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激烈动荡,不知如何是好的思绪,也在这一瞬间凝结成了寒冰。
“林,林相,我叫赵洛熙。”赵洛熙不甘心就这样错过机会,看着林咏泉转身要走的身影,鼓起勇气喊道。
林咏泉微微顿足。
赵洛熙心头又涌起了希望,刚才一定是林相把他当成了照顾小孩的小太监,所以才没在意他。现在知道他是赵洛熙,是大皇子,应该…应该会跟他说两句话吧?
林咏泉果然转过身,目光淡漠:“以后不要接近我的儿子。”顿了顿,才继续道,“殿下。”
然后,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林咏泉的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就好像看他一眼都是浪费一样。
被讨厌了!
林相讨厌他!讨厌到不许他跟自己儿子一起玩!
赵洛熙觉得自己好像整个人都浸在冰水里一样,特别冷,特别累,特别难受。他跟自己说,没什么的,天底下讨厌他的人那么多,德明帝,皇后,嫔妃,赵瑾熙,还有那么多宫女太监,根本不奇怪,也没什么。可是…可是那是林相,不是别人!
他那么崇拜林相,可是林相却讨厌他!
赵洛熙呆呆地站着,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睛里滚了出来。他伸手去擦,可是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而且手好酸,脚也好酸,浑身都酸疼。明明刚才陪着林鸿渐玩,抱着他的时候都不觉得的,可是现在,却好像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一起欺负他。
他一路哭着去找隆平长公主,把隆平长公主吓了一跳,因为赵洛熙虽然小,却很少哭。
等到问清楚原委后,隆平长公主看着他,无声地叹息。
“姑姑,林相为什么讨厌我?是我哪里不好吗?”赵洛熙仰起泪痕斑斑的小脸,抽抽噎噎地问道,还沉浸在被偶想嫌弃的悲伤里。
隆平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不是的。”顿了顿,她弯下腰,低声道,“洛熙,以前你还小,所以我只告诉你要小心你父亲,却没告诉你原因。你父亲用卑鄙的手段害死了你舅舅,害死了你母亲,毁掉了秦氏,所以他讨厌你,但是碍于你舅舅的声誉,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付你,所以你才要处处小心。”
“既然他害死了舅舅和娘,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把他杀掉呢?为什么他还能当皇帝?”赵洛熙不解地问道。
隆平长公主咬紧了牙:“他用的手段很隐秘,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只能按捺不发。”
“可是这跟林相讨厌我有什么关系?”赵洛熙问道。
隆平长公主双手微微用力,斟酌着词句道:“林相他原本是秦氏的人,现在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了脚,但如果他跟你走得太近,会引起德明帝的怀疑,到时候对你们两个人都很危险。”
“所以林相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对吗?”年幼的赵洛熙并不知道这番含糊的话语里隐含了多少内情,只孩子式地单纯直接、并且往自己期待的方向去理解。
隆平长公主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幽幽叹息:“以后,也离他远一点吧!”
“嗯,我可不能害了林相。”赵洛熙用力地点了点头,只是心里还是残留了一丝难过。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希望林相能够喜欢他,或者能够摸摸他的头,对他说几句鼓励的话。
都是因为德明帝这个坏蛋!
要是没有德明帝,他就能够表现出自己的聪明和优秀,林相一定会喜欢我一点,不会那么冷漠了。
赵洛熙小小的心中如是想着。
然而等到他慢慢长大,知道了更多当年的事情,才发现事情原来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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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之一:
林咏泉(摸下巴):我也没说什么重话呀,怎么就哭个不停呢?看来还是隆平长公主太娇惯他了,以后得加大课业和训练量!
赵洛熙(捂胸):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你造吗?
小剧场之二:
赵洛熙我欲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赵瑾熙(捋袖子):你特么骂谁是臭水沟呢?
