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电转之中,德珍边思边道:“现在再一想,臣妾还觉辜负了皇上的美意。”说着温柔低头,怜爱的看着孩子轻轻唤道:“祚儿,额娘的祚儿,以后你的名字就是胤祚了。”刚念道“胤祚”二字,德珍心中迅疾一动,口里也随之“呀”了一声,似有恍惚的告罪道:“都怪臣妾才疏学浅,真真差点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对于德珍态度陡然逆转,玄烨微微一讶,随即饶有兴趣的求解道:“哦。德卿何解?”
德珍悠悠道:“《诗?大雅?既醉》里云:‘君子万年,永锡祚胤’。此中祚胤二字有福运及于后代子孙之意。而皇上所取的‘胤祚’二字,反过来不正是‘祚胤’?皇上贵为天子。福泽自是深厚,能有皇上以‘胤祚’为名以示庇护。想来祚儿定能健康成长。”世人心思向来多且杂,他们固然会因“祚”字想偏,但是以玄烨因祚儿早产体弱才取此字为由,或多或少能一缓众人那份心思。
这样一想,德珍的语气愈发真情意切,愧意感激交错难辨,“方才是臣妾不知好歹的推三阻四。臣妾恳请皇上降罪。”
玄烨闻言愣了一愣,继而畅快的笑道:“妄自菲薄!能想到这一番解释,哪里是才疏学浅了?”不等回答,又道:“再说听你这会儿的意思。估摸着是应了朕提前为祚儿赐名,这样还请什么罪?”一连两个反问后,忽而一本正经道:“而且你一连为朕添得两个皇子,这样的大功一件不说,还是容貌才情样样难得。朕怎么会舍得怪罪呢。”
当着一众人被这样亲昵戏赞,德珍忍不住面口微微泛红,似娇羞又似恼怒的嗔道:“皇上又这样嬉戏臣妾了,不是再说为祚儿取名的事么!”
玄烨似极喜德珍这番言语情态,愉悦的朗声而笑:“好了。我们说回祚儿的取名一事。”一句终了,看向梁九功下旨道:“即日谕示六宫,德嫔所生皇六子取名为胤祚。”
眼见祚儿的名分定下,梁九功躬身领旨之于,随即下跪叩首道:“奴才恭喜皇上、娘娘喜得六阿哥!”产房里也无蠢人,一见梁九功这般,立时齐齐跪下高贺。
玄烨龙颜大悦,开口即是一个“赏”!
闻言,满是众人一片欢庆,个个皆是笑逐颜开,好不热闹。
如此言笑晏晏一番,玄烨又嘱咐了几句,方才摆驾离开。
玄烨一走,秋林率先从欢悦的气氛中清醒,轻声问道:“主子适才顾着和皇上说话,阿胶粥才用了小半碗就凉了。不如奴婢重新去换碗热的,主子在用一点儿?”
