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龙落笑容艰涩,“若王爷知晓我两个儿子的下落,还望告知。”

“回宫里。”龙九语声愈发漠然,“若是皇上被刺杀,你岂不就少了一个知情人?”

龙落心里千头万绪,却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当务之急,连忙反身回宫里。

————独家连载——

萧廷豫与大夫人身在密室,不知位于何处,只知已经身在西域。

密室中一面墙上燃着一盏长明灯。

密室中有起居处,有寝室,有人定时送来饭菜。

在这被囚禁的岁月,有这般算得舒适的环境,已算幸运。

夫妇二人相对而坐。

大夫人忧心忡忡,叹息道:“劫持你我二人,他们要为难的,大抵是阿浔与龙九。”

萧廷豫黯然颔首,“这还用说么?”随即苦笑,“害阿浔的,总是你我。”

大夫人不由落下两行清泪。

萧廷豫看向她,“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你我不要拖累王爷与阿浔。”

大夫人看了他一眼,鲜少地对他温和一笑,“那是自然。”

萧廷豫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我知你最不愿与我共死,可是为了阿浔,你就再将就这一次。”

“我倒是没什么。”大夫人笑意多了一分戏谑,“倒是你,多年荣华,就要失去,着实可怜。”

萧廷豫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倒也想与人情深意重,相濡以沫,多年不可得,也唯有专心名利,光宗耀祖。”

大夫人的笑挂不住了,良久凝视他。

萧廷豫稳稳接住她视线,“你不是我,也就不知我这些年来有多恨你。”

大夫人冷哼,“这一点倒是与我颇有默契。”

“我知你恨我,可你不该因为恨我,便多年亏待阿浔。”萧廷豫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句平静道出。

“你…”大夫人也勉强克制情绪,“你甚至曾怀疑阿浔不是你的骨血,后来却是百般疼惜,恨不能日夜将阿浔放在你身边。阿浔自幼与你与萧陌亲近,唯独视我如陌路人。”

萧廷豫不慌不忙地补充一句:“阿浔与你弟弟也很亲近。”

大夫人想到多年前诸事,眼神复杂,语带歉疚,“那时阿浔顽劣,三两岁时便不服管教,瞪着一双大眼睛与我据理力争。我这性子…哪里容得亲生女儿这般忤逆…总是克制不住火气,言语出手都没个轻重…是我的错。”

“也怪我。”萧廷豫听出她发自心底的歉疚,便也反思自己过错,“我当初也不该将阿浔时时留在身边,害得她与你日益疏离。”

“你只是想见女儿,却不想见我。”大夫人无奈摇头,“我明白。”

“你与上官——”萧廷豫语带试探。

大夫人剜了他一眼,懒得理他的样子。

萧廷豫报以温和一笑,“眼看就要共赴黄泉了,你就不能给我句实话?”

“你每每提及他,从不知问问我与他为何相识,甚而不知去问问澈儿。”

“我问过二夫人。”萧廷豫说出这一句便汗颜,“是问了最不该问的人。”之后顿悟,那些事,分明就是二夫人对他提起的。

大夫人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原是江湖中人,上官亦是,当年他曾与我拜师在同一师门下。那些年,他待我的确不薄,却也只是师兄妹情意。后来他回家门,入朝为官,这些事自然是不便提及——我终究是你眼中的江湖草寇,如何再将上官曾跻身江湖的事说出?”

萧廷豫只是有一点不解,“那你为何一度要将阿浔许配给上官旭那厮?”

大夫人又剜了他一眼,“行走江湖时,上官夫人曾救过我的命,后来她嫁给上官,我与她自然就走动得频繁些,情同手足。我自己那些姐妹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不清楚,难得遇到一个投缘的人,自然是掏心掏肺,由此便有了指腹为婚之事。幼年的上官旭又是样样出色,我自然觉得是一桩好姻缘。”

事情居然是这么简单。因为这么简单,才让萧廷豫生气,“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大夫人呛了回去:“你每每提及,便是一句句恶妇毒妇的指责,话不过三句便会争吵起来——我解释什么?有二夫人在,我解释你就会相信么?”

萧廷豫无话可说了。用情不专的下场,之于与大夫人,是彼此都遇人不淑。也是曾经海誓山盟过的人,后来却因为彼此暴躁的情绪、不善处理矛盾耽误了这些年。

“你我相互怨恨多年,是报应,只是亏欠了阿浔太多。”大夫人的话语又回到原点,潸然泪下。

————独家连载——

三日后,夜。

西域王宫。

叶明风坐在书房,审视着贺兰卿凤,“丞相夫妇还好?”

