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手护着肚子,一面委委屈屈地道:“她跟我没关系。可是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我呸!越说越不像话了!”那门子气得啐了那女子一口。“你要说是蒋家的爷们儿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我还信三分。可是你说一个姑娘家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那女子着急地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失心疯!”眼珠子往人群中一溜。便低了头,抽抽噎噎地道:“你们蒋四姑娘,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嫡母!你说我不找她,找谁?!”
“你你你……胡说八道!”那门子被这女子气疯了。“什么嫡母庶母!我们四姑娘,还没出嫁呢!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那女子凄婉抬头。看了看蒋侯府黑黢黢的大门,哀声道:“她现下还不是,但是等八月大婚之后,她就是了。”说着低下头。用手捂着脸,道:“周四公子一去几个月了无音讯,他留下来的银子我们都花光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来求蒋四姑娘收留。”
她的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得得儿地驶了进来,蒋侯府的蒋侯夫人曹大奶奶下了马车。
看见蒋侯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曹大奶奶皱眉道:“这是怎么啦?都在干嘛呢?”
仿佛听见她的声音,那人群中跪着的女子突然对着蒋侯府的大门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蒋四姑娘!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怀礼的种!您不能见死不救!”
曹大奶奶也正好听见了那一声叫喊,很是不虞,朗声道:“这是哪里来的破落户讹诈我们家?!还不快赶紧轰走!”
围观的人群见正主儿到了,更加兴奋,纷纷让开一条路,都伸长脖子想看一出好戏。
那跪在人群中间的女子回头,看见曹大奶奶愣愣地站在人群之外,忙大喜掉头,膝行过来,直冲曹大奶奶磕头道:“夫人,夫人,可见着您了!求求您!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我也不奢求什么,只要您能让我平平安安把这孩子生下来,您就算是留子去母我都毫无怨言!”一边说,一边砰砰砰砰地已经磕了十几个响头,磕得雪白的额头都红肿破皮出血了。
曹大奶奶冷冷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完全不懂……”
“不懂?”那女子抬起头,哀怨地看着曹大奶奶,“您是金尊玉贵的夫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真的,夫人,我也不求什么,只求您能让蒋四姑娘接济我们母子,让我在怀礼回来之前,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哪怕让我死我也愿意!”
曹大奶奶渐渐明白过来,但是又觉得难以置信,她气得满脸通红,一叠声地道:“给我把神将府的吴三奶奶请过来!让她看看她儿子做的好事!”
这姑娘还没进门,居然就已经在外面整出私孩子了!
整出私孩子不说,还跑到他们蒋侯府门前做张做致!
“我早说周怀礼不是良配!他那个年岁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人!”曹大奶奶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在心里嘀咕。
曹大奶奶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人群,道:“这是我蒋侯府的门前,闲杂人等一律赶走!”
蒋侯府的下人马上冲了过来,将这些人都赶走了。
这些人也没有离开,而是远远地站在街角,等着神将府的吴三奶奶过来。
曹大奶奶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女子,没好气地道:“既然是周怀礼的种,你该去神将府找他娘啊,你到我家来找我们做什么?!”
那女子抽抽噎噎地道:“……我怕神将府……”
“啊?你怕神将府,就不怕我们蒋侯府?!”曹大奶奶十分不满。
这分明是柿子拣软的捏!
但是又一想,若是这女子去的是神将府,十有八九会被吴三奶奶压了下来,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周怀礼在外面这场风流孽债!
曹大奶奶面色阴郁地看着这女子,心绪不宁地想着心事。
怎么办?
今天几乎是当着全京城的面,出了这样一个大丑,自己的女儿,还要嫁吗?
但是婚期早定,两家连聘礼都过完了,帖子也发出去了,大婚筹备得差不多了,在这节骨眼上取消婚礼,自己的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虽然是周怀礼不对,但是这个世间,对男子比对女子宽容多了。
曹大奶奶心里乱糟糟地……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无所事事地吴三奶奶刚刚起床,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妆台前梳妆。
这时一个婆子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吴三奶奶不悦地道。
那婆子几乎是一头滚了进来,对吴三奶奶道:“三奶奶,四公子……四公子的外室有了身孕,在蒋侯府门前哭呢!”
