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涵星是皇帝的四公主,这是一早就有人告诉她的,但是和四公主一起的这位姑娘,她就不知道的了,只是听涵星叫着她“绯表妹”。公主的表妹想来也是显贵之女。
康云烟对着身旁的小丫鬟使了个手势,小丫鬟立刻就明白了,过去给随行的宫人“帮忙”,那些宫人还在忙着整理屋子,把带来的那些惯用的东西一一摆出来,又去收拾晚上要睡的卧室,打扫,铺床,整衣裳,备浴桶等等。
涵星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又问了康云烟一些好吃好玩的地方,就把她给打发了。
那小丫鬟立刻跟在康云烟身后也退出去了。
主仆俩出了院子后,那小丫鬟才小声禀道:“姑娘,奴婢刚才打听了,四公主殿下的表妹姓端木,是端木首辅家的四姑娘。”
内阁首辅可是堂堂的朝廷一品大员,对于康家这种商户而言,那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门第。
康云烟虽然早就猜到端木绯出身显贵,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首辅家的姑娘,温婉的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惊讶。
康云烟脚下的步伐缓了缓,又继续往前走去。
小丫鬟看了看后方的问梅轩,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又开口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争到皇子那边去了,姑娘反而要来服侍公主和一个臣女……”小丫鬟越说越替自家姑娘感到委屈,来问梅轩又能有什么指望,像二姑娘和三姑娘万一讨了皇子的欢心,即便做不了皇子妃,那也可以争个侧妃当当。
“冬儿,住口。”康云烟轻声斥道,也朝四周看了一圈,唯恐隔墙有耳。
沧海林现在可是皇帝的驻跸之地,这园子里到处都是贵人,她们谁也得罪不起,这要是传开了……康云烟面沉如水,神色间多了一抹严厉。
冬儿抿了抿嘴,揉着手里的帕子,还有些不服气。
她又朝问梅轩那边望了一眼,小声地用只有她们主仆能听到的声音咕哝道:“姑娘你已经够委屈了,可四公主也没让近身服侍。刚刚奴婢去‘帮忙’,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好似防贼般……”
冬儿还有满腹牢骚想说,但是在康云烟幽深的眼神下,最后都咽了回去,乖乖地跟着康云烟离开了。
这一日的沧海林是几年没有的热闹,园子外,不知道多少目光盯着这里,想凑过来吸一吸皇帝的龙气;园子里,自即日起,当地的官员和州府官员等等陆续都过来请安,连着几日都是如此。
就连不少乡绅富户也得到了召见,一个个皆称皇恩浩荡。
那些官员、乡绅来拜见他的同时,争相向皇帝献宝,什么珍奇古玩,字画摆件,地方特产,如潮水般涌来了沧海林,引得皇帝龙颜大悦,一副与民同乐的做派。
得空时,皇帝也兴致勃勃地召几位皇子公主来赏鉴他新得的字画,端木绯也借此一饱眼福。
如此在园子里歌舞升平了三五天,皇帝终于憋不住了,这一日一早,就由当地官员伴驾去了姑苏第一书院松风书院。
皇帝出门把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带上了,却把二皇子一人留下了。
“恭送(父皇)皇上!”
当天,众人聚集在沧海林的大门内,恭送皇帝离开。
站在前方的慕祐昌只觉得周围其他人看他的目光都像是针一样锐利,他们似乎在揣测着自己是不是已经失了圣心。
皇帝一行人的背影很快就远去了,慕祐昌僵立原地,脸一下子垮了,周围那些细细碎碎的低语声离他远去。
他只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山似的,沉重得他喘不过气来。
松风书院是姑苏第一书院,也是江南第一书院之称,书院里有大盛朝的第一鸿儒刘和鹏,大盛朝以武建国,以文治国,今日父皇带着其他皇子去松风书院见刘和鹏,却单单抛下他,在众人的眼里,就是他被父皇彻底厌了。
而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楚青语小产的事导致父皇对自己有所误解……楚青语,这一切都要怪楚青语这个贱人!
本来自己可以凭借皇孙讨得父皇欢心,不似现在跌落谷底!
