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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但没有忘记那一切,而且还深深地印刻在了心里。

“原来是这样吗…”萧夜华喃喃地道。

他忘记了,于是变成了萧夜华,另外一个他记得,于是变成了冥焰。

“当时我们还以为,经过一晚的休息,世子渐渐恢复了记忆,才会变得如此,但后来却发现,世子和少主却是交替着出现的,而且两个人的情形、记忆、喜好、穿着等等完全都不一样,甚至就连写出来的字体都不相同,就像是两个人一样。”张祁继续说道。

萧夜华低声问道:“

萧夜华低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穆大夫说,这是古籍中记载的双魂症,患有这种病症的人,都是经历过难以承受的巨大伤痛,才会出现这种一体双魂的情况。”

萧夜华沉默了片刻:“既然如此,那么,只要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岂不是就能够治好双魂症?当时师傅还在,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肯唤醒我的记忆?”

“世子,您很想恢复记忆吗?”张祁轻声问道。

萧夜华毫不犹豫地道:“当年。”

“您这样,是因为您不知道,唤醒记忆的后果是什么。世子,”张祁满脸的无奈,以及劝阻,“您没有见过少主,如果能够见到,您大概就不会想这样做了。”

是啊,他没有见过冥焰,而且,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见到了。

可是他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个能够让陌颜放在心上,让陌颜露出那样的神情,用那么样的语调喊出来的名字。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祁身体微微一颤:“少主和世子,是完全不同的人。说起来世子可能不相信,在少主第一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少主的眼睛,我便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那种…冷酷的杀意,铺天盖地,令人震慑,也令人窒息,真的很难想象,是从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尽管那个人的容貌与世子毫无差别,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惨案发生前的世子活泼可爱,温和有礼,是位教养极好的贵公子,失忆后的世子虽然有些淡漠,偶尔会露出茫然的神情,却别有一股遗世独立的仙韵。

而少主…是魔!

“随着少主渐渐长大,武功越来越高,那种杀意也越来越重,尽管有穆大夫苦心教导,却没有用处,少主依然嗜杀,暴虐,而且喜怒无常。有时候我看着他,总有种他会突然拔剑,将所有能够看到的人全部杀掉的感觉。他身上好像永远都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人不敢靠近。”

那种杀意无法祛除,必须要发泄出来,而冥焰能够做到的极限,大概也就是只捡冥域的敌人,或者那些恶贯满盈的马贼、强盗乃至江湖恶人来杀。

第一次看到冥焰杀人时,张祁立刻就吐了。

他是老南陵王捡到的孤儿,从小在军队长大,也曾经历战场厮杀,对死尸并不陌生,但是,死在冥焰手底下的人,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

血液流尽,四肢断裂,和当年密室中的情形一模一样。

尽管知道少主是因为目睹了那一切才会变得如此,情有可原,但是,张祁仍然畏惧,并且,随着冥焰武功越来越高,杀意越来越重,情况越来越失控,而变得越来越畏惧。

“有些人,有些事,单凭言语是难以形容的,我只能说,如果世子能够见到少主,哪怕只有一面,也不会想要变成那样的人。”张祁摇摇头,“而且,我也不能让世子变成那样!”

“所以,所有关于冥焰和冥域的事情,你就全部拦了下来,一丝都不透漏给我?”萧夜华问道。

从知道冥焰这个名字,他就有些奇怪,冥焰和冥域虽不可以宣扬,却也并不低调,至少,京城真正的权贵之中,都是隐约有所闻的,所以云裳阁能够屹立不倒,始终不敢有人去骚扰。那么,为什么以南陵王府的情报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呢?

南陵王府的情报是由张祁负责的,最终都要经过张祁整理,才会送到他的面前。

因此,从那时候起,他便对张祁有所怀疑,这才绕过张祁,也绕过德明帝的势力,悄悄地调查着关于冥焰和冥域的消息。将得到的情报融合在一起,却得出了一个令他震撼得几乎难以相信的结论。

张祁低下头,却没有丝毫的羞愧,坚持道:“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不能让世子变成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吗…萧夜华轻轻一笑。

尽管张祁将冥焰描述得那般可怖,但他却不信。如果冥焰真的如此,陌颜又怎么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世间的人大多肤浅,只能看到表面,而陌颜却是能够看到人的心灵。

不说别的,口口声声说着不能让他变成那样的人的张祁,又是否真的知道,他萧夜华究竟是怎样的人?

