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听,似乎能够从闵月雅简短的话语中推测出事情经过,但仔细一想,处处都是破绽。
他甚至故意略去了一点,就是赵氏的蹊跷表现。
通过赵氏和南陵王世子的对话,他们夫妻自然也猜出了那位神色异常的夫人的真实身份。
“总觉得,那个丫鬟一开始的目的是想将众人引到第一间厢房,或许原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并非是南陵王世子。”陆箴心思细密,又为官多年,前后一整理,便推断出了事情的起因。
岚湫公主冷笑:“闵月雅迷恋南陵王世子,将苏三小姐视为眼中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件事一定是她安排的!只不过中间出了差错,最后她自食其果罢了,这才叫活该。”
“你也觉得,第二间厢房里的事情有蹊跷?”陆箴虽是疑问,却并不意外。他的妻子若非秀外慧中,又怎么可能在北狄皇宫那样的地方活下来?又怎么能够搅得北狄内乱?能够做到这些,自然见识不凡,能够看出第二间厢房里的蹊跷也不奇怪。
岚湫公主嗤道:“闵月雅以为,拉个陶静当垫背的就能够瞒过众人的眼睛,未免将天下人都瞧得忒低了,只怕不少人都心存疑惑呢!”
闵月雅素来偏爱冷色,因为更能够衬托她的气质,因此除了必要的场合,平时都是冷色衣衫,今天却穿了件鹅黄绣腊梅花纹的冬装,鬓发上却是镶蓝宝石的银莲花饰,颜色花纹根本不配;而地上被撕碎的衣衫碎片,却偏偏是用银线绣莲花纹路的纯白色。
但凡对衣衫搭配有点常识又心细的人,只怕心中都在嘀咕。
而且这段时间,闵月雅应该被闵尚书禁足才对,出现在护国寺本就蹊跷,而身边竟然连个丫鬟护卫都没有,就更加启人疑窦。
只不过众人看在她是闵府小姐的份上,没有追究罢了。
不过,一旦有人追根究底,真相根本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够蒙蔽的。
想着,岚湫公主摸了摸袖中悄悄藏起的一片衣料,神情冷肃。她一向将苏陌颜当做是此生唯一的好友,闵月雅居然用如此狠毒的手段算计陌颜,她绝不能坐实。反正证据她已经藏起,至于要如何发落闵月雅,还是等陌颜醒来,看她的决断罢!
※※※
护国寺后院,第一排第二间厢房。
陶静瘫坐在地上,抬头仰视着眼前的女子,痛苦、悲愤、难以置信…。种种的种种,最后都化作如深渊般的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好后悔。
早知如此,在察觉到事情有变的时候,就不该为了完成闵月雅交托的任务,一心想要寻出张府二公子的下落栽赃给苏陌颜而来到这间厢房;不该看到满身狼藉的闵月雅时,被她的哀求所动,将外衫解下来给她遮蔽身体…。
没想到,闵月雅拿到她的外衫后,竟然猛地将她的头撞向床柱,在她头昏目眩的时候,撕裂她的中衣,将她丢在这里,然后出声引来众人,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与男子苟且。
“为什么?”闵月雅挑起她的下巴,美眸之中一片狠厉,“谁让你闯进来,看到我如此狼狈不堪的一幕?”
陶静痛苦地道:“就算我撞破了这一幕,可是你明明可以随我悄悄离开,不被任何人发现,为什么却要引来众人,栽赃给我?”
“悄悄离开?”闵月雅冷笑,神情一片讥诮,“然后被你拿捏住这个大把柄,肆无忌惮地威胁我?你以为我会那么蠢吗?”
陶静哭道:“我绝无此意!我们相识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忠心耿耿,喜欢你喜欢的,讨厌你讨厌的,暗地里替你做你不能出现的事情,成就你的好名声。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我怎么敢把这个当做你的把柄,威胁你?”
“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再说,你胆大包天,居然假冒我的名义将众人引到这里,如果事后被人发现房间里的痕迹,再联想到失踪的我,污言秽语会流传成什么样子?这样的奇耻大辱,我绝不允许有一丝丝的可能性牵连到我的身上。”闵月雅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说对我忠心耿耿吗?那现在,就是表现你忠心的时候了!”