“还好。”贺兰卿凤回道。

“分毫不可伤。”叶明风眼中闪过寒光,“你擅做主张,只这一次。”他看了看自己静静交叠的一双手,“我这双手,从不允许人犯两次错。”

“属下明白。”贺兰卿凤语声恭敬,却又质疑,“日后战事将起,王爷要让江夏王妃陷入两难是必然,那么此事——”

“战事是男人间的纷争对决,你如此,却是小人行径。”叶明风微眯了眸子,“我是恶人,却非小人。不要把卿凤谷中的小人行径带入西域。下去!”

贺兰卿凤脸色青红不定,局促地称是退出。

叶明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垂眸倒酒时,看到人的黑色衣摆,缓慢抬眼,看清来人,自心底笑起来,“阿浔。来得好快。”

萧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桌案对面。

叶明风看看上方横梁,“来书房多久了?”

“没多久。”

“我竟丝毫没有察觉。”叶明风打量着她。

一袭夜行衣,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憔悴苍白,双唇干燥失色。

“着实让我心疼。”叶明风是由衷地叹息。

“你着实让我心寒。”萧珑像模像样地伤心起来。她不是来找他吵架的,是来与他求和求他放过自己双亲的。

叶明风无辜地笑了笑,“我那段时日忙的事情太多,对于贺兰便有所疏忽,忘了他擅长这种小人行径。”

萧珑问道:“你能将我爹娘放了么?”

“他们很好,你放心。”叶明风沉吟片刻,“来到此处,可曾四处看看?”

萧珑极力控制着情绪,淡淡笑道:“没有。你若是我,最想看的是爹娘安好。”

“明日,我安排你见见他们。之后我陪伴你游玩几日,便命人将你一家三人送回去。”

萧珑语声无力,“我还能相信你么?”

“不信我又能如何?”叶明风安抚地笑了笑,“还是相信吧。”

“叶明风,”萧珑凝视着他,“我不想有朝一日与你动手,若动手,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轻功这么好,我不是你的对手。”叶明风并不沮丧,只是继续安抚,“放心,我若是想得到你,不会选择用伤害你的方式。”

“可来日若是你与龙九为敌,便是伤害我,能将我伤得最重。”

“所以,留下来,试着说服我。”

“…”

他已非在京城时耍赖的小地痞,却依然能让她无话可说。而眼下,她的确是没有反驳的余地。

“阿浔,其实我是感激贺兰的——如此,我能乘机与你在我的家乡共度几日。请你原谅我,原谅我自私这一次。”

不等人诘问便自己道出劣行,将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

萧珑呼出一口气,依然无话可说。

叶明风唤人奉上酒菜。

萧珑端起饭碗,如常用饭。

她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再没胃口也要吃。若没了力气,失去最好的状态,她就等同于羊入虎口。不要说救父母回京,便是自己也会无法脱身。

叶明风看着她的样子,自心底酸涩起来。

虽然年岁相当,可她的性情总像是个孩子一样,可在如今遇到这等变故的时候,一言一行却都是恰到好处,分明是已习惯了应对棘手之事。

的确,她的十八年,过得比任何人都不易,只是她始终心怀一份天真,愿意相信这世间值得珍惜付出的东西有很多。所以,她才没有成为他和龙九这样性情的人,所以,才引得他们遭遇她之后便无法自拔。

谁,都需要一份救赎,都需要一道明媚阳光照亮心扉。

饭后,萧珑倒在一角的软榻上,“你去歇息,我在这里给你看管书房。”

叶明风失笑,“何不睡得舒坦些?”

“在房顶树上都能吊一夜的人,有这地方歇息便该知足。”萧珑阖上眼帘假寐,不再言语。

她很想念挂念龙九,不知道他在发现自己无故失踪后会是怎样焦虑。

她只是怨自己总是麻烦不断,总是让他担心。

她只是到这时发现,自己是真的离不开他。这三日,于她,真的度日如年。好希望他在身边,听自己抱怨,给自己最好的建议。

太想他。想念他只对自己展露的醉人笑颜,想念他只对自己说话才有的温柔语调,想念在这冬日里,他的温暖怀抱。

她抿紧了唇角,闭紧双眼,不让自己脆弱,不让自己落泪。

她容颜现出的悲伤,叶明风尽收眼底。

他在心里挣扎多时,终究是无声离去。

阿浔,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

谢谢你,原谅我。

这样的机会,他此生也许只得这一次,不想放弃,不能放弃。

第二日一早,叶明风返回书房。看着软榻上瑟缩成一团的人,极是不忍,他走过去,想帮她掖掖被角。

萧珑却立刻坐起身来,一身戒备,见来人是他,才稍有缓和。

叶明风扯扯嘴角,“用饭,去看看你父母。”

