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手轻放在小腹上,不解的看着文白杨,道:“大人告诉我,怀胎不足三月尚是不稳,应该慎之有慎,为何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文白杨肃手而立,道:“若是平常,德常在应在三月后,公众您有喜一事。但是此乃国丧期间,德常在要接连好几日陪灵,为防您过于疲乏落胎,或灵堂里人多杂乱与您不利。所以奴才以为,不如禀呈皇上,明着防范。”

“明着防范?”顾忌重重,德珍不禁迟疑。

文白杨知道德珍顾忌颇多,一时难以决断,故而又道:“有喜的前三个月及最后一月,妇人最易疲乏,亦是最危险之时。就以今日而言,您跪了大半日,身体便不负重荷。而且您喜脉将不日将满三月,到时会有一些妇人遇喜之状,您想隐瞒众人怕是不易。”

确实不易!玄烨今日便下令持服二十七日,后面又是接连好些日灵前举哀,以她今日不过大半日跪下来看,就知情形堪忧。更别说出现妇人遇喜症状后,她又如何瞒过众人耳目?

文白杨知他该说的已尽,其余全待德珍自做决断,便默然侍立不语。

德珍亦凝神静思,暖阁里愈发的安静了。

小许子和秋林端了汤药进来,文白杨道:“奴才想到德常在许是要跪灵许久,身子可能累得吃不消,就一个时辰前抓了副性温的安胎药在此候着。德常在这会儿把药服了,睡上一觉,明早再服一道,身上的酸痛疲乏当可消除。”顿了顿,打了个千儿,告辞道:“时辰不早了,奴才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德珍感动文白杨的用心,猜到她可能陪灵不适,就主动在同顺斋等候。可心中尽管感激不尽,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想到宫中有宫禁,文白杨确实不能久留,她只默默记下今日恩情,便命小许子送文白杨离开。

小许子复命回来的时候,德珍刚由秋林伺候着服下安胎药。

汤药里似乎加了糖浆,没有想象中的苦涩,甚至带了丝丝的微甜,德珍不由再次感念文白杨,也不由低头看着掌下的小腹,唇边掀起一丝恬谧的笑意。正兀自沉浸在对腹中胎儿的期盼中,不知小许子他们四人何时齐聚,一起跪下向她道喜。

德珍含笑抬头,见四人眼中盈着泪光,不禁失笑摇头:“你们一天到晚盼着我有喜,如今成真,怎还哭了。”说完又让他们起来。

小许子抹泪站起,抽搭着说:“小主有了小皇子,奴才们这是喜极而泣!”

德珍轻声一笑,道:“才两个多月大,哪里知道是皇子还是格格?”

小许子满嘴的喜话:“小主福厚之人,腹中一定是位小皇子。再以皇上对您的宠爱,奴才想皇上一旦知道小主有喜了,必然是要晋小主的位,到时说不定还能让小主的额娘还能进宫省安呢!”宫中有例,凡内廷等位遇娠,不仅每日食用照常额加半,有生母者,还许进内照看。不过话虽如此,但若是遇娠嫔妃不受宠,生母仍然不能进宫探慰,这一切看得还是圣心何为。

念及玄烨,德珍不由想起在坤宁宫所见。

帝后大婚的合卺房,满室带喜的红绸,洞房花烛夜的红烛。

如此明显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的?

世人皆知,玄烨与元配皇后鹣鲽情深,才会亲自抚养元配皇后难产生下的嫡子,并不顾太皇太后及满朝文武的反对,执意以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为由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立为皇太子。可今日,玄烨为皇后所做的,是不是证明了他对皇后也情思甚笃?还有半个月前,玄烨神色开怀的拥着荣嫔母女离开,这是否也说明了荣嫔之于他是不同的?