德珍摇了摇头,暂先摒退了一干宫人,独留了小许子交代道:“皇上给祚儿取名为胤祚的意思不必隐瞒,该流传出去的就让它传出去。”略略一想,补充道:“最好是赶在旨意传达六宫之前。”先入为主——先让世人明白祚儿得“祚”为名,乃是因为玄烨怜惜祚儿先天体弱。再至玄烨圣旨示众后想起“祚”的另一层含义,也会因先入为主的观念,淡化对后一者的臆测。
小许子不甚了悟其意,只是听命道:“是,奴才遵旨。”
德珍点了点头,又不觉低下头,看着怀中小小的祚儿,心中满是柔情与怜惜,道:“时下正值倒春寒,天气寒冷异常,六阿哥乃是早产,身体先天羸弱,万不可受凉着病。”依旧看着祚儿,却对小许子道:“将这句话带给文太医。”
小许子仍然不解其意,疑惑的领旨而去。
德珍低着头,喃喃自语道:“祚儿,额娘这也是无奈之举,才会让你失去一个盛大的‘洗三’礼。”
是时约半个时辰后,玄烨选取“君子万年,永锡祚胤”中“祚”、“ 胤”二字,为祚儿名字以希冀祚儿能平安长大的消息,在宫中不胫而走。又约半个时辰后,玄烨为祚儿赐名“胤祚”的圣旨传达六宫。然而即使有先入为主在前,关于“祚”之含义以及世祖皇帝当年取此字的一段脉络,也以不可阻挡之势在当日私传开来。
幸在文白杨对小许子代的话心领神会,当下便上禀“皇六子胤祚先天羸弱,恐事发意外,请求‘洗三’之礼取消”予右院判。虽避嫌未呈禀给其父左院判,但右院判因文白杨全权负责照应德珍母子,也不疑有他的立即上禀玄烨。当然,胤祚的“洗三”礼不可能取消,玄烨却也恐发生意外,故而让停下恭贺筵席,并从简一应事宜。
如是,在玄烨连夜下达这一道圣旨后,宫内宫外关于祚儿的流言渐趋体弱一则。
同时,梁九功带来玄烨的口谕,特允薛氏为此明日进宫。这对于德珍实为意外之喜。比起华而不实的隆重喜宴,至亲之人的祝福俨然更为重要。
翌日,即祚儿“洗三”这一日。虽有了玄烨停止恭贺筵席的旨意,后|宫中不止众嫔妃差人送了贺礼来。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也一早就送了添盆等物,宫外的文武百官也大多送了礼来,此送礼境况比之佟贵妃当年为禛儿所办的洗三礼也不遑多让。
当小许子喜气洋洋的抬了一个小金盆进到产房时,看到金盆里装着的各类精巧名贵之物,便可见一般。
薛氏看着盆中之物,眉头微微一抬:“这…”仅仅一字,已噤声不语。
小许子眼尖。刚把小金盆放在床榻前的桌子上,转眼瞥见薛氏目光正落在金盆上,立马嘻嘻笑道:“太太放心,盆里的水是用槐条艾叶熬的。没错儿的!”
薛氏听了回了一个淡浅的笑容,为德珍接生的稳婆在旁笑道:“吉时到了。”说着放下手中搅水的棒槌,从薛氏怀中接过襁褓中的祚儿。
德珍不放心的看向薛氏:“额娘,屋子里暖和够不?祚儿会不会着凉?”
不等薛氏说话,稳婆一面给祚儿解着襁褓。一面扭头笑道:“娘娘放心,这屋子里可够暖和了,绝冷不着小阿哥。”
德珍仍是不放心,在床榻上伸长脖子看着稳婆动作。
薛氏温柔的回看德珍道:“娘娘放心,*嬷嬷说得没错。不会凉着小阿哥的。
话音未落,产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而开,紧接着屏风外有宫人请安道:“奴才参见皇上。”
薛氏、稳婆等人俱是一惊,慌忙跪地道:“奴才参见皇上。”
玄烨叫了一声“起来吧”,笑道:“可是开始了?朕若是来迟了,别怨了朕才是。”
德珍害怕凉着了祚儿,忙让稳婆将祚儿抱了过来,动手拢了拢祚儿微松的襁褓,方才笑盈盈的道:“皇上哪里的话,臣妾怎敢有怨?都还没谢皇上让额娘进宫陪臣妾呢。”
“乌雅夫人?”玄烨轻咦了一声。
薛氏一惊,连忙下跪道:“奴才在。”声音里带着一丝微末的颤抖。
玄烨温文有礼道:“夫人不必多礼,请起。”
许是过了初时的紧张,又许是源于玄烨的有礼相待,薛氏渐渐的恭敬而不失有礼的谢恩起身。
玄烨客气了问了几句话,忽然说道:“朕有一个不情之请。”
