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静雪再次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娘说,这是赵氏的绝密,从不外传。但各大世家还是隐约有所闻的,毕竟,世家之间联姻很正常,如果自家女儿不知道这件事,将来闹出什么丑事,那可就难看了。但是,现在世家大族凋零殆尽,知道这件事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这样啊…”林陌颜有些失望,如果是绝密的话,恐怕很难打听。

但至少是一个线索,如果她能够查到赵氏血脉的确认办法,或许就能够知道,究竟是在哪里被动了手脚,进而确定幕后之人是否是皇后和赵瑾熙。

周静雪却为另外一事惊讶:“没想到陌颜你消息如此灵通,昨晚才发生的事情,皇上又刻意隐瞒真相,你却能够得知这许多内情,很厉害!”

“并不是我功劳。”林陌颜摇摇头,微微一笑,这些情报,大部分是萧夜华打听到后,立刻送到她面前的,还有一部分则是赵洛熙加以补充完整的。

周静雪微微一笑,心中感到温暖,她当然知道,陌颜能够得到这些消息并不容易,而特意来藤萝宫,将这一切告知她,便是为了她着想,让她能够对后宫情形了解得更加清楚透澈,多加防备,以免被人暗算。

“我还是那句话,陌颜,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林陌颜点点头:“嗯,我会的。”但心中却并未在意。

她和皇后、赵瑾熙已经确定会处在敌对的位置上,但周静雪不同。从昨天皇后出现,施恩与她的情形来看,皇后还是想要拉拢她的。没必要因为她,硬要周静雪站在皇后的对立面,毕竟,她是真正生活在后宫之中的人。

周静雪的情形已经够艰难了,她不愿意因为她的缘故,令这位好姐妹雪上加霜。

※※※

同一时间,御书房。

“儿臣叩见父皇!”赵瑾熙一身紫色华服,双眸湛然,简单一个叩拜的动作,却干脆利落,有着从前所没有的气度风华,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德明帝看着台阶下的他,神色复杂。

事到如今,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之前赵瑾熙绝对是在故意韬光隐晦,而如今,他肯出现在南州,肯接下恭王之死的差事,显然不打算继续装下去。毕竟他是太子,从身份上来说名正言顺,这不能不让他感觉到饱受威胁。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今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却是恭王之死。竟然有人拿恭王做文章,将污水脏名泼到他这个九五之尊身上!彻查此事的赵瑾熙越是能干,越有可能找出真相,还他清白,抓到幕后真凶。

在这种复杂的心态下,德明帝开口问道:“恭王谋逆一事,查得如何了?”

V175章 幕后黑手,线索

“回父皇的话,儿臣已经查明,请父皇过目。”赵瑾熙说着,将调查所得的卷册、证供等等呈上,“与本案相关的人证儿臣也已经带回京城,关押在天涯,等候父皇讯问。”

德明帝仔细翻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许久,德明帝将手中的证供扔到了一般,抬头问道:“瑾熙,你怎么看?”

“儿臣认为,恭王叔是被陷害的。”赵瑾熙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从那些卷册看来,恭王府的钱财并没有丝毫异常,根本不可能支持谋逆这样大的动作,护卫之数也遵循朝廷定制,没有私下蓄养。就连赵廷熙攻打南州时所遇到的抵抗,也是恭王矫南州驻军统领的命令才调动驻军,一旦得知恭王谋逆,那些兵将就纷纷弃械投降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恭王都不可能跟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相关,更不可能是主谋。

这点,德明帝不可能看不出来,但正因为恭王清白的证据太明显确凿,他下令命赵廷熙平叛就更显得是个笑话,更别说如今还被泼了一盆脏水,被认为是陷害恭王,逼兄弟自裁的暴君。

这一切,怎能不令他愤怒?

“如果恭王未曾谋逆,即便朕命廷熙平叛,他也可以解释清楚,为何要挟持南州驻军,抵抗朝廷军队?”德明帝冷冷地道,即便他有失察之过,恭王也不应该弄得这般满城风雨!

赵瑾熙神态郑重:“儿臣认为,这是有人在中间挑拨离间,让恭王叔误认为父皇是要置他于死地。心情绝望之下,恭王叔才会铸成大错!”