德珍屏住心神,尽量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只轻抚小腹,默默道:孩子,额娘会让你得到你皇阿玛的钟爱。

小许子不知德珍心绪起伏,他只忽记起了一事,重重的拍了一下额头,哎哟一声道:“小主,您现在身子金贵着,可不能再去陪灵了!奴才得将您有喜的事,赶紧呈报给皇上才是!”他性子急躁,说着就要跑了出去。

德珍敛回心神,叫住小许子道:“皇上正为皇后伤心,不宜打扰。如今宫中大小事务,都由佟贵妃操持,你去回禀佟贵妃就是。”语气一重,强调道:“记住,我有喜的事,你要第一个告诉佟贵妃。”

小许子闻言疑惑,却也守着奴才本分,只领命而去。

目送小许子离开,德珍转头望向窗外,白纸灯笼照如白昼,檐角的雪水缓慢滴落,似那龙凤红烛的烛蜡一般,也似女子晶莹剔透的泪水一般。

大半个时辰后,小许子回来了,一如德珍意料之中的回来了。

佟贵妃一人操持皇后丧礼,分身乏术,自是不能前来同顺斋探她。但却命承乾宫大总管张志高,送来了许多金银绸缎及名贵药材,以示对她的重视与嘉奖。这份厚重的赏赐,对于一个年例不足百两的常在而言,显然是弥足珍贵的。

德珍感恩戴德,极客气的向张志高言表了一番对佟贵妃的感激。

张志高笑眯了眼睛,乐呵呵道:“德小主别愧疚了,主子可千叮万嘱了,要小主您安心养胎,其余的事主子会为您安排的。”宽慰数语,方才带着随行的太监告辞离开。

见着满厅堂的赏赐,小许子几人欢喜不已,德珍此时却药劲泛上,又因今日该做的事已毕,精神一放松,人却是疲困。便只从一堆赏赐中,随意赏了四人各自一小锭银子,由着秋林服侍睡下。

一觉睡得极沉,直至次日辰末才醒,却是一个上午过半。

这半个上午的时间,各宫嫔妃已知德珍有喜,但在佟贵妃一句“需要静养”的话下,并没有人登门道贺,也有人持观望状而没有前来,毕竟时下正是国丧期间,禁止一切娱乐喜庆之事。

接下来几日,众人又见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并未有赏赐物下来,玄烨也没有亲临同顺斋,不由想起皇后是因小产郁郁而终,德珍曾与宫中传言皇后小产一事有牵连,便也渐渐歇下躁动的心思,只静观其变。

如此之下,在王公大臣、嫔妃命妇日日为皇后举哀的时候,德珍只无声息的待在同顺斋,看着檐角雪水一滴一滴的滴尽,亦是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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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咕~~(╯﹏╰)b,果真慢热,想将情节写快,可是好像没怎么写就满了三千字,情节仍是不快。擦汗,潜下。(又想起一句,前两章再加深康熙的形象,因为听到说康熙感觉有些模糊。不知最近看着,对康熙形象有些印象没。)(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七十章 恢复如常

静候的日子,一过便是半月有余。

德珍渐渐有了遇娠的症状,但这些即使在意料中的事,仍让她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感到彷徨与迷茫。不知是从哪日起,她不止开始孕吐,脸上有了淡淡的斑点,肚脐上也长出一条黑褐色的线。

可文白杨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昭示了腹中小生命正在慢慢长大。

不知是否因文白杨的话起了作用,仰或是她自己接受了身上的变化,在经过数日夜不能寐的惶惶不安,她终是恢复了一贯的从容自若,正视着腹中小生命带予她的改变,以及教会她的为母之责。

而春日,也终在此中迟迟的来了,伴着一场清明时雨而至。

这一场雨,淅淅沥沥了两个日夜,至第三日天明时才见停。德珍这两日让滴答的雨声,吵得夜里不安生,一直也睡得不宁贴,今儿早上少了雨声,一时睡得过久了,到了快午时才醒。

寝房里,秋林刚给她梳了头,喜儿挑了帘子进来,福了个身方道:“小主,张总管求见。”

相当于被禁足于同顺斋里,这个时候除了承乾宫的大总管张志高会来,不作第二人选。德珍心念一至,一面携了秋林的手步出寝房,一面让了喜儿请张志高到西暖阁说话。

德珍凭窗而坐,张志高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手托覆绫缎漆盘的小太监,还有随行的福英。乍一见到福英,德珍喜上眉梢,张志高看在眼里,似若未见的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张志高,请德小主金安。”

德珍敛下见福英的喜悦。让了张志高起身,又略寒暄了几句,便和颜问道:“今儿劳公公特意走一趟。不知是有何事?”

张志高示意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上前,从旁笑着道:“主子说妇人怀胎胃口不济。今儿御膳房做了些时令菜,主子看着挺可口的,便让给德小主送来,好为您添两道膳食。”

德珍听着心中起疑,这些日子,佟贵妃时不时就会送了衣食等物来,却都是让一般的宫人送来。今儿怎么让了张志高来送?

