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夫人半天不说话,沈玥就有些忐忑了,轻声唤道,“祖母?”
老夫人看着沈玥,见她神情有些拘谨,微青的脸色就好转了些,笑的慈爱道,“你思虑周全是对的,你四妹妹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祖母都心满意足了。”
沈玥被夸的脸微红,她起身道,“祖母,我先回去,一会儿再来。”
老夫人点点头,沈玥就带着半夏走了。
出了内屋,在院子里多站了会儿,就看见孙妈妈拿着锦盒出来,脚步飞快的朝院门走去。
沈玥见了,眸底就闪过一抹愉快的笑容了。
等孙妈妈将八百两银票交到她手里,沈玥心底更是乐开了花。
她今天,算是剜了大夫人一块肉下来。
之前,吴婆子卖斗鸡,让大夫人把一千两吐出来,她都那么火大了,那还不是她的钱呢,都那么生气了,这八百两,可是她自己掏的腰包,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损毁的金簪,最后归沈瑶所有。
那套头饰是精美,可是已经戴过一回了,没有买之前那种渴望的心情了,有八百两,她完全可以再买一套可心的,而且是崭新的。
想必,她们这会儿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沈玥数着银票,高兴的哼着小曲。
半夏和紫苏是恨不得拍手叫好,可是想到沈玥连番惹怒大夫人,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害怕。
没一会儿,就到用晚宴的时辰了。
沈玥让紫苏把银票收好,就带着半夏去正堂了。
刚走到正堂前,就和沈瑶迎面碰上,那脸色青的,一双眼睛喷出来的火,隔着好几米远,都仿佛要被烫伤一般。
不过让沈玥注意的不是她的神情,而是她的手。
她左手食指裹着纱布,像是受伤了。
沈玥正好奇呢,那边也就有人问出声来了,沈琦问道,“四妹妹,你手怎么了?”
沈瑶咬着牙道,“不小心被剪刀划伤了。”
剪刀两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在强调似的。
可听在沈玥耳朵里,这是在掩饰,如果她猜的不错,这手应该是被金簪划伤的。
沈琦就道,“我那里有药,止血效果极好,一会儿让丫鬟给你送去,再严重的伤口,不消两天就好了。”
沈瑶冰冷眸光从沈玥脸上扫过,向沈琦道了一声谢。
然后,几人就进屋了。
屋子里,丫鬟已经将饭菜都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香飘四溢。
沈玥等进屋时,正有丫鬟来禀告,说是三太太身子不适,不来参加家宴了。
老夫人听了,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摆摆手,丫鬟就退下了。
家宴,三太太几乎从不参加,用的理由也从来不变,但因为是家宴,所以每回都去南苑告知一声,来不来随三太太,没人会强求。
但是,叫人意外的是,四老爷居然也不来参加。
这回,老夫人眉头皱了,“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连家宴都不参加了?”
四太太知道老夫人不是生气了,而是担忧,四老爷是右佥都御史,虽然是正四品的官,但主要工作是弹劾官员,纠察百官,这是个最容易得罪人的官啊。
也正因为容易得罪人,所以没什么人愿意做,不然四老爷年纪轻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是正四品官了,大家都宁愿做个从四品、正五品的官,慢慢往上爬,也好过正四品弹劾人,到时候一个弄不好得罪了权贵,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现在,有人登门找四老爷,都这么久了,还没商议完,四老爷更是出府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次要弹劾的人和事非同小可。
老夫人担心有人拿四老爷当枪使啊。
四太太也担心,可是四老爷出去了,想劝两句都不行。
二太太见了,就笑道,“老夫人多虑了,四弟虽然年轻,但也为官多年,做事自有分寸,不然哪能得个‘清任以和,直方而大’的贤名呢?”