想着,慕祐昌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明明暗暗,眼神阴鸷冰冷,一股暴戾的情绪自他心口一点点地酝酿着。
周围来送驾的人渐渐四散而去,周遭变得空旷起来。
慕祐昌转过了身,本想回自己的院子,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不远处涵星正和端木绯说着话,慕祐昌又改变了主意,定了定神,把心里的负面情绪都压了下去。
“绯表妹,炎表哥、攸表哥跟着父皇去松风书院,干脆我们别理他,自己出去玩吧。”涵星噘着小嘴道。
在这沧海林闷了几天,涵星老早就想出门,偏偏前几天,皇帝时不时就会召见他们这些皇子公主,走不开,好不容易皇帝出门了,偏偏把封炎、李廷攸等人也带走了。
端木绯觉得涵星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她今天起了个大早,现在只想——“涵星表姐,我们还是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提议道,那蔫哒哒的样子逗得涵星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涵星挽着端木绯的胳膊,亲昵地笑道:“好好好,我们回去睡回笼觉去。”
涵星似乎没看到朝她走来的慕祐昌,从他身旁头也不回地走过了。
“……”慕祐昌脸色微僵,心里觉得这个四皇妹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慕祐昌身旁的舒云也在看涵星和端木绯,漫不经心地以食指卷着一缕青丝,眸底掠过一道异芒。
她忽然动了,身姿优雅地朝表姐妹俩走去,笑着唤道:“四皇妹,端木四姑娘,留步。本宫的文家表姐马上就到了,四皇妹,你和端木四姑娘不如一起去本宫那里小坐。”
慕祐昌和舒云的二舅父文敬之是稽州布政使,听闻皇帝圣驾来了姑苏城,就急匆匆地带着儿女来请安。
涵星神色淡淡,“三皇姐,小妹有些累,就不去凑热闹了。”说完,她就拉着端木绯回问梅轩去了。
给脸不要脸!舒云冷哼了一声,方才她听得真切,涵星口口声声说要跟端木绯出去玩,现在自己找她玩,这丫头倒是金贵起来了。
舒云斜了慕祐昌一眼,意思是,他让自己讨好端木绯,自己也试了,端木绯和涵星油盐不进,自己也没辙。
“二皇兄,那小妹先回卧云阁了。”舒云对着慕祐昌福了福,也走了。
随着众人散去,大门附近很快就变得冷清下来,只剩下寒风阵阵,吹得枝头的枯叶纷纷扬扬地落下。
端木绯回了问梅轩后,就懒洋洋地躲回了暖烘烘的被窝里,又美美地睡了一个时辰才起来,之后,她歪在美人榻上看看书,喝喝茶,再惬意没有了……直到巳时过半,有內侍来禀说:“殿下,端木四姑娘,文家二姑娘来给殿下请安。”
文家二姑娘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品大员的女儿,人既然来请安,涵星也没道理不见,就让內侍把人带进来了。
文二姑娘文咏蝶穿着一件鹅黄色绣蝶恋花褙子,搭配一条橘红色百褶裙,颈上戴着一个赤金璎珞项圈,一头浓密的青丝梳成了一个端庄的弯月髻,长眉入鬓,整个人显得端庄雅致而婉约。
“参见四公主殿下。”
文咏蝶恭敬地对着涵星屈膝行礼,她几年前曾随父亲进京述职,有幸进宫拜见过皇后,对于四公主涵星也有过一面之缘。
“文二姑娘,坐下说话吧。”
当涵星端起公主的架子时,也颇有几分端木贵妃的高贵雍容,总之,应付一下外人也差不多了。
文咏蝶谢过了涵星赐座,直起身来,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端木绯的小脸上多留了一瞬。
她刚才听她的表妹舒云说起,四公主的表妹端木府的姑娘与四公主一起住在这里,眸底掠过一道不以为然的光芒。
君臣有别,这臣女就该有臣女的样子,而不是这般阿谀奉承……就算是首辅府的姑娘又怎么样,她家还是封疆大吏呢!
文咏蝶优雅地在宫女搬来的一把玫瑰椅上坐下了,双手放在膝头,一举一动就像是尺子量出来的,让人看着十分舒服。
宫女很快就上了茶。
文咏蝶呷了口热茶后,才笑盈盈地又道:“四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入冬,江南的冬季不如京城寒冷,但是风大,又湿冷,一不留神反而更容易着凉,殿下要是出门记得多披件斗篷,带上手炉,也免得染了风寒,败了游兴。”
涵星一向身子好,不惧冷,倒是没什么感觉,端木绯在一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江南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季节太冷了!