疑惑方起,还不及一思,张志高已又叙道:“主子这些日子又要操持宫务,又要理大行皇后的丧事。忙得不可开交,显些累得病倒。这做主子都这样了,奴才哪能偷懒不是?便没来向德小主请安,好不容易等待今上午行了初祭,大家都除服了。奴才也得闲,这才巴巴来给德小主请安。可挑得这两样时令菜,也不知和您如今的喜好不?”末了,一个眼神递去,两小太监忙揭开覆着膳食的绫缎。

德珍未注意两道膳食。只听得“初祭”“除服”两处,讶然道:“今十五了?”

张志高笑容一丝未变,道:“正是十五了,再过三日,就是万寿节了。”

闻言,德珍抚在小腹上的手不知觉一紧,心中微微一沉:不过二十来日的清闲,竟让她忘了宫中时月,一味沉浸在有喜的心境中。

一念至此,德珍心生警惕,面上依然神色自若,笑道:“是我糊涂,让公公见笑了。”话锋一转,“这些日子,多亏了娘娘照拂,现在听闻娘娘身子似有些不适,明日不去给娘娘请安,实难心安。”

张志高一听,笑容不觉一深,道:“奴才听说,妇人有娠时,多走走才对身子有益。正好承乾宫和永和宫就隔了一条宫巷,您这样走动一下,是再好不过了。再说,主子可是时常念着德小主,您明日去,主子准是高兴。”

果然,今日张志高是来告诉她,一切应该恢复如常了。

如此,玄烨可是该来看望她了?看望他们俩的孩子了?

张志高还在身边,德珍不敢让自己深想下去,仅一念回过心神,正要与之说话,忽听门口有人接口说道:“这话不错,你应该多走走!再说你本是从承乾宫出来的,去那边走动也便宜。”这声音清朗紧劲,语气沉凝含威,是为众人所熟悉,可却是这般的突如其来,让屋子里的人皆是一怔,随即忙不迭叩首跪地。

“皇上万福!”众人齐呼,声音犹有慌乱。

门帘在请安声中挑起,刘进忠等七八名乾清宫宫人,如众星捧月的拥着玄烨走进。

德珍忙从起身接驾,在起身的一刹,她抬眸往门口看去:他似乎瘦了,身上那袭石青色五爪金龙长袍,将他显得更加清瘦,可精神却是极好,依旧是身姿挺拔,丰神俊朗。

仅一眼而已,德珍旋即垂眸,手心在小腹上一抚:孩子,你看见了么?这就是你的皇阿玛。

一念想毕,德珍定了定心神,向玄烨屈膝一福:“臣妾给皇上请安!”不及福身下去,手肘骤然一紧,耳畔传来他的声音,一贯的温和而醇厚:“都有身子的人了,礼就免了吧。”说着手一松,略略一挥:“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闻声而起,秋林赶紧低头上前,从旁搀扶德珍。

玄烨走到炕旁坐下,并没有理会立在一旁的德珍,先看向张志高问道:“你说佟妃显些病倒,这是怎么回事?”

张志高束手侍立着,面上一派恭,心中却正是急慌着,也不知玄烨在外面立了多久,听了多少话去,他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越是着急越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斟酌着答道:“回皇上的话,主子这月初病到了,但恐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有皇上担心,就暗中请了太医来看,说是积累导致有些气虚等症。后来服了两剂药,过几日好转了,便这样过去了。”

听罢,玄烨不置一词,抬头瞧了刘进忠一眼,刘进忠连忙跪下去,道:“奴才该死,是奴才一时疏忽,忘了将佟主子召太医看诊的事禀告皇上。”宫中无论嫔妃,还是宫人,只要有请太医看诊,一律将在御药房记档。

“忘了?”玄烨神色淡淡的,复念一声。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听到刘进忠的耳里,却是一声轰隆骤响,惊得他连全身冷汗直冒,心里更是懊悔不迭。

自他升任乾清宫大总管一职,就领了要将太皇太后、皇太后、大行皇后、佟贵妃、荣嫔五人若有患病,及时回禀的旨意。可这次佟贵妃是本月初患得的病,偏生那日御药房回他的时候,又正遇吴三桂正式称帝建国的消息传回京,玄烨龙心不悦,随便一个不顺心就杖责了敬事房的总管,他哪还敢回禀?再则佟贵妃又故意隐瞒,他存侥幸想着玄烨不会得知,可没想到…

