续散去。赵澜之送远安离开大船,及至码头跟前的车马处,赵澜之牵了一匹黑色的大马到远安跟前道:“你这酒没少喝。回去家里休息休息吧。”

远安道:“这点儿不算什么。哎……不对劲儿啊,我没骑马来啊,这不是我的马。”

赵澜之:“这是我的马。这里离你们侍郎府可不近。你就骑着它回吧。”

远安道:“让给我了?谢谢谢谢。可见你这人还不算太赖,我的事儿,你没忘了吧?你去查那小蛇下落,有消息了,可得通知我!”

“放心!”

“我告诉你,可别糊弄我……”远安一边说话一边腾身上马,不注意竟一脚踩空,不是赵澜之拦着就差点摔在地上了,于是就这么着就滚进怀里了,他不是喝了酒了吗?可是闻上去是一股杏仁的味道。远安霎时热血上涌,满脸通红,好在赵澜之却似丝毫没有注意的样子,只就势扬起手臂,把远安抬

到了马上,轻拍马腿:“走吧!”他没看到远安已经变成了一个红胀胀的番茄头。

话说赵澜之送走了远安,还要再去照料喝得大醉的姜忍。回了千端阁,天彻底大亮了,客人们竭尽离开,那些看上去美艳绝伦精力旺盛的姑娘们也都各自休息就寝,杯盘狼藉,美酒饮尽,灯火熄灭,千端阁收拾了夜里的绮丽繁华,只有若干穿着粗布衣服的堂倌在清洗打扫,姜忍还伏在桌子上昏睡不起,赵澜之将他扶着往外走,低声问:“姜忍,姜忍……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呀!”

姜忍糊里糊涂地,并不答话。

赵澜之正寻思着要把他怎么办的时候,一辆四匹马的华丽轿车停在了他跟前,赵澜之抬头看看,心想是谁这么大的排场呀?轿车里面的人轻轻掀起来帘子,向外扫了一眼,那是个女子,雪白的脸,浅褐色的眼睛,看见了姜忍,也看见了架着他的赵澜之,匆匆一眼,便合上了帘子。她吩咐了一句,那车夫下来了,从赵澜之手里接过姜忍:“这位爷,姜忍就交给我吧。我们带他回府。”

赵澜之脱了手,让车夫把姜忍架走。

那车里的女子是谁呢?

三(1)叶夫人

话说远安回府的时候,又是天色将亮的光景。她把赵澜之的马儿牵到马厩,松了鞍鞯辔头,足足地喂了几手好料,这才自己回房洗漱休息,眼睛一睁一闭,又是日上三竿的光景。这还是被吵醒的,嬷嬷端了脸盆进来,着急忙慌地在床边伺候着:“还睡呢?老爷喊你过去呢!”

远安起身抻懒筋,弯腰洗脸,接了毛巾擦干水珠子,转转眼睛觉得不对劲:“我跟爹爹早就达成共识了,平时不见面不说话的,以免互生闲气,他这大白天找我干什么呀?”

嬷嬷在后面手脚麻利地给远安梳头:“老爷上朝回来脸色就不好,听说是被尚书令裴大人把折子给扔地下了……”

“哦!这可是大事儿!”远安闻言眼睛和嘴巴都圆了,“什么折子?”

“老爷和夫人说话,我在旁边听得:说有人参了靖王府,说他们占地,老爷要把折子递到天后跟前的,结果被裴大人给扔了。老爷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还被夫人数落,说他糊涂,洛阳城里的人谁不知道,靖王府的星慧郡主就要与尚书令裴大人家的公子贤雅订婚了,两家从政敌变成了姻亲,老爷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嘛!”

远安在铜镜子里看着嬷嬷说得眉飞色舞有条有理,禁不住拍手大笑:“要说咱们家这个老头子也就是书念得多,混朝廷不如我嬷嬷……不过他吃了瘪本来心情就不好,喊我去又作甚?”

“还能是谁在他面前说你坏话,火上浇油?”

“……后娘?”远安警惕地。

嬷嬷再不敢言,只把远安头发小角扎好,利落地嵌上去两枚白色珠花,把她肩膀转过来瞪大了眼睛嘱咐:“老爷叫你叫的急,你快去回话吧,啊,他今天真是上了火,要拿你出气地!我说呀,你也别对着干,你头上那珠花是先夫人的,老爷要是收拾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看,记住了,装可怜!”

远安点点头,立着眉毛,咬着嘴巴,心下计议着。

叶府偏厅里,叶夫人可逮到了个引子在老爷面前说远安的坏话:“老爷呀,裴大人与靖王府,他们这是连了姻亲,结了党,相关相护,我要是那裴大人,我也扔您的折子呀。”

叶大人冤屈满腹:“你说怎么办?这也是政治!可惜我一人在朝堂,不网络党羽,不缔结姻亲,孤掌难鸣啊!”