“那么,冥焰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呢?”萧夜华又问道。

张祁摇摇头:“世子和少主,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又有些犹疑地道,“从前都不知道,但现在,我也不太确定了。”

与世子的失忆不同,少主记得从前的事情,却只承认自己叫做冥焰,不承认自己叫萧夜华,到最后,甚至连萧夜华这个名字都不能提起,否则很容易刺激到少主。

但是,之前少主却提起了“萧夜华”这个名字,当时的表情,却又似乎透漏着什么。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还有个‘痼疾’的借口,冥焰呢?他又是因为什么,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自己?”萧夜华问道。

张祁微微低下头,眼眸之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怜惜:“少主他…。或许是因为亲眼目睹那桩惨剧,又铭记得太过深刻,少主他无法休息。虽然穆大夫有教他武功,也有许多药材为他滋养身体,但是,人一直不睡觉,终究会到达极限,届时少主会昏迷过去。”

迷过去。”

呵,一个痼疾,一个昏迷,倒是正好将这一切掩盖得天衣无缝。

“所以说,这中间就靠你遮掩了?”萧夜华虽然是疑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确定的答案。

张祁点头:“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护国寺中,冥焰会变成我?”萧夜华丝毫也没有到过护国寺的记忆,显然当时出现的是冥焰,但这又与张祁的话语有些矛盾,

张祁有些担忧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少主很不对劲儿。从前,世子和少主各自苏醒的时间,差不多是对半,但近期,似乎少主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当然,如果他是冥焰,能够被陌颜那样的对待,他也会想要有更多的时间。萧夜华自然能够揣测到冥焰的心理,淡淡一笑:“他和陌颜,是如何相识的?又是…。如何相处的?”

张祁怔了下,他刻意不提,却没有想到还是被世子知道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数月前,在白莲庵相遇的。”

“你也不清楚?”

隐约听出世子言语中有责怪的味道,张祁急忙解释:“我说过的,少主…。让人无法接近。所以,大部分时间,没有人敢留在少主身边,都是由他自来自往,在感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会发射信号告知我们他的所在,我们算好时间才过去的。”

“呵呵~”萧夜华浅笑,却没有说话。

从张伯的话语中,他能够听出冥焰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

面对突遭变故,惨痛不堪的自己,没有丝毫的安慰和抚藉,陪伴与理解,畏惧、孤离,明知道他会在到达极限时昏迷,毫无自保能力,却仍然任由他孤身一人。这样的人,又何尝真的将冥焰放在心上?也就难怪张祁会说,冥焰的情形越来越糟糕。萧夜华又询问了一些事情,直到再也无法从张祁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才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和冥焰竟然是同一人,从有了这个猜想开始,萧夜华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不久之前还在羡慕冥焰,甚至还有些嫉妒,却又突然得知,原来那是另外一个自己,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也令他有一种深藏的窃喜,以及一丝妄想。

这世间没有一人愿意对冥焰付出真心,唯有陌颜。

所以,面对世间众人,他脸上含笑,心中冷漠,却唯独对陌颜另眼相看,也并非全无缘由的吧?

毕竟,他和冥焰终究是同一人,或许在潜意识中,还是有着一丝丝的共通之处。

若是如此,那他之前面对陌颜时的种种异常,或许也并非全然都是他的错觉?

喜欢、在意、嫉妒、心痛…种种的种种,或许最开始的确是他的自欺欺人,但最后那些真切得令他自己都被迷惑的感觉,或许并非全然是虚妄?那些他以为是自欺欺人的念头和欲望,或许真的是内心深处的渴望也说不定。

至少,他从来没有向在意陌颜那样,在意过一个人。

也不曾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过像在面对陌颜时产生过的想法。

就像陌颜说过的那个故事,最开始那的确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花,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在被小王子浇过水,捉过虫子,挡过风,说过话…。对小王子来说,它就变成了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萧夜华慢慢地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养神。

短短的几天,震撼他的消息实在太多太多,他要好好地想一想,慢慢地想一想…

而这次,他有很多的时间,因为——

既然冥焰是另外一个自己,那么这一辈子,陌颜都绝对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绝对不可能!