“奴才该死!”回想当日隐瞒之事,刘进忠心中骇然,再不敢辩驳一句,额头只死死的磕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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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卡了,今天超级卡了,写得好慢,还拖了这么晚上传。先2k了。明日写4k一章。)(话说,是不是觉得文文好平淡,人物形象模糊,才看的没有感觉。昨天在书友群里,有人给俺说,一听真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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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不得不防

刘进忠头“咚”地一声磕下,周边的空气刹那间凝结,气氛压抑。

所有人都感觉出情形不妙,却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神色,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起一下。

这样的情景,让德珍想起安嫔落水的那一晚,玄烨仅仅一句话便决定了安嫔身边一众宫人的生死,也让她头一次见识到他温和以外的面貌。可是今天,刘进忠只是一时疏漏而已,玄烨就真要为没及时得到佟贵妃的事,而处置了在身边当差多年的近侍?

一念转至此,德珍莫名的希望刘进忠不会有事,意随心动,便忍不住悄然抬眸,偷偷打量玄烨,但见他神色平和,却是看不出有什么喜怒。却只在这时,玄烨忽然掀眸看她,再低头已是来不及,只能朝他一笑,笑容尽量坦然。

玄烨微微一怔,黑幽清冽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目光瞬即掠过德珍平坦的小腹,复又瞧向刘进忠,声音一如往昔的温和,却透着淡淡的冷漠:“别说不吉利的话,免得冲撞了德常在,就起来吧,自己回宫领三十杖,和梁九功把差事调了。”

刘进忠跪在那,心中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被发往慎行司。却万万想不到玄烨会如此处置,震惊之下只觉上苍保佑,连忙磕头如捣蒜:“谢皇上开恩!”宫中杖刑例有两处:一是各宫各处之官杖责,二是慎行司的责打。前者虽是刑法严酷,却尚属惩戒;后者却是九死一生,往往能丢去半条命。

玄烨不耐刘进忠一副涕零的样子,手一挥,道:“下去。”

刘进忠唯恐再惹玄烨不快,连忙应“喳” 了一声,赶紧躬身退下。

人一走。玄烨一转目,瞥见小太监捧在手里的两道时令菜,一道是柳芽拌豆腐。一道是香春芽拌面筋,都是三月的时令菜。尤其是柳芽,正是最当季的膳食佳品,此时食来实为雅事;又见两道膳食皆青白相间,色泽煞是清晰,见之不觉引人食欲大动。

玄烨本是极讲究精细的人,见佟贵妃选这两道膳食送来,便知她是将德珍有喜的事记在心上。不由对张志高吩咐道:“春食柳芽,于人有益。这也倒了摆膳的时候,你回去交代膳房也上一道有柳芽、柳叶的膳食,让佟贵妃也…”没说完。“唔”了一声说:“她素不喜食凉菜,你就说是朕赏赐的。”

张志高心中为自家主子高兴,再想到回宫复命时会讨得喜,不觉一喜,面上却依旧一派恭敬应“喳”。

玄烨“恩”了一声。道:“那退下吧。”

张志高领话,示意两小太监留下膳食,欲要带着他们离开时,一想玄烨该是要留在这用膳,福英留下未免不妥。一个眼神向福英使去,福英自是会意跟着张志高一同退下。

一行四人行至门口,外面小许子伺候着一个清瘦的四十来岁太监奉茶而入,这太监正是清茶房总管孙国安。

德珍见孙国安手里端了茶,下意识的拂开秋林的搀扶,如以往一样上前接过茶盘,亲手奉与玄烨。却待捧了茶盘转身走时,见玄烨目光直直凝视,蓦然想起今日梳妆时,镜中女子肤色微有暗黄,不知觉低低的垂下头,略有不自在的侧身递上茶。

察觉德珍躲避他目光的举动,玄烨不由微微一笑,神色比起方才已渐融暖意,道:“你如今有娠,奉茶的事怎还抢着做?和朕一同坐着吧。”说时捧过茶盏在手。

孙国安暂代刘进忠之职,躬身问道:“皇上,午初三刻了,可是要在德小主这用膳,奴才让去准备。”

玄烨正要揭茶盏的手一停,点头吩咐道:“今儿除服了,也别尽备些素食,有佟贵妃送来的这两道就可,其余的还是按着益于有娠妇人的准备。”孙国安得命退下,玄烨复又低头揭开茶盖,明红的汤面上白雾袅袅,茶香四溢。

德珍却犹闻一股似鱼腥的味儿传来,心中顿泛恶心,忙用帕子捂了嘴,整个身子背向炕几,干呕了起来。玄烨茶水还未沾唇,不妨德珍反应如此之大,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合了茶盏,往几上一撂,道:“撤下!”