名声是好听,但那官职,老夫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现在四老爷人不在,就是着急死了也没用,老夫人就道,“先用饭吧。”
然后,大家就上了桌。
虽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可家宴上,要是大家都只埋头苦吃,那还有什么乐趣,所以大家都是边吃边闲聊。
沈琇对沈琦跟着二老爷在任上发生的事感兴趣,沈琦没有藏着掖着,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边说边笑,“任上虽然热闹,但比不得京都繁华有趣,对了,这一年来,京都都有这么趣事,快说与我听听。”
第一百二十六章 痛处
她是迫切的想知道京都发生的事,因为这都是谈资啊。
不是和沈瑶她们聊天的谈资,而是出府了,和那些闺中好友闲聊,人家说起京都的事,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太尴尬了。
她急需补充,而且是越详细越好。
这些事,丫鬟们虽然知道一点,但哪里比得上沈瑶几个啊。
沈琇正要说呢,沈瑶冷不丁一笑,“这一年来,京都是热闹不断,但要说最大的热闹,绝对非咱们大姐姐莫属了。”
沈琦看了沈玥一眼,然后望着沈瑶道,“四妹妹是指斗鸡退亲的事?”
沈玥听了,眼皮子抽了下,果然是最大的热闹,沈琦这才回京多会儿,就都听闻了。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沈瑶怎么可能不下狠脚踩她呢。
正腹诽着,就听沈瑶笑道,“斗鸡退亲都不算什么了,三姐姐,你是不知道,咱们大姐姐如今是街知巷闻,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无人敢惹的厉害人物,如今谁提起大姐姐,不叹一声佩服。”
沈琦惊讶不已,“大姐姐真那么厉害?”
沈瑶郑重点头,表示她所言不虚,“可不是就那么厉害,换做旁人,谁敢讥讽煊亲王世子,甚至把煊亲王世子打晕?咱们大姐姐就敢呢,你都不知道,煊亲王世子满大街张贴告示抓她,府里上下都怕的要死,可咱们大姐姐却当做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没露半点怯意,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沈瑶说她的,沈玥很认真的挑着碗里的鱼刺,仿佛说的不是她一般。
那种从容淡雅,狠狠的刺激了沈瑶,气的她手攒紧了,然后…呲疼一声。
她忘记了,她手还伤着呢。
沈琇见了,就推了沈玥一把,笑道,“大姐姐在想什么呢?”
沈玥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道,“我在想美人堂呢,听说美人堂的首饰最精美,我打算明儿去逛逛。”
沈琇,“…。”
什么叫杀人不见血,这就是了。
如果说沈瑶刚刚是戳沈玥的痛处,那她这话就是在沈瑶的心口上撒盐了,而且撒的是那种精细的雪盐。
纤弱玉手,姿态端方的将盐撒上去。
外人看不见伤口,但是能将人活活痛死。
这不,沈瑶气的恨不得将沈玥当场撕了,她磨牙笑道,“大姐姐可真是有闲情雅致,你就不担心,明天煊亲王府送聘礼登门?”
说着,她想起什么,笑了一声,“对了,煊亲王世子和那少年将你闺房砸了,说了要赔偿,这都几天了,还没送来,如今那少年也抓住了,该送来了吧?”
沈玥看着她,笑的云淡风轻,“煊亲王世子说话算话,他说了会送来,还是当着父亲和煊亲王的面答应的,就不会食言,只要送来,至于哪一天,我倒是不急,我在祖母这里住的挺好的。”
你当然住的好了,祖母越来越护着你了,护的眼里除了你们两兄妹,都没旁人了!
一整天,连番丢脸,祖母都没罚她,却害的她挨了娘亲一顿骂!
煊亲王世子最好明天就把聘礼送来,早早的把她娶回去,狠狠的往死里头折磨,看她还怎么告状,祖母能压着她,压着娘,看她能不能压的住煊亲王世子!