※※※

这段时间,南陵王府又恢复了对陌颜的重视,时不时会送一些东西过来,这就更令苏绍谦确信,萧世子对陌颜并未恼怒过,而真相则是如同陌颜所说,萧世子病发,在温泉山庄休养,所以不理世事。

这个结论,更他对护国寺中发生的一切懊悔不已,也更加恨闵月雅这个始作俑者。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段时间无论他怎样讨好这个女儿,陌颜都不理不睬,神情淡漠,和赵氏的关系也没有丝毫弥补的痕迹。而苏绍谦之前派去跟踪染画的人,更是才出两条街,就被对方三绕两绕给绕晕了,干脆利落地被甩下了,从此再也不知道染画的踪迹。

陌颜的分量越来越重,手中的筹码却越来越少,苏绍谦很是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没有关系,无论父女间关系如何恶劣,他终究是陌颜的亲生父亲,血缘关系摆在这里,只要萧世子对陌颜的心意不变,他这个父亲终究会有出头之日的。苏绍谦只能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一定要牢牢攥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走。

但如果能够和陌颜改善关系,毕竟还是好的,因此,苏绍谦依旧在不遗余力地讨好陌颜。

“陌颜,年关将近,再添置一些新衣吧?还有首饰之类的,也该添置了,听说云裳阁刚出了不少新款,你不如去逛逛,只要有喜欢的,尽管买!”

“天气渐渐冷了,你屋里的银霜炭够不够?还有别的生活用品,有需要的尽管提。”

“听说相国寺里的山茶花开了,陌颜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

苏绍谦绞尽脑汁,将女子感兴趣的衣饰装扮、茶饮美食,乃至金银珠宝等等都列了个遍,只为了能够修补和陌颜之间破裂的关系。

“山茶花?”原本爱答不理的苏陌颜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有了点兴趣。

苏绍谦看得清楚,急忙道:“是啊,相国寺的山茶花最为闻名,素斋也是一绝,听说主持大师还是个医道高手,只是不轻易为人诊治。此外,你祖母的牌位就供在相国寺,想她生前是最疼你的,这么多年,你也该去看看她才对。”

在他舌灿莲花的劝说下,苏陌颜终于稍稍意动:“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了。”

“那好,我立刻安排,明天父亲陪你一道前去。”难得陌颜终于露了一点点口风,苏绍谦欣喜不已,又怕她会反悔,立刻殷勤地前去安排。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苏陌颜的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呵呵。

V150章 离府,神秘贵公子

与护国寺不同,相国寺一向淡泊超然,除了每代皇帝例行的册封之外,从不介入权力纷争,因而建立已经千年,却是长盛不衰。寺内古柏森森,梵香萦绕,钟鼓悠远,给人一种宁静清幽的感觉,心尘为之涤荡一清。

生长于此地的山茶花,并没有特别名贵的品种,但是却生长得格外繁盛,绿叶浓翠,花朵妍丽,浸染着佛门禅韵,姿态不俗,别有一股动人的灵秀之意。

深冬时节,花木凋零,能够游玩的地方本就不多,以梅林石景而负盛名的护国寺又出了陶静之事,众人难免有几分避讳,因此前来相国寺的香客就更多了。

这正合苏绍谦之意,一路上,在众人面前,对苏陌颜关怀备至,极尽慈父之能事。

如今他和陌颜的父女关系已经很难修补,就绝不能再在舆论上占据下风,只要在众人眼中,他仍旧是疼爱女儿如珍宝的父亲,加上血缘关系的天然优势,如果将来陌颜得了富贵前程,却将他这个父亲抛下,必定会被众人谴责,声名狼藉。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便到时陌颜说出护国寺之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别人也只会以为那是狡辩,是在往他这个父亲头上泼脏水。

当初陌颜在京城初初打出的名声,可是舍身救父的纯孝女儿,如果她不想被众人指责欺世盗名,无论心中有多痛恨他这个父亲,也必须尽到做女儿的孝心。

以陌颜的聪明,一定能够看出这点,想必也不会做出玉石俱焚的愚蠢举动吧!