屋中众人一阵忙碌,又是撤茶盏,又是捧痰盂、漱口等物。

德珍伏在炕沿边干呕的厉害,没注意到屋中渐渐安静下来,只见一只装有清水的茶杯递来,她顺手接过漱了口,又递回再接过面巾,一边轻拭着唇一边抬起头,竟见屋中不知何时众人尽退,只剩玄烨手拿一只茶杯立在她身旁。

一看之下惊诧不小,德珍忙扔了手中面巾,起身福下:“劳烦皇上,臣妾…”话犹未完,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瞬间阻止了她欠身的动作:“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可怨朕一直没来看你?”

玄烨看着德珍,目光落在她颈脖处的细微斑点,这与他印象中一身白皙温腻的肌肤已有不同;而眼前这个一如既往安静的女子,也与自己一贯的想法不同。这让他思绪不禁有霎时的一个晃神:她原不过一介宫人,自己会出乎意料外的一直宠幸了她半年,是为何由?

这晃神自问的一瞬间,玄烨唯一想起的是,德珍这半年来不论如何得宠总是恪守着本分,而如今她已身怀皇嗣,还会一如往昔么?如此一想,玄烨不假思索的便问出这一句。却待话一脱口,才惊觉过来,心下微微不快,又无法收回此话,他索性也不再言,只一言不发的注视德珍,神色温和。

德珍不知玄烨心思,只听得他这一句平叙一句问话,心中顿时酸涩不已,眼中也不禁涌起泪意,更似有一腔的话要说,到头来却只是默默低头,再次福身而下:“臣妾不敢。”

不敢!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亦是平日听得最多的一句,玄烨却听得眼中沉色一散,面上温和的神色已成温柔。他略弯腰一扶。顺势携起德珍的手,走到炕上坐下,那柔荑握在手心里。只觉温软滑腻,心神不禁一驰。只简单解释道:“你喜脉不足三月,朕那时正着丧服,恐有冲撞。”说着,手忽然抚向德珍的小腹,揭过方才一番谈话,转而换了话题道:“方才你让你害喜的这般厉害,准是一个调皮小子!”

这样家常的对话。如此简单而温暖的情景,他们犹如世上普通的夫妻,一起期待着未出世的孩子到来。德珍情不自禁的轻抚上小腹,脸上漾起满满笑意。笑语轻快道:“万一是个女儿,被皇上说是调皮,岂不伤心去了。”

玄烨抬头看向德珍,目光深幽,笑容依旧:“不想要个皇子么?”声音醇厚温润。仿佛春风拂过心田,只觉倍感呵护。

德珍没看玄烨,只温柔含笑的看着小腹,手轻轻地抚着道:“得知有喜之前,臣妾也想着皇子好些。可有了它以后。倒觉得是儿是女一样。”抬眸一笑,笑意盈盈,“都是臣妾的孩子。”

玄烨目光似有一怔,随即嘴角上扬,含笑道:“朕皇子不多,当然是盼着是个皇子。”话一转,看向德珍眼睛,叙又道:“若是一个皇子,朕就算你大功一件,封你为贵人!”

封她为贵人!?

德珍听得心中一跳,但见玄烨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清晰映出她的身影,她强压下心中悸动,低头掩嘴而笑,片刻方掀眸看他,道:“皇上原来这般重男轻女,臣妾今儿可算是见到了!”除了圣宠,嫔妃分位便是宫中另一个立足之本。以她今日之宠,他日若诞下一男半女,升位倒是合情合理。可若回答肯定,不免有急功近利之嫌;然若婉拒作答,未免显得不实,毕竟宫中女子无不期盼晋位。如此,那她只有两者皆不做了回答。