沈玥轻飘飘的说了那么一句话后,一顿饭就安生了,直到吃完,沈瑶也没有再对她明讥暗讽。
家宴用完,四老爷也没有回来。
丫鬟将饭菜撤下。
孙妈妈扶着老夫人坐下,那边丫鬟就捧了一推东西来,有绫罗绸缎,更多的还是锦盒。
那都是二太太准备的,送给老夫人,还有其他几房的礼物。
本来一回来就该送上的,只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下雨,下人匆忙将箱子抬到驿站,把箱子弄混了,一直在赶路,也没时间找,到刚刚,丫鬟才将东西都找出来。
二太太先是赔罪,然后把东西送上。
送给老夫人的是四匹绸缎,还有一些珍贵药材,给老夫人调理身子用的。
老夫人点点头,对二太太道,“你和二老爷有心了。”
之后才是送给大夫人还有四太太的,再然后才是几个小辈。
沈玥得了一支金簪,一支玉簪,一盒绢花,六把扇子,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
沈瑶和她一样,沈琇和沈珂则少了一支玉簪,其他都差不多。
收了礼物,又闲聊了会儿,大家就都散了。
沈玥回了小跨院,揉着颈脖进了屋。
屋内,紫苏正看着桌子上那些二太太送来的东西,正拿笔登记,见沈玥揉着脖子进屋,她将笔搁下,迎上来道,“姑娘累了一天了,泡个热水澡就歇下吧?”
沈玥点点头。
紫苏就吩咐茯苓和麦冬去准备热水了。
吩咐完,见沈玥拿了把扇子摇着,那姿态,像极了世家少爷,紫苏见了就笑道,“姑娘,二太太送了不少东西给你,这些小玩意更是三姑娘亲自挑的,咱们是不是要给三姑娘回份礼?”
沈玥点头道,“是要回份礼,明儿多带两百两银子出门。”
半夏听了啊了一声,“姑娘明天真出门啊?”
她以为沈玥那么说,是存心气沈瑶的,谁想到竟然是真的。
沈玥把扇子放下,道,“老夫人让孙妈妈送银票来,就是让我亲自去挑头饰,我不去,你们两去?”
两丫鬟摇头如拨浪鼓。
开玩笑,前些天揣着一千两银票出门,整个人走路都像是飘的,看谁都觉的他们知道她怀里揣了银票,要起歹心,然后就担心有人劫财害命,这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她们可不想再经历一回。
而且,万一挑的头饰不好,卖了她们都不够。
半夏望着沈玥,弱了声音问,“万一,万一明儿煊亲王府真的送聘礼来呢?”
沈玥瞬间头大了,在沈瑶面前,她能装的若无其事,可是现在在心腹丫鬟跟前,她也不装镇定了,她坐下来,抬手揉太阳穴。
半夏还要说话,紫苏拉了她一般,向她摇头。
外面,茯苓和麦冬拎了热水来,紫苏就拉着半夏过去帮忙了。
准备好热水,沈玥就泡澡了。
疲惫了一天,热气腾腾,还撒了花瓣的热水澡包裹皮肤,舒服的人直哼哼。
她闭目沉思,两丫鬟还真怕她在浴桶里睡着了。
可是,沈玥泡着泡着就清醒了。
脸被热气熏的晕红,一双春眸闪着星辰般璀璨光芒。
“准备笔墨纸砚,”她吩咐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眼熟
晚霞退散,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
夜,静谧幽淡,清月朦胧,晚风阵阵,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临墨轩,书房内。
楚慕元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左右翻看着,眸光微凝。
秦牧守在他身侧,眼睛在他和玉佩之间来回打转,眉头越来越拧。
这是块羊脂玉,温润华美,细腻通透,秦牧很清楚它的价值,很珍贵。
可再怎么珍贵,也不值得爷盯着它看半个时辰吧?
爷的库房里,老王爷留下的那些宝贝,哪一件不比这块小小玉佩贵重,也没见爷有多喜欢啊,有好些都停了灰了,实在是暴殄天物,还是他看不过眼,得了空闲,就擦一擦。
王府里,比这块玉佩珍贵的,少说也有三四十块了,尤其是老王爷给爷的那块,那更是稀世罕见,绝无仅有。
那少年出手大方,花钱的速度,叫人惊骇,绝不是小门小户养的出来的,必定出身不凡。
这块玉佩是那少年的,他去昭王府拿他包袱的时候,这块玉佩很随意的丢在包袱上,绝不是什么家传之物,少年嘴硬什么都不说,爷想通过他随身之物查出点蛛丝马迹的心思,他很清楚。
可要不是家传之物,或者随手买来把玩的,花再多的心思也没用啊。
见楚慕元还在看,秦牧忍不住了,他出声道,“爷,这玉佩你都看了半个时辰了,可是有什么奇特之处?”
