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鹰白知他所言不虚,心中迸出一丝杀机,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齐齐举刀砍去。然而刀光只落下一半,就听呼地一阵风声,一条黑色鞭子舔过众人手腕,短刀当朗朗落在地上。音声未绝,又是呼地一声,一个人影朝谢鹰白猛扑过去。谢鹰白身子后撤,单手一扬,三道金光一闪即没。人影坠地,哇哇哀嚎起来。凌雪烟看得分明,这人竟是替盛千帆治伤的大夫,不觉心中一寒。

盛哥哥!盛哥哥怎样了?

第62章 卷三江湖白 阴阳法炼阴阳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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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卷三江湖白 锦官城外闻弦歌

三十九锦官城外闻弦歌

屋门一响,凌雪烟闪了进来。

狄樾见了她,喜道:“凌姑娘,可是大功告成了?”又向她身后张望,不安地问,“怎么不见盛公子?”

凌雪烟不答,只轻声道:“前辈,我,我……”

时原凝注着她的眉梢眼角,人中下颌,直到颈间腰身都仔细看过,神色一松,眼中全是温暖笑意,不住地点头道:“好,很好,很好……”一顿,又道,“盛小友怎样?”

凌雪烟脸一红,垂首道:“盛哥哥,他说,很累,想要一个人歇着。”

她这话说得极不自然,便是狄樾也听出个中必有隐情,时原却不再问,将玄凝剑指九式点化法的口诀一一道来,再指点她反转阴阳,以元丹化剑气,导引徐盈盈体内金针。待取出两枚金针,凌雪烟已将招式记熟。时原便不再从旁指点,让她自己摸索。又见狄樾在一旁看得入迷,又选了两个止血止痛的剑指疗病小术相授。

凌雪烟听到“先在痛处画一个十字,再以右手剑指划七圈,默念镇诀七次,辅以点穴便可”一句,记起任逍遥为自己按揉止痛那夜,似乎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他怎会峨眉派的功夫呢?难道说,上官燕寒真的不是他所杀?想到这里,手指一颤,徐盈盈登时闷哼一声,哇地吐出一口污血来。

时原微微蹙眉,道:“剑气走偏,金针行岔,莫要分心。”凌雪烟点点头,凝神发指。时原转过头来,又对狄樾道:“你可探出路来?”

他已知道武玄一、焦道真两位师兄设计引自己出山的目的,并不气怒,反而因自己还能为峨眉尽一份力而欣慰不已。只是眼下,两人都逃不出这高峰山道观去,也不清楚岳之风将他们带来此地,百般礼待,是何道理。时原看出这道观格局不凡,暗藏五行八卦之术,便要狄樾每日在观中游逛,将所见详细说来,以思破阵之策。

狄樾眉头轻皱,道:“弟子只看出这道观以乾、坤、坎、离四卦布局,上下三层,方圆十里。亭台楼阁、殿堂馆榭约有两百间,门禁却有四百多处,又分正门、侧门、实门、虚门、活门、死门。弟子愚笨,师叔教的只学了皮毛,找不到出路。”说到最后,颇为沮丧。

时原却似想到了什么,沉吟道:“山有八岭,布局四卦,舍有八式,门有八用,若我猜得不错,观外还该有东西南北四处迎客门。”

狄樾似懂非懂,还未发问,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夜雨剑好见识,这的确是八阵剑图的格局。”

门帘一挑,两个头戴冲和巾、身着海青道袍的人踱入屋内。两人都是年过半百,中等身材,白面无须,走动间声息皆无,威仪不凡。

时原一动不动,语声冷淡:“果然是两位师兄。”手指一引,道,“狄樾,这两位是云顶派掌门摩云子、凌川子,你该叫师伯。”