萧珑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叶明风又提醒一句:“换个样子,否则你父母怕是会疑心你落入了我的魔掌,寻了短见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萧珑白了他一眼,是好意,却也是个乌鸦嘴。

叶明风亲自找来一袭侍卫衣着,“做几日我的小跟班。”

“怎么不是做你的侍女?”萧珑随口问了一句。

“我这里没有女人,心里倒是有一个。”叶明风似笑非笑看住她。他从不会放过表露心迹的机会。

萧珑些微讶然,之后去换过衣衫戴上面具。

在王宫的后花园中,她远远地见到了父母。

两个人衣衫整齐,无一点狼狈,除了眼中黯然,气色不错。

终究是略略心安。

她下意识地想走上前去,却被叶明风扣住手腕,慌忙甩开他,却也停下了脚步。

“点到为止。”叶明风道,“你们一家若是痛哭流涕,我少不得心软放你们回去。如此,如何能尽地主之谊?”

说话之时,萧廷豫与大夫人被人带走。

萧珑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叶明风再次扣住她手腕,淡淡笑道:“你总给我抓着你手的机会,是成心要害得我被人猜疑有断袖嗜好?”

萧珑险些抬起另一手给他一耳光,“你不会说话么?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手比嘴快。”叶明风露出无赖式的笑容,放开她,之后才道,“你走错了方向。”

萧珑蹙了蹙眉,黑着一张小脸儿跟在他身后。自花园到王宫外,果真不见任何女子出入,心里啧啧称奇。原来是以为他身边定然有无数女子围绕的。

已有人备了两匹骏马。

叶明风飞身上马,偏头示意萧珑。

真要去游山玩水了。萧珑又瞪了他一眼,没辙地接过缰绳上马。

叶明风提缰缓行,不时侧头深凝萧珑双眼。

萧珑索性让自己忽略身边这个人,只看眼界之内的景致。

冰山雪岭,戈壁荒漠,镜湖瀚海,落叶松与雪杉组成的无际森林。

这方天空的蓝色澄明,白云被风卷着,悠然流动。

这里的空气透着静谧祥和,人游走期间,不自觉便放松、平和下来。

叶明风喜欢这里并不稀奇。

谁不喜欢这方水土才奇怪。

可萧珑无法生出归属感。

她的家,是随着龙九走的。

他在京城,王府便是家。

哪日他回海上,岛屿船只便是家。

没有他一起同看,世间繁盛便都失色。

她眼中落寞加重,似被远处寞雪浸染。

一番惊变,几日心力交瘁,其实已让她失去信任叶明风的能力。

如果他的情意是真的,是这世间最自私最恶毒的那一种情意,如果他要她用一己之身交换父母…

那么,龙九…

分别几日便难过,何况设想的是那样一种情形,何况她如今已然失去选择的余地。

她低下头去。

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叶明风闭了闭眼,无声叹息,提缰调转马头,“回去。”

萧珑无言相随。

终日,两人耗在书房。

一个处理政务,一个盘腿坐在椅子上发呆。

晚间用饭时,萧珑问道:“贺兰卿凤知道我来了么?”

“不知道。”叶明风下巴点一点她手边的葡萄美酒,“酒鬼居然不碰酒杯,倒是奇了。”

“酒鬼喝酒也要看情形、分心情。”萧珑勉强自己端起杯来,喝了一口,细细品味。

“这是为你践行的酒。”叶明风看着她,目光中分明带着万般眷恋,含着的笑意也就莫名让人伤神,“明日我派人送你与双亲回京城。”

“真的?”萧珑总算自心底有了一丝愉悦。

“到何时你也要承认,我是能够趁人之危得到你的。”

萧珑自然承认。

“可是一个无心人,我要来何用?”叶明风与她碰杯,“原来我以为,最难过的事是不能见到你,此时才知,最难过的事是看到你难过。”

萧珑笑容里尽是感激。

叶明风玩味地看着她,“龙九就有那么好?”

萧珑笑问:“他就算是不好,你就应该抢他的东西么?”

叶明风显得有些气闷,“这种事分明不用讲先来后到的。”

这样孩子气的话,引得萧珑笑起来。或许际遇是不需讲先来后到的,可是在她心里却一定要讲个先来后到。而且,情字之于她,认准了便是认准了,不会还留下任何余地。

饭后,叶明风出去了多时,安排明日护送的人手。如今,贺兰卿凤是他必须要严加防范的。若是贺兰再恣意妄为,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