三十八九岁的叶夫人画着一双弯弯细细的眉毛,长着一双天生有笑的眼睛:“老爷忘了?我们还有远安啊。星慧郡主让靖王与裴大人化干戈为玉帛,若是给远安寻得一个好婚事,不是也能够巩固大人在朝廷的地位吗?”

叶大人似乎被提醒了什么,略略沉吟,却还是按下了这个主意:“远安还小,性子顽皮,让她留在家里,再快活几年吧。”

叶夫人见叶大人有心护着远安,颇有些气恼,索性一不说二不休:“老爷是怪我这个后母不

疼爱远安了?女儿她怎么样,有多淘气莽撞,您自己心里知道,趁着现在没作出甚么祸事,还好找到人家,老爷可别以后后悔!”

叶大人惯知远安素来什么德行,听叶夫人这话,她这明明是又做了祸呀,立时悚然心惊,手里拿着茶杯发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远安,远安她又做了什么?!”

叶夫人吩咐丫鬟:“让少爷过来!”

不一时,远宁进了来,但见他鼻青脸肿,眉眼全秃,当真是满脸都是好颜色,却无一块整皮肤。

叶大人大惊失色:“这是,这是怎么了?!”

远宁哇地哭了:“是姐姐!姐姐她在地库里布下了机关,害我被老鼠啃,被蜘蛛咬,还被火烧,还,还,还一脚一脚地踩在我脸上!把我的英俊都踩没了!哇哇……!爹爹可要给我做主呀!”

叶大人气得浑身哆嗦,大声吼道:“不是让人去叫远安了吗?她怎么还没来?!”

远安此时已经一只脚进了门,眼见着叶大人发了这么大的光火,当时就后悔过来,再想转身已经来不及。叶大人咬牙切齿:“你要去哪里?你回来,给我跪下!”

远安只好自认倒霉,无奈咬牙,转身蹭到叶大人跟前,双膝跪下。

叶大人:“知错吗?”

远安一扭头看着叶夫人和远宁站在一边,看着她下跪,两人是很好受的样子。

远安也是怒火中烧,便跟她爹顶嘴:“不是很!”

叶大人更加恼

火:“你敢犟嘴?!”

叶大人张开手就要打远安,远安猛地抬头,梗着脖子,瞪大眼睛看着她爹:“爹爹要干什么?爹爹要打我了?爹爹要因为远宁打我了?爹爹要打就打我吧,疼我是不怕的,我就是想我母亲。我亲娘。”话说她睁了眼睛就没见过自己亲娘,从小就野活得快乐无比,哪里有什么悲苦想念,说这些话全是照嬷嬷所言,用来刺激叶大人,屡试不爽。

叶大人闻言,果然心生悲切,扬起的手又重重地落下来,坐在椅子上叹息,看着远安头上两枚小珠花,实为发妻遗物,当下更是气短情长。

良久良久,叶大人方才说道:“远安啊,爹爹何时曾舍得下手打你?可你如此顽劣,还愈演愈烈,以后可怎么办?远宁是谁?他是爹爹的亲骨肉,也是你的弟弟啊。你怎么能对他施以拳脚?他长得那么好看,以后要是念书念不出来,弄不好是要靠脸吃饭的呀……(远安心里吐)你再看看你,你可还有一点点姑娘的样子,姐姐的样子?你说的没错,你想你娘亲,我也是。她若是还在,该把你待得更好一些。说到底,怪我,怪我呀!……”

叶大人是真悲切,颓然坐在椅子上,摇头叹息,远安看看他,似乎有白头发从方帽的边缘露了出来,当下也有些意外:爹爹什么时候也有白头发了?她实在不忍见她爹如此,心里面也有些软化了,

便用膝盖蹭到父亲身边,细声细气地说话:“爹爹呀,我错了。我不会再那样对待弟弟了。”

叶大人见女儿也是一副乖巧可爱,诚心认错的样子,便也原谅了她,手轻轻放在她肩上,长长一声叹息。

一边厢叶夫人搂着远宁暗自咬牙,恨恨然看着远安,心里来气:又让她逃了一顿打!

三(2)侏儒

是夜里,远安在自己房里想着白天的事情还有些后怕,饶是自己机灵,也架不住后娘阴险,爹爹又是一副老实好糊弄的样子,说到底在这个家里,她连个说真心话的亲人都没有,她连点温暖都没有,那还不如出去耍。远安一边换上夜行的男装一边气哼哼地这样想,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了受害者,全然忘了自己是怎么欺负远宁,又巧舌如簧地对付叶大人,又怎么把她后娘气得直翻白眼的了。月亮高升的光景,丫鬟替她掩灭了房里的灯,石头和小玉替她牵过了赵澜之的马,远安从小门离开了叶府,又混进了她光怪陆离的夜生活里。

城门之外,夜风凛凛,赵澜之正在一株老树下等她。远安骑着马远远看他,只见那人面和如水,身量修齐挺拔,当真是一副好模样。她最是个直肠直肚的心性,见了他,心里高兴,笑嘻嘻地从远处就招手,热乎乎地叫他名字:“赵澜之!赵澜之!”