“臣女特意给殿下带了两个手炉来,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也是臣女的一点心意。”文咏蝶使了一个手势,她的丫鬟立刻就打开了手里的一个匣子,递给了一旁的宫女。
匣子里装的是两个南瓜形的白瓷彩绘手炉,如同文咏蝶所言,这手炉不贵重,但是够精致,这两个手炉显然是一对,分别画着一只白鹭,一只栖息岸边,一只翱翔蓝天,前者静谧,后者生动,当两者摆在一起时,就仿佛前者在望着后者,仿佛前者下一瞬也会展翅飞起……涵星兴致勃勃地把玩了一番,笑道:“文二姑娘有心了,这两个手炉有趣得紧。”别的不说,至少这位文二姑娘眼光还不错。
“多谢殿下谬赞。”舒云站起身来,又福了福身,“如今天气寒冷,出游不便,臣女干脆租了个画舫,打算两日后摆一个赏湖宴宴请城中闺秀,还请四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说话间,她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一张大红洒金帖子,亲自把帖子递向了涵星。
涵星虽然喜欢画舫也喜欢热闹,却不太想赴宴。
舒云是文咏蝶的表妹,想必也会去那赏湖宴,之前楚青语小产时,舒云还因为楚青语的三言两语就怀疑是端木绯害了楚青语,当下涵星心里就不太舒服,对她这个三皇姐有了芥蒂,不想与她过多往来。
涵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张帖子,帖子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扑鼻而来。
涵星不想接这张帖子,偏偏自打过了江后,端木贵妃就曾私下敲打过她,让她莫要太任性,皇帝对江南十分重视,这里的封疆大吏也都很得皇帝的看重,皇帝正在兴头上,让她千万别闹出事来。
涵星迟疑了一瞬,还是抬手把那张帖子接了过来。
文咏蝶见状,心底松了口气,然后又看向端木绯,歉然道:“端木四姑娘,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文咏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晚些再让人送一张帖子过来。”
她的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问题,细细一品,就能听出她言下之意是在说,这问梅轩是公主的居所,端木绯是臣女,本不属于这里,所以文咏蝶才没带端木绯的帖子过来。
端木绯放下手里的青花瓷茶盅,笑得眉眼弯弯,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笑眯眯地应了一句:“那就劳烦文姑娘了。”
文咏蝶看着端木绯,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听懂没,点到即止,只是客套地又说了一句:“端木四姑娘难得来江南,一定要试试坐画舫游湖,否则那可不叫来过江南。”
之后,文咏蝶又和涵星、端木绯大致地说了那日画舫沿湖行驶会经过哪些名胜古迹,她没有久留,很快就告辞了。
屋子里又剩下了表姐妹俩,涵星随手把帖子扔到了一边,拦着端木绯的手道:“绯表妹,本宫肚子饿了,我们去安平皇姑母那里用午膳吧,皇姑母的厨娘手艺好……”
说到吃,端木绯精神一振,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皇帝带着臣子们或是巡视民生,或是接见官吏,或是游山玩水,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只是封炎和李廷攸都伴驾去了,所以,涵星和端木绯的“微服私访”计划始终没有成行,一直到十一月十八日,一行人应文咏蝶之邀去了太湖畔。
端木绯在京城也曾乘坐过仿江南风格的画舫,却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江南画舫,兴致勃勃。
这是一艘两层的画舫,雕栏飞檐,朱漆玉砌,船的两边彩灯高挂,窗外还特意加了半透明的薄纱,风一吹,一道道天青色的薄纱随风飞舞,仿佛缕缕雾气缭绕在画舫的四周。
她仰首看着前方彷如一栋宅子般的画舫,庞大而又精致,惊叹不已,几乎舍不得眨眼了。
文咏蝶和一众姑苏城的闺秀已经到了,在岸边恭迎倾月、舒云、涵星和朝露这几位公主的到来,端木绯和君凌汐等几个臣女也随着公主们一起抵达了。
“参见公主殿下。”
文咏蝶等姑娘们齐齐地给几位公主屈膝行礼。
端木绯、君凌汐、丹桂几人则是侧身避开了。
“二公主、三公主、四公主、五公主殿下,还有几位姑娘,请上画舫吧。”
今日是文咏蝶做东,她以主人的姿态恭请几位公主和今日到场的姑娘们都上了岸边的这艘画舫。
画舫里的船舱里十分宽敞,足以招待五六十人在其中,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从华丽的琉璃窗、窗棂、雕栏、桌椅、香炉等等,都极为讲究,华丽不失雅致。
此时,船舱里已经有人候在了那里,那是一个抱着琵琶的乐伎和几个身着一式丁香色绣芙蓉花纱裙的舞伎,一个个容貌清丽,身段窈窕。
涵星一看这些乐伎舞伎,就是眸子一亮,忽然就觉得今天的画舫之行变得有趣多了,她早就想见识一下那些诗词里说的秦淮乐伎。
表姐妹俩皆是目光炯炯,她们本来就想让封炎和李廷攸带她们出来“见识”一下的,这下可好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偿所愿了!