“…”陶静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能失声痛哭。
闵月雅仍然不放心:“现在事情已成定局,无论你说什么,别人都不会相信。但如果你替我担下这件事,我心中还能念你几分情意,会处处照看你。虽然说让你嫁到张府有些委屈你,但只要你能生下儿子,
生下儿子,好好抚养,将来前程富贵我都不会亏待你。”
利诱之后,便是威逼:“但如果你不识抬举,非要跟我作对的话,那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不但是你,你的家人,你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究竟该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的了!”
冷冷地丢下这几句话,闵月雅便转身离开。
虽然顺利地让陶静替她背了黑锅,但闵月雅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只有满心的愤恨痛楚,以及报复的欲望。
莫名其妙被人从阁楼掳走,再醒来便发现自己失身与张府二公子,还险些被众人撞破,这般奇耻大辱,她绝不会忘记。而最可恨的是,她经历了如此的痛苦,居然还是没能够算计成功,竟然丝毫没有伤到苏陌颜,甚至…南陵王世子还特意为了她前来护国寺!
想到这里,闵月雅便觉得钻心钻心地疼。
满身青紫的痕迹,酸痛不已的身体,尤其是宛如被撕裂般疼痛的下身,都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想到她竟然失身给张钰那样恶心低贱的男子,闵月雅就恨不得立刻赶回闵府,将身体好好地清洗上百遍,来洗脱这种奇耻大辱。
苏陌颜,都是苏陌颜!如果她不勾引南陵王世子,自己就不用这样费尽苦心算计她,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苏陌颜,她绝不会放过这个贱人!
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让她发泄的目标,闵月雅紧咬着牙,神情扭曲地一遍又一遍低喊着苏陌颜的名字,狰狞可怖。
※※※
这一场醉酒加催情散的昏迷,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的清晨,苏陌颜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V145章母女,恩断义绝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清一色的原木家具,没有涂漆,因为常年使用,磨得非常平滑,透出一股古朴而温馨的感觉。犹存的艾草熏炙味道,与淡淡的药草清香混合在一起,微带苦涩,却又清新自然,令人感觉十分舒服。
这个房间并不陌生,是天一药铺特意为她留的主卧。
“小姐,你醒了?太好了!”旁边传来韩舒玄惊喜的声音。
没错,的确是在天一药铺!苏陌颜摇了摇头,昏迷前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用来,随赵氏前往护国寺,梅林之中被赵氏算计醉酒,昏沉间闻到的催情散香味,以及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彻底昏迷前那熟悉而又飘渺的声音…
一时间,清澈如秋水,冷冽如冰雪的眼眸之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霾。
再次想起被至亲之人欺骗背叛的过程,感觉竟没有前世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一种闷疼。
不尖锐,却一直存在,无法忽视。
苏陌颜又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再度睁开:“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之前在护国寺…昏迷,幸好遇到南陵王世子,便将小姐送到了这里。小姐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脉象却诊断不出任何异常,吓了我一跳。”韩舒玄说着,犹有余悸,明明已经配药消除了催情散的药力,但本该醒来的苏陌颜却迟迟未醒,实在将他吓得不轻。
苏陌颜微微笑着,带着浓浓的苦涩:“那是因为我对酒过敏,只要沾一滴就会昏睡不醒。”
“原来如此。”韩舒玄这才释然,原来小姐是醉酒的缘故,难怪脉象诊断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没想到,原来小姐会对酒过敏。”
苏陌颜幽幽叹息:“何止是你,连我…。也从来不知道。”
听她话语沉重苦涩,韩舒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顿住。
苏陌颜看了看他,反而淡淡一笑:“看来,你已经知道护国寺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若非如此,在提到她的昏迷时,韩舒玄不会停顿,神色异常。
韩舒玄犹豫了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萧夜华将苏陌颜送到天一药铺时,她昏迷不醒,还中了催情散,情形颇为狼狈,这本就让韩舒玄十分奇怪。小姐医术高超,对各种药物更是异常敏锐,实在很难想象什么人能够对她下药。何况,这次又不是上次被人劫持,明明只是和生母赵氏一同前往护国寺进香…。
后来,护国寺里的闹剧传扬开来,韩舒玄心中已经有所猜测,而小姐刚才的话语和语气,更是验证了这一切。
“小姐…。”韩舒玄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却觉得词穷,竟然无法开口。
再多的安慰之词,也无法掩饰她被至亲至信之人欺骗背叛设计的事实。韩舒玄并未经历过这种事,但只要设身处地想象一下,便觉得难以承受,何况小姐这个当事人?