“哦?你说有人居中挑拨,那可查到了什么证据?”德明帝追问道。

因为在京城恭王府的密室中发现了未燃尽的书信,后来又从身亡的恭王世子身上搜到了密信,他确信恭王参与谋逆,这才会下令平叛。等到得知恭王可能是冤枉的,他就知道那几封书信有问题,但是反复查看了许多遍也没有看出线索。

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居心险恶,在中间挑拨离间的人,大白于天下,那就都是幕后之人的罪过,他最多是被人蒙蔽,比起陷害恭王谋逆,屠杀手足,影响可就小得多了。

赵瑾熙从袖中取出一物:“儿臣在恭王叔书房的密格之中,发现了一封信,请父皇过目。”

接过他呈上来的书信,德明帝目光一扫,才看了两三行便面色剧变,怒气冲冲地一拳砸在桌上:“岂有此理?简直可恶!”

那封信上的言辞,与隆兴长公主当日所说相似,先是提及德明帝几位兄弟的死,言语之中暗示,这一切都是德明帝暗中所为。

尤其是禹王谋逆一事,将其说成是德明帝心胸狭窄,容不下手足,罗织罪名和伪证,故意陷害禹王,以达到消灭隐患的目的。

最后则说,虽然恭王蜗居南州,但德明帝依旧难以容忍,决心铲除,故技重施,先除掉恭王世子,然后伪造证据,让人认为恭王谋逆,最后再派兵围剿。若恭王还不自救,最后只会落得禹王那般下场,家破人亡,身败名裂,还要在史书上落下谋逆大罪的污名。

信笺言辞凿凿,说得极富有煽动里。

而信纸最后则没有落款,只在心中隐约透漏,自己只是急公好义,不忍恭王被蒙在鼓里,糊涂身死,这才写信提醒。

“该死!该死!该死!”德明帝连连捶桌,恨恨地道。

显然,恭王是看到了这封信,被其说动,才会有挟持南州驻军的举动。而他之所以会被煽动,显然是因为,在他心中,也对几位兄长,尤其是禹王的死抱持怀疑,这才会成为惊弓之鸟,最后更选择当众自裁这种惨烈的方式,将德明帝的名声踩到了脚底下。

“这封信是恭王叔在南州祭神节日当天收到,当时恭王叔正与南州官员聚会,恭王府总管说是京城有信件传来,恭王匆匆离去,这才有后面一系列事情。”赵瑾熙禀告道。

德明帝盯着那几张薄薄的信纸,目光中几乎喷出火来:“此人居心叵测,当诛!”

“父皇,根据恭王府总管,以及南州官员的言辞,恭王叔收到这封信时,恭王世子还活着。但信中却已经说,恭王世子被杀,所以,儿臣认为,应该就是此人杀害恭王世子,陷害并教唆恭王叔。”

德明帝竭力找回一丝神智和清醒:“那你可找出了写这封信的人?”

“父皇,儿臣听说,父皇是先从京城恭王府的密室中查获到未燃尽的残片,怀疑恭王叔与赵秀华谋逆一事有关,随后又从身死的恭王世子身上找到密信,这才确定恭王叔是谋逆的主谋?”赵瑾熙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开了话题。

德明帝勉强点点头:“没错,现在看着,这些迷信也都是伪造的,就是为了陷害恭王。”

“儿臣想要看看那几封密信,请父皇恩准!”赵瑾熙拱手道。

德明帝自然不会不答应,命人去取了密信过来。

赵瑾熙细细查看了许久,才点头道:“果然如此。”

“你看出了什么吗?”德明帝追问道,这些密信,还是恭王世子和恭王府的那些人,他都反复追查了许多遍,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赵瑾熙点点头:“儿臣曾将在恭王府查抄到的密信拿给手底下一位幕僚看,他对儿臣说,这封密信笔迹断断续续,并非写信之人真正的笔迹,显然是一种伪装,以免被人追查到身份。所以,写这封信的人,要么是位名人,要么是父皇或者恭王的亲近之人,否则不至于这样遮遮掩掩。”

德明帝心中一动,的确,如果只是无名小卒,谁也不会知道他的笔迹,也不用掩饰。

“有道理,继续说。”

赵瑾熙果然继续道:“当时儿臣就已经听说密信之事,如果恭王叔是被冤枉的,那么,那些以恭王叔和赵秀华的名义所写的密信,必然是伪造的,此人定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而且,这些字虽然故意写的粗糙扭曲,但构架和运笔却都很高明,那人定然精通书法。”

闻言,德明帝将手中的信件重看了一遍,点点头:“没错。然后呢?”