一句笑语完,德珍不着痕迹的留心玄烨的神色,见他神色未有变化,似是方才之言不过玩笑,心中安然之时,却不由有些失望。

只在这个当头儿,孙国安领着宫人鱼贯而入,却是要开始摆桌。

见状,德珍这才忆起玄烨要摆膳同顺斋,忙从炕上起身,请了孙国安暂时退下,向玄烨深深俯下:“皇上,这些日子来,佟贵妃对臣妾多有照拂,甚至免了臣妾为大行皇后服丧一事,臣妾甚是安然。可佟贵妃为了皇上日夜操劳,还积累成疾,臣妾不能只顾自己霸着皇上,所以请…”终是说不出让玄烨去陪她人的话,只咬唇难言。

一番话渐次的没了声息,屋子里静悄悄的,却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玄烨沉默半晌,眼里有几许轻慢,“哦”了一声淡淡道:“你倒是贤惠大度,不错。”语气轻浅,听不出喜怒。

先前才目睹了玄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便将刘进忠杖责三十,且免了大总管一职。德珍此时一听他又是这样的语气,心里有些惴惴的;又想到玄烨自幼亲生父母早亡,年仅八岁就登基为帝,不过少年之龄就除去权臣夺回政权,必是一个极有城府在胸的人,她怎么只见玄烨待她温柔,就忘记玄烨是一位已有作为的君王!

如此一想,德珍愈发觉得玄烨心有不悦,正不由惶然间,却见玄烨突然站起身,笑道:“你说得也是,朕去承乾宫看看。”

德珍愕然抬头,见玄烨面带微笑对她说,她却只觉看来的目光透着冷凝,心中急剧一紧,有一拉玄烨的衣袖急于解释的冲动,但手在空中又生生忍住,垂首低声道:“皇上,此并不臣妾所愿,只是臣妾身…”生性使然,即使有惹圣心不悦之势,她依然说不出情绻之言。

她一语未了,玄烨却忽而轻笑一声,摇头道:“你挂记着佟贵妃,这是你温良之处,无须惶恐。好了,朕明日再来看你。”说罢,玄烨大步流星的离开。

望着玄烨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德珍双膝一软,双手忙撑住炕几稳住身子。

须臾,小许子急急忙忙撩帘而入,惊慌不解道:“小主,皇上他怎么走了。”话音未落,见德珍似无力的撑在几上,他吓得满头大汗,忙上前扶住德珍,迭声问道:“小主,您怎么了?”

德珍任小许子扶到炕旁坐下,看着屋正中的圆桌上佟贵妃赏赐的那两道膳食,直接道:“将这两道菜撤下。”

“小主?”小许子纳罕抬头。

德珍抚着小腹,垂目道:“以目前来看,佟贵妃虽不可能害我,但就算只是可能,我也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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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3500多,虽差些4k,但感觉断在这里合适,呃,呃,呃…)

第七十二章 荣华之时(上)

次日,便要给佟贵妃请安。

同顺斋外,有曙更声传来时,德珍已起。秋林伏侍她以温水净了面,青盐漱了口,才更衣梳妆。见秋林要为她面上扑粉,摇头道:“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说时正目视着水银妆镜中的自己,能看见鼻翼两侧有些许暗黄的斑点。

宫中女子无一不以最好的妆容示人,秋林稍有不解,但见德珍神色从容,心念随之一转,已是福身应道:“奴婢知道了。”直起身,请示道:“快辰初了,西暖阁已摆了桌,奴婢扶小主过去用膳?”

见秋林如此,德珍不由微微一笑,却只笑不语,任秋林扶着步出寝房。

用过朝膳,差一刻才到辰初,去承乾宫的时辰正好。

待乘步辇到承乾宫时,宫门外却已停了好几乘步辇。

德珍见了,不觉意外,但转念一想,这是太皇太后下旨佟贵妃独摄六宫后,众嫔妃第一次到承乾宫请安,自是来得早些。略一想明,念头随即一丢,携了小许子手,带上秋林随侍,徒步走入承乾宫。

绕过影壁,刚踏进院子里,就有宫人连忙迎了上来,一脸谄媚的笑道:“奴才给德常在请安!可要奴才给您引路?”德珍本在承乾宫当差,以前每日必给佟贵妃请安,对这里自然极是熟悉,哪里需要他们引路?心中这样想着,仍在一应请安的人中随意点了一个,由着这人引路去承乾殿。

还未走近,远远的已能听见正殿里语笑喧阗,极是热闹,而这种热闹是承乾殿从未有过的,一个晃神,德珍只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似。仿若去年第一次到坤宁宫请安的那幕。