其实原本远安是个劫狱且藏了逃犯的人,赵澜之还准备拿着些官架,见远安这么一副眉开眼笑亲热的样子,管是谁怕也端不住了,随即翻身下马,迎上前来,与她抱拳问候:“你来了,叶公子。”

“我说,”远安道,“你怎样?查出什么没有?”

赵澜之从怀中拿出两人在死者如月的房间里找到的白银小蛇道:“今天白天,我让手下查访了城里每一家银铺

子,没有任何一个师傅做这样的工艺。该是外来的商队贩卖的东西。”

“那要去哪里找?”

赵澜之略略沉吟,看着远安亮晶晶的眼睛:“有个地方,怕你不敢去呢。”

“哦?什么地方?你倒是说来听听。”

“洛阳鬼市,半夜集市,至晓而散。人从之多购得异域奇物。要想查到这白银小蛇的踪迹和来历,恐怕我们就要去那里了!你敢吗?”

远安一听,霎时就来了劲头,跃跃欲试:“还等什么,咱们走吧!”

两人策马疾行,涉水渡河,就这样来到了故事开篇的鬼市。

鬼市。

她在人贩子的手里救下了浑身漆黑的男孩。

很久之后,远安想起那一天的奇遇,不得不承认鬼市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一个有奇珍异宝的地方。只是,整个鬼市,乃至普天之下所有的珍宝全部相加,恐怕都比不过那个男孩。

不过这事情她当时可不知道。男孩从人贩子的笼子里跳脱出来,借着夜风在险峻的山崖上一纵一纵地逃走了,她只当是看了个热闹或者丢了些银两,转过头就跟着赵澜之继续在鬼市寻找那小蛇的踪迹去了。

两人在九转回肠般的鬼市仔细寻找,寻到了那间店铺,门帘上绣的图案竟然与那小蛇一模一样。远安与赵澜之掀开帘子进去,眼前的景象竟然他们悚然心惊:只见黑漆漆的洞室之内,放着几张横榻子,榻子上有人,都将身子靠了一边,一

边的矮桌上有圆肚子的小灯炉,燃着豆大的光火,火上有个小儿拳头大的罩子,一头接了管子,榻子上的人就近吸食着管子里逸出来的烟雾,那形式如同运河上的渔家老汉吸水烟解乏御寒,可远安发觉眼下这些人的表情或麻木不仁如同僵死,或自在逍遥仿佛做了春秋大梦,还有甚者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手舞足蹈。

远安深觉吊诡,不自觉向着赵澜之身后退了一步,凑近他肩膀说:“什么情况呀?”

赵澜之低声道:“类似的事情我也曾见过。将士们打仗受伤,痛苦难忍,会含食有止痛作用的草药阿芙蓉。久而久之,有人长期依赖,不能自拔。看这些人的样子,那烟壶里的东西怕是比阿芙蓉还要厉害。”

一人从里面迎出,他身量不足四尺,短手短脚,硕大的头,乃是个侏儒,黑色的软帽挡了他一半的脸,弯身向远安与赵澜之唱喏,招呼的话也挺有趣:“我要怎么帮助二位呢?”

赵澜之道:“你开了铺子做生意,我们当然是来买东西的了。”

侏儒笑笑:“在鬼市上开门的不一定都是卖货的。我这里您看明白了,来快活可以,可是饶是您有多少钱,我从不出货,对不住了,您肯定是进错门了,请回吧。”

赵澜之与远安相互看看,他把银色的小蛇拿出来让侏儒看看,侏儒一见那小蛇,脸上竟有轻微变色,便再不多言,只是伸手

将二人往里带。他们穿过躺满了烟客的前厅,再往里走,进了一间三丈见方的内室,暗暗的烛光之中,远安看见两面的墙上是慢慢的大小抽屉,上面如同中药铺子一样写着各种名目,只不过中药铺子可没有这些玩意:白象血,老鹰爪,地妖胎,僵尸脑……侏儒沿着柜台后面的台阶一节一节地上去,站得比赵澜之都高了,他转身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了几片白灰色质地,上面有细细回路的干片,放到了自己跟前的天平上,天平的另一端,他玩弄似的放上去几个金叶子,灯光把他布满了胡须的皱纹的脸映得格外骇人。

“你们手里那东西,那小蛇形状的烛台,”侏儒说话慢吞吞的,“是从哪里来的呀?”

“朋友的。”远安说。

“朋友?”侏儒冷冷一笑,“谁?叫什么名字?”

赵澜之道:“还想请教你呢,这烛台你都卖给了谁?谁是你主顾?”

侏儒哈哈大笑:“管他是谁,反正你们两个没这个福气!”

他说罢把手里那几枚干片伸到烛火里点燃了,烟气上升,远安只听见嘎嘎吧吧的声音,好似残木断裂,仔细看,竟是房间下面的地板断开,六个头缠着白色布条的人凭空冒出来,各自手里拿着长兵短刃,不发一言便袭向赵澜之与远安。

柜台后面的侏儒坐下来饮茶,哈哈笑着看这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