我欲将心托明月(赵洛熙番外八)
一天天过去,赵洛熙伪装功夫也越来越纯熟,以至于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个沉迷于佛法不可自拔的小孩子,就差剃了头发出家为僧。同时,为了以后能够离京,他开始很符合自己年龄地闹小孩脾气,要四处找寺庙,说是要寻访得道高僧,立地成佛。
隆平姑姑假装闹不过他,没事就带着他外出,到各大寺庙去转悠。
这么一闹腾,德明帝审视他的目光似乎不那么锐利了。
赵洛熙也稍微放心了些,结果就出了事。
那天隆平姑姑有事去了皇宫,由府中的护卫送他去郊外深山中的护国寺。然而,才进入山道,便遇到一群蒙面黑衣人。
护卫们拼死相抗,最终却还是难以抵挡,护卫们逐渐死去,只剩下最后一人带着他逃走,最终却还是被黑衣人找到,护卫引开黑衣人,力战而死,他则在被黑衣人追赶的途中,滑落山崖。
山崖足够陡峭,那些黑衣人没敢直接下来,但也因为山崖足够陡峭,赵洛熙这一摔,几乎浑身是伤,如果不是这些年跟着武学老师练武,筋骨练得结实,恐怕直接就能没命。
他浑身都疼,左臂还摔断了,钻心彻骨,却还在咬着牙坚持。
隆平姑姑说过,德明帝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他,但是如果被德明帝找到机会,能够不被任何人怀疑地弄死他,德明帝绝不会有任何犹豫。所以,如果遇到事情,绝对不能在原地等待救援,因为先来的,不一定是救他的人,还是害他的人。
还好为了以防万一,他随身的荷包里带有各种伤药。
勉强给自己包扎了伤口,又简单地用树枝固定了一下左臂,在旁边的石壁上留了只有隆平姑姑才能看懂的记号,赵洛熙便强撑着挪动身体离开。
隆平姑姑说过,他年纪还小,遮掩痕迹的功夫还不够,很容易被人找到踪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一条河,用河水来遮掩行踪。
大华多河流,赵洛熙没走多久,便找到了一条一人宽的河,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在河流之中离开,便不会留下痕迹。
因为他是小孩,没有力气,别人就算找到河,想到他利用河水离开,也多半会以为他顺河漂流而下,所以绝对不能顺流,必须要逆流而上!
生死存亡之际,赵洛熙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脑海之中清晰地浮现出隆平姑姑说的每句话。
等到别人在下游找不到他,怀疑他逆流而上,也会下意识地以为他是小孩子,没有力气,逆流不了多久就会上岸,所以他反而要多坚持一会儿。累了就在岸边休息一会儿,不能在土地上,因为沾了水,变成泥会留下痕迹,但石头就不会留下痕迹。
游了相当长一段距离,赵洛熙才找了一处石头多的地方上岸,拧干所有的衣服,尽量避免滴水留下痕迹,这才蹒跚着离开。
茂密的山林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没多大一会儿赵洛熙就迷路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是一座山,只要往高处走,就不会发生走来走去,走到了入口处,被敌人逮了个正着的悲剧。
已经迷路,而且体力也在渐渐地消退,赵洛熙开始寻找藏身之所。
最后,他选中了一个小山洞,在一处陡崖边上,很险峭,别人轻易不会靠近,更不会想到一个小孩能躲到这里。而且,从陡崖上端有藤蔓垂下来,遮盖住洞口,不细看很难发现,他也是因为失足摔了一跤,滚落下来,抓住藤蔓才发现这里,很适合藏身。
藏进了山洞里,感觉自己稍稍安全了点,赵洛熙开始觉得害怕。
那些黑衣人锋锐闪亮的刀、护卫们鲜血喷溅的死、浑身都是伤口的疼,还有着黑漆漆不知道藏了什么危险的林子…赵洛熙双臂抱膝,竭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好像这样会让他更有安全感一点。
疼痛、疲惫、寒冷一一侵袭而来,即便害怕,赵洛熙也忍不住睡了过去。
临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希望他不要藏得太完美,以至于连隆平姑姑都找不到他,那就太冤枉了!