苏陌颜仍然是淡淡一笑:“看来我昏迷之后,护国寺又有事情发生,而且现在已经传开了吧?”
“小姐怎么知道?”韩舒玄一愣。
苏陌颜淡淡地道:“虽然我不知道萧夜华为什么会出现在护国寺,但如果是他送我前来,绝对不会告诉你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能够知道,显然是护国寺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很快便传得沸沸扬扬,你才会有所猜测。我说得对吗?”
“小姐真是…。”韩舒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才经历了那么惨烈的事情,却在清醒后立刻就恢复了敏捷的思维。但同时,这种异常的冷静,却又令他有些不安。
任何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是如何哭天抢地,疯狂崩溃都不为过,但小姐,冷静得太快了。
“小姐,您还好吧?”韩舒玄担忧地问道。
苏陌颜看着他满怀忧虑的脸,竟然微微一笑:“不用担心。”
她并非不痛,只是,最痛最绝望的时刻已经过去,在她最开始发现赵氏为她斟的酒有蹊跷时,在她被酒意催昏却又不得不努力保持清醒时;在她独自一人躺在燃了催情散的厢房里之时;在她带着唯一一丝机会,等待着未知的脚步慢慢走近她的床前之时;在她唯一的一次机会失手,以为将要堕入万丈深渊之时…。
极度的痛楚和绝望之后,连痛楚和绝望都变得麻木。
面对如此冷静,如此漠然的小姐,韩舒玄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唯一能够想到的,唯有回答苏陌颜之前的问题。
昨日在护国寺的大多是低级官员,又或者平民百姓,本就十分混杂,而整件事发生前后,参与的人又那么多,因此,陶府小姐与张府二公子在护国寺私会,还意图嫁祸闵府小姐的事情,很快就被传的沸沸扬扬。
所有细节都被巨细无靡地传扬开来,包括绿衣丫鬟声称闵府小姐失踪、第一间厢房声称见到自家小姐的东西,进去却是萧世子探望身体不适的苏三小姐,以及陶静和闵月雅对质的所有经过…。
也正因为知道得那么详细,韩舒玄才能够猜出苏陌颜的经历。
“等等,你说,那些人进了我所在的厢房,看到的却是…萧夜华?”苏陌颜原本只想了解经过,找出设计她的元凶,却没有想到会听到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之前听韩舒玄说萧夜华送她前来天一药铺,她还没有在意,
药铺,她还没有在意,只以为中间又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是,如果是有人有心算计的话,那么带领众人闯进厢房的时间,与她昏迷的时间间隔应该不会太远。但是…为什么会是萧夜华?
她明明记得,昏迷前所听到的那个熟悉的声音,以及那股熟悉的气息,应该是冥焰才对!
“是萧世子没错。”韩舒玄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犹疑,“只不过,听说萧世子只穿白衣,但是,当时,萧世子却是一身红衣。甚至,他来天一药铺时,也是一身红衣,显得…有些奇怪。”
红衣?
难道说,是因为萧夜华一身红衣,所以给她造成了错觉?
不,不可能!苏陌颜立刻否认了这种猜测,她能够认得出冥焰,不只是因为他那身醒目的红衣,更多的是一种气息,一种感觉,那是别人绝对无法伪装的。尤其,萧夜华和冥焰的气息截然相反,绝非一身红衣就能够混淆。
而且,萧夜华又怎么会穿红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萧夜华应该很厌恶红色才对,每次看到红色的东西,他都会若无其事地转开眸光。以他的淡漠,这种行为已经是厌恶的极致表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苏陌颜又忍不住想到那次中蛊昏迷,刚刚醒来时,竟然误将床头沉睡的萧夜华当做了冥焰。
当时还以为是刚刚醒来,一时昏沉,所以误认。
但上次如果是误认,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昏迷前她感觉到的是冥焰,为何昏迷后众人闯入厢房,见到的却是一身红衣的萧夜华?