“什么?!”吴三奶奶惊怒交加地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她一把拎起那婆子的衣襟,轻而易举就将她从地上举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一遍,谁的外室有了什么?!”
那婆子被吴三奶奶强大的手劲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四公子的外室有了身孕!”
“放屁!我家怀礼连通房都没有,哪里来的外室?!”吴三奶奶气呼呼地冲到屏风后头换衣衫,然后又冲了出来,“在哪里?让我去会一会她!”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去她亲家门口捣乱!
这是看她家怀礼八月要娶蒋四娘,所以故意去添堵吧!
吴三奶奶一边急匆匆往外走,一边把各种情形都想了一遍,也想不出是谁这样恶毒,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们家过不去。
“哼,敢惹我们神将府,简直是不想活了!”吴三奶奶板着脸上了马车,“去蒋侯府!”
来到蒋侯府门前,已经时近中午,蒋侯府大门前倒是没什么人,但是外圈确实围得严严实实。
看见是神将府的马车来了,大家才让开一条路。
吴三奶奶看了更加恼怒,暗道这蒋侯府真没用,一点子小事都弹压不住。
等到了蒋侯府门前的场院里,她下了车,蒋侯府的曹大奶奶已经大步走了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道:“吴三奶奶,您可来了,您的宝贝孙子在那边候着呢。您快接了他们母子回神将府吧。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这样大佛!”
吴三奶奶虽然生气,但是知道曹大奶奶肯定更生气,忙压抑了怒气,陪笑道:“亲家母,您这说什么话呢?我哪有孙子?”
“那不是?”曹大奶奶朝那女子一指,“不关我事,我走了。”说着,往自家的角门走去。
周围的人群立刻冲着吴三奶奶指指点点,很是看不起她。
吴三奶奶目呲欲裂,银牙都咬碎了。
不远处,周怀轩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第36章 插手 (3K5,第一更求粉红票!)
王毅兴坐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看着从神将府送来的消息,越看越恼,虽然面上还是带着一派和煦的微笑,但是心里已经发了几次狠。
吴国公府很厉害啊!
居然还能找到一个跟她生得那样相像的女子!
“……女子名顺娘,吴氏言说是从天香阁买来的清倌人,要送与周老夫人为婢,后被镇国大将军刀划之毁容。顺娘归吴国公府,再无可见。”
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让王毅兴窥见了那时的情形。
顺娘的身世,王毅兴一个字都不信。
他起身,将那字条送到燃着塔子香的博山炉里焚了,背着手站在窗前沉吟不语。
窗外天光大亮,他又一夜没有睡觉了。
“大人?”
门外有人小心翼翼地叩门。
王毅兴“嗯”了一声,走过来打开门,温和地问道:“有事吗?”
那人忙道:“大人,小的刚才得到消息,说是周四公子的外室有了身孕,正在蒋侯府门前哭闹呢。”
“哦?”王毅兴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怀礼居然有遗珠在外……”说着,回身去里屋洗漱一番,换了常服出来,道:“备车,去蒋侯府。”
……
蒋侯府街角处人声鼎沸,热闹得跟集市一样。
周显白嘴里叼着根草棍,笑容满面地抱着胳膊,靠在一棵大树上,远远地眺望着这边的情形。
他换了身灰扑扑的苦力衣裳,扮作一个轿夫,头发乱糟糟如鸟窝,跟几个同样粗使打扮的男人窝在一起。没人看出来他是神将府大公子的小厮,也是神将府里的副将。
远处蒋侯府门前,吴三奶奶正居高临下打量着那怀着身孕的女子,不屑地道:“你不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家三等婢女生得都比你好,我儿子怎会那样不长眼。看上你这个下作娼妇?——说。是谁给了你银子,让你到这里来捣乱?说了你就是我的人,我保你平安无事。一辈子富贵。”
那女子满脸泪水,抽抽噎噎地道:“吴三奶奶,您不认这孩子,我不敢有怨言,我只望您能许我把他生下来。交到蒋四姑娘手里。怀礼说蒋四姑娘为人大度和气,性子良善,一定不会折磨庶子。”
“你够了!”吴三奶奶大怒,见这女子居然不上钩,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真是怀礼的孩子?