他将“云顶派”三字说得极重。狄樾心中一惊。

十年前,青城派合并黄陵、点易、云顶、青牛四派,共研武学,护民传道,江湖传为美谈,勇武堂亦知照其余八派前去敬贺,可谓青城派百年来最风光的时候,也是四派最黑暗的时候。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因与帮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存续至今。一心向道的云顶派则烟消云散。坊间都传说它的门人求仙访道去了。如今,两位掌门怎会出现在这里?狄樾不禁细细打量起这两人来,只觉摩云子冲淡和气,凌川子严苛冷淡。听到时原招呼,当即深深一揖,道:“峨眉派九弟子狄樾,见过两位掌门师伯。”

凌川子哼了一声,摩云子摆了摆手,对时原道:“时兄何必逞口舌之利,云顶派自我二人而亡,固是可惜,然唇亡齿寒,峨眉派又能保得多少时日。”

时原沉声道:“不问世事,于玄门中人本无可厚非,但若助纣为虐,便是草莽中人,也要不齿。”

凌川子微微扬眉,不悦道:“莫非夜雨剑以为我们跟合欢教有瓜葛么?他们那一套要挟恐吓的手段,对别人或许管用,但对我们……哼哼,八阵剑图舍得,又有什么舍不得。”他说的虽是气话,眼中却也透露出骄傲神采,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时原心中喟叹,不知当年汪深晓用了什么法子,逼他们交出八阵剑图,在这与世隔绝的道观中终了一生。想到这里,口气缓和下来,道:“八阵剑图,的确是奇门阵法一绝。”

摩云子却淡淡道:“阵法虽妙,其实无甚实用。云水散人罗宗玄的先天八卦阵,堪称妙绝天下,也抵不过一场大火。我二人这十年心血,不过是悟道闲暇,把玩自赏罢了。”

高峰山道观所包阵法虽妙,殿堂却纯是木质,的确挡不住一场大火。时原联及阴阳双修心法,不觉心中戚戚:“有时候,愈是精巧奥妙的东西,愈容易被浅薄可笑的东西毁灭,也不知这是世人之幸,抑或不幸。”

摩云子笑了笑:“天地伊始,山中之花与园中之花并无不同,却有人写到寂寞开无主,黄昏独自愁,不过是将自家欲念强加外物,徒添烦恼。”

时原注视着他:“师兄这十年来,真的没有烦恼么?”

摩云子颔首,将目光转向凌雪烟,见她鼻尖冒汗,似有不支,便道:“知几其神,几者,动之微,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凌雪烟闻言,神色微动,盯着徐盈盈,指尖稍转,便听嗤地一声,一枚细如发丝的金针射出。凌雪烟长长出了口气,擦着汗道:“多谢道长指点。”

她虽已熟悉玄凝剑指,但导引金针时,所遇状况时刻不同,九式点化法亦需及时变化。她只想着令九式功用与经脉所属相符,却忘了顾及徐盈盈自身状况。摩云子以周易系词一句提点,困结顿解。

时原微笑道:“先识对手路数,趁其未发而制,师兄已得云顶派武学之旨。”

摩云子断然道:“世间已无云顶派,杜门精要,就让它过去罢。”

说罢微一抬手,三封信落于案上。第一封信里是张请柬,写的是:兹定于正月初一,峨眉派、青城派于成都吟诗苑比武切磋,唐门作保,恭请阁下莅临。落款是并列的峨眉派、青城派。

凌雪烟奇道:“吟诗苑是什么地方?这名字听着风雅得很。”

狄樾见她瞧着自己,不觉脸红,低低道:“是,是烟花之地。”

凌雪烟脸一红,又掩嘴笑道:“怎么峨眉派和青城派选了这么个地方比武?”