伤口、失血、又浑身浸在河水里那么长时间,赵洛熙毫无疑问地发起了高烧。
在昏沉的意识里,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美的梦。
在梦里,舅舅没死,娘也没死,舅舅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连林相也成了他的老师。他们都好喜欢他,像别人的——不,比别人家的舅舅和娘都喜欢他,每天都夸他“洛熙又乖又聪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就连林相也说:“洛熙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厉害的学生,文武双全,将来肯定是个好皇帝。”
然后,突然之间,舅舅没了,娘也没了,林相冷冷地对他说:“不要接近我的儿子!”
赵洛熙一下子慌了,伸手去拉他们,哭着去喊他们。
“舅舅…娘…姑姑…林相…。”
迷迷糊糊之中,似乎有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脸,有一道柔和的声音在呼唤他:“殿下,殿下,你没事吧?你醒醒!”
声音清淡,有点像是林相的声音。
赵洛熙费力地想着,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谁抱在怀里,有点瘦,却很有力。努力想要醒来,可是浑身都特别沉重,包括眼皮,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睁开一条线,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却看不清楚模样,只记得满眼的淡青色不了,就像那次在仁寿宫见到林相时,他穿的衣服颜色一样。
“林…林相?”赵洛熙努力问道,但却发不出声音来。
然而那人似乎听到了,怔了怔,随即笑了,温和地道:“对,是我。”
“我…不无能…我很…聪明…。学武都是…”赵洛熙努力地替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分辨,然后又忽然想起隆平姑姑的话,连忙道,“我…不…连累…你…”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在了脸上。
那人依旧声音温和:“我知道,殿下很善良、很聪明、也很有毅力。这次殿下就做得很好,没有被坏人找到。”
“是吗?”赵洛熙恍恍惚惚地道,“林相你…夸我了…真好…”
然后,赵洛熙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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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咏泉老师:赵洛熙小朋友是个好学生。
赵洛熙小朋友:林老师夸我了,真好^_^
我欲将心托明月(赵洛熙番外九)
再次醒来,赵洛熙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卧室了,旁边是神情憔悴,眼睛红肿的隆平长公主。看到他睁开眼,隆平长公主猛地起身,问道:“洛熙,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洛熙摇摇头,思绪还有些昏沉:“我…怎么回来的?”
“有个护卫拼死杀了出来,闯进皇宫给我报信。”隆平长公主想起得知消息时的震怒和恐惧,就忍不住想要将那些杀手和幕后主使碎尸万段,“还好你记得我说过的话,没在原地等着,而是自己离开了。我们找了许久,终于在山洞里找到了你。”
赵洛熙猛地想起迷迷糊糊时的对话,带着点希望问道:“谁找到我的?”
“…是我找到的。”隆平公主稍稍一顿,才道。
赵洛熙没有注意到她的停顿,只是有些失望地躺回了床上,果然是梦啊!不过也对,想也知道,去找他的人肯定是隆平姑姑和长公主府的护卫,林相怎么可能去找他?又怎么可能抱他,还夸他?所以,果然是做的美梦吧?
“姑姑你怎么找到我的?你真厉害!”回过神来,赵洛熙继续问道。
隆平长公主伸手摸着他的头,语气慈爱:“你在陡崖边上留了记号,我看到了,就在附近仔细地找,这次才找到你。当时你发了高烧,快要吓死我了。”
当时他在陡崖那里留了记号吗?