她觑着眼仔细打量那女子,越看越觉得这女子跟蒋四姑娘有些神似之处。
她可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能够娶到蒋四姑娘,做了多少事!
那一阵子蒋家咬牙不肯嫁女儿的时候。周怀礼确实经常早出晚归,甚至好一阵子都不归家,谁知道跑哪儿去了?
难不成……是拿这女子当蒋四娘的替身,以解相思之苦去了?
“吴三奶奶,我是去年就跟着四公子的。您若不信,只管写信去问他。或者,您告诉我四公子去了哪里,我去寻他,让他安置我们母子。”那女子大着肚子苦苦哀求,说得有鼻子有眼。
围观的人大部分都信了,叹息着摇摇头,袖手在旁边看热闹。
吴三奶奶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是抬头一看蒋侯府的门匾,她又警醒起来。
着什么急?
有了媳妇,还怕没孙子?
这种贱女人生的,只有没见识的老婆子才拿来当个宝。
人家是“母以子贵”,在她这儿,她是妥妥的“子以母贵”。
不是名门闺秀,不配给她生孙子!
吴三奶奶咬了咬牙,沉着脸道:“好了,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你起来,跟我回神将府吧。”
等到了府里,是生是死,还不是她一句话?
但是那女子好像十分怵她,往旁边躲闪道:“吴三奶奶,不劳您费心。我只要等着蒋四姑娘帮我们一把就可以了。”
“你找蒋四姑娘做什么?!人家没出阁的闺女,谁愿意淌这趟浑水!”吴三奶奶恼了,“你也别往我们家扣屎盆子!跟我走,我们去大理寺!治你一个‘讹诈’的罪名!”
那女子一听,越发哭嚎得大声。
“蒋四姑娘!救命啊!您要再不出来,吴三奶奶就要了我们母子的命了!”
吴三奶奶气得倒仰,手里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也无法动手,只得咬牙切齿地道:“谁要你的命了!你胡诌些什么?!——给我把她抓起来!”
她带来的几个婆子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周显白见了,笑嘻嘻地正要招呼几个人上去解围,就看见王毅兴从另一边走了过来,来到蒋侯府门前,负手对吴三奶奶道:“吴三奶奶,请把她交给我。”
“交给你?”吴三奶奶狐疑,“做什么?”
“这是怀礼兄的种,我和他兄弟一场,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等怀礼兄战场凯旋,我自当完璧归赵,将小嫂子和小侄儿一并送回神将府。”王毅兴彬彬有礼地拱手说道,真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意思。
围观的人群轰然叫一声好!
“王相够义气!”
“就是!男人的骨肉,怎能流落在外?他娘不要,你帮他留着!”
“都说王相是奸臣,照我看,王相义薄云天,是个一等一的忠臣!”
人群之中八卦之声顿起,将王毅兴顿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各种阿谀奉承之词听了让人脸红。
王毅兴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命人将那女子带了过来,道:“你不如跟我回府,等怀礼兄回来了再做定夺。”
周显白远远地看见,呵呵一乐。
王毅兴够意思!
这是要坐实了周怀礼养外室,生外室子的名头啊!
啧啧。有这样的兄弟,谁还需要敌人?!
吴三奶奶看着突然横插一杠子的王毅兴,脸色变得很是阴沉,“王相,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们家怀礼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作为他兄弟。不帮他解决麻烦,反而助长这女子的气焰,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王毅兴叹一口气。道:“吴三奶奶,您怎么这样说呢?对男人来说,传宗接代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这女子肚子里既然有了他的骨肉……”
“你住嘴!传宗接代,她也配?” 吴三奶奶啐了一口那女子,“我自有儿媳替我家传宗接代。这野种。谁稀罕谁带走!”
这是在威胁王毅兴,如果他把这女子带走,这孩子就要栽到王毅兴身上了。
王毅兴苦笑着摇头,“吴三奶奶,您这话太过了。朋友妻,尚且不可欺,更何况是兄弟的女人?您也忒看不起我王毅兴了。——也罢。我给她一百两银子,送去庵堂住着,等怀礼兄凯旋归来,再做定夺,您看行吗?”