红衣…
一时间,苏陌颜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度匪夷所思的可能。
萧夜华曾经说过,他五岁那年,父亲突然发疯,将他的母亲、刚出生的孪生弟妹用残酷的手段杀死,他因为目睹那一切,受惊过度而昏迷,留下了痼疾,还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而冥焰也曾经说过,他幼时亲眼目睹所有家人被残酷杀害,却无法相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这种记忆一直折磨,无法摆脱,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常常失控。
还有一次,冥焰曾经因为听到萧夜华的名字而险些失控,说明他们之间或许有着某种关联?
她第一次见到冥焰时,就感觉非常亲切,因为觉得冥焰跟前世的她很像,虽然浑身血腥,却并无杀戮之心,相反,内心在极度地渴望与人相处,相依,相伴,哪怕只得到一点点的好,都愿意用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去回报;
而萧夜华也曾经说过,他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不知道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究竟从而来,想要知道却无从知道,又与前世最开始那个淡漠的她何等相似?
这天底下,会同时有两个人,都与她如此相似吗?
还是说,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幼时的一场惨剧,被分裂成了两种人格?
所以萧夜华才无法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经常要到温泉山庄养病,闭门谢客?而且,认真想想,似乎每次冥焰出现之时,都是萧夜华“病发”“养病”之时…
但是,会吗?
萧夜华与冥焰,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会是同一个人吗?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周府寿宴之时,冥焰出现,却曾经与当时病发的萧夜华同时出现;而与萧夜华、陆箴、燕宇设计诱捕采花贼时,采花贼逃脱的紧要关头却是被冥焰所伤,当时,冥焰和萧夜华也曾经同时出现…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又怎么能够同时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冥焰和萧夜华,无论是同一人,抑或不是,似乎都有着不容置疑的证据,一时间,苏陌颜只觉得脑海之中千丝万缕乱成一团,难以理出头绪。
“小姐,你还好吗?”见苏陌颜失神皱眉,韩舒玄心中忧虑,忍不住道。
苏陌颜回过神来,想了想,既然一时之间想不通透,还不如暂时放下。现在更加重要的是,她要跟赵氏,跟苏府做一个了断。既然赵氏能够不顾母女情分,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她也不会再在意留恋些什么。
母女情分,从此一刀断绝。
V146章母女,恩断义绝(二)
早在赵氏回府的第一时间,她就将护国寺里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了苏绍谦。
护国寺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太过突然,赵氏并不能完全理清,但老奸巨猾的苏绍谦听她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次被人算计了。
什么酒楼相约,什么南陵王世子有意纳陌颜为侧妃,什么陌颜拒绝,以至触怒南陵王世子,什么想要为南陵王世子解忧…。种种的种种,不过是闵月雅为了引他入彀的诱饵罢了。因为闵月雅知道,如果她自己动手,陌颜戒备森严,不能轻易动手,所以引诱他让赵氏下手。
若非南陵王世子突然出现,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而他,就这么上了当!