苏绍谦想着,目光看向苏陌颜沉静如水的眼眸,心中更加笃定。

看她的神情,定然早就看出了他的用意,却并没有拆穿,甚至偶尔还会加以配合,营造出父慈女孝的假相,引来不少目光,听力所及,都是一片父慈女孝的赞叹之声。

冬日苦短,申末之末,已经是日暮之时,天色暗淡。

在相国寺转悠了一大圈,充分地表演了慈父的苏绍谦,心满意足地带着苏陌颜离开相国寺,准备返回苏府。

走到半路,苏陌颜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苍白难看,急忙令众人停下,下了马车,在空气清冷的林间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苏绍谦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拉拢父女关系的机会,忙关切地问道:“陌颜,你怎么了?”

“或许是在相国寺转得太久,有些疲惫,所以在马车上感觉胃特别不舒服,想吐。”苏陌颜挥挥手,神色仍然有些难看,但比起最初已经好了许多。

苏绍谦十分善解人意地道:“想必是马车里太闷,加上路上颠簸,你才会觉得难受。正好林中空气清新,我们便在这里休憩一会儿,等陌颜你好些了,再慢慢回府。”

说着,又命随行的丫鬟取来披风,小心地给苏陌颜披上:“只是如今寒冬时节,这林子又密,太阳照不进来,又在半山腰,气温太低,陌颜你还是小心些,免得冻着。”

苏陌颜看了看崭新的披风,眉头微皱,想要说些什么。

“陌颜不用担心,虽然苏府大不如前,但陌颜你是我的嫡女,无论如何也亏待不了你,一件小小的披风,怎么能和陌颜你的身体相比?弄脏了就弄脏了,父亲再给你买几件新的。”苏绍谦察觉到她的顾虑,大手一挥,豪气地道。

苏陌颜没有说话,但面色微微缓和。

就在这时,苏陌颜本来已经好转许多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难看,将头转向林子深处,厉声喝道:“什么人?”

“怎么了?”苏绍谦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苏陌颜神色警戒,沉声道:“有血腥味。”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苏绍谦也闻到风中传来的血腥味道,他毕竟是个文官,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心中难免害怕,急忙命家丁和护卫挡在身前,这才道:“谁在那里?给我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两位不必惊慌,我并非歹人。”随着一道温和尔雅的声音,一名男子一瘸一拐地从树后现出身来,容色俊朗的脸上满是安抚的笑意,“我只是听说相国寺的茶花不俗,特意前来游玩,下山的时候贪看林景,不知不觉地迷了路,又遇到了野兽,被咬伤了,难以行走,并不是歹人。”

男子一身青衣,年约二十来岁,容貌俊朗,身姿颀长,虽然形容狼狈,举止之中却隐隐带着一股尊贵之气。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苏陌颜将男子打量一番,冷笑不已。

俊朗男子眼眸中掠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小姐为何不信?”

“深冬时节,野兽都已经冬眠,怎么可能出来伤人?再说,野兽伤人用的是利爪獠牙,伤口应该是撕裂咬伤,参差不齐才对。但你的伤口整齐平滑,分明是被兵器所伤。寒冬腊月,隐身荒林,身上有着兵刃伤口,还满口谎言,怎么看都不是好人!”苏陌颜冷声道,眸光清冽如冰。

似乎没有想到苏陌颜竟然如此敏锐,来人怔了怔,却避而不答,反而颇有深意地道:“姑娘对伤口如此熟悉,难不成懂得医术?在下伤得不轻,也不方便入城寻找大夫,如果姑娘能够为我诊治,来日必定厚报姑娘的大恩大德!”

“如果你真不是歹人,为何不方便入城寻找大夫?”苏陌颜敏锐地道。

俊朗男子一滞,含糊道:“在下真的不是歹人,只是有些难言之隐罢了,还

有些难言之隐罢了,还请姑娘施加援手。”

“你这般藏头藏尾,不敢露面,身份必定可疑,说不定是什么朝廷钦犯,我若真为你诊治,说不定将来还会被你连累。”苏陌颜断然道,转头往马车上走去。

陌颜已经将来人可疑之处一一道来,苏绍谦当然不愿意惹麻烦,更加不会多事。

眼见苏陌颜离开之意十分坚决,那男子似乎有些急了,挣扎着向前两步,急声道:“姑娘,如果你救了我,日后必有重报!”