狄樾的脸更红,声音更低,挠着头道:“我们两派为求公正,历次比武都请唐家堡做保人,在唐家堡内进行。只是这次,听说川中大小帮会都收到了观礼请柬。唐家堡又不喜生人出入,就将地方选在了吟诗苑。反正,反正那里也是唐家的产业。”

凌雪烟哦了一声,没有再问。

第二封信,却是青城掌门汪深晓的亲笔。大意是,此次比武,青城派胜算极大,盼云顶、黄陵、点易、青牛四派前来助阵,压制峨眉及唐家堡,一举定鼎青城派川中领袖的地位,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第三封信,署名竟是林枫。他在信中细数并派利弊及多年来各派积怨,愿以武林城城主昆仑派的名义,在成都主持会盟,保四派脱离青城管束,从此各派和睦相处,黄陵、点易、青牛三派已应下会盟之事,期盼云顶派亦能前来。

凌雪烟击节赞道:“林大哥好样的,敢说敢做。喂,你们两个老牛鼻子,还不赶快准备去呀!”

摩云子不置可否,凌川子一瞪眼道:“我师兄十年前就已解散云顶派,与弟子们弃武习道,从广援普度天尊教化,宏龙门道法。这些乱七八糟的江湖聚会,是决计不去的。”

凌雪烟失笑道:“你们拜什么不好,偏要拜全真派,如今武当道统才是天下第一。”

道家传承千年,派别甚众。其中影响最大、信众最广的两派,一为江南的正一派,一为北方的全真派。蒙元时,全真派传人长春子创龙门宗,万里跋涉谒见成吉思汗,受封掌管天下道教,龙门宗便成为最显赫的道派。蒙元败亡,龙门宗乃至全真派便受到压制,纵使正一派也未得发展,倒是融合两派诸法的武当派,意外地成了天下第一道派。

凌川子忿忿道:“若为名声,不如考个功名来得直接。”

摩云子摇头叹道:“师弟,你的脾气,仍是……”

凌川子讪讪一笑,肃然道:“江湖中事,与高峰山道观再无干系。”

时原注视着他,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收留血影卫?”

“血影卫来此借宿,又做功德,我二人自然礼遇。他们也未对几位做出什么伤害,官府都不会追究,我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时原并不放松:“合欢教无事亦登三宝殿?”

凌川子斩钉截铁地道:“不错。”

时原只有默不作声。凌雪烟却恼道:“那你们两个老道跑来这里干什么?收房钱吗?”

“你……”凌川子眼睛一瞪,噎得说不出话来。

摩云子却不失风度:“时兄到此,故人焉能不见?”说罢,轻轻击掌,门外应声走进两个小道士,抬进一桌精致粥菜,又一欠身退了出去。桌上是一份红油旋子凉粉,几颗松花皮蛋,一碟酥油糕饼,还有满满一大锅腊八粥,发着醇厚香气。

原来天已亮了。

摩云子道:“全真派人须清修居观,不似正一派,即可娶妻生子,又不忌荤腥。蓬溪虽有好酒,观中却没有,请时兄不要见怪。”

时原淡淡道:“我已戒酒十八年了。”

摩云子闻言,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

想当年川中第一儒侠,忧思弄箫,狂来舞剑,纵酒放歌,呼朋引伴,是何等潇洒不羁,谁又能想到他会滴酒不沾地过十八年孤独岁月!

狄樾起身分了粥,几人都默默进食,只有凌雪烟放下了筷子。她见粥中只有黄豆、花生和各色萝卜丁子,心中已是不喜,尝了一口,直接呸了出来,撅嘴道:“怎么是咸的,哪有这样做腊八粥的!”

摩云子微微笑道:“凌二小姐有所不知,蜀中地大物博,这腊八粥么,甜咸麻辣都有,别处倒是吃不到。”

凌雪烟怏怏不乐。她这吃惯了百味斋的小嘴巴,对粗陋饭菜实在难以下咽,灵机一动,起身道:“我去看盛哥哥,他也该吃点东西。你们几位,就慢慢叙旧罢。”说着,胡乱捡了几样装在空盘里,端了一碗粥出来。回到东厢房,见盛千帆盘膝调息,便轻轻拉过小案,将东西摆好。

盛千帆看了看她,道:“谢谢。”

凌雪烟一怔,只觉这话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盛千帆又道:“你不吃么?”