赵洛熙想了想,却还是记不起来,当时他实在太累了,而且高烧也让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也许他真的留了记号,才会被隆平姑姑找到吧?还好他还记得留记号,不然山洞那么偏,要是隆平姑姑没找到他,他又发了高烧,死在那里,就太冤枉了。
“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要杀我?”赵洛熙没有问为什么有人要杀他,这根本不是问题。
隆平长公主眼眸中流露出了几分杀意,脸上却是温然的笑:“事情的真相我已经弄清楚了,不过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现在还不能动手。所以洛熙别急,等过段时间,找到恰当我的时机,姑姑亲手给你报仇。”
“嗯,好!”赵洛熙点点头,便没有再问。
这次他伤得不轻,养伤花了很长的时间,不过生死危机,也彻底激起了他学习、练武的决心。
他的进度很快,快到那两个文武师父没多久没没办法再教他,但京城之中,德明帝的监视、以及其他想要杀他的人,布成一层层严密的网,无法让他继续下个进度的学习。为此,隆平长公主以他重伤难愈、寻访名医为借口,带他离开了京城。
离京那一日,秋高气爽,天蓝云淡。
想到终于要离开这个压抑的城池,赵洛熙觉得连空气都显得自由了很多,频频掀起车帘往外看。
离开京城大约五十多里的时候,他们跟另外一列车队擦肩而过。队伍中间的马车上,也有个小孩掀着帘子往外看,才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团龙袍,带着小小的鎏金冠,衣着华贵,虽然年纪还小,但容貌已经透漏出罕见的仙逸俊雅,特别特别招人喜欢。
看到同样掀着帘子往外看的赵洛熙,小孩黑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特别兴奋,用力地向他挥挥手。
赵洛熙一怔,犹豫了下,也朝他挥挥手。
小孩顿时更用力地挥舞着手,兴奋之下,半个身体都探出窗来,吓得窗户口立刻多了一名少妇拥着他,怕他掉下去。
那名少妇跟小孩容貌相像,但肤色容貌却明显不是大华人,而有点像姑姑说的南疆血脉。她容貌清丽,肤色如玉,白得近乎透明,像是美玉雕琢而成,不似人间气象。但是嘴角常带的笑容,以及看着小孩时满眼的柔和慈爱,却又给了她满满的烟火气息,美丽得鲜活生动。
看到和小孩子互相招手的他,少妇顿时笑了,眉眼柔和地也向他挥挥手,神情十分和善。
车队渐远,尘土飞扬,已经渐渐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赵洛熙也坐回车内,还沉浸在异样的兴奋之中。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能够明白,离开德明帝的阴霾,对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再也没有人因为德明帝而对他抱持异样的眼神,哪怕是第一次遇见,只要喜欢,就能够满心欢喜地打招呼,成为朋友,真好!
这对于从前的他,是不敢想象的。
赵洛熙想着,看了看旁边的隆平长公主,双眼闪闪:“姑姑,我好开心,我能喊出声吗?”
“当然可以!”隆平长公主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
赵洛熙立刻“啊——”地大喊出声,将前些年的苦闷、抑郁、难过等等全部吼了出来,然后高兴得在车里又是蹦又是跳,就像个受尽宠爱的小孩一样。
隆平长公主却都没有拦他,只是含笑看着。
离开京城没多久,他们便与早就安排好的一对替身交换了依仗,然后由隆平姑姑带着他,以及几个贴身护卫,轻装简从地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而去。
于是,他不再是被德明帝厌恶警惕的大皇子,而是随母亲四处游历的赵洛熙,遇到喜欢的地方就多住一段时间,不喜欢就离开,自由自在,像是离开了笼子的鸟儿一样,任意飞翔。
不过,自由的时间只有半年多,毕竟隆平姑姑带他离京,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他进行接下来的学习。
他跟了很多师父,有大儒、有能吏、有武师、也有江湖人士,还有些虽然不算师父,却也让他学了不少东西的人,有农夫、有工匠、甚至还有当时被人看不起的商人。这个过程之中,他看尽了百姓的艰难、困苦,也看到了官场的弊端、腐败,心里面有了更多的想法和信念。
然后,有一天晚上,有个人找到了他们。
看到那个人的容貌,隆平长公主猛地一震,几乎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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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洛熙(痛心疾首):萧夜华啊萧夜华,小时候的你明明那么可爱,为什么长大就成了变态?