心念间,不觉行至承乾殿丹墀外,侍立在此的宫人早已一个转身进殿通报。一个挑帘伺候着德珍进去:“德常在,小心门槛。”

德珍定了定心神。施施然步入殿中,及至佟贵妃面前,行礼如仪:“嫔妾恭请娘娘金安。”

佟贵妃一人端坐在地台宝座上,唇角犹自噙着一缕柔和的笑容,气度沉静温和。见德珍恭敬行礼,立马笑容可掬道:“快起吧!你如今身子最是矜贵,这些虚礼免了便是。”

这话确然。德珍身怀皇嗣,身子自然矜贵,这一点无可厚非。

德珍言谢起身,在众人各有含意的目光中。走至她位次的椅上坐下。

佟贵妃见德珍椅下并无坐褥,即又吩咐宫人拿了坐褥垫上,待德珍重又坐下,方吟吟含笑道:“你怀胎还不足三月,要格外的小心才好。”

在座众嫔妃默默注视着这一幕。见佟贵妃如此厚待德珍,心里难免不会滋生出一些想法。但一想到德珍有喜,又圣眷正隆,极有可能母凭子贵,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大多敛下心中思绪,向德珍露出友善的目光。

然而有人释出善意,自也有人争锋相对。

只见惠嫔眼角一扬,睨眼看向德珍,莺莺沥沥的笑道:“是要格外小心才行!这妇人本就怀胎不易,尤其怀得还是皇嗣,可不是人人都有那个福气能怀得住,就怕有些人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承受不住过多的福气!”语气陡然一沉,冷意森然。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又如此直白的语气,听得殿中众人脸色微变。

佟贵妃亦敛了笑容,目含轻斥的看向惠嫔,却不及出言,惠嫔话锋已是一转:“不过德常在就不同了,一看就知是那有福气的人。不但有贵妃娘娘的照拂,还有皇上的厚爱不是?”

佟贵妃轻启双唇,浅浅笑意自唇间漫开,含了一丝玩笑问惠嫔,道:“惠妹妹这样说,是觉得本宫待妹妹不好了?”

惠嫔迎上佟贵妃的目光,正色道:“当然不是。贵妃娘娘仁善,待宫中众姐妹向来是好,而且不但如此,就是对身边的那些奴才也是极好。”眼锋掠过低眉顺眼坐在位上的德珍,忽然话话一边,已另起话头道:“不过臣妾以为,奴才就是奴才,对他们再好,也不知人家心里怎么想的?毕竟那白眼狼喂不家,说不定哪日被反咬一口就不好了。”轻笑一声,问,“娘娘,您觉臣妾说得可是?”

话语一落,气氛顿时如胶凝住:惠嫔这话,不单是说德珍虽身怀皇嗣却依旧是一介奴才,更是对佟贵妃的挑衅!

一殿众人震惊之下,不禁纷纷向佟贵妃窥去。

德珍却犹自低低垂眸,掩下一目的情绪翻涌。

佟贵妃面色如常,目光居高临下的一一掠过众人,从暗自摇头的荣嫔,至担忧看着她的敬嫔…再至看似怯弱的德珍…最后终落在一脸笑容对着她的惠嫔,温和沉静的眸子略略一狭,并未开口,似在颦眉思索惠嫔的话一般。

这时候,众人等待佟贵妃反映的时候,殿外有宫人上前通报:宜嫔及郭贵人到了。

佟贵妃深深陷在手心里的指甲一松,舒眉一笑,声音清越:“宜嫔两姐妹来了!”一语毕,转眸看着惠嫔,温言道:“你和宜嫔妹妹性子有几分相似,都有些急躁,缓缓性子,耐心看清楚,自然能选出得用的宫人在惠妹妹身边当差,便也无所谓是与不是了。”

说话中,宜嫔姊妹二人已走进殿中,佟贵妃不再理会惠嫔,和颜悦色的对宜嫔姊妹寒暄。众人见状,也三三两两的闲话起,一时气氛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仿佛适才的一幕从不曾出现过。

这随后,宫中嫔妃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免又是一阵说笑。但碍于现在仍是大行皇后的新丧期,不宜聚会一类,故而相聚省安一时,佟贵妃一句“跪安吧”,众嫔妃也就相继告辞离开。

临至德珍也要离开时,佟贵妃却命人留下德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