他的声音还是平和清朗,但凌雪烟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她坐在床边,低头抻着衣角道:“我吃过了。”

“徐姑娘好么?”

“好。只是一连三天水米未进,身子太虚弱,还没醒过来。”凌雪烟一面说,一面剥了颗皮蛋,举到他眼前,“你看这皮蛋,蛋白透亮,松花雪盖,蛋黄油分又足,味道一定很好。”

盛千帆接在手里,点头道:“谢谢。”

凌雪烟那种怪怪的感觉又加重了些,停了停,继续没话找话道:“可这粥就差了。若是我娘来做,早几日就要用红枣泡汤,再用这汤水,加白果、核桃、栗子、莲子、百合、芸豆、绿豆、麦仁、桂圆、龙眼、桂花、红枣。米也讲究,有珍珠米、薏仁米、粘黄米、粳米、黑米、菱米。熬上半天,再加冰糖蜂蜜玫瑰乳,那味道可是……”她说得眉飞色舞,抬头却见盛千帆静静听着,眼中除了客气还是客气,全没往日的欣赏关切之意,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又想发火,又觉得不妥,紧抿双唇道:“你……你干什么这样对我?”

盛千帆苦笑:“你想我怎样对你?”

凌雪烟猛扭过头,狠狠掐了掐手背,直掐到皮破,才恨恨道:“就现在这样。”

她一直用死板木讷、不会说好话、不会逗自己开心、谨言慎行循规蹈矩来拒绝盛千帆。但那条断了的手臂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任逍遥会对她风趣幽默、甜言蜜语、娇纵呵护,也会对别的女子这样。但盛千帆为她做的一切,绝不会出现在别的女子身上。

尤其是昨夜。

扪心自问,除了盛千帆,哪个男人能让她放心地做阴阳双修一类的事?

她本打算将他和自己的关系理清,却不曾想到,他眼里的情意已没有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既会老去,又如何经得起太长、太久的等待呢?

凌雪烟失魂落魄地转身,才发觉房门大开,岳之风正站在门外,不由眉头一蹙,将火全撒在他头上,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岳之风脸上一团和气,口气更是恭敬谦卑:“请两位同去成都。”

凌雪烟向他身后张望,只见摩云子、凌川子和几个小道士站在夹道中,脸上全无表情,西厢房里竟是空的。“时前辈呢?狄樾呢?你要把云顶派怎样!”

岳之风笑道:“时前辈和狄公子都病了,在下已安排人照顾,不劳凌小姐挂念。”

凌雪烟道:“好好的人,怎会生病!”

岳之风看了看桌上饭菜:“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人人都会生病。浑身酸软、使不出力气。”一顿,又道,“令姐也得过这种病,只不过她病得太重,虽已病愈,一身武功却没了。依我看,两位很快也要病了。”

软筋柔骨散,一夜散去凌雨然武功的奇门迷药。

凌雪烟心中一沉,暗暗运力,果然丹田空空,抬头瞪着摩云子和凌川子,咬牙道:“是你们两个王八蛋下毒?”

二人不答,岳之风已道:“二十年前,天下皆知蜀中有八绝,唐家堡三少爷唐薄霄刀、文、毒、绣,峨眉派夜雨剑时原剑、诗、医、箫,若没有两位仙长的故人之情,时原怎会被人药倒?”

凌雪烟怒道:“你敢害我!”