“那位幕僚说,书法一道,没有数十年的功力不可能成就,更不可能精擅模仿他人,而若是浸淫此道数十年,必然会有自己的感悟和独到之处。所以,儿臣与他将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终于发现了一点特殊之处。”赵瑾熙欣慰地道。

德明帝心中一震,急忙问道:“什么?”

“此人写大点的时候,与别人不同。一般人写点时,逆锋起笔,右下顿笔,运笔,回锋,而那人却在起笔和右顿之间,还要再向右上短短一提,然后再向右下顿笔,比别人多一步,因而写出的点也比别人多一个棱角。”

赵瑾熙说着,将手中的书信也呈上前去:“父皇请看,这几封迷信虽然是伪造恭王叔和赵秀华的笔迹,但在写大点时,却还是隐隐能看出这种痕迹,可见是同一人所写。”

“没错,的确如此。”德明帝反复对照,果然在好几个字的大点上,找到了如赵瑾熙所说的特殊之处。

见德明帝认同了自己的看法,赵瑾熙才继续道:“所以,儿臣就照着这三点去追查。书法大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写大点时多一个棱角,尤其是最后一个标志性的特点,果然让儿臣查到了一个人。”

“谁?”德明帝冷声问道。

只要被他找出那个在幕后陷害他,往他头上泼污水的罪魁祸首,他一定要让那个人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此人名叫孙烈,睦州人氏,本是,因此自幼研习书法,颇有才名。后来家道中落,贫苦潦倒时,以模仿名家书画,加以贩卖为生,因此笔迹多变,极善模仿他人笔迹。”

说到这里,赵瑾熙顿了顿,才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儿臣曾经找到他的同窗好友,得知孙烈所写的大点的确比别人多一个棱角,据说是因为幼时学习书法,在写点时不小心滴了一小滴墨水,为了避免卷面有污,便多了一提,将墨点遮过,结果却发现写出的点更加端方沉稳,之后便都这样写点。”

书法大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点上多一棱角。

三点全部符合,看来,写着几封书信的人,多半就是这个孙烈了。只要抓到此人,定然能够找到幕后主谋。

“那么,孙烈人呢?”德明帝追问,神色冷凝。

赵瑾熙摇摇头:“儿臣不知,只打探到,他家道中落,以贩卖赝品为生一段时间后,似乎遇到了一位赏识他书法的贵人,跟随而去,之后偶尔传出一点消息,但近三四年间,却杳无音讯。”

没有找到孙烈,德明帝难免失望,但有了这条线索,迟早能够抓出幕后主谋。

“既然如此,传朕的命令,挨家挨户搜查孙烈的消息,就算把整个大华王朝翻过来,也要找到这个人!”德明帝凛声道,居然敢把污水泼到他这个九五之尊头上,如不严惩,他的帝王之威何在?

赵瑾熙却道:“父皇稍安勿躁,若是打草惊蛇,那幕后之人将孙烈灭口,毁尸灭迹,岂不是连这条线索也丢了?”

“可是,此人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传出,若不如此,要怎么找到他?”德明帝虽有不悦,却仍然询问了一句。

赵瑾熙微笑道:“儿臣已经打听到,孙烈虽然深居简出,音信渺茫,但几次消息,却都是为了从前家中的旧物,尤其是书法字画,儿臣已经搜罗到两卷书画,正是他从前最心爱的,已经在京城放出风声,说不定孙烈会上钩。”

德明帝点点头,南州那边,不过是一封书信,而京城这边,却要将密信放入恭王府密室,劫持并杀害恭王世子,所需安排,繁杂缜密,幕后之人多半在京城,因而孙烈在京城的可能也很大。

“很好,一旦抓到此人,立刻严加审问,追查幕后真凶!”德明帝点点头,这段时日因为恭王之死而烦闷暴躁的心情总算稍稍平静。

赵瑾熙拱手:“儿臣遵命。”顿了顿,又道,“儿臣还有一事不解。”

“说。”德明帝心情稍好,爽快地道。

赵瑾熙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问道:“儿臣不明白,即便有那几封密信为证,恭王叔有谋逆的嫌疑,但按照律法,应当先下诏斥责恭王叔,允其上书自辩,或者宣召恭王叔入京听审,为何父皇却直接命人带兵平叛?”

“…。”德明帝的脸一下子黑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抓到恭王谋逆这个把柄,能够铲除心头之患,自然要彻底铲除才能放心?但这种理由,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你是在指责朕吗?”德明帝冷冷地道。

赵瑾熙急忙垂首:“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父皇此举非但草率,而且有违律法,朝中诸臣,尤其是御史应该加以劝阻,说不定恭王叔也不会——”

“够了!”德明帝打断他的话,原本因为追查到孙烈这条线索而对他有的一丝好感顿时湮灭,“赵瑾熙,你虽是太子,但朕是你的父皇,朝中许多大臣更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横加指责?”