我欲将心托明月(赵洛熙番外十)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武将,满脸沧桑和风霜,看到他时浑身都在不停颤抖,热泪盈眶。
隆平姑姑看到他也是震惊异常,两人说起旧事,几乎都是一句话一句眼泪。
听着两人之间的谈话,赵洛熙知道这个武将模样的人叫谢孟昌,原本是秦氏麾下的大将,当年他娘死后,谢孟昌是德明帝要捉拿的头号钦犯,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暂时离开大华,避到了西北沙漠之地,前不久觉得风声应该平息了才悄悄潜回,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
“小少主你长得像小姐,也像少主,真好,真好!”谢孟昌颤抖着手,似乎想要碰碰他的脸,却又不敢。
赵洛熙很乖巧地把自己的脸凑过去,对着他微微一笑。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珍重、敬仰地对待他,被人这样喜欢,心中难免会觉得欢喜,也是除了隆平姑姑外,他第一觉得原来自己这么重要。
之后谢孟昌就成了他的贴身护卫,只是他秦氏大将的身份敏感,不能放在明面上,只能私下陪伴他。
有次,他和谢孟昌在酒楼雅间吃饭,隔间的人声音大了些,隐隐约约传过来些话,赵洛熙清楚地听到一个“林相”,就立刻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不过,任凭他再集中精力,也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只能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谢孟昌。
隆平姑姑说过,武功高的人,听力会比常人敏锐得多,他听不到,但是谢孟昌一定能够听到。
这一瞥,看到的却是青筋暴起,满脸愤怒的谢孟昌。
他那模样,仿佛下一刻就想起身杀人!
谢孟昌双手握拳,似乎不想吓到他,竭力忍耐,最终还是没有忍耐住,猛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恨恨地道:“林咏泉这个奸贼、叛徒!我…我真恨不得立刻提刀去杀了他!”
奸贼?叛徒?
赵洛熙一下子懵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林相。
“谢叔叔,你为什么这么说林相?”
谢孟昌的表情却比他还要惊讶:“小少主,你不知道吗?林咏泉原本是秦氏的第一谋士,少主待他犹如兄弟,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可以托付生死的知己,可是,他却害死了少主,害死了小姐,害死了段崖,害死了那么多兄弟,这种叛徒,不诛杀不足以告慰少主、小姐、段将军和秦氏那么多兄弟的在天之灵!”
那一瞬间,赵洛熙只觉得脑海之中空白一片,甚至有些无法理解那些话的含义。
隆平姑姑说过,林相原本是秦氏的人,所以不能跟他走近,可是,林相害死了舅舅,害死了娘,还害了秦氏,这又是从何说起?这又怎么可能?
“少主的死,说是旧伤复发,但我一直都有怀疑,明明打了胜仗那一晚少主还好好,精神十足,怎么回去养伤养了一个月,却突然旧伤复发?一定是遭了别人的毒手!少主为人谨慎,非亲信之人根本无法近身,而林咏泉刚好是他信任的人之一…”
“小姐跟少主一样,都是英雄豪爽的人物,一直以驱逐北狄为毕生心愿?怎么可能会为了女帝之位,跟北狄勾结?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而且是被信任的人所陷害,否则不会有那些所谓的铁证!而林咏泉,正好就是出首告发小姐之人,而且以他的智谋,也足以设计出这样缜密的阴谋…”
“如果说前两个还只是推测,那段将军的死,就是铁证如山!谋逆事发,段将军成为钦犯,他信任林咏泉,把他当成兄弟,所以才在被追捕的时候向他求援。但林咏泉却出卖了他,亲自带兵围捕段将军,还用段将军的头颅向赵长轩邀功!”