正如苏陌颜所说,他身上的衣服有不少被利刃划伤的痕迹,血迹斑斑,看上去十分吓人。

随着他急促迈步的大动作,原本藏在衣衫下面的一块玉佩顿时从一处破洞中露了出来,还晃了几晃,林间细碎的夕阳光芒照在上面,折射出荧荧的光芒。

正要转身的苏绍谦下意识地望过去,顿时目光凝定,神情猛地一变。

那是一块白玉佩,花纹只是寻常的云纹,只是在右下角却刻着一朵小小的花卉图案,看上去十分普通,但是玉佩本身却是上好的羊脂玉,花纹线条利落流畅,雕工精湛。

更重要的是,苏绍谦曾经见过这种玉佩,在隆兴长公主赵秀华的身上。

当时苏锦玉曾经问过,为何隆兴长公主会贴身佩戴着这么一块并不出众的玉佩,隆兴长公主告诉她说,这块玉佩是皇室中人所特有的,玉佩上的图案是赵氏数百年来的家族图腾,唯有赵氏直系血裔才能拥有,是皇室子弟身份的象征。

如果说这块玉佩是皇室子弟身份的象征,而这名男子贴身佩戴这块玉佩,那就意味着——他是皇室中人,是皇子!苏绍谦心中猛地一震,脑子开始飞速旋转。

皇子之中,以三皇子和五皇子声势最为隆盛,三皇子赵铭熙赈灾在外,不在京城,五皇子赵廷熙日前不知为何触怒德明帝,呵斥之后,禁足在自己的宫殿之中。

而且这两个人苏绍谦都遥遥见过,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形气度都与眼前之人不太类似。

大皇子迷恋佛法至深,据说已经出家,四皇子自幼双目失明,与眼前之人都不相符。

那么,这个人难道是…太子赵瑾熙?!

一时间,苏绍谦被自己的猜想深深地震动了,心中浪潮滔天。

但来人贴身佩戴着皇室中人特有的玉佩,年龄也相仿,再仔细看看,他的衣饰看似不起眼,但料子都极好,气度之中也隐隐透着一股华贵之气,绝非常人…苏绍谦越看,心中便越发笃定来人的身份。

一时之间,苏绍谦的思绪开始飘远。

这位太子殿下从小便十分喜爱书籍,极得文臣称赞,长大后更是立志要编纂一本旷古绝今的文典大全,这才远下江南,集聚江南才子文人,立誓要完成这个宏远,为此已经两三年不曾回京,以至于许多朝臣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位太子殿下,目光都集中在三殿下和五殿下身上。

而现在,本应该远在江南编纂文集的太子殿下,为何会孤身出现在京城荒林之中,还受了伤,这是否意味着,这位太子殿下并不是如同众人传言之中的淡泊呢?

会不会这些年来三殿下和五殿下的争斗并非没有缘由,而这位太子殿下故意装出一副淡泊无争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坐收渔翁之利呢?

再怎么说,这可是从小就被册封的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脑海之中千思万绪,但实际上,得出这些结论不过转瞬。常年在朝堂厮混的苏绍谦最明白一个道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因此,只是片刻便决定要抓住这个绝好的机会。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太子殿下,如果他在他孤身一人身受重伤的时候施以援手,若是将来太子殿下能够继位,他想要起复便只是小事一桩,甚至会因此步步高升,成为新帝心腹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苏绍谦只觉得热血沸腾,却勉强按捺着,露出了一副温和的神情:“陌颜,等一等。这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或许真有什么苦衷也说不定。”

苏陌颜有些狐疑地看了眼苏绍谦,淡淡地道:“此人身份可疑。”

“这世间之人,谁还没有一些难言之隐呢?再说,陌颜你既然学了医术,便应该懂得医者父母心这个道理,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公子深受苦痛,却置之不理?如果他真的不是歹人,你我岂不是要抱憾?”苏绍谦温和地道,一派仁人君子的气度,“你就帮他诊治一下吧!”