一时之间,苏绍谦十分懊悔。
而以南陵王世子在护国寺的情形,只怕陌颜说的是真的,这段时间,南陵王世子是在养病。
而原本在养病的南陵王世子突然出现,绝非偶尔,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带病前去搭救,这说明在南陵王世子心中,陌颜的位置十分重要。
原本陌颜重视赵氏,只要他掌控好赵氏,必然能够为自己谋得许多利益。但这次护国寺之行,以陌颜的聪慧,想必已经看透了赵氏的所作所为,必定寒了心,母女之间的感情已经出现了极大的裂缝,想要修复如初,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而陌颜这个丫头又刁钻古怪,抓不住丝毫破绽把柄,日后再想要她为自己所用,只怕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赵氏弄这么一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老爷,三小姐回府了。”
已经懊恼了一夜的苏绍谦闻言,急忙道:“在哪里?快让陌颜过来。”
不多时,苏陌颜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依然是昨天出门时的淡蓝色冬装,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原本就是冷色系的蓝色,穿在如今的苏陌颜身上,带着一种寒冬腊月般的肃杀。
浅蓝色的面纱遮掩下,容颜依旧淡然如故。
“陌颜,昨晚你在哪里?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苏绍谦殷勤地问道,“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说出来,父亲定会给你做主。”
昨天在护国寺中,赵氏惊吓过度,竟然连南陵王世子将陌颜从护国寺带走都不知道,以至于这一天一夜,陌颜竟然行踪成迷。想到陌颜是和南陵王世子在一起,苏绍谦心中难免有了几许期待。
他的暗示,苏陌颜自然听得懂。
若是以前,或许她还会回答几句,但眼下,苏陌颜实在没有这个心情:“父亲,我有事想要单独和母亲谈谈。”
苏绍谦立刻明白她这是要清算昨天的事情,给了赵氏一个眼色,示意她好好安抚陌颜,又殷勤地寒暄了几句,这才退下。
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苏陌颜莲步轻移,在赵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身姿挺得端端正正,微微抬眼看着她,眸若冰雪,带着几分凛冽,却平静得好像没有丝毫波澜。痛苦、愤怒、怨怼…。这些原本应该十分激烈地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却一丝一毫都看不见,漆黑的眼眸之中,一片死寂。
面对这样平静的陌颜,按理说,赵氏应该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她反而更加紧张。
她已经做好准备,要面对陌颜的质问、痛哭、嘶喊,但陌颜此刻的模样,却让她有种用尽全力却打了空的感觉,而陌颜的眼神和表情太平静了,没有丝毫的情绪,就好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点儿都不像陌颜平时看她的样子。
“陌颜你…昨晚去哪了?你还好吧?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赵氏实在受不了这样凝滞的空气,颤颤地开口道。
苏陌颜置若罔闻,依旧直直地看着她,许久,缓缓开口:“为什么?”
没有任何的委婉矫饰,也没有任何的铺垫寒暄,一说话便直指中心。赵氏心中一颤,试图解释:“陌颜,这只是一个误会,一个意外,我是被人算计了,并非有意——”
“算计?”苏陌颜嘴角弯了一下,勾出了一抹冷嘲的弧度,“是有人拿着刀,逼你劝我喝酒?还是有人拿着剑,逼你在厢房点燃催情散?”
赵氏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出现的人会是张钰那种纨绔子弟,原本应该出现的人是南陵王世子才对…。”
苏陌颜垂眸轻笑:“如果出现的人是萧夜华,就对了,就正如你所预期的?是吗?”
无论出现的人是张钰,还是萧夜华,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赵氏对她的谋算,背叛,伤害。这一点,赵氏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却在故意回避。
被苏陌颜尖锐的话语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赵氏咬咬牙,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陌颜,我是为你好。”赵氏凝视着她。
“为我好?”苏陌颜冷笑,原本已经疼痛绝望到麻木的眼眸之中,竟然硬生生又被逼出了一丝鲜活的情绪,平静的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激昂,“舍弃了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将原本该是亲昵与了解的特性当做下药的手段弄昏我,在厢房点燃催情散,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将我送到别的男人的床上…。原来,这叫为我好!”
话语如刀,刀刀刺心。
饶是赵氏已经预料到苏陌颜会极为愤怒,却还是觉得脸上挂不住:“陌颜,你怎么说话的?这是
,你怎么说话的?这是你对我这个母亲该有的态度吗?这些是女孩子该说的话吗?”
“你做的,我反而说不得吗?”苏陌颜双眉一扬,没有丝毫的退却。
赵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无力反驳,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气苦。
在她面前,陌颜一向是温和如春水的,就连她谋划陌颜所掌握的苏府产业时,陌颜也只是带着一种无奈而纵容的神情。眼前这样尖锐锋利的陌颜,对她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陌颜,你想想,南陵王世子身份尊贵,又对你青眼有加,即便你入南陵王府为妾,世子也一定会看顾你的。再说,南陵王府如今尚未有世子妃,你进去就是唯一的女主人,若能生下子嗣,将来的世子妃也要让你三分。”赵氏面前按捺住情绪,将苏绍谦那一套搬出来,意图劝说。
在她看来,这足以对任何女子形成强大的诱惑。
尤其是对现在的陌颜。
苏陌颜淡淡一笑:“你…为我设想得还真周到啊!”