“是,父皇。”赵瑾熙垂头道,却又有些不甘心,抬头辩白,“话虽如此,但君父有错,儿臣便应当指出;大臣行事不当,儿臣更不应该坐视!”

德明帝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你现在身负重责,应该把精力放在追查恭王谋逆一案上,而不是在这些琐碎小事上纠缠不清。”

“是,父皇。”这下赵瑾熙终于不再坚持,低着头道,“那儿臣就继续查看卷宗,看是否能够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先告退了。”

德明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本来他还想查问下赵瑾熙和甘州驻军统领郑必凯的事情,但被赵瑾熙这么一打岔,一来没了心情,二来也觉得没了必要。

原本担心赵瑾熙是扮猪吃老虎,在他面前假装愚钝,暗中却图谋不轨,但若他真是聪明人,就该趁着找到孙烈这条线索邀功请赏,最起码也要保证在他这个帝王心中留个好印象。结果呢?赵瑾熙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竟说到他直接派兵围剿南州这件事上,还指责众位大臣不作为,惹得他心情不悦。

就凭这点,他赵瑾熙就算有点聪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至于他所说的,朝臣为何无一人劝阻,德明帝清楚得很。

赵秀华交游广阔,京城之中,一大半的人都与她交情不浅,因此她谋逆一事一出,人人自危,恭王牵扯到她谋逆一事里,表面上看又是证据确凿,若是因为拦阻德明帝而被认为是谋逆同党,岂不冤枉?在这心态下,谁敢在这上面唱反调?

不过,这次陷害、教唆恭王,又污他威名的幕后之人,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赵秀华谋逆的同党?秦氏余孽?又或者是冥域?还是其他心怀叵测之人…。德明帝想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但无论是谁,只要被他拿到证据,绝不会轻饶!

“皇上,淑妃娘娘宫中来报,说闵淑妃身体不适。”赵曳的声音在殿外想起。

德明帝被打断了思路,闻言,眉头微皱。淑妃身体一向好得很,能有多大的不适,要报到他的跟前?不过是为了引他前去,好昭显她在宫中的恩宠和地位罢了。

不过,张婕妤一事,闵淑妃算是立下了大功,避免皇室血脉混淆,这点面子,他还是要给她的。

“命人到太医院传张太医去淑妃宫中问诊,告诉来人,朕随后就去看淑妃。”

赵曳领命,自去交代来报信的宫女。

德明帝将手中卷宗再看了一遍,重新整理了思绪,却依旧找不出其他的线索,最后只得放弃,命赵曳将卷宗收拾好,自己起身,摆驾去了闵淑妃宫中。

“臣妾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小小不适,皇上怎么亲自来了?”闵淑妃早就得了消息,梳妆妥当,迎了上来,虽然话是这么说的,眼睛却难掩有些闪亮,整个人越发显得容光焕发,稍稍泄露了她的心思。

德明帝倒也并不在意这点小心思,笑着道:“朕总要来亲自看看才放心。”

“皇上!”闵淑妃柔声道,眼眸闪亮,越发显得风姿动人,“天气严寒,外面风冷,皇上龙体贵重,还是入正殿说话吧!”

德明帝点点头:“好。”

两人入了正殿,立刻有宫女奉上香茗,正是德明帝最喜爱的口味,不淡一丝,也不浓一丝。德明帝非常喜欢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微微一笑,啜了一口,将茶盅放在一边,正要说话,目光却忽然扫到侧面墙上挂着的一幅书法作品上,目光一凝。

“哐当——”

他这一怔,手中的茶盅便没有放稳,跌落下来,摔裂成两半。

闵淑妃吓了一跳:“皇上,怎么了?”

“那副字,是谁写的?”这片刻之间,德明帝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字体浑厚端方,不同于诸位大家,自成一体,写得…。极好!”