在苏绍谦的坚持之下,苏陌颜无奈,只好上前,帮青衣男子诊脉,查看伤势。

好在他身上斑斑血迹,看起来严重,实际上都只是轻伤,只是有些失血,行动不便罢了。苏陌颜随身带有金疮药,命护卫给他敷上,很快便止住了血。

一番治疗之后,青衣男子的神色看起来好转了许多,感激地道:“多谢姑娘相助!”

“不用谢我,我本不想救你的!”苏陌颜冷冷地道。

青衣男子吃了个闭门羹,也不在意,转而向苏绍谦致谢:“多谢阁下相助,日后我定有厚报!”

得到这四字承诺,苏绍谦心中狂喜,面上却丝毫不露,关切地道:“虽然陌颜说公子伤势不重,但毕竟受了伤,流了这许多血,行动也不方便,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与我同乘,也好方便些。”

“若是能够如此就太好了,不

太好了,不过我并不入城,阁下只要在山脚将我放下便可。”青衣男子松了口气,又拱手道,“我本来还以为今晚要露宿荒林,说不定会遇到饿极了的野兽,正担心呢,幸好遇到了阁下。不知道阁下尊姓大名,日后我也好报答。”

苏绍谦摆摆手:“公子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既然要装好人,自然要装到底,何况陌颜带着面纱,打扮特殊,他又几次喊出她的名字,只要太子殿下稍加打听,自然能够追查出他的身份。这般无心之恩,反而更容易被人看重。

青衣男子果然露出了更为敬重的神色,也不多话,便随着苏绍谦上了第一辆马车。

到了山脚,青衣男子拱拱手,便洒然离去。

但反而是他这样的态度,令苏绍谦更为确信,太子殿下必然是将这份大恩记在了心底,否则的话,临别之际,怎么也要客套几句才对。

马车缓缓行驶,在天色将黑之际,终于到了城门口。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高大恢弘的城门口,居然列了四队荷戟执戈,神色严肃的士兵,目光在进出城门的行人身上四处巡梭,对每个进出城门的人严加核对审查,戒备森严,气氛十分紧张。

苏绍谦心中一凛,知道京城一定有大事发生,才会如此戒严。

不过好在当他报出苏府的名号时,检查的校尉目光在苏陌颜所在的马车上扫了一眼,神色微缓,显然是知道苏陌颜和众位贵人的关系,不敢冒犯,再加上他们是进城而非出城,便也没有太过严密地搜查,挥挥手,便命令手下放行。

不止城门口,京城之中也是一番戒备森严的情形,不时有身着盔甲,手持长枪的成队士兵来回巡逻搜查,更向众人示令,从今天京城开始实行宵禁,酉时之后不允许任何人上街,违令者可当场斩杀。

身为朝廷官员,苏绍谦自然清楚,若非格外紧急的情况,朝廷绝不会贸贸然下令宵禁,如今既然实行宵禁,就意味着事态之严重,已经超乎他的预料。

京城之中,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这件事是否与他之前救下的,佩戴皇室玉佩的男子有关?苏绍谦惴惴不安地想着,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从城门口到苏府,还有不短的距离,一路上苏府的马车已经遭遇了不下五次的拦截和搜查。

苏绍谦心中越来越忐忑,终于在第六次被拦截,且看到领头的校尉是认识的人之后,咬咬牙,小声问道:“凌校尉,这京城之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又是巡查又是宵禁的?”

这个校尉叫做凌振,也是一名地方世家大族的子弟,以前曾经为了族兄的事情,托苏绍谦办过些事情,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何况…

凌振看了看跟在苏绍谦后面的马车,这位苏三小姐和南陵王世子、左相独子乃至忠勤后世子似乎都有些交情,若是能够示好,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处。何况今日戒严之事,知情的人甚多,用不了几日也会慢慢传开,他何不提前做个好人?

于是,凌振便道:“说起来,这件事和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还有些牵连。”

与隆兴长公主谋逆一案有牵连?

苏绍谦心中顿时升起了浓浓的不祥预感:“凌校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