薛氏受宠若惊,赶紧又下跪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奴才做就是。”
德珍一旁看着薛氏诚惶诚恐的跪首,虽知这本是应该,心中却不免微酸。
玄烨的声音多了几许关切道:“德嫔生祚儿很吃了一番苦,一年多前那次坐月子又伤了身,这次却是不能再有波折。夫人是德嫔的生母,有你在此照应着,朕也就可以安心些。所以朕想夫人能在德嫔坐月子期间,留在永和宫照看一下。”
德珍眼眶一红,感激之情不言而喻。自她晋为一宫主位,薛氏虽能每月初一十五进宫,相处却仅一个时辰不到便得分离。现在薛氏却能留在身边一月,叫她如何不哽咽难言:“臣妾…谢皇上恩典。”见稳婆着急的样子,忙抑下眼中的泪水,又道:“只是留了臣妾额娘在宫中,会不会…”希冀薛氏留在身边,终是咬下唇不愿说出回绝的话。
玄烨语气中含了一丝心疼道:“朕听说坐月子是不能掉眼泪的,你可莫哭。再说若你这次不是提前了三月生产,乌雅夫人本也该进宫陪你待产的。”
听得玄烨这样说,德珍自然含泪欣受。
玄烨满意道:“好了,莫误了吉时,让嬷嬷开始洗三吧。”说时似想起了什么,又温柔笑道:“今日的‘洗三’礼委屈了你母子,下月初六的满月宴,朕必定大办为其补偿。”
德珍柔声告了一声谢,静静的靠在床头,看着已被抱在稳婆怀里的祚儿——也许,满月宴简单一些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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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和标题有些不符。留薛氏是临时加的,原本要写的只好放在下一章了。虽然是宫斗,但俺觉得宫斗文的女女不止是单独的个体,和家人什么也息息相关。
第一百四十五章 借宴起势(上)
有了薛氏在身边,德珍这月子坐得一帆风顺,波澜不惊。
宫中也一如这般的风平浪静,佟贵妃许是欲以用逸待劳,对德珍平安诞下皇子及温兰不久将要入宫皆平常对待,甚至对于被褫夺封号的郭络罗氏(宜嫔)也多有照顾,维护着后|宫大局。
然而越是平静,德珍越觉不安,隐隐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总觉得宫中又将再起波澜。
与此之时,通贵人因那一夜相伴德珍分娩,给玄烨留下的印象颇为不错,以至春芳斋一应用药开销有了供给,可小阿哥每况日下的身体情况已是不争的事实。与其都是早产而先天羸弱的祚儿,却在文白杨夜以继日的照看下渐是安康。
时光容易,又是一月倏然而去。
到了康熙十九年三月甲午,祚儿的满月之日。玄烨大宴后|宫诸妃和宗室皇亲于御花园。
其时正是三月初的天气,虽说北地春迟,昼日间却也是天气晴和,只是夜里仍凉。这日的下午向晚,德珍便不畏严寒,仅着了一袭夹袍。胭脂红的缎面上,以金线绣百鸟纹样,绣工精致,百鸟生动逼真,金光熠熠,好不雍容娇艳。薛氏看着穿衣镜中的红衣佳人,未语泪先流:“娘娘能像今天一般光彩照人,不知吃了…”
一语未了,德珍已提着长及曳地的袍摆上前,急切道:“额娘,您怎么哭了?”说时接过秋林递的绢帕为薛氏拭泪。
薛氏见德珍担忧,忙背过身抹了抹眼泪,湿润着眼角笑道:“奴才是见娘娘美貌如花,太过高兴了。”
德珍灿若云霞的甜甜一笑,伸手抚了抚坠马髻上的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笑道:“这都是额娘巧手梳得坠马髻,给珍儿增色了不少!”
小许子嘴甜。在旁讨巧道:“娘娘您这可说反了,明明是您给坠马髻增色了。”眼珠子骨碌一转,看了一眼薛氏嬉笑道:“夫人和娘娘不愧是母女。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顶好的颜色!”