慢慢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一缕寒芒从德明帝眼眸中闪现,沉淀氤氲,渐渐弥漫。

V176章 赵廷熙之死(上)

那副字是楷书,瘦劲苍遒,银钩铁画,端正中透着几分锋芒锐气。但是,其中家字上的大点,却与寻常楷书不同,写时多了一个步骤,因此便多了一个棱角,使得整个字看起来更加浑厚大气。

若非赵瑾熙之前点明,德明帝看到,最多只觉得这幅字不错,如今却是心头一震,疑窦丛生。

“皇上一定猜不到,这幅字是廷儿所写。”闵淑妃稍稍放心,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赵廷熙自幼爱武不爱文,这些年来也多与武将相交,因此被无数文臣诟病,在朝堂上的声望始终比赵铭熙差点。因此,赵廷熙书法长进后,她便特意要了一幅字,故意要让德明帝看到。

倘若廷儿的字能够让德明帝动容,称赞,往后谁还敢说他只是一介武夫?

赵廷熙?

德明帝微微一顿,眉头深锁:“朕记得,廷熙的字原本不是这样的。”

“皇上慧眼,廷儿原本是跟着上书房的老师们学的簪花小楷,这些年来一直没有长进。前些年,廷儿游历时遇到一位书法大家,那位大家说,字如其人,廷儿为人锐气,不适合清丽飘逸的簪花小楷,重新为他选择字体。这不,才几年,廷儿的字便进步了这么多。”

闵淑妃看似陈述事实,实则却是不动声色在告上书房诸位老师的妆,指责他们并未用心教导赵廷熙。

然而,这时候的德明帝哪顾得上她这点隐晦心思,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许久,展颜一笑:“这么说,这位书法大家果然是位奇才,朕倒是想要见见,叫他和廷熙一道来吧!”

“是,皇上。”闵淑妃只当德明帝起了爱才之意,心中欢喜,忙命人去请二人。

不多大一会儿,赵铭熙便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来到面前,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草民孙烈叩见皇上。”中年人亦跪拜道。

果然是孙烈!德明帝心头一震,看向赵廷熙和闵淑妃的目光顿时带了几分疑虑。但他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沉声道:“起来吧!”

孙烈年约三十四五岁,容貌端正,垂手而立,带着一股所特有的气质。但是,眼角却带了几丝皱纹,手也显得颇为粗糙,显然生活曾经一度困苦。神态看似平静,手却在微微颤抖,眼眸深处隐藏的激动也并不曾彻底压制住。

这种目光,德明帝看得多了,那代表着某种欲望,比如权势。

不过也不奇怪,学成文武货,卖与帝王家,本就是天底下每一个读书习武之人的梦想。但是,如果为了这个梦想,不惜陷害亲王,污蔑君上的话,这种野心勃勃的人,绝不能留!

眼下重要的是,那些信件,究竟是否孙烈所伪造的?

“朕听淑妃说,孙先生是位书法大家,廷熙跟着先生学字,才几年功夫便已有小成。若如此,以先生的造诣,应当早有名声才是,怎么朕从未听闻?”德明帝神态温和,语调轻松,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

“皇上谬赞,草民才能平庸,五殿下能够有如今的书法造诣,是他天性聪慧,非草民之功。”孙烈的回答倒是很谦逊。

德明帝微微一笑:“孙先生太谦虚了,就拿廷熙这幅字来说,集众家之长,却又自成一体,应该是先生自创的书法体,可见先生才华。不过,廷熙终究研习时日短,有几个地方还是写的局促了些,不知道先生能否重写一幅,让朕开开眼界?”

闻言,赵廷熙也像闵淑妃一样,以为德明帝欣赏孙烈的才华,忙暗示怂恿。

孙烈道:“既然如此,草民献丑了!”

说着,他取过旁边早就备好的笔墨纸砚,挥笔写下九个字,正是旁边赵廷熙那副字上所写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孙先生果然在书法一道造诣深厚,远非廷熙所能比。”德明帝边欣赏便称赞,“尤其是家字这一点,与其他书法大家所写都不同,多一个棱角,更显得浑厚大气,不知道是何人所教?”

孙烈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回皇上的话,并无人教导,这一点的写法,乃是草民独创。草民幼时习字,每天都要写满十大张字。父亲教导严格,不许有墨点,否则便要重写。有一次,草民好容易快要写满,却不小心滴了一滴墨,污了纸面,又不愿重写,便就势多提了一笔,将墨迹遮过,没想到父亲却赞赏此点浑厚大气,因此,草民往后写大点,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原来如此。”德明帝连连点头,“看孙先生的书法,博采众家之长,想必所擅长的字体,不止一种吧?”