众人坐下后,画舫就开始缓缓离岸,慢悠悠地随着水波前进,耳边回荡着拨动水面的哗哗声。
画舫里的丫鬟们手脚利落地给今日的宾客们都上了茶、点心和瓜果。
紧接着,那个乐伎抱着琵琶给众人行了礼后,也坐了下来,开始弹奏琵琶,纤纤十指灵活地拨动四根琵琶弦,优美而娴熟。
一阵清扬婉兮的琵琶声自她指下流淌而出,如一朵娇花绽放枝头,然后是绵绵细雨纷纷落下……乐声响起的同时,那五六个舞伎在船舱的中央翩然起舞,那舞起的水袖如蝶似雨像雾,轻柔优美,她们的身段更是柔软轻盈得不可思议,彷如行走漫游于水面似的。
舞蹈与乐声配合得完美无缺,舞随乐动,乐声绵密轻柔婉转。
咦?!这曲调听着有些意思。
涵星和端木绯原本端到嘴边的茶盅都停了下来,表姐妹俩都眨了眨眼,彼此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
这首曲子她们俩以前都听过!
涵星手里的茶盅又放了回去,唇角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君凌汐却是从不曾听过这曲。看着涵星和端木绯笑得古怪,她好奇地扯扯端木绯的袖子,投以一个疑惑的眼神。绯绯,这一曲有什么问题吗?
文咏蝶作为主人一直在留心其他人的神色,适时地开口介绍道:“几位殿下,这一曲是《潇湘夜雨》,是前湘州布政使付大人的女儿所作的曲子。这一曲也是付姑娘的成名作,彼时付姑娘才十三岁,在江南雅乐会弹奏此曲,一时名动江南,为江南诸多文人墨士所推崇。”
文咏蝶和几个江南闺秀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目露异彩。
在她们看来,付盈萱是江南才女中的佼佼者,是江南的荣光。
自古以来,江南才是学识之地,北方学子历来不如南方,也正因为如此,皇帝才会屡屡南巡,也有从南方择贤求才的意图。
涵星听着,神色更古怪了。是啊,她也知道这位付姑娘,还知道她的闺名叫盈萱呢。
君凌汐一听“付”,忽然就想起了某位被送去静心庵的付姑娘。
君凌汐又拉了拉端木绯的袖子,端木绯似乎知道她在问什么,默默点头。
原来是“她”啊。君凌汐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文咏蝶还在继续说着:“当年付姑娘也是凭借此曲,赢得了‘琴之绝艺,北楚南付’的美誉。虽然我从没有听过‘北楚’的琴艺,但是那位楚姑娘既能和付姑娘齐名,想必还是不错的。”她秀丽的脸庞上神采焕发,从容大方。
听文咏蝶说起这首曲子的事,其他几位公主和京城贵女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当年付盈萱的丑事在京中也掀起过些许涟漪,京中不少贵女都知道,连二公主、三公主和五公主都耳闻过些许。
她们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面面相觑。
文咏蝶隐约觉得气氛古怪,几位京中娇客的神色似乎不太对,但也没太在意,心想:论学识,北方历来比不上南方,恐怕她们也该有自知之明……她觉得有些口干,想喝点茶润润嗓子,当她的指尖触及茶盅时,就听一个娇蛮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响起——“北楚有,但南付还不够格!”