薛氏破涕为笑。德珍见之一悦,笑骂道:“油嘴滑舌!”说罢与薛氏相视一笑。
笑时,一个小太监匆匆的步入暖阁来禀:“主子,皇上的銮驾已到永和宫外了。”
德珍敛了笑容,淡淡应道:“知道了。”转脸拉着薛氏的手,“额娘,委屈你不能同席了。”
薛氏笑着宽慰道:“虽不能与娘娘同席。但能出席满月宴已是奴才的荣幸。”
德珍听而点头不语,转身又嘱咐了秋林几句服侍好薛氏,方携了小许子的手徐步走出永和殿。
夕阳西下,晚霞似锦。永和殿外一片彤彤流光。
德珍步履款款的从丹墀走下,晚风徐徐的吹拂着嫣红的袍摆,露出雪白泛银边的锦缎内衬。宽大的云袖,随着一走一动间迎风摇曳,不时掠过收拢的腰身。愈发显得楚楚纤腰不盈一握。
如此浅浅含笑的走到玄烨一步之遥,身轻如燕的盈盈一拜,婉然垂首道:“皇上万福。”
玄烨抬手扶住,眸光沉沉的在德珍身上流连着,不觉含了一抹新奇之色的赞道:“一月不见。德卿容貌更胜往昔。”说时,落在德珍面颊上的目光尽是温润柔恋的光华。
德珍朝右侧稍后的徽娘怀中看了一眼,随之回眸垂首,面上霞光艳艳:“臣妾都生了祚儿,哪还比得上从前?皇上谬赞了。”虽不去看玄烨的眼,亦知道此刻在他眼中的自己,是如何的情态与姿容。而为了今日相见的这一幕,她一月来不敢有一日的松懈。
自她生了祚儿起,或者更早是她晋为一宫主位起,她每向青云靠近一步,就多了一分跌下云端的危险。为了保住现时现今的高位,甚至继续往前更进一步,而不被云端下的人取而代之,她必须蓄积更多的力量奋力前行。遂在坐月子期间,她谨慎的控制饮食,瞒着薛氏服食文白杨开的养颜玉容药什。
玄烨顺着德珍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抱在徽娘怀中的祚儿,回首但笑不语,另说:“今夜之宴先看艳压群芳者是谁,你再与朕而论。”说罢携了德珍的手上了步辇,向御花园而去。
彼时御花园里已是热闹非凡,隔得老远就听见悠悠扬扬的丝竹管弦之声,也能隐隐看得那热闹之处宫灯高悬,彩绸飞扬,香风缕缕,一派只等夜幕后的笙歌盛景。众人更是早已悉数到齐,一一按身份位次坐下。听见太监报玄烨圣驾到,纷纷肃然起身恭迎。
德珍见此,忙要抽回下辇时被玄烨握着的手,岂料玄烨紧握不放,刻意压低了嗓音欺近她的耳畔,道:“同朕一起走。”话落似闲庭信步般走入黑压压跪地的人群中。
虽有玄烨的这句话,可天底下只有皇后能与之并肩而行,她又怎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而为,不过是徒落人话柄。但这样一个宣示若是错过,岂不是大大的不美?于是,德珍任由玄烨携着手步入席间,只是步伐间微微慢下小小的半步。
而于她小半步之后是祚儿,名正言顺属于她的孩子——当朝的皇六子。
徐徐走入的这一刻,她知道于世人眼中她是一步登天了。然而没有人知道,她能走到这一步有多难,她要守住这一步又有多不容易。
抬起眸,正前方是半伏着身的佟贵妃。一身金黄色的九翟袍服,朝阳髻上金翟珠光闪耀,依然那样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即使姿容不是最盛,气度不是最好,却有绝对的压众之势,无他,只因是统摄六宫之人。
一目之下,不觉微微蹙眉:前方之路华光熠熠,亦是满路荆棘!