楚慕元将玉佩翻转,道,“这玉佩,让我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秦牧听了就道,“那爷你再仔细想想。”
楚慕元继续盯着玉佩看。
秦牧静静的守在一旁,再不敢出声打扰。
屋子里,安静的只听得见蜡烛燃烧发出的滋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慕元一把将玉佩握紧了,起身就往外走。
秦牧赶紧追上。
屋外天色黑暗,但两人是习武之人,微弱的光,足够他们行走如风了。
楚慕元直接去了外院书房。
秦牧还以为他是找那少年问话,谁想到他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外,有小厮守着,看见楚慕元过来,赶紧敲门,告诉王爷。
等楚慕元上前时,小厮已经得了王爷的吩咐,把门打开了。
书房内,王爷正在写奏折。
楚慕元进屋之后,先是朝他望去,见他提笔沾墨,丝毫不受打扰,他便没有上前,也没有请安见礼,就直接转头左边走去。
他一转身,王爷就看着他,眉头微皱。
等楚慕元将密室打开,走了进去。
王爷就坐不住了。
方才小厮禀告,他还惊诧了下,要知道,楚慕元极少来找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他传他来问话,他还老大不情愿,今天天色这么晚了,他还来书房,肯定是有急事。
谁想到,他竟不是来找他的。
大晚上的,他跑密室去做什么?
王爷虽然有些好奇,但并未放下奏折,跟进密室。
只是,没有关门的密室,传来一阵翻箱倒柜声,叫王爷眉头紧锁。
他终是按捺不住,起了身。
等他出现在密室里时,楚慕元正好把一箱子合上,望着他道,“父王,祖父生前最喜欢的那件羊脂玉雕呢,放在哪儿了?”
“不是被你打碎了吗?”王爷脸色肃然。
楚慕元嗓子一噎,道,“我知道它碎了,我上回进来还看见了。”
上回进来,就是少年偷了军饷,他差点背了黑锅的那回,并未过去几天,而且那玉雕是老王爷喜欢的,又是碎的,放在书房密室好几年了,不可能这几天就处置了。
楚慕元四下张望,并未放弃寻找。
王爷不懂他找那块碎了的玉雕做什么,而且那神情,像是找不到,就不罢休的样子,书房他才整理过,被他一翻,还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王爷朝一旁的一口箱子走去,从里面拿出一个锦盒。
等他转身,锦盒就被楚慕元接到手里了。
他迫不及待的把锦盒打开,把里面碎了的玉雕拿出来。
他一手拿着玉雕,一手拿着玉佩,细细比对。
王爷站在一旁,看的怔住。
他知道这玉佩是少年的,玉佩一侧带了些黄玉,缥缈灵动,也是这块玉佩的精髓所在。
可这黄玉的纹路,竟然和玉雕上的一模一样!
世上的玉有千千万,有相似的,可一模一样的纹理,还从未有过。
更重要的是,前几天,他收拾密室时,还仔细擦过这块碎了的玉雕,想着这玉雕是大件,虽然摔碎了,可是还是能做别的用处的,打几块玉佩不成问题。
要不是那天皇上急着找他,他都让人去办了。
看着玉佩,再看玉雕,他怎么越看越觉得,这玉佩就是玉雕打造出来的?
可这想法也太荒诞不羁了,这怎么可能呢?
将玉雕放下,楚慕元拿着玉佩就出了密室。
少年就被关在隔壁,煊亲王府守卫最严密的地方就是外院书房了,暗处少说也有七八名暗卫盯着,少年就是插翅也难飞,而且,关在这里,还没人敢来打扰。
看见楚慕元过来,守门小厮赶紧给他请安,道,“世子爷。”
“把门打开。”
小厮赶紧的把门打开。
紧闭的房门一开,一股饭菜香味扑鼻而来。
楚慕元迈步进了屋,就看到桌子上,摆了八盘子菜,色香味俱全。
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楚慕元就抬头,朝房梁看去。
少年被吊在房梁上,正在努力的挣扎,想要挣脱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