涵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脸上笑得明媚而张扬。
周围的其他人都静了下来。
“铮铮!”
就在这时,如细雨般琵琶声愈来愈高昂,顷刻间,变成了一片蓬勃大雨,风声、雨声、雷声轰鸣,如万马奔腾……那几个舞伎也陡然变了一个人般,她们的舞蹈从轻柔婉约变得果敢利落,一甩袖,一转身,一举手,一投足……宛如战场上的士兵,英姿飒爽。
战场上,刀光剑影,杀气腾腾。
船舱里的气氛就如同这琵琶声与舞蹈般,紧绷而压抑,其他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涵星和文咏蝶。
文咏蝶的脸色僵了一瞬,然后勉强笑了,道:“四公主殿下说笑了。”
两年多前,付大人在湘州任满,携全家回京述职……仔细想想,以付盈萱的才华在京城中不可能默默无名。
几位公主和在场的这些京中贵女想来多半也听过付盈萱的琴,只是不愿承认付盈萱技高一筹罢了……文咏蝶微微笑着,看着优雅端庄,心底的想法没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
468靠山
涵星又嗑了一枚瓜子,以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直言不讳地把话挑明:“像付盈萱这种人哪有资格和楚家大姑娘相提并论!她这曲《潇湘夜雨》根本不是她所作,乃是剽窃所得。卑劣!”
琵琶声铮铮作响,如雷般更响亮了。
周围的那些江南闺秀一时哗然,面色各异地互相看了看,或是皱了皱眉,或是面露惊诧之色,或是惊疑不定,或是不以为然。
付盈萱的才名在江南谁人不知,她又是钟珏的弟子,她的琴艺之高绝令人为之叹服,她怎么可能是个剽窃者!
大部分江南闺秀就算没有说什么,但是她们的神色都显而易见。
文咏蝶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坐在她右手边的舒云,舒云微微点头。
付盈萱剽窃之事,事发时有多人在场,连温无宸也亲眼目睹,无可辩驳,其他来京城的公主和闺女们也都知道。
“……”文咏蝶把手从茶盅上移开了,心不在焉地揉了两下帕子。
既然舒云都这么表示了,文咏蝶也没再继续为付盈萱说话,眼神却是闪烁不定,心道:这怎么可能呢?!
高潮之后,琵琶声渐缓,然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没心思欣赏这绝妙的乐声了,只除了端木绯。
她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边心道:这一曲由琵琶演奏,也是别有韵味,就是有几出地方还需要再改改……她歪了歪小脸,白皙的手指在茶盅上微微点动了几下,似是若有所思。
舒云不动声色地斜了端木绯一眼,又道:“‘北楚南付’之名到底怎么样如今也无人可知了,”付盈萱早就没脸出来见人,“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也已经过世多年,倒是本宫曾听闻过端木四姑娘两年前曾和付姑娘斗过琴,而且还技高一筹,不知是否?”
舒云这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了端木绯身上,端木绯差点没被嘴里的茶水呛到: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呢?
“那是自然。”涵星沾沾自喜地替端木绯点头道,“付盈萱那点三脚猫的本事哪里够和绯表妹相提并论!”
君凌汐也是深以为然。除了马球、蹴鞠、踢毽子、木射等等外,绯绯在琴棋书画上的造诣真是无人可及,对了,还有算学易经也是。绯绯说下雨就下雨,说打雷就打雷……简直比龙王还灵验!
包括文咏蝶在内的几个江南闺秀闻言,神色中皆是掩不住的惊讶,眼眸微微瞠大。
她们的第一个反应就是——
这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那曲《潇湘夜雨》是否付盈萱剽窃所得,付盈萱的琴技却是毋庸置疑,那么多文人墨士在雅乐会上亲耳所闻,绝对作不了假。
这样琴艺高超的付盈萱到了京城后居然输给了这么一个小姑娘,两年前,这个小姑娘才多大?
该不会因为这位端木四姑娘是公主的表妹,又是首辅府的姑娘,所以付盈萱故意让着她的吧?!