岳之风笑道:“岂敢,岂敢,小姐是教主心头所爱,我怎会害你。软筋柔骨散用得适当,便不会散人武功。”

凌雪烟看了盛千帆一眼,气道:“你再胡说!”手一扬,云霞剑挥出,咔地一声嵌入门柱。

平时,她轻轻松松就能将这样的门柱劈断,此刻劈了一半,顿觉失了面子,猛力一拔,却站立不稳,向后栽倒。

倒在盛千帆怀里。

盛千帆将她扶到椅子上,拿起了沉璧剑。

凌雪烟不安地道:“盛哥哥……”

盛千帆不看她:“我没有中毒。”

他的确没有中毒,因为他根本什么都吃不下。

岳之风并不意外,仍是和和气气地道:“盛公子想怎么样?”

盛千帆不理他,对摩云子、凌川子道:“两位前辈为保住观中弟子,不得已毒害故人,晚辈明白。”

凌川子重重叹了口气,摩云子单手施礼道:“盛公子宅心仁厚,他日必成大器。”

盛千帆脸上并无喜色:“但晚辈出手时,请前辈不要干预。”

不等他们回答,岳之风已笑道:“这是自然。”他盯着盛千帆的手臂,眼含讥诮,“在下正想领教盛公子的左手剑。”他抽出了刀,“合欢教是邪教,自然不讲什么江湖道义。盛公子要小心我的左手暗器。若能杀你,在下绝不手下留情。”他讲话的神态语气,就像是最亲密的朋友在嘱咐你,天冷要多加衣一般。盛千帆实在有些佩服他。“如果盛公子没有什么要说的,在下便要出手了。”

“有一句。”

“请说。”

“我想告诉你……”

话未说完,一道玉色光华夺鞘而出。

盛千帆竟然使诈!

凌雪烟几乎要喊起来了。更令她惊讶的是,盛千帆这一招竟不是剑法,而是邪气十足的刀法。

一剑劈出!

岳之风再精明,也想不到盛千帆竟懂得如此刚猛的刀法。他闪身后退,刀却迎了上去。

沉璧剑虽是名剑,却未开锋。硬碰硬的打法,血影刀法从无所惧。盛千帆不接招,上前紧逼,身子一侧,剑身拗回,反挑点向岳之风胸口。这一招虽妙,右臂却已完全暴露在岳之风身前。岳之风眼中寒光一闪,一刀削去。

凌雪烟不由惊叫一声。

岳之风也几乎惊叫。

沉璧剑已停在他印堂穴上。盛千帆是如何变招的,他根本没有看清。他简直无法相信,盛千帆的左手剑,竟比自己的右手刀还快么?余人也是一脸惊诧,因为他们也没看清盛千帆是如何变招的。

盛千帆剑尖前推,岳之风后退。

他不得不退。沉璧剑虽未开锋,剑尖却足够刺透任何人的印堂穴。

“我想告诉你,不讲江湖道义的人,未必是邪派中人。”盛千帆将他逼至墙边,慢慢把之前的话说完。

岳之风目光闪动,说不出话。就听摩云子叹道:“盛公子不但剑法出众,刀法竟也出神入化,贫道佩服。”

盛千帆脸上毫无得色。

这三招刀法,是他离开幽谷清潭时,母亲偷偷教给他,要他小心习练,若有危急情况,以此自保。起初盛千帆并未将这三招刀法放在心上,更未练过,只因他不喜欢这简单狠辣的招式。可是自从眼盲手废后,他处处都须凌雪烟照料,虽可一亲芳泽,心底却也有不快——要心爱的女人照顾自己,保护自己,恐怕任何男人都不愿接受。所以他开始偷练这三式刀法,纵然练了也未必能保护她,至少不会拖累她。

然而他没想到,这刀法竟如此厉害,居然三招便打败了岳之风。虽有偷袭之嫌,但若换了以前,盛千帆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岳之风出道以来,唯一令他吃亏的,便是时原,如今突然多了一个盛千帆,而且是右臂全废的盛千帆,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默然半晌,突然又笑了:“你敢杀我么?”岳之风冷冷扫了四周一眼,“我若死在这里,教主不会放过一草一木。”

盛千帆冷然道:“我不杀你。”