…
后来的话,赵洛熙有些听不清楚了。
他不相信林相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不相信他一直当做英雄一样看待的林相,会是这样一个卑鄙小人!
谢叔叔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当时在谢孟昌的联络下,一些秦氏的旧人也相继投到了他的麾下,赵洛熙挨个地去问,但是那些人的话都一模一样——林咏泉谋害了舅舅!林咏泉陷害了娘!林咏泉杀了段崖!林咏泉毁了秦氏!
一模一样!
最后,赵洛熙问到了隆平长公主跟前。
那一瞬间,隆平长公主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赵洛熙心彻底沉了下去:“所以,是真的?”
“不是这样的,洛熙。”隆平长公主再三斟酌,轻声道,“你舅舅的死跟林咏泉无关,害死他的人是我,是德明帝!至于你娘,没有人陷害她,她是为了大华,为了百姓,自己愿意这样做的,总要有个出首揭发她的人,只是那个人恰好是林咏泉而已。”
说着,将当年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赵洛熙木然地听着,看着隆平长公主痛苦而纠结的眼眸,低声问道:“那么,段崖段将军呢?真的是他向林相求救,林相却亲自带兵围住了他,还斩下他的项上人头,交给德明帝吗?”
隆平长公主猛地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双手握拳,用力得指关节都发白了。
赵洛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只希望能从她嘴里看到一个“不”字,但是最后,他只看到隆平姑姑无力地道:“洛熙,在有些人的心里,会有一些事情,比生死、比荣辱更为重要——”
“是权势吗?还是荣华富贵?所以,第一次我问起他的时候,姑姑你才会那么生气,对吗?姑姑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
赵洛熙打断了她的话,愤怒地问道,然后转身就跑了出去。
“洛熙——”
背后传来了隆平姑姑的喊声,但赵洛熙却置若罔闻。的确,他一直都很乖巧听话,从未任性过,那是因为他心里一直都有个英雄一样光辉的人物,他把这个人当成父亲、当成了偶像、当成了将来想要成为的人!这是他的动力,也是他的信仰,一直鞭策着他努力、努力、更努力!
可是今天这一切全被打碎了,他当成英雄一样崇拜的林咏泉,居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兄弟的卑鄙小人!
毁了!
全毁了!
所以他这些年到底是为了多荒谬的理由在努力?所以他这些年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林咏泉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赵洛熙只觉得胸中有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生生的疼,他不停地跑着,根本没有分辨方向,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难受,偶像破灭的痛苦,以及迷茫。
毫无目的乱跑的结果,必然就是迷路。
迷路了也好,这会儿他谁也不想见,不想见姑姑,不想见谢孟昌,不想见秦氏的人,不想见跟林咏泉有关的一切人。
本来以为会这样在深山饿着肚子过夜,却刚好遇到上山砍柴的老樵夫,见他一个小孩子可怜见的,便把他带回了家。
老樵夫家境贫寒,晚饭只是红薯饭和野菜,但赵洛熙闹腾了许久,确实饿了,闻到饭菜的香气,越发觉得饥肠辘辘,但因为老樵夫还未入座,便忍着没有动筷。
老樵夫却没有直接在桌子旁坐下,而是颤巍巍地走到了正前方的供桌上,熟练地燃起了三根香,毕恭毕敬地三鞠躬,然后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黄杨木的牌位,上面的字似乎镀了金粉,在烛火下闪闪发亮。黄澄澄的香炉是铜制的,不算精致,但在这简陋的屋里,这牌位和这香炉大概就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香炉擦得发亮,里面却满是香灰,旁边放着满满的香,加上老樵夫的举动,看起来应该是一日三次上香,从未间断,
赵洛熙下意识地望过去,然后目光凝定了。
袅袅白烟之中,牌位上的字清晰入目——“天佑大善恩人林咏泉长生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