不仅是文咏蝶,在场其他的江南闺秀心中都浮现了同样的想法,众人都觉得自己真相了。
于是,她们看着端木绯的目光就变得微妙复杂起来,带着些许讥诮,些许恍然,些许唏嘘,些许对付盈萱的感同身受。
文咏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若无其事地问道:“端木四姑娘,你觉得这首曲子如何?”
文咏蝶指的当然是这曲《潇湘夜雨》,但是对于端木绯而言,这一曲应该是《花开花落》,歌伎弹奏的并不完整,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这一曲本是琴曲,由琵琶弹来,刚柔兼济,如碎玉抛珠,却少了几分浑厚。”端木绯随口点评了两句。
“是吗?”舒云恰如其分地接口道,“本宫听着倒是挺好的。听闻端木四姑娘擅长改曲,既然姑娘说这曲不适合琵琶,可要试着改改这曲,再让乐伎弹弹也好看看孰优孰劣?”
舒云嘴角微翘,云淡风轻的笑容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
“舒云表妹,你这个主意好。”文咏蝶微微一笑,抚掌附和道。
跟着,文咏蝶连续击掌两次,那琵琶声就倏然而止,与此同时,那几个翩翩起舞的舞伎也都停了下来,一个个胸膛激烈地起伏着,气喘吁吁。
弹琵琶的乐伎和几个舞伎也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古怪,手足无措地停在那里不敢乱动,不知道是不是该默默退下。
船舱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那些江南闺秀全都默不作声地看着端木绯,想看她会如何应对。
大家都不是傻子,都能感受到舒云和文咏蝶有意为难端木绯。
端木绯怎么说也是首辅府的姑娘,可是三公主却让她给一个乐伎改适合对方弹的曲子,其中的轻蔑之意昭然若揭。
那么,端木绯又会如何应对呢?!
她敢拒绝三公主吗?
不少人皆是唇角微勾,神色中染上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等着看笑话。
在四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端木绯笑而不语地又抿了口茶,动作不紧不慢,那种骨子里的优雅在她的一举一动中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她微微笑着,唇角弯如新月,笑得十分可爱。
可是,看在君凌汐眼里,端木绯的笑却跟小狐狸似的。
大哥说了,绯绯可是会咬人挠人的小狐狸。君凌汐默默心道。
船舱里的沉寂持续蔓延着,其他人交头接耳地彼此看了看,窃窃私语,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舒云见端木绯在大庭广众之下胆敢无视自己,眸色更沉,心绪剧烈地起伏了好几下:这个端木绯,仗着有岑隐撑腰就无法无天了!
“端木四姑娘,你方才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
“怎么现在就不哑巴了?!”
“你要是觉得做不到,直说就是了。本宫不会为难你的!”
舒云的声音愈来愈冷,仿佛要掉出冰渣子来,咄咄逼人。
涵星皱了皱眉,三皇姐到底吃错了什么,简直跟吃了火药似的。
涵星正要开口,端木绯放下了手里的茶盅,终于启唇道:“我方才看着这几个舞伎舞艺卓绝,宛如凌波仙子,千娇百媚,三公主殿下和文姑娘身姿窈窕,定然擅舞,不如也舞上一曲试试如何?”
满堂哗然。
周围的那些江南闺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震惊,眼眸瞪得浑圆,看着端木绯的眼神更好像在说,这位端木四姑娘疯了吗?!
大哥说了,绯绯就是一颗黑芝麻馅的团子。君凌汐默默心道,与涵星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端木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舒云气得拍案而起,声音尖锐,她秀美的脸庞上五官近乎扭曲,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着,此时此刻,她再也忍耐不下去,也不想再忍耐。
端木绯不过是区区的臣女,不但拒绝她堂堂公主的要求,还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羞辱她,把她与这些低贱的舞伎相提并论。
真是岂有此理!
眼看着舒云的眼睛里几乎在喷火,涵星娇美的小脸上笑眯眯的。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三皇姐今日这般上蹿下跳的,分明就是自取其辱。
“三皇姐连人话都听不明白了吗?”涵星笑得更灿烂了,明亮的目光穿过舒云望向了后方那个不知所措的乐伎,神情骄纵地说道,“喂,你还弹不弹了?”
抱着琵琶地乐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文咏蝶。