“哦?”岳之风略略沉吟,又道,“你若想要软筋柔骨散的解药,就打错主意了。”他冷笑,“软筋柔骨散没有解药,这是江湖上尽人皆知的事。凌小姐调理半日,便可恢复如初。”

“我知道。”盛千帆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我只是告诉你,我若想杀你,随时都能杀你。你最好不要再来招惹我。”说完,竟将剑尖挪开,“你走吧。”

岳之风若有所思,掉头便走。

凌雪烟挣扎着走出门来,迟疑道:“盛哥哥,你为什么放他走?时前辈和狄樾……”

盛千帆并不回头,截口道:“不放他,谁带我们去找任逍遥。”

凌雪烟身子一震,猛然拉着盛千帆的衣角,道:“盛哥哥,我,我不想找他了。”

盛千帆长长出了口气,转身凝注着她,道:“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要找他。”

凌雪烟脑中嗡地一下,后退数步,胸口一阵刺骨疼痛。

自蓬溪向西,经双江、□□、广兴、白果、文安,便至蜀中第一繁盛处、千年锦绣芙蓉城。西北岷江逶迤而来,化为府河、南河,抱城而过,再相汇,便是锦江。冬日寒意把江水化为雾气,雾中市镇参差,人影幢幢,红的灯笼,红的窗花,红的福字,还有后蜀皇帝留下的四十里芙蓉残枝,铺天盖地而来。江边集市好似滚开的油锅,挎着竹篮的男人、女人挤在一处,伸着冻得通红的手,专心而悠闲地选着年货。远处,响着稀稀疏疏的爆竹声。过年的味道已渗入大街小巷,

盛千帆深吸一口气,胸臆间填满腊肉咸香,不禁想起远在雁荡的幽谷清潭。回头望望凌雪烟,眉宇间也是一片戚戚乡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白衣俊美的女子,那晚迷醉低唤的名字,不是自己。

凌雪烟见他回头,快步跟来,蹙眉道:“还没入城,这里的人怎么突然多了?”

自从那晚过后,两个人好似陌生了许多。可凌雪烟根本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屑去问。以盛千帆的性子,更不会说。是以两人间突然没了话。此刻听她问起,盛千帆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随口道:“前面不远就是吟诗苑,峨眉、青城在此比武,江湖中人自然很多。”

一路走来,他们已听说川中大小帮会都接到了比武的观礼请柬,唐家堡也放出话来,腊月二十三至正月初五,吟诗苑不接外客,专门款待受邀观礼的江湖朋友。这简直是比比武还要大的诱惑。

因为吟诗苑是座特别的青楼,要是谁能到这里逛上一遭,都够在川中横冲直撞了。这不仅因为它的主人是唐家堡,更因为修建它的人,是□□第十一子、大明蜀王朱椿。

这位王爷自幼博综典籍,容止都雅,就藩成都后,因仰慕川中才女、大唐女校书薛涛诗才,便仿其旧居吟诗楼,在锦江边辟出一座竹苑,名为吟诗苑。又选了一批色艺双绝的女子,以歌伎兼清客的身份居此,饮宴陪侍,风雅无两。

蜀王世子朱悦熑亦颇有乃父之风,吟诗苑便成了他大宴宾客的绝佳所在。唐家堡以打造兵器扬名天下,靠蜀王势力安身立命,世子的朋友中自然不会少了姓唐的人。这个人,就是二十年前唐家七位公子中最出色的三公子唐薄霄。他武功最高,兵器打造手法最好,用毒之道最精,甚至还精通蜀绣,他的刀、文、毒、绣与夜雨剑时原的剑、诗、医、箫并称蜀中八绝。更令人叹服的人,三公子不仅在江湖中扬名,在官场竟也青云直上,一次参试,便摘了解元桂冠。那时的他和唐家堡,真可用“炙手可热”四字形容。