孙烈躬身道:“皇上慧眼,草民的确临过许多字帖,各种字体,都会一点。”

“写来看看。”德明帝仿佛浑不经意,随口道。

孙烈稍加犹豫,很快便依言,将所会种种字体都分别写了一份,都是同样的九个字,每一种都各有特色,可谓大家风范。

德明帝将他的犹豫看在眼中,再看看那些字体,的确正如赵瑾熙所说,每一种都深得该种字体的精髓,却唯独大点上,习惯了自己的写法,即便有心矫正,却还是会不自觉地带出一点痕迹来。

那些信件是孙烈伪造的,已经确定无疑,现在的问题是,这件事,赵廷熙和闵淑妃知不知道?

又或者,整件事就是这对母子所为?

德明帝微微眯眼,语气闲适问道:“孙先生与廷熙相识多久了?”

“回皇上的话,草民跟随五殿下,已有七年。”孙烈恭恭敬敬地道。

“七年,也不算短了。”德明帝淡笑,心中疑惑更重,“不知道孙先生和廷熙,是如何相识的?”

孙烈神态颇为感激:“草民本是出身,家道中落,不得不以卖字为生。在一个寒冬飞雪之日,草民正在街上卖字,巧遇五殿下。殿下欣赏草民的字,更对草民的身份同情不已,便邀草民入府。”

“这么说,廷熙对你,也算知遇之恩了。”德明帝笑道。

孙烈郑重道:“并非只是知遇之恩,当时草民已经山穷水尽,几近绝路,殿下的举止,对草民来说恩同再造。何况,草民进入五殿下府后,殿下对草民一直恭敬有加,尊重若师长,这番恩德,草民今生哪怕粉身碎骨,来世纵然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赵廷熙在旁边听着,心中十分慰藉。

看他和赵廷熙的神色,德明帝心中已有定论,冷笑道:“所以,你就为他不惜陷害亲王,污蔑君上,是么?”

这些话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但听在闵淑妃等人耳中,却如同惊雷。

“皇上,您…。您说什么?”聪慧如闵淑妃,也被德明帝这番话说得愣住了,摸不着头脑。

德明帝一掌拍在桌子上:“朕说什么?你们以为,让孙烈伪造赵秀华的笔迹,让他故意扭曲字形,就能够瞒得过朕的眼睛了?可惜,你写点的方式出卖了你!”说着,将原本藏在袖中的信件扔了出去,“你们自己对照对照,那点的写法,是否与孙烈所写一模一样?”

闵淑妃和赵廷熙颤颤巍巍地捡起信纸,对照上面的笔迹,顿时都是面色惨白。

“父皇,这…。”赵廷熙颤声道,想要辩解什么,却又一时说不出来,只能疑惑地看向孙烈,“老师,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信件,不是你写的,对吧?”

孙烈面色剧变,眼眸闪烁,强自镇静道:“皇上明鉴,草民并不曾写这些信。”

“没有?那些点的写法,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写?尤其是在伪造赵秀华那几封信上,虽然竭力模仿她所写的簪花小楷,但许多大点上,仍然有着一提后却又强自遏制的痕迹。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在写字时,不自觉地带出这种痕迹?”德明帝怒斥道。

孙烈紧紧咬唇:“草民…。草民…”

“无话可说了吧?也难怪,铁证如山,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狡辩的!”德明帝怒气冲冲地道,“说吧!伪造信笺陷害恭王,又去信南州教唆恭王,逼他谋逆,究竟是何人指使?图的又是什么?”

如果说之前看那几封信时,闵淑妃和赵铭熙还有几分懵懂的话,如今听了德明帝的话,就全明白过来,脸色愈加苍白。

“皇上,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您怀疑是廷儿吗?”闵淑妃大喊道,在宫中这么多年,伴君这么多年,她很清楚,如果这些罪名意味着什么,倘若坐实了罪名,即便廷儿是皇子,即便背后还有她和闵府,只怕德明帝都不会放过廷儿!

书信,孙烈…。

忽然间,闵淑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孙烈,怒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害廷儿?他对你有恩,又一直敬你为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害他?”

“够了!”德明帝怒喝道,“朕在审问孙烈,你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说着,也转头去看孙烈:“证据确凿,你是不可能狡辩脱身的。这种事情,你一介书生,是做不出来的,做出来也对你没有好处,背后必定有人主使。你若是老实交代,念在你只是受人指使的份上,朕未必不能网开一面,对你从轻发落!”

孙烈低着头,似乎在紧张地思索着什么。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德明帝。

“准备说了吗?”德明帝阅人无数,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决断,“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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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77章 赵廷熙之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