“佟妃,免礼。”玄烨空着的右手一挥,便是虚扶了佟贵妃一把。
佟贵妃低垂的目光,看见伸向自己的那只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唇间笑意不觉一深,轻启红唇说道:“谢皇上。”尾音消失须臾方及起身,抬头赫然看见玄烨与德珍交握的手,瞳孔急剧一紧。许是缩紧突然,眼角显出几许浅浅的细纹。
只在这时,德珍忽然展颜一笑,越加身姿盈盈的向佟贵妃微微一福:“贵妃娘娘金安。”态度恭敬谦和。
佟贵妃在那抹笑颜中微微一怔,随即见德珍一如往昔般恭敬,她那一瞬的失神也仿佛从未有过般的亲切笑道:“妹妹才出了月子,这身子还要紧着呢,快快起身。”说着连忙携了德珍起身。
玄烨见此和睦一幕,龙颜大悦,朗声朝众笑道:“都起来吧。”
德珍亦笑。看着佟贵妃牵着自己的那只玉手,无声无息的漫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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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借宴起势(中)
如是和悦的气氛下,时至二更宴席过半,席上气氛热闹依旧。玄烨坐在龙椅之上,举起今晚第三杯酒,意气风发的笑道:“事不过三,朕虽戒酒多年,但今日乃吾儿满月,实为高兴。不妨再饮最后一杯。”言罢一仰而尽,干净利落,席上众人纷纷举杯同饮,看似是为祚儿满月畅饮,其实不然。
今日之宴,固然有为庆祚儿满月而筵席大开,却也是为了玄烨。
六日前,也是上月的最后一日,玄烨大阅于南苑。命亲领的上三旗及旗下包衣佐领下官兵,擐甲序列晾鹰台东1。阅毕,下台上马步射,博得满堂喝彩,一扫三月前的萎靡不振。而国内战事不止有平定三藩之乱胜利在望,前朝末年被郑家占领的厦门也将收腹。如此,今日夜宴美其名虽为满月宴,实则更是一场煊赫玄烨政绩的庆功宴。
德珍放下手中饮尽的玉杯,百无聊奈的想道,也难怪玄烨今晚这样高兴,去年于他实在是波折重重的一年。只是她作为今夜主角之一,不免多饮了几杯。待酒过三巡,被微凉的夜风一吹,面颊上热烫了起来,连头也泛起了晕眩。但又不能随端嫔一样提前离席,只好借更衣之便,暂且退下醒酒。
刚及起身,坐在对面下首的惠嫔立时插嘴道:“德妹妹,皇上为了六阿哥的满月酒,高兴的都破了不沾酒的习惯,你却在这个兴头上去退席,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美意,还扫了皇上的兴致么?”
德珍眉心微微一蹙,一丝不堪烦扰之色浮过眸中。
“德妹妹。”坐在德珍下首的敬嫔,恐有争执发生,在席下轻轻扯了扯德珍宽大的衣袖道:“惠嫔一直以大阿哥生母为傲,可近来皇上对六阿哥宠爱非常。她心里难免存了几分气。就为这,让旁人看了笑话可就不好了。”
德珍心里明白,惠嫔今夜一来就处处为难。就是因玄烨为祚儿取名胤祚。如今取名风波还未过去,她自然也不愿再多惹人侧目。于是。垂首向敬嫔点头一笑,便全然不搭理惠嫔的转身而去。
奈何玄烨在这时侧目过来,看了一眼惠嫔,却并不搭理她,已温声对德珍道:“祚儿由乳母抱回永和宫也有半个时辰了,朕知你放心不下他,现在退席也无碍。”
惠嫔艳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嫉恨。抬起头还欲再言,佟贵妃却已先道:“皇上,臣妾看德妹妹只是要去更衣,并不是要提前退席。”说完转头看向下首的惠嫔。微显斥责之意道:“惠妹妹,你还未问便已下定论,未免太过武断。”
惠嫔听佟贵妃的语气,却是异于平常的温和,但显然是对德珍偏帮。如此。虽没有启唇反驳,看向德珍的目光却又添忿色。