一次酒宴,世子朱悦熑提到父王对薛涛笺甚是喜爱,只是他派人寻遍坊间,所得浣花笺、松花笺、十色笺皆不对。唐薄霄酒酣放言可以仿制,但要世子用吟诗苑及苑中美女来换。这一句醉话竟被朱悦熑当了真,限唐薄霄十日制百笺,若有,吟诗苑赠予唐家,若没有,便连他的命一起收回。唐薄霄将自己关了七日,居然真的做出三百张薛涛笺来,无论如何验看,都与传说中的薛涛笺一般无二。蜀王大悦,把玩之余,将之上贡。因此笺华美绝伦,艳丽非常,又有淡淡芙蓉香气,深得后妃公主们喜爱,于是一道圣旨掷下,自此薛涛笺姓朱,民间再不许有。唐薄霄年少轻狂,仍用此笺写诗赠人,蜀王震怒,幸有朱悦熑从中排遣,唐家人也付出了不少代价,风波才算平息。但唐薄霄并不领情,反而远走高飞,音讯皆无。世子自觉对不起朋友,倒也没有收回吟诗苑。

后来,吟诗苑渐渐成了蜀中豪门勾兑之所。随着人来客至,沿江十里愈发热闹,竟成了蜀中闻名的烟花之地,锦绣香氤,波光点点,娇语嘤咛,丝竹清歌,通宵不歇,真可谓落花流水,天上人间。

凌雪烟见盛千帆望着江面倒映的彩灯发呆,撇嘴道:“男人就喜欢这种地方!”头一甩,径自走了。

盛千帆心头大窘,正要去追,就觉袖子一紧,一个甜糯糯的声音道:“哥哥,哥哥,看看薛涛笺嘛!好看得很,价钱也巴适,咋个样嘛,给姐姐买一张嘛?”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瞧着盛千帆。她穿了一身嫩黄棉衣,梳着小盘髻,用一根木芙蓉簪子别住,一手扯着盛千帆衣袖,一手举着一沓深红色八行短笺,腕子上缀铃银镯叮铃铃响个不停。

这短笺红得夺目,却无典雅之美,自然不是唐三少爷所制。盛千帆想到凌雪烟不喜吟诗作画,便摇了摇头。小姑娘不死心,又道:“哥哥买一张嘛,姐姐肯定高兴。”她将纸笺展开,指着上面的字道,“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这词可是李煜做的呢,这字嘛,是凌雨然凌姑娘写的呢!”

凌雨然?

盛千帆还在诧异,凌雪烟已飞步赶来,一把将纸笺夺了过去,撕得粉碎,掷在地上,劈手拎起小姑娘衣领,怒道:“说!谁要你败坏我姐姐名声的?”

小姑娘被她一双凌厉眼睛盯着,心惊胆战,呆呆地道:“姐姐别气,哥哥买来送姐姐……”

凌雪烟瞪了她一眼,扬手便是一巴掌。小姑娘踉跄后退,通红的小脸上登时多了五个血红印子。她死死扯着盛千帆衣袖,扁嘴道:“大欺小,癞疙宝,癞疙宝!”声音又辣又脆,带着哭腔,周围酒馆茶棚里的闲人都伸着脖子来看热闹。

盛千帆赶紧拉住凌雪烟道:“她只是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何必对她生气。”

凌雪烟心头的火一齐发了出来:“你护着她,我就偏要打!”

周围人一阵哄笑,不知谁喊了句“小伙子果然是耿直娃娃,带女子逛窑子。”

盛千帆尴尬无比,低低道:“你心里有气,冲我来就是,不要闹得这样难堪。”

凌雪烟愣了一刹,突地丢开马缰,指着他鼻子道:“你嫌我,以后就别跟着我,别管我,省得丢了你的面子。”抬肘一击,将盛千帆逼开数步,伸手拧着小姑娘的脸,气咻咻地道,“快说,不说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