“不行!”吴三奶奶挑了挑眉。“这是我神将府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王毅兴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您这是认了他们了?”
那女子却拼命摇头,泣道:“不要!我不要去神将府!也不要去庵堂!我去了孩子肯定就没命了!我要把他生下来!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吴三奶奶气结,瞪了那女子一眼,恨不得把她打晕拖走。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没把这女子骗走,王毅兴就来了,摆明了在搅混水,她又有什么法子?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保你把孩子生下来。”王毅兴温言说道,然后对着蒋侯府的大门拱了拱手,朗声道:“蒋侯爷,毅兴求见!”
……
不同于蒋侯府门外乱糟糟的情形,蒋侯府里一片死寂,上下人等都板着脸,一片愁云惨雾,再也没有了早上欢天喜地的热闹气氛。
本来大家一家大小都在为下个月四姑娘的大婚做准备,谁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曹大奶奶回来之后,马上去找蒋侯爷,夫妻俩吵了一架,然后一起去见蒋家老祖宗,商议这件事该怎么办。
蒋家老祖宗目光晦涩地听了半天,道:“且先看着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怀礼又去了北面雷州巡边,不然把他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曹大奶奶不忿,嘀咕道:“若是他在,这件事恐怕要到四娘嫁过去了才会闹出来。到时候就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他不在更好。”
“那你是什么意思?”蒋家老祖宗沉声问道。
“依我说,赶紧退婚得了。”曹大奶奶自始至终都不喜欢周怀礼,但是拗不过女儿自己喜欢,还有蒋侯爷和蒋家老祖宗也松了口,她才允了。
“胡说!”蒋侯爷一听就火了,“还有一个月就大婚了,你现在说退婚,四娘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还有神将府,你以为是你娘家兄弟,说退就退,说定就定啊!”
“怎么不能嫁人?!只是定过亲而已,那么多姑娘家退过亲,难道她们都不用嫁人了?寡妇还改嫁了呢,我们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谁不是宝?偏要跟那起混账行子混!”曹大奶奶不甘示弱地跟蒋侯爷说道。
“好了,你们也别吵了。”蒋家老祖宗拍了拍桌子,“这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打定了主意了?”
“难道还有假?”曹大奶奶撇了撇嘴,“谁那么大胆?敢同时栽赃神将府和蒋侯府?!”她是深信不疑的。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蒋家老祖宗深思说道,“定亲的时候,咱们家也是暗暗查访过怀礼的人品秉性的,断断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如今竟然连孩子都闹出来了?依我看,怀礼是个谨慎的性子,纵然是在外面有女人,在嫡妻进门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让外面的女子先有孩子的,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也不可能入了我们的眼。”
蒋侯爷连连点头,“老祖宗说得是,不如再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冤枉了怀礼,岂不是也害了四娘?”
蒋家老祖宗便叫了一个婆子过来,道:“出去看看,有消息马上进来回报。”
那婆子应了,出去没多会儿,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道:“老祖宗,这事八成是真的。刚才王相出来做保,说要为四公子保住这个孩子!还要见我们侯爷!”
“啊?!”蒋侯爷和曹大奶奶一起叫了起来,“当真?”
“王相就在咱们府门外头跟吴三奶奶说话呢。您不信,请他进来一问便知。奴婢不敢扯谎。”那婆子慌忙回道。
蒋家老祖宗脸色沉了沉,道:“那就请王相和吴三奶奶一起进来。”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女子。”
“是。”那婆子忙转身又去府门外头请人。
第37章 拆台 (3K6,第二更求粉红票!)