赵氏误以为她被劝动,心中一喜:“做母亲的,岂有不为儿女着想的道理?以陌颜你的聪慧,以南陵王世子对你的重视,想要在南陵王府站稳并非难事。到时候,你也能够照顾咱们苏府一二。唉,如今苏府已经落败,你父亲和你弟弟将来的前程,都在陌颜你的身上呢!这样做,对你,对苏府,对所有人都好。”
“对所有人都好吗?”苏陌颜抬头,看着赵氏,慢慢地道,“如果将来,有人给他锦绣前程,给苏府,给父亲和你富贵荣华,但是要他雌伏人下,你是否也会觉得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欣然将他双手奉上?”
提到苏慕华,宛如揪住了赵氏心口的一块肉,她勃然变色,怒喝道:“苏陌颜,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够这样糟践他?”
“原来,你也知道,这叫糟践!”苏陌颜缓缓地道,“我说一说而已,你便恼怒成这个样子;那么,对我做出这种事情的时候,你又怎么能够厚着脸皮说这样做对我,对所有人都好?”
赵氏词穷,紧紧咬着嘴唇,只觉得心底一股怒火突然窜起,且越烧越旺。
明明真正谋划整件事的人是闵月雅,设计所有事情经过的人是苏绍谦,而她只是被逼无奈而已,为什么陌颜只揪着她不放?闵月雅想要将她送给张钰那种嗜好虐待女子的人糟蹋,苏绍谦薄凉功利,从未有过丝毫父女之情,相比之下,她只是想要促成陌颜和南陵王世子而已,就算有错,比起那两个人又算什么?
为什么陌颜却将最重的责怪发泄在她的身上,好像最错,最天理不容的人是她一样?
凭什么?
赵氏越想越怒,脱口道:“你以为我不想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以为我不想我的女儿嫁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如今你还有什么?你父亲起复无望,苏府已经败落,没有家世可以给你依靠,你又毁容伤得如此严重,谁会愿意娶你?能够进南陵王府,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想怎样?”
话一出口,赵氏便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本想弥补一二,但是看到苏陌颜的神情,却又觉得自己虽然说得残酷了些,却也是事实。
如果可以的话,她难道不想女儿嫁为人妻?但也要看看陌颜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陌颜就是太过骄傲,也太过倔强,以至于根本认不清楚现实,才会对着南陵王世子这样好的人选还挑三拣四,还对苦心为她谋划的父母这般放肆无礼。
这样一想,赵氏反而有些理直气壮起来,横眉冷对。
而苏陌颜,在赵氏那番话说出口的瞬间,便觉得原本还有些烦躁愤怒的心,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没有太多意外,仿佛在内心深处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或许,从母女间的第一丝裂痕开始的时候,从赵氏生下苏慕华时,和苏绍谦三人相偎相依,宛如一家人亲密的时候,从赵氏谋算她所掌控的苏府产业的时候…只是,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而已。
或许是因为在那漫长的预感之中,已经消磨了太多的情意;又或许是因为在昨日饮下赵氏的酒时,瞬间的疼痛已经燃尽了所有的情绪,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赵氏,苏陌颜竟然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转过头,透过窗户的缝隙,遥遥望着远处的苍穹。
碧空湛蓝,白云悠悠,是寒冬季节难得的好天气,正如同她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如同她第一次拥有名字,第一次被人紧紧抱入怀中,不停安慰的那一天。
那时候的赵氏,憔悴,消瘦,与此刻富贵雍容,遍身锦绣的苏夫人,判若两人。
染画说,有的人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苏陌颜幽幽地叹了口气。
“原来,在你的心中,我竟是这样的一文不值!因为我毁容,没有人愿意娶我,在你的心中,我就变得如此低贱了吗?”苏陌颜的声音又恢复成一片死寂,说出这句话后,又沉默了许久,她才道,“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待你的吗?”
“不要说只是毁容,就算是瞎了,聋了,瘸了,瘫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了,娘在我心中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我在意的不是你身上有什么价值,也不是你能够为我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对我而言,最为珍贵的是你这个人,是你对我
,是你对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