德珍只作未见,恭敬而感激的向佟贵妃略略一点头,方朝玄烨福了一福道:“今日之宴,是皇上特为祚儿所设。臣妾心怀感恩之下正是兴致傲然。这会儿下去,不过是为了更衣,倒让皇上担心了。”
玄烨嘱咐道:“夜里风大,更衣时别忘了多添件衣衫。”
德珍微笑应了,扶着小许子的手欠身退下。
走出了金迷纸醉的宴席,人果然清爽舒适了许多。徒步在御花园中,举头一轮明月,四周又有古柏参天,花木扶疏,极为的幽静致远,是今夜难得清幽之地,不觉慢慢地绕了远路而行。
到底躺了整整一月,体力不如从前,不过游园就已腿酸。
小许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越发厉害,见了便道:“主子,您已走了好一会儿,不如先回轩里更衣。”指着松柏掩映下的一条方砖曼地的小径,又说:“正好从这过去就是入轩的后门。”
德珍欣然允了,向更衣小轩的后门走去。
这间更衣小轩,是专为列席的嫔妃更衣醒酒所用。轩内二十余间屋舍,分别按着嫔妃的身份高低,由小轩正门入口往后依次分派。这般,在靠近后门的更衣间,自然是分位最低的嫔妃所有。
走入小轩后门,德珍念及此处的嫔妃多是分位低微之辈,想来不会有人愿意错过今夜的面圣机会,这里该是寂静,却出乎意料的听到前方传来一阵争吵声。不由脚步一停,借着周边摇晃的宫灯凝目看去,不过是宫中最常见的恃强凌弱——三四个女子围堵一女子。
有些事见多,已无最初的那种冲动。即使是不喜,也可以做到袖手旁观。而要在这宫中站住脚,谁也不能靠,只除了自己。
德珍淡漠的收回目光,侧首对小许子道:“我们从另一边走。”
小许子却止步不前,只惊讶的看着前方,小声道:“主子,你看中间的那女子是不是…”
是谁还未说出,忽听一个女子嗤笑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宜嫔娘娘么?”
郭络罗氏看也不看那女子,冷冷道:“让开!”
女子见自己被无视,又下意识怯于郭络罗氏,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半步,待须臾后反应过来,立马恼羞成怒:“不过一个失宠又被贬的答应,居然敢这样嚣张!”说着伸手对宜嫔狠狠一推,口中同时道:“本答应就是不让,你又能怎样!”
话音犹在,郭络罗氏吃痛了一声,人已被重重推倒在地。
“娘娘!”郭络罗氏身边的小宫女扑过去哭声叫道。
那女子得意一笑,然而却仍不愿就此摆休,正要上前逼近郭络罗氏,一直冷眼旁观着的端嫔在身后命道:“你先退下。”那女子一愣,转头看着端嫔道:“娘娘?”
端嫔没有看那女子,径直走到正欲爬起的郭络罗氏跟前,居高临下而又神色复杂的道:“郭络罗氏,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如此肆无忌惮!究竟凭得是什么!?别忘了被褫夺了封号的你,连那个只知跳舞的良玉都不如!”说着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也配称娘——”
“呸!”最后一个字未及脱口,只见郭络罗氏狼狈爬起身的刹那,毫不犹豫的朝着端嫔啐了一口。
瞬时,端嫔的笑声嘎然而止,在旁附和的笑声也随之一止。
郭络罗氏目光冰冷的掠过推她的女子,直勾勾的向一脸不可置信的端嫔看去,而后勾唇一笑,百媚横生。
端嫔顿时怒火中烧,顾不得擦去面上唾液,已扬手“啪”地一下掌掴而去。
“狐媚子!以前仗着有几分姿色,就霸着皇上不放,让本宫不得不忍让你一二。现在不过一个被褫夺封号的答应,竟还敢以下犯上!”一掌下去犹不解恨,端嫔一把抹了面上的唾液,立即指着郭络罗氏骂道:“今天,本宫就要让你认清自个儿的身份!”