蒋侯府的内院里,蒋四娘从早上起身之后,就觉得家里的情形有些怪怪的。
她梳洗之后本来是打算如同往常一样,去给老祖宗请安,然后去给娘亲请安。
结果她刚还没走出房门,老祖宗那边的丫鬟姐姐就急匆匆过来说道:“四姑娘,老祖宗那边有外客,您就暂时不要请安了,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今天哪里都不要去。恐冲撞了四姑娘就不好了。”
蒋四娘知道自己大婚在即,家里本来就人多事忙,也没有在意,笑着应了,回到自己房里,坐到绣架跟前,专心绣着自己的盖头。
那盖头的料子,是上好的大红牡丹锦,纹理细密,牡丹花纹是密织在锦缎的经纬里面,乍一看看不出来,但是迎着光线的时候,却能看见那些妖娆绽放的牡丹暗纹,巧夺天工。
在这种锦缎上绣花,不仅考绣工,而且考构图和画工的笔力。
蒋四娘酝酿了许久,才在盖头上描了一只凤,隐意凤穿牡丹,富贵吉祥。
按大夏皇朝的规矩,民间女子婚嫁,是允许穿戴凤冠霞帔,因此蒋四娘的凤穿牡丹盖头不算僭越。
不过就是绣起来特别麻烦。
蒋四娘如今日夜赶工,才绣了一半。
她揉了揉脖子,低头看着面前的绣品,然后去旁边的笸箩里找了几根线出来,迎着光细细地比较,琢磨要如何分线配色。
就在这时,她听见窗棂下有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外面还在闹吗?”
“是啊,闹得可大了。听说大门外头挤得水泄不通,都在看热闹呢。”
“唉,真是。四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依我说,有什么的?大家子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到处都是吗?咱们四姑娘的姑爷是神将府出身,这么大年纪,在外头有个把女人太寻常了吧?”
呲!
蒋四娘一针扎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她赶紧把大拇指放到嘴里含着。将那刚刚冒出来的血珠吮了下去。
外面的小丫鬟还在继续唠嗑。
“话不能这么说。有女人是一回事。这嫡妻还没进门,外头的女人就有了身孕,这是另一回事。难怪大奶奶这样生气。恨不得要取消婚事……”
“住嘴!你们两个小蹄子,吃饱撑的不去干活,非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上头怎么交代的,你们在这里胡噤,不怕被大奶奶晓得了。扒了你们的皮!”
这训斥的声音,是蒋四娘身边的大丫鬟如意。
蒋四娘面色一沉,缓缓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恋恋不舍地抚了抚面前绣架上的凤穿牡丹盖头,站了起来,对着窗外平静地叫道:“如意。”
外面的人一窒。
两个小丫鬟吓白了脸。扑通一声就在窗外跪下了,磕头磕得咚咚响。
“四姑娘饶命!四姑娘饶命!我们嘴碎!胡说八道!四姑娘不要当真!”
蒋四娘的声音比平时高亢几分,“如意!”
如意狠狠瞪了那两个惹祸的小丫鬟一眼,转身先了帘子,穿过紫檀木落地隔罩。来到蒋四娘的绣房前,屈膝行了礼,“四姑娘。”
抬头看蒋四娘,如意吓了一跳。
蒋四娘脸色白得吓人,但是一双眸子又亮得吓人,黑黢黢的,如同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通透的黑水银。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一眨不眨的样子有些吓人。
“四姑娘?”如意试探着又问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自己马上出门去看。”蒋四娘利利索索地道,两眼如寒霜,看得如意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四姑娘,大奶奶吩咐,不要让您知道。若是奴婢说了,大奶奶饶不了奴婢的!”说完,也给蒋四娘磕头。
“你现在不说,我马上就饶不了你!”蒋四娘冷冷地道,“素日里我待你们太宽泛了,你们都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也用不了你们这样的丫鬟,趁早去回了老祖宗,请你们另谋高就为好。”
如意一听急了,脱口而出道:“四姑娘,不是奴婢不告诉您,实在是那女人在外面太过份了!说什么让您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条活路……”
“什么?!”蒋四娘顿时眼前一黑,忙扶了桌子站稳,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柳絮,瑟瑟发抖。
“还有什么?你全给我说出来!”蒋四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爷们儿!如何能负担她肚子里孩子的生死!”
如意结结巴巴地道:“那女人说……说……说孩子是周四公子的!”
砰!
蒋四娘手一抖,将桌上的茶盏推落到地上,砸得粉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如意忙道:“四姑娘别动,看碎瓷片伤脚,奴婢这就去拿笤帚过来扫一扫。”说着,起身出去拿笤帚。
蒋四娘趁她离开的当口,飞快地走了出去,往院门口行去。
院门口的婆子刚想拦她,被她冷冷一眼,看得缩回了手,讪讪地放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