见状,那女子忙上前讨好道:“娘娘莫置气,不如让嫔妾为您教训教训她。”
端嫔怒目切齿道:“好,立刻给本宫张嘴。”说着气焰忽然一消,意态闲闲的拨了拨右耳上的金镶珠翠耳坠,一字一顿的慢条斯理道:“到时,本宫倒要看看这张嘴还能吐出什么。”
那女子看着郭络罗氏艳若桃李的容颜,二话不说,让了两名宫人箍住郭络罗氏,上前就是脆生生的一个掌掴。
这一掌打得又重又响,郭络罗氏原本微红的右颊一下红肿了起来,她却毫不在意的抿唇一笑,笑容潋滟而诡异:“宫中人人皆知我郭络罗氏睚眦必报,这两下我可是记住了。”轻飘飘的话语缓缓吐出,目光却冰冷得直逼人心。
那女子一怔,高举的手一时竟掌不下去。
小许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蓦地纳闷道:“郭络罗氏自从失子失宠后,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轻易不会出了翊坤宫,也小心翼翼的避着人,今日怎么…”
言犹未毕,忽听远远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郭络罗答应呢?怎么还不见出来?”
闻言,德珍眼睛眯了眯——果然有人来了!
转眼间,一个二十出头的红衣女子迅疾而至,身后还跟着八九个人。这几人里,有一身华服的贵妇女眷,也有随侍而来的宫人们。红衣女子一见眼前情形,立时大喝:“住手!”说时跃众上前,推开抓住郭络罗氏的宫人,一面心疼的扶住郭络罗氏,一面愤怒的看向端嫔道:“端嫔娘娘,还请您给我一个解释!”掷地有声的话语,向众人昭示着端嫔的歹心。
端嫔怔愣的看着红衣女子:“和硕格格…?”声音里满是错愕,与见着周围众人的惊慌。
小许子也在这时讶然的看着德珍,道:“主子…?”
德珍一时未言,只透过花墙的镂空处,再次看了眼郭络罗氏,心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郭络罗氏素来自傲骄奢,半分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难道今日真会以此博同情?
不过既不确定,也就不必多想,只需一会静观其变。
念至此,德珍敛会目光,淡淡道:“看也看够了,该回席了。”说罢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
小许子见了赶紧快跑两步,轻扶着德珍的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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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晾鹰台:位于南海,始建于元朝。至清代,除了作为皇家行围射猎和游幸的重要场所外,还是皇帝阅兵演操的地方(故又称练兵台)。
第一百四十七章 借宴起势(下)
简单的换了一身新装,德珍便悄然回到席间,见端嫔也回坐到惠嫔下首位,目光就不由自主的往过看去。敬嫔见她回席,执着酒杯靠近,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清甜酒香,附耳低笑:“德妹妹怎么去了这久?皇上方才可是往这看了好几回。”
德珍对上敬嫔微微狭着暧昧的目光,淡淡一笑道:“有些酒醉就多逛了一会儿,倒是敬嫔姐姐看着有些醉意了。”
正说话间,玄烨侧目看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敬嫔当下投以一剂颇具深意的目光,德珍无奈的朝她一笑,转首却是浅笑盈盈道:“一月未出房门,见御花园夜色迷人,便多走了一会。”
玄烨举目遥望了一下夜空,神色亲昵的笑道:“夜色虽是撩人,却不及你此刻的清雅。”
德珍眼角斜斜的从玄烨面上飞过,垂眸低笑:“皇上又哄臣妾高兴了。”每一次宫宴,都是嫔妃女眷争奇斗艳之时,她们无一不是华贵艳丽的装扮。而当见多了这样的浓艳芳华,清新淡雅则更令人悦目。一如她此时的装扮,不过是为了不耽搁时间,仅换了一身浅蓝的夹袍,御下了大半的珠翠,便有了耳目一新之感。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共将目光投向场中的歌舞。
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愤怒声音夹杂在歌舞声中:“让小主这样受委屈,可叫我如何向你大哥交代?”声音是女子特有的尖锐,虽然不大,却清楚的传入了众人耳中,引得在座所有人侧目纷纷。
德珍亦随众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筵席间,和硕格格恍若未觉的犹自说着,而一旁的女子却只是低垂螓首。让人难以窥得容颜,只隐约可见